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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幸存与偏好

() 初九：同人于门，无咎。——卦十三·天火同人
五月初，高欢开始对邙山战役中的功过人等进行处置，首先处死了高仲密一家，但在诏书中提到因高乾附翼有功，高敖曹又为国捐躯，高季式则率先自首，都特例免除连坐，只问高二一家为止，当然，李昌仪如今已成为高澄的李娘，不再有同罪的资格。

之后大赦天下：对所有死罪以下的囚犯都按律减罪一等；奖励功臣：随从出征，立有功劳的如厍狄干、叱列杀鬼、高士贵、薛孤延、陈元康等等文武将佐，均按例给予官爵金帛生口的赏赐，对河南道大行台侯景则颁特旨嘉奖，荣升八公尊位的司空公，朝野翕然，天下同贺。

当东魏皇帝元善见在丞相高欢的陪伴下，现身于邺宫阖闾门顶楼的清都观，向聚集在高门之下的千百士众挥手致意，众人热烈回应的时候，随同一起站在清都观的高淯分明感受到大家真挚的情感，那是对这个国家能给予他们安定生活的真诚拥护，望着高门下百姓的热切眼神，高淯心中一直盘踞的“禽兽王朝”之类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

高氏政权并非从一开始就如后人口中那般毫无希望，至少目前看来，东魏上下对高氏这个起自北方边陲的政治团体还是比较支持的。

“努力！”

高淯心中暗自鼓劲，将手攥成拳，使力握了握。

五月初八，将高宝宁带到晋阳的契丹商旅要启程回自己部落了，高淯问高宝宁去向如何？高宝宁道：“我想先回契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高淯见他早有定计，便不再劝，取了不少礼物送给他，聊作临别相赠，高宝宁也不推辞，将之前装着解毒药饼的皮囊解下来递给高淯。

高淯道：“上次的药不是用完了吗？”高宝宁道：“才与契丹人拿的，你留着备用吧。”高淯笑着接过，有了这个就不怕那些蠕蠕巫师的邪术了。

送走了高宝宁，丞相府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家仆多是抵罪之人，被执事牢牢看管，能勉强活下去就已算幸运，哪还奢望与丞相之子闲聊呢？

想起之前六兄高演说过，将友人王晞借与他做清查人口的助力，便叮嘱执事说若有人来寻，便直接领他过去就是。

闲居无事，便将所学武艺功法都复习几遍，早从上月开始，高淯就发现，自己的般若忏内劲再无半分进境，反而稍有倒退，今rì仔细按照套路从头到尾习练一遍，更觉比起上月还有不如，心中十分疑惑。

高淯想道：当rì昙鸾大师说过自己不久于人世，也不知做不做数，这段时间往来奔忙，几次路过他主持的寺院附近，却都没得空上去拜望，看来还得寻个机会去看看才好。

正想着，执事来报说有人来找，高淯忙起身开门迎接，正要开口叫王先生，却愣了一下，原来站在门外的不是王晞，却是从上次战后就不见人影的刘桃枝。

门外的刘桃枝比起之前清瘦了许多，肩膀和右胸都裹着厚厚伤布，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见高淯开门，躬身行礼道：“章武公，我回来了。”

高淯见他伤的颇重，将他迎进屋中，叫执事上些饮食给他，看他脸sè暗灰，诧异问道：“这些rì子你到哪去了？”刘桃枝垂首答道：“当rì属下担任高王殿后，被敌人铁矛刺中前胸，昏死过去，等到战事已毕，又被雨水浇的醒转过来，幸好遇到附近乡民，好心将我救护回家，将养了这些时rì，rì前终于可以行动，便辞别农家，寻路回到邺都。”

高淯点头叹道：“当rì父王遇险，亏得你与尉兴庆将军舍命相救，前几rì父王还特意言明，以尉将军之兄为怀州刺史，对你也追赠了官职，如今你倒回来了。”

刘桃枝抿嘴感激道：“刘桃枝必将粉身碎骨，以报高王之恩。”高淯笑道：“别说的那么严重，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了，这样吧，我领你去东柏堂我大兄处，让他看该如何安置你为好。”

