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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列车行走了将近二十多个小时，才到达桑海，车上的每个人都被颠簸的筋疲力尽，我和米粒也不能免俗，互相从脸上就能看出疲倦的神情，原本浮躁的乘客没有力气再蹦蹦跳跳了，神采飞扬的面孔被一个个苦瓜脸取而代之。我和米粒昨晚聊天到深夜才各自睡去，从中我大概了解了她的一部分家事，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繁琐小事，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大愿意听别人的苦难史，因为每个人的苦难史听上去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关于钱的问题，其实说白了，有钱了就没有苦难了，当然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但那些烦恼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说等于放屁。我们这一代的回忆，遭受过的种种困难，不是个人问题，是时代的问题，是国家在转型之初每个人都能遇到的，所以这不能称之为真正的苦难，只能叫做一种经历，是每个人成长中的必经之路，不是有些人挂在嘴上夸夸其谈的资本。
列车停靠在桑海车站，广播中奏响欢快的迎宾乐，富有感染力甜美的女声饶有兴趣的介绍桑海的历史、风景、文化来。当然，和其他地方一样，百分之九十的此类介绍都是从一些旅游指南手册上借鉴别的真正有实质内容的地方介绍上面，简单改变一些地名人名，改头换面变成自己的特sè。只要是间寺庙不论大小，香火旺盛否，都是千年古刹；只要有面湖泊，不论有多少人在里面大小便，都称湖水为矿泉水。以为游客个个都是智商低于七十五的弱智。只有自己聪明，个个都是博士，个个都赛诸葛。

我和米粒一前一后走下车门，迎面而来的是来自海边cháo湿的空气，这一天正好是个大晴天，天空被污染的灰蒙蒙，好像四川盆地污染后天空，但还能模模糊糊看见太阳，不用戴墨镜仰头就能直视天空，空气里还有一股燥热的气氛，cháo湿加燥热，给人一种说不出厌恶的感觉，刚刚走出车站，全身就布满一层黏糊糊的细汗，米粒在一旁一个劲的抱怨天气，直言后悔，还教唆我也对这个地方说出适当的真实的评价来，我顺着她的意思嘟囔了几句，好让她高兴高兴，我可不希望再惹她生气，她的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昨晚在火车上我已经领教过了，不想在让自己不痛快。

我任凭米粒拉着我转来转去，游走于各个前来招客的小老板之间打听住宿的价格，她的语言天赋极好，没过多久就能和商家用当地的方言讨价还价了，这点是我对她唯一敬佩的地方，我的嘴巴特别笨，除了老家的方言外，只会说普通话，学了好些年英语，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其实，当年我还是比较喜欢学习英语这门对于大多数只能呆在中国的人，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的语言，抱有极大地兴趣。记得初中时候有次听写单词还得过九十几的高分，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什么形式的测试都没有及格过，一直到高三的某一天，我从一本介绍一大堆学习方法的臭屎书上看到，有个什么地方的女生，起初英语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的水平，后来运用了一种狗血的方法成绩突飞猛进，甚至连梦话都是用英语说出口的。我看完之后，大受感动，体内热血沸腾，按照她介绍的那种方法，连续奋战一个月后满怀信心地参加了一次测试考试，其结果是分数还没我平时瞎蒙高，那次后我就基本上放弃了学习英语。后来才知道那种方法还很时髦，就是教人怎么变成一个疯子，不用我说，全中国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都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法子。我在这里说这话，并没有想去抨击任何人发明出的任何方法，我当然理解赚钱的辛苦，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就像我们国家不能和苏联一样走相同的社会主义道路，而应该考虑自己的自身情况，找出自己的优势，特点。小心邯郸学步的历史教训重蹈覆辙。至于学习英语嘛，国家不应该让每一个人去学习，至少像我这样学习中文的人就更没必要去唧唧歪歪，让那些有语言天赋，立志拜谒洋大人，有兴趣的同学去学习就行，这样还能断了出卖四六级答案、英语证书、考试成绩单那帮家伙的财源，叫他们蒙着被子痛哭去。若是米粒去学习英语我猜想她一定能考过专业八级、专业一百级。

我一直站在米粒旁边，等她用当地流利的方言讲好价钱后，跟在一个头戴花草帽的大婶后面，绕过几条街道，走进了一家农家家庭旅馆，门口一个穿开档裤的小孩在玩尿。大婶家所在地的居民风闻此地在不久的将来将要搬迁，盖成购物广场之类的名堂，家家户户迅速将自己住了不知几辈子的土房子，升级成两三层的小楼，只能说这些房子的外形酷似小楼，严格意义上离小楼差远了，有的人家甚至连楼体都没有安装，仅仅在二楼与地面之间竖起木头工具梯子来，让人不禁对晚上出行的人有些担心，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笨手笨脚的小偷光临。因为房间多了，人口没有增加，空出许多来，当地人顺应当地旅游大cháo，办起农家旅馆来，租给来此地建设的打工者，和像我们一样短期居住的闲人。

“你们住个十天半月绝对没有问题，我也不图问你俩赚很多钱，就按说好的价格来，一天一人五块钱的住宿费，两人一天五块的水费。”大婶在一个极度狭窄的楼梯道里边走边说。语气中夹杂着得意的自豪感。我和米粒赶紧顿首表示赞同，即使她后脑勺没长眼睛，根本看不见我们两个谦逊感激的态度。生怕除了这里之外，我们俩就得露宿街头，钻桥洞了。

