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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激战南城

就在先前于寒用石笔画出白框的位置上，八只漏斗平平地嵌入地面。打井的工匠按照漏斗的尺寸先抠出一个倒梯形的方槽，再从槽底向斜下方用钢钎掏了一个园洞，斜透出城墙的外墙体。这样，木匠做成的漏斗放入方槽之后，下面的竹筒正好伸到墙外，正对着城门洞口。且因为竹筒的出口被锯成斜面，所以沙子一旦流出就会贴着城墙垂直向下。
每一个漏斗傍边都守着两组强健的汉子。他们的身边是码成垛的一麻袋一麻袋的沙子。一组人抱着麻袋向漏斗中注入沙子的时候，另一组已经抱起另一袋等候着。如此循环往复，始终保持漏斗之中流沙不断。

第一个漏斗埋好后，于寒曾经在城门前用沙子做过一次试验。据结果推算，如果八管齐下，三五分钟，城下就冲不过马了。最多三十分钟，就连一只老鼠也别想进出城门了。

于寒的战术思想很现实，他没有奢望全歼这股倭寇。能够消灭三分之一就达到了目的。第二支响箭，正是于寒在估计了对方进城的人数后才下令施放的。通过泄沙的办法将城内外两股倭寇截为两段。然后集中城内优势兵力歼灭城中的部分，就算不能彻底击垮敌人的斗志，也会使敌我双方的实力发生重大逆转。要知道，如果不是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攻城的那一方是要吃大苦头的。

至于这一出比较老套的火牛阵，于寒倒没有期望得到太大的收获。他不求能够给倭寇带来多大的伤亡，只求能够将倭寇困在城门前的这片空地上，将他们机动灵活的优势迅速瓦解就可。

“原田——冲过去！不然我等必葬身于此！”平川义男挥刀大喊。在这群倭寇中，还是有他的几个铁杆的。这几个人都是他原来的手下，也是久历征战、悍不畏死之辈。尤其是这个叫原田的家伙，越是血腥的场面越是能激发他野性。只要他不死，就永远都是平川义男的先锋。这厮把钢刀咬在嘴里，双手握住缰绳用劲向后一勒。胯下的畜生倒也颇通人性，碗大的蹄子踏踏踏地后退几步。突然，原田双脚紧磕马腹，战马立时甩开长腿毫不畏惧地冲向空地右侧的那堵火墙。原田的骑术好生了得，在离大火丈把远的地方果断地提起缰绳，战马腾空而起，一跃数丈，竟然飞跃了火墙。

原田人在空中，右手取下长刀高高挥起；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尖啸。每一次在战斗中摆脱这种令人烦躁厌恶的胶着状态，他都会这么干，当长刀劈下第一颗脑袋的时候，他那压抑很久的郁闷才会一扫而空。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当他从空中落下来，没有看到敌人，却看到一片“竹林”迎面而来。时间太短暂了，他仅仅来得及眨一下眼睛就与“竹林”不期而遇。

“噗噗噗噗······”十几支削得极其尖锐的竹枪深深地刺进了这匹日本名马的躯体。这马似乎贯通了主人的野性，垂死之际兀自努力向前。可它哪里知道，这竹枪是由长两丈的新竹制成的，每一根后面都有六七个人拼死抵住。挣扎较量了片刻，“窟嗵”一声巨响，原田的坐骑像堵墙一般轰然倒地。

原田一条腿被压在下面，根本来不及挣脱，一支支竹枪就刺到了。他单手挥刀企图格挡，但对方的力量太大了。他只能使竹枪稍稍偏离一点方向，并不能阻止它们刺入他的肩膀、前胸和小腹。最后一支竹枪从他的右眼贯入，拔出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一只眼球、一部分脑浆和全部的对平川的敬畏、以及对这片土地上的财富的渴望。

原田的遭遇，在另外两条街上也在重演。在于寒防守的正面，倭贼和他的坐骑，与其是被竹枪捅死的，还不如说是被大火烧死的。不是所有的战马都能像原田胯下的这匹，能够飞跃几丈的距离。

没有一匹战马再愿意穿越火墙，反而纷纷往后钻。无论骑手怎么抽打也无济于事。

“啊···啊！”随着一声声惨叫，不断有人坠落马下。

“小心城上，有人放箭！”看到他们后心处兀自颤抖的雕翎，平川义男醒悟过来，大声警示。

“你们几个放箭回击城上，你们几个攻上去！”平川义男不愧是一员宿将。这个时候能够占领城头——这一制高点，无疑是摆脱困境，甚至是反败为胜的唯一手段。又有一个骑手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地幻想着冲过马道，直上城头，左砍右劈。可是临近马道他一拉缰绳立在原地。原来，一条宽阔平整、倾斜向上的马道被人为地切掉了一截。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光溜溜、一人高的墙壁。别说他的坐骑，就是原田那匹名马也万万冲不上去。

