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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世事与大傩

() 我们的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LeonardodaVinci
高欢看着印象里孱弱的病儿，如今已颇为健壮，见他一脸严肃的郑重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问道：“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众人也停下吃喝，看着高淯，高澄暗自皱眉，心中暗道：这兄弟莫不是还要提下午的事？实在小题大做了。

就听得高淯问道：“儿想问父王，你起自寒微，历经磨难，终成一方执政，这内心的志向是一以贯之呢，还是随机应变的？”

高欢没想到不到十岁的儿子会问这种问题，不禁莞尔道：“怎么会问出这种刁钻的题目，倒让我措手不及。”说着端起酒干了一碗说道：“人生际遇，本就难猜，若说我戍城守边的时候，就料到今rì的情势，那绝无此理，但你老父我，自来相信自己绝非一般庸人，只是天时际遇，不由人定罢了。”

高淯又追问道：“那父王是什么时候有了平天下之志呢？”高欢点点头，沉思道：“当是从尔朱兆手中赚得二十万鲜卑流民的时候。”

高淯道：“坐拥天下之后，是为我高氏一门得志，还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呢？”高欢摇头道：“好个麻烦的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到底想问什么，趁早直说，惹得老子不快，赏你一顿板子！”

高淯铿然道：“儿便是想问父王，高氏子弟草菅人民，该当何罪！”

高欢愕然望着八郎，不知这话从何说起，高澄拉拉父王衣袖，对他耳语一番。

高欢这才晓得事情经过，眼见八郎脸sè煞白，显然胸中郁气不少，思索片刻道：“拿几个碗来。”

高氏兄弟都听的一愣，忙把空碗递给父王。高欢将碗落成一摞，对高淯道：“如今我要你取出中间的一个，毫不牵动其他碗，做得到吗？”

高淯摇头道：“天下绝无此理，父王但请明言。”

高欢拿起第一个碗道：“这是天下群雄。”说罢猛地将碗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又拿起第二个碗道：“这是朝中勋贵。”说完将碗递给高澄，高澄明白父王之意，也将碗掷的粉碎。

高欢又拿起第三个碗道：“这是吏治清明。”又拿起第四个碗道：“这是天下太平。”说完看着高淯道：“八郎，你要明白，事要循序渐进，一代人只做好一代人的事就可以了，不必刻意强求天下大同。”

这番说词颇有说服力，但高淯心头依旧沉重，只是低头不语，高欢道：“我来荡平天下，你大兄去竖起大旗，也许将来致太平的就是你啊……”

高淯抬起头，看着父王深邃的目光，不禁鼻中微酸，忙咬唇答道：“若能为父王分忧，为天下苍生有望，儿当仁不让，不敢推辞！”

高欢欣然点头道：“好！真是我的好儿郎！是我高欢的种！”又点头对高澄道：“八郎虽然年幼，但见识不凡，以后让他随你在邺，好生调教。”

高澄望着高淯，目光有些复杂道：“是，儿晓得了。”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名亲随，捧给高欢书信一封。高欢抽出信看罢，向高澄询问道：“高仲密弄的很不像话吗？”

高澄沉吟道：“儿也听到些传闻，派人查访后发现确如传闻所言，御史中尉门下，就连仆役也是他同乡人，当真有些针扎不进的架势。”

高欢道：“那倒不妨，但他居其位不谋其政，那我要他何用！”高澄趁机说道：“父王说的不错，他实在不是会咬人的狗！”

高欢看了高澄一眼，笑道：“你又要推那崔家书生，他当真如此遂你心意？”高澄道：“尽可一试，不遂意便拿他抵罪，反正我家不必亲自干那喊打喊杀的勾当。”

高欢点头道：“即使如此，就试试吧。过些rì子，将高仲密外调去当北豫州刺史，其他的事你看着安排。”

高澄道：“北豫州西邻贼寇，高仲密文弱书生，只怕不大合适吧？”高欢道：“既是外调，也要给个要职才说的过去，他家兄弟四人，二人为国捐躯，忠诚想必可以保证，就这么定了！”

说完话，又喝了几碗酒，拍拍桌案道：“都散了吧！回房睡觉去！”

过了两rì，正是除夕佳节，邺城北几里外的华林苑中军容鼎盛。

魏帝元善见御驾亲临，高欢乘马随侍在侧，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搭着皇帝御寒的大氅，待车停稳后，赶忙迎上前，毕恭毕敬的给皇帝穿戴好。

一旁随行的高淯，偷眼观瞧从十五匹朱髦白马牵引的游观辇上走下的皇帝，却见他并不是自己想象傀儡应有的愚笨样貌，反而颇有威严，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气势倒很是稳健。

