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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之后

深秋的黄昏，天上弥漫着大片的火烧云，在空中变幻出种种形态，一会如四肢奔腾的骏马，一会若慵懒小憩的雄狮，绮丽万分。
孟家村村口大柳树下的石凳上，半躺半卧着一个满脸落寞的男人，头发已见些许花白，满是老茧的大手上提着一瓶二锅头，正在一口一口的抿着，看着天空中的奇景，浑浊的眼神之中，充斥着追忆的色彩。

那张已显老态满是沧桑的脸上，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正是孟尘。

“十年了，从海东回到老家已经整整十年了，往昔的总总都被蹉跎在了那一亩三分地上，随着时间烟消云散，这人生，也不过是白云苍狗而已。百年之后，终归尘土。”孟尘自言自语道。

十年前，孟尘安葬了妻子之后，接着就被告知他的银行账户被冻结，房子也被银行查封了，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孟尘流落街头，那帮昔日称兄道弟的朋友一个个都冷眼旁观幸灾乐祸，他的妻弟刘云飞，曾经他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心灰意懒的孟尘再也不想在城市这片没有人性的荒漠呆下去了，虽然凭着他的才华，足以获得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他索性带着孩子的回到了老家，位于内地的一个山清水秀小山村，打算把孩子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

“哎，小芸，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就是你们娘俩了。”想到儿子，孟尘一阵阵长长的叹息。

儿子长到一岁了，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牙牙学语了，自己的儿子却连一个简单的爸爸都吐不出。心感不妙的孟尘带儿子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却让他彻底崩溃！

先天性脑瘫!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早产，也可能是在母体的时候受到了什么药物的刺激，导致的大脑功能先天发育不完全，长大之后智商最多只能达到六岁儿童的水平。

难道真的是自己上辈子作孽了？可是苍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要将报应落在儿子头上。无数次他颤抖着双手想把农药掺在锅里，带着儿子共赴黄泉，一了百了算了，可是看着儿子纯净清澈的眼神，孟尘心软了，就算是脑瘫，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任何人都无权剥，即便自己是他的父亲！

默默的想着这一切，孟尘心里满是苦涩，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劣质的二锅头滑过喉咙，呛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孟大叔，快，小尘他出事了，快点去救救他啊……”忽然，一个明显带着哭音的孩子声传来。

孟尘的心里一阵紧张，原本半躺的身躯猛地站起来了.来人很熟悉，陈伟，邻居春花大婶家的小儿子，也是自家儿子孟小尘在村子里唯一的朋友。

“小伟，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孟尘强自放缓了语气说道。

“小尘，小尘他去掉在湖里了，下午放了学，天热的不行，我和哥就拉上小尘去湖边掏鸭蛋，谁知小尘他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水里，我哥下去救他了，叫我快跑回来找大人，孟叔，你快去呀，快去救人呀……”陈伟慌张的说道。

“在哪？你带路，快点！”一把抱起陈伟，孟尘三步并作两步走，急急的朝着湖边的方向赶去。

儿子十岁了，却只有六岁的智商，孟尘索性就没让他上学，整天呆在家里，学一些简单的东西，没想到自己这才出来一会，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陈伟的哥哥陈功也才十一岁，两个孩子能在水里坚持多长时间？想到这里，孟尘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孟尘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眼看离岸边差不多一百米的地方，两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死命的挣扎着，放下陈伟，衣服都来不及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快速朝着两个孩子的方向游去。

深秋的湖水，散发出一阵阵彻骨的冰凉，孟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强自憋着一口气，继续奋力的划水，湖里有许多水草，随着孟尘手臂的划动不停摇曳着，这些平日里美丽的植物，眼前却成了最大拦路石，让孟尘不断分出手来撕扯，短短的一百米，却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游到了两个孩子的跟前。

儿子已经陷入昏迷状态，那张平日里红润可爱的小脸上已是一片煞白，惊恐无助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眼睛更是紧紧的闭着，孟尘心里一痛。

“孟叔，快，先救小尘，我还坚持的住。”陈功吐出了嘴里的一根水草，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哆嗦，张嘴说了一句话，又被狠狠的呛了一口水。

来不及多想，孟尘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岸边游去。

两个孩子的身上被水草紧紧的缠着，孟尘感觉越来越吃力，胳膊已经有了酸痛的感觉，划水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抱着个孩子跑了那么长一段路到湖边，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从密密麻麻的水草中杀出重围，孟尘的体力已经快耗光了。

湖面上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只剩下心中的一股信念不断支持着他，“不行，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他们还小，一定要将两个孩子救出去！”

离岸边差不多只有五十米了！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孟尘不断的给自己打气，他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有几个村民，正在焦急的朝着湖边跑来。

孟尘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浑身的肌肉忍不住的颤抖，双臂已经完全麻木了，只能机械的摆动着，眼前更是金星乱冒。

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马上就有人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孟尘忽然感觉自己的脚仿佛被绳子勒住了一样，身体死命挣脱，却被越缠越紧。瞟了岸上一眼，最近的一个人至少还有几分钟才能跑过来！

短短的二十米,却仿佛天堑一样，该死的！孟尘心里都快绝望了，马上就要到达安全的彼岸，居然又被一根水草拖入无尽的深渊！

似乎发现了他们情况的不对劲，有个身体壮实水性好的村民加快了速度，跑动中拽下衣服，一蹬地，借着强大的惯性跳下水，箭一样的朝三人射来，扯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草。

看见来人，孟尘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将陈功朝着岸边一推，看着他被村民接住之后，两个人仿佛两条鱼一样在水草编织的渔网中挣扎。孟尘再也抑制不住全身的疲倦，紧紧抱着儿子，缓缓的沉入了水中。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芸，我马上来了。你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么？觉得孤单么？等着我，我来陪你了，带着我们的儿子，我们一家人很快就团聚了……”

脸上全是解脱之色，现在的他，身材佝偻，额头上满是皱纹，头发斑驳的灰白，哪里还有半个当年纵横商场的模样!这些年来，他实在是忍受了太多痛苦！

水一寸一寸淹过了头顶，耳畔传来阵阵村民的呼声，孟尘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脑海中意识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