平川义男绝不会想到，包围他的敌人中，只有城上的是大明的正规官军。而火墙后面的则是县衙的衙役、于家的仆从、以及城中各大户家中抽调的家丁。对于后者，邝世奇是专门做了一番训诫。大意是倭寇进城，倒霉的是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你们看着办！想到这一层，这些商贾大户们也铁了心。像于寒一样回家做了战前动员，甚至连威逼利诱的那一套也照搬于家无误。

此时城上的正规官军的压力也是非常之大。二百人中，除了五十名弓箭手，分别向两侧之敌射箭；五十名长枪手，防止敌人攻城；还有一百名做了藤牌手，以抵挡城下如飞蝗般射来的箭支。特别还要保护好那八组泄沙之人。

官军的领队是一个姓王的百户。此刻他不由地佩服那个名叫于寒的少年。关于人员的配置，他提出的建议果有先见之明。尤其是城外，射上来的箭矢如下雨般密集。眼下他已经折损了七八个人，如果不是有这么多藤牌手护着，他们今天这亏可就吃大了。

城外门洞处，平川信像发疯一般刨着沙子。可是上面的流沙以十倍、不，是百倍于他的速度泻下来。城门已经彻底被流沙掩埋了。

“次郎！不要再挖了，这样做没有用。我们挖的远不及他们泄下来的快。”一个同伴伸手拉住他。

“放箭啊！把城上的明军都射死了，流沙就会止住！”

“不要说这种混账话了！我们人在城下，根本无法瞄准，只能胡乱射上城去！”

“可义男在里面！义男在里面！”平川信突然发现退到几十步外的箭手们已经停止了射箭。“快射箭啊，混蛋，你们还在等什么？”

“我们的箭······已经用完了。”

平川信一屁股坐在沙土上，呆滞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

“攻城，快！我们现在就攻城。”

“装什么糊涂！我们连长梯也没有，如何攻城？”

平川信一把推开了同伴，冲到城墙边，手足并用想爬上城墙。即使只爬上了一尺的高度就滑了下来，他仍然不肯放弃。

“义男，坚持住！我来救你——”

平川义男没有听到他弟弟这声凄厉的长嚎。战马死了，他瘸着一条腿，小心地左躲右闪，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竹枪的刺杀。他别无所求，就是想在临死之前，砍掉对方几颗脑袋。但是恐怕连一个人都不会被他碰到。

火势稍减，躲在后面黑暗之中的敌人们终于现身了。可恶的是，他们手里是长约两丈的被削尖了的竹子。几个人一起握住一根，进退的时候有一人喊着号子。平川义男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欺到他们身前。距离太远了！他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有些人是被城上飞来的箭射死的；更多的则是战马被竹枪刺倒后连爬都没有爬起来就被乱枪刺死。他还好，没有被马压住，但是刚跳下马来，腿上就吃了一枪。

他已经支持不住了，伤腿越来越沉重，双臂也没什么力气了。汗水流进他的眼睛里，阻挡着他的视线。可是他就想杀一个人，只杀一个就行。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无法被实现吗？蓦地，那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平川义男知道，这个人虽然年轻但他是一个指挥者。他站在敌人们的后面，大声呼喝着，指到哪里，那些密集的竹尖就会刺向哪里。一个一个的同伴就是在这个孩子轻描淡写般的指点下由生龙活虎的武士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堆肉的。

平川义男深吸了一口气，躲过一枪后急速突进。趁着对方回步之机，他一蹬后腿跃起身来。这时，余光里他看到一只竹枪斜斜地刺向他的右侧腹部。他没有理会，手中的长刀突然脱手，直向白袍少年射去。

平川义男没有回到地面。六七支竹枪先后刺进了他的身体，把他挑在了半空中。不过这也如了他的愿，他可以在高处更好地观察一下他的战果。当看到白袍少年竟然一拧身形，干净利落地躲过他这最后一击后，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垂下了头颅。

于寒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望去，立刻明白袭击者就是那个被挑在半空之人。他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倭寇的首领，但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敬意。毕竟，这是一个真正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