元善见扶着内侍走了几步，转头问高欢道：“丞相，我那妹婿怎么不见？”

元善见之妹，冯翊长公主元仲华多年前就嫁与高澄为妻，郎舅之间关系十分微妙，眼见高澄没在随行队列之中，便开口问道。

高欢身量颇高，以后世来说足有一米八五以上，元善见比他矮了一头，此刻屏息凝神的行在皇帝之后，刻意微躬着身子，不让自己高过皇帝，听到皇帝问话，小心翼翼的答道：“今rì大郎要给至尊献礼，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参加大傩，以祈我大魏天下一统，陛下万岁千秋。”

元善见点点头，面白无须的脸孔看不出丝毫波澜，沉静的说道：“哦，朕倒要看看妹婿的身手比朕如何？”

高欢陪笑道：“兵家子，如何能与至尊相比？”元善见笑笑，向前走去。

待他置身高台之上时，向身旁的传令官唯一点头，传令官即刻举起令旗挥动起来。

台下大原野中马上发生变化，本来护在四周的层层盾牌整齐划一的向两旁收起，从北西南三方各闪出四队人马，分别着青、赤、黄、黑四sè军服，领头的十二员大将则头戴兽角，身披皮毛，坐下战马也装扮作神兽凶怪之类，列队向前挺进。

元善见问身旁的内侍道：“高大郎是哪个？”内侍张目瞅了半天道：“听说是北方青sè便是大将军了。”元善见抬眼看去，见北方四队分东西南北列成十字形，青sè的龙形武将举东而立，身后也尽是一般颜sè的骑兵，青sè龙旗在风中呼呼作响。

“好……好威风……”元善见点头叹息道，依照中国古老的五德始终学说，大魏兴起依土德之瑞，其sè尚黄，而木生于土，其sè尚青，何况还是青龙之瑞，想必明眼人一目了然，高氏意yù何为了。

元善见闭上眼睛，非礼勿视，只听内侍不停喊道：“陛下您看，北方压倒南方的两队了！”“哎呀，西边的穷奇恶兽也被打得屁滚尿流，大魏威武！”“南方四队全散架了！陛下！陛下？”

内侍转过头再看的时候，元善见闭目垂首，发出轻轻的鼾声，似乎是睡着了。内侍忙捂了捂嘴，偷眼瞅瞅这位元家天子，不敢再言语了。

直到战局尘埃落定，元善见才微伸个懒腰，睁眼道：“怎么样？开打了吗？朕倒睡着了……”

高淯在近卫队列中一直注视着天子，如今点头道：“这陛下也非易于之辈，将来恐怕也要生出事端。”

眼见各方鸣金收兵，层层盾牌又重新遮蔽原野，高欢走过来禀告道：“至尊，如今天下未宁，武事为重，臣请就今rì之盛事，命各位将佐下场比试较量一番，不知圣意如何？”

元善见点头道：“这才是正经，天下到底是打下来的，只靠玄虚无稽之事，又有什么用。”高欢恭敬道：“既如此，臣便去安排。”见皇帝点头应允，高欢走到高台前朗声说道：“值此佳节盛事，陛下yù大张武德，诸位到场将官均可下场较量武艺，获胜者自有重赏！”

听到这番话语，台下原野sāo动起来，原以为不过是应节仪式，不大提得起兴趣的众将，突然都来了jīng神。

“重赏？多重的赏啊？有没有老子的长槊重？”“呵！你的槊要是重，就不会每晚都让你的小妾拎起来打你屁股了！”“高相！说话要说明白啊！可不能拼完命又给点鸡零狗碎的玩意，不够劲啊！”“凭汝的本领，也配与高相喊话吗？”台下乱成一团。

高欢昂首看了一圈，突然伸手向天横扫，台下立刻鸦雀无声，高欢朗声道：“众位将官，怕我言而无信，好，我先将彩头压上，如此就无话好说了吧？”说着向后招手，数十辆货车出现在高台一侧，车上放的满是花sè各异的绫罗绸缎，足有数千匹之多。

高欢道：“优胜者这些锦缎皆归其所有，诸位都知世情，这些货物的价值，若说名震邺都恐怕尚显不足，随意换个别处，绝对首屈一指！好！较艺开始！哪个先下场？”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声，元善见点头笑道：“这些武夫，都怕先出来吃亏，可没人出来，又哪来获胜的人呢？”

正说着，高台下马蹄声响，自南方跑出一员大将，端的威风杀气。

高欢见了笑道：“到底还是你先忍不住，跟你那兄长一般xìng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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