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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13）

十二岁的冬天，康岩离开小城，飞往地球另一端春guang明媚的澳洲。
十二岁的康岩，在小城的重点初中读初二，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跨着蓝色的捷安特往返于学校和家中。那年冬天的雪很大，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落了半月，一直淹没到膝盖，是康岩在小城自出生为止见到过的最大一仗。

父亲失散多年的弟弟，突然于大雪初融的早晨，叩响了家门。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坚强的大男人，站在吱呀呀作响的院门前，面面相觊，相拥而泣。

站在康天落身后的，是他从澳洲带回来的妻子。康云根揉着红肿的眼睛，激动地看着弟弟和弟媳，笑得合不拢嘴。

康天落携着SUSAN，在小城呆了半月，参拜祖坟，探望旧亲，重观故居……SUSAN对中国的一切满怀好奇，总是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惊呼，引得旁人一阵哄笑。

16岁的康天落，自辍学出海远洋捕鱼便遥无音信，后来从外面回来的人口中得知，远洋捕鱼船在一次海上台风中翻沉了，而康天落恰好在那艘船上。悲伤过度的母亲，在听闻儿子噩耗的第二年春天，积病亡于榻上。孤苦伶仃的父亲，也在母亲三周年时的秋天，郁郁而去。

36岁的康天落，讲起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他是那场台风事故唯一的生还者，狂风骤雨中的他，被牢牢地缠绕在漂浮的桅杆上，直到风平浪静时才被一艘新西兰客船救生。他先后辗转谋生于新西兰、努美阿、霍尼亚拉、莫尔兹比港……直到在墨尔本遇到农场主的女儿SUSAN，才安定下来。听到母亲为自己悲伤过度而亡的事，他再也忍不住汹涌而落的眼泪，拉着SUSAN跪在地上，对着父母的灵位嚎啕大哭。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半月哧哧地飞逝而尽。期间，康天落夫妇对康岩甚是喜欢，对这个秀气迷人的侄儿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康天落夫妇在澳洲的生活殷实富足，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有孩子。当他们看到康岩的瞬间，都被他的五官深深地吸引。

康天落在离开小城前，向哥哥提出了让康岩到澳洲读书的想法。康云根理解弟弟对孩子的疼爱，让孩子去陪他们几年也好弥补自己对弟弟的愧憾，并且觉得孩子出国读书是一件好事，便和妻子痛快的答应了。然而，他们知道康岩的倔强，纵使自己答应，若在他那里卡壳，也是万万不能的。

康云根夫妇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为了弟弟的好意，为了孩子的未来，想好了一整套劝说方案，力争万无一失。但是，当他们向康岩盘出时，他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干脆的让他们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其实，对于康岩来说，这正是他希冀已久的。自从同学们知道了父亲的身份，流言蜚语满天飘散时，他便想换个新环境，到一个无人熟悉的环境，开始另一段安然淡定的生活。

康岩离开小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眷恋，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城，那一刻对他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临行前，他将女生们送他的信和礼物，堆在荒野的一角，湮没于熊熊的火光中。他要忘记小城的一切，学习过的学校，穿梭过的街道，送给他礼物的女生，小巷尽头的胡辣汤馆……就像他从未到来过一样。

登机口的母亲，伏在父亲的胸口哭的一塌糊涂，而康岩依然一副冷然的神情。

三万英尺的高空，康岩注视透过机窗，俯瞰着脚下遥远的城市，眼泪陡然滚落如雨。

刚出机场的康岩，便被南半球旖ni多姿的风景深深地吸引。十几个小时前，还身处天寒地冻的北国之冬，转眼间便时空嫁接到了春guang明媚的澳洲。他在心底，对大自然这个伟大的魔术师，由衷地佩服起来。

初入澳洲的康岩，插进了七年级。闲适的校园生活，比想象中还要轻松，只是，面对各种肤色、发色不同的同学和老师，英文原本不好的他，更是不知如何与他们交流和沟通。

在遥远而美丽的澳洲，他再次被孤立起来。

所幸，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还在心中暗暗称喜。能够每日往返于风光秀丽的农场和景色怡人的校园，对沉默内敛的康岩来说，已经相当满足。

康岩就读的学校是一家私人中学，学费贵的惊人，里面的学生都是墨尔本当地有头脸人物的孩子。他们总是趾高气扬地看着这个来自中国的男生，瘦弱纤细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弹指便倒，他们的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叽里呱啦地说着康岩不懂的土着语。

但是，他却听懂了其中的一句话。

“Thissilkboy,justliketheChinesegirl!”

进学校近一个月，康岩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中国女孩，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们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一个戏谑他的恶作剧。

直到那日清晨，薰衣草叶梢的露珠尚未淌落，金黄璀璨的合huan睁开惺忪的睡眼，他终于相信她的存在。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迷人的清晨。

走下公交车的康岩，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马路对面的学校，洋红色大门在朝阳的沐浴下魁伟庄严。

白色的斑马线前，红灯刚刚亮起。康岩从背包里掏出一只耳机，塞进右耳朵内，按下“PLAY”键，叶蓓低调而略带沙哑的歌声顿时灌满了右耳。

红灯闪烁，黄灯亮起。

康岩抬起头，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抬起脚往前走跨去。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突然，歌声被硬生生地掐断，右耳的耳机被人拔了出去，他转过头正欲动怒，却诧异在那里。

“穿马路时，不能戴耳机的。”

女孩摆弄着那只米白色的松下耳机，露出雪白的牙齿，朝康岩半眨着眼坏坏地笑道。

“你就是那个女孩！”

康岩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不知所措，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女孩，周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就像很久前奶奶家院子里的那棵。

“聪明！我就是那个‘ChineseGirl’,你就是那个‘ChineseBoy’!”

她爽朗的笑声犹如珠玉般圆润，在空气中哗哗地滚落开，夸张地捂着肚子站不起来，引来路人的纷纷侧目。

康岩的脸颊陡然滚烫如焚，一路红到耳根，原本平静的心莫名地惴惴不安。

“我叫齐悦，齐秦的齐，愉悦的悦，你可以叫我阿悦！”

女孩将耳机塞回他的背包，神采欢奕地奔跑到斑马线另一端。

“喂！快点过马路了啊！”

康岩从惘然中醒过神来。齐悦站在马路对面，纤柔的身影融化于淡红色的天光下，满面璀笑地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