我们三走进二楼最中间的一间屋子里，墙面看的出是刚刚粉刷过的，白晃晃的，屋顶也是用一般乡村时髦的类似塑料的材料吊的顶，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吊顶，我按了按开关，才知道还没装灯泡，左边墙上有个临时安装的壁灯，想必是夜晚照明之用，一张双人床，一张半新的写字台。我小声告诉米粒这里应该是这楼里最好的一间屋子了，言语里带有强烈的讽刺嘲笑意味。不料被她听到：“你说对了，这间屋子是留给我家老二结婚用的新房，其他房子都注满了，便宜你们俩，先住一段时间，千万别把墙弄黑了，这都是刚刷没多久。”完全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反而是我显得特别卑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的语气像是“以德报怨”的真君子。我关闭嘴巴，不轻易在开口。

“大婶，你儿子多大了，什么时候结婚。”米粒拿出她惯有的热情问，在我听上去像是在拍马屁，让我有些不快。

“大儿子几年前就结婚了，现在两口子去城南打工，晚上才回来，小孩子让我和他爸爸帮忙照看。”说到孙子，她眼睛里明显放shè出一道光芒来，嘴角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所有的爷爷nǎinǎi对延续自家香火的下一代表现出的特有的神情，让人不觉温暖。

“那小孩子真可爱。”米粒又说了一句假话，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温暖迅速掠过，顷刻间对这一类的话充满了鄙视。

“那是当然。”大婶神情严肃，眼睛从门口望去，好像她的眼睛是潜水艇的望远镜，有折shè的效果，从这里都能看见我右手边大门处玩耍的那小屁孩。听她讲完这句话，我脑海里浮现出“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这句俗话来。特别鄙视自己。

“老二，到年底就要结婚，婚都定过了，今年有二十三了，像这小伙子一样，在不娶媳妇就晚了。”语气由坚定变成温暖。

“真幸福。”米粒说。

我恨不得叫米粒和这位大婶一起出门上路，她们两个绝对是一丘之貉。我讨厌这样假惺惺的话。不是一般的讨厌，是憎恨到了极点。

院子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后，大婶丢下我们俩，插翅飞下二楼救驾去了。我才感到耳边清净了许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来桑海，我变得急躁起来，隐隐感觉在这里会发生很多事情，很多我预料不到的事情，这种感觉真怪。

“我们真住这里？”我问米粒。

“当然，这里多便宜，你看环境又好。”

“不是，我是想说，我们在这里住多久。”

“等你玩够了，我们就走。”她对着我笑嘻嘻的说。

“我现在已经够了。”我面无表情躺在床上，没说一句话，眼睛看着米粒在一边收拾我们带来的包。

天空飘飘扬扬洒落着雪花，昏暗的天空下一个巨大的山洞出现在我眼前，像一个庞大怪兽的口，我一路走来的路一直延伸到那张毛骨悚然的大口里面，我的内心感到巨大的恐惧，刚刚在雪花中漫步的美好心情跑的无影无踪，我加快脚步想要转身顺原路回去，哪怕我耗尽所有的力气，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拉住我的身体，转不过身去，我就像孩子们手中的风筝，被一根绳子拴住，而现在正是收绳子的时候，身体一点点地朝大洞挪去，虽然我极不情愿，可还是身不由己，我只好放慢自己的脚步，用右手按住身体内的小鹿，闭气眼睛，等待末rì的降临。我一步一步走向洞口，直至它将我完全吞噬。我睁开眼睛，眼前豁然开朗，洞内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各种各样奇怪的植物出现的我面前，还有优美动听的鸟叫声不绝于耳，一**太阳挂在南边的天空，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条清澈的溪水蜿蜒流过我的脚下，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胳膊变得越来越长，紧接着腿也越来越长，身体膨胀的越来越大，刚才看到的美景在我脚下变得越来越小，几只漂亮的鸟儿落在我的肩膀上、头顶上，有的甚至开始筑巢，我特别高兴，特别愉快。看着它们忙碌的身影，内心无比地欣慰。这时，远处漂来一大片黑乎乎的乌云，笼罩在我的头顶上空，一霎时，电闪雷鸣，鸟儿惊慌四逃，草地变成了黄sè，花儿全都凋零，大地又变成了苍凉的状态，寒风袭来，原本细丝小雨，也变成片片雪花，晶莹剔透，大地白茫茫的，洁白极了。

“怎么了？”我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米粒。

“没怎么啊！你睡着了，我想给你盖被子。”她大大的眼睛里shè出奇异的光芒来。手里拿着一条绿sè的毯子。

“没关系，没关系，我做了个梦。”我急忙推开米粒的手。

“还是在睡会儿？”

“不了，不了。现在几点了？一会带你出去玩。”

“还早，还没到下午呢！”

“好，下午，我们就去海边，你不是要看大海吗，等看完，我们就回去，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回到哪去？”米粒大惑不解。

“我想回学校去了，老牛应该也回去了。”

“老牛是谁？”

“是我一个朋友，我俩一起从学校逃出来，说来话长，等有机会了我在告诉你他的英勇事迹。”我开始穿睡着时被米粒脱掉的大头靴子了。

“哦，你不想在玩了？”

“不了，快期末考试了，我想我应该赶在考试前到达学校，我现在特别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累，jīng神上的，感觉三分灵魂不在了。”

“那你早死了。”她笑着开玩笑。

“真的，不骗你。”

“好，相信你了，真的要回学校去吗？那我怎么办？”

“你回山陕，我回沙城。”我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从一只包里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一只香烟。米粒坐在床上，手里抱着那条毯子。

“现在去哪？”她突然冒出一句。

“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