刘桃枝抢先站起来，躬身道：“劳烦章武公了。”高淯摆摆手，二人一起出门，往高澄处去了。

高澄正与崔季舒、崔暹叔侄二人讨论如何对付邺中四贵，二崔各执一词，彼此毫不退让，高澄被吵得头如斗大，听说高淯来了，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忙吩咐二人各自下去将自己的理由写明呈上，此刻自己另有要事，就不留了。

二崔遂告辞而去，出门的一路上兀自争辩不休，高澄咧着嘴摇头道：“用博崔当御史真是妙招，他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又怎能轻饶他人。”说完暗自好笑。

高淯走进园中，见高澄正漫步绿柳之间，笑道：“大兄，你看谁来了？”高澄听到喊声，侧头一看，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那个杀罴的？”高澄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却记得他的事迹。高淯笑着将刘桃枝的经历叙述一遍，对高澄道：“大兄，既然他活着回来，就让他跟随你吧，他的武艺和xìng格都适合做卫士。”

高澄道：“他专程去寻你，不如你留下他好了。”高淯道：“大兄高看我了，刘卫士是去寻父王的，可今rì相府中只有我在，碰巧罢了。”

高澄笑道：“既然章武公开口，我怎么好拒绝呢？”说着冲刘桃枝一点头道：“今后你就随在我身边，做个亲信副都督好了。”刘桃枝忙躬身谢恩，高澄便吩咐下人令他去休息，转头与高淯道：“六郎将王晞借与你没有？那小子向来吝啬，你不催他会被急死的。”

高淯道：“反正事也不忙在一时，先多做些事前了解，免得真做起来两眼一抹黑，全靠旁人指点，那也不像样子。”

高澄道：“这话说的在理，那我就先来提点提点你。你说查人口，该从哪查起？”

高淯想了想道：“按前rì我们的谈话来看，还是要从士族入手吧？那就从各郡大姓查起。”高澄笑道：“如今我高氏境内，汉姓以王、崔、卢、李、郑为首，鲜卑姓氏以元、长孙、陆、源、窦为首，你先查哪家？”

高淯道：“父王命我查河北人口，我思量主要应以清河、博陵二崔与赵郡李氏、范阳卢氏为先，不知大兄之意如何？”

高澄伸手虚点道：“你那李家小娘子，她就是赵郡李氏，你查到她的头上，岂不是自找麻烦？”高淯道：“这点我却没想过……”

高澄笑道：“父王要你查人口，下一步自然是出荫户，如今拥有大批荫户的，一是各郡大姓，二是诸族将佐，三是寺院庙宇，你觉得哪个可以好对付些？”

高淯皱眉道：“看父王的意思，诸将不宜轻动，若查大姓又要纠缠甚广，否则难以见功，看来只有先寻佛祖的晦气了。”高澄笑道：“好没恭敬的小子，小心佛祖半夜去寻你。”

高淯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兄的想法，二人相顾而笑。

离了东柏堂，回到相府，进门时执事报说有一人已经候了半rì，高淯忙走进堂中，见一个丰神俊朗，意态若神的雅士正在品茗，当时北方饮茶之风十分少见，鲜卑众人更是鄙视的称其为“漏卮”，形容饮茶时人如漏斗，喝下去毫无感觉，饮多少都不妨事。

如今此人却在丞相府内品茗，还真是自有一番出尘脱俗的风度。高淯走过去先拱手道：“这位想必是王先生了，我是高淯。”

那人站起来还礼道：“下官王晞，应常山公嘱托，来为章武公效力。”高淯看看茶杯笑道：“王先生爱好品茗吗？”王晞微微一笑道：“小小嗜好，不足挂齿。”

高淯揭开壶盖，轻轻一闻道：“好香，请给我也来一杯吧。”王晞喜道：“怎么？章武公也爱饮茶吗？我却以为高家都是饮酪的。”

高淯笑道：“我倒觉得茶比酪浆好些，清淡爽口，不似酪浆那么粘黏挂齿，胜之多矣。”王晞登时连连点头道：“真是意想不到，原来高氏还有能品茗之人，我原以为常山公能食下鱼鲊，已是贵府的极限了。”说罢二人同时大笑，笑声中高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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