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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回到芳园,不见甄氏与孙氏,找人一问,却是陪着福缘和尚往园子后面看工程进展去了。牡丹没想到福缘和尚今日会来,少不得前去陪同。
走至桃李林时,忽见如满小和尚嬉笑着从林子里跑出来,一手抓着个吃了一半桃子,一手牵着衣襟,还兜着几个桃子并李子,还不忘回头去逗阿桃弟弟阿顺:“来啊,追着就给你。”
阿顺跑得脸红扑扑,张着两只手跑过来,边跑边叫:“小和尚,你不许跑。”
二人一时见到了牡丹,便顿住了脚,阿顺学着大人给牡丹和五郎行礼问好,如满却是眨巴着眼睛道:“何施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一早就等你给我送桃子去,总也等不到,少不得求着师父过来瞧瞧。”
牡丹笑道:“本打算回去时再给你带去,既然你来了也就不管十个还是八个了,就一次吃个够。只当心稍后别吃不下斋饭去。”
如满呵呵笑着:“师父林子里看人挖河道,我领你们去。”说完无忧无虑地蹦跳着往前面引路。阿顺上前揪了他衣角,抓了一个桃子喂进嘴里乐地跟着他往前跑。
牡丹看到阿顺蹦跳着背影,想起当初那个怯生生小男孩来,不由感叹了一声何志忠做事厚道。
桃李林中河道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不断有占了道桃树、李树被提前把果子全数摘了后移栽到一旁去,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吃果子,还把他们觉得熟得好摘了递给一旁福缘和尚,福缘和尚也不推辞,就袖子上擦擦就开吃。
孙氏和甄氏远远地站一旁看着,不时窃窃私语,二人表情都不是那么好看。甄氏一见到牡丹,就挽着孙氏手步走过来把牡丹从如满身边拉开,立到一旁气愤地低声道:“丹娘,你也该和你五哥说说,好好管管你请这些人,干活就干活,干什么还顺手牵羊吃主人家果子呢?真是不像话难道这个不值钱?拿去卖也能卖着好些钱”又瞅了孙氏一眼,“我是要管,偏你六嫂拦着不许我管。”那意思是看你还当不当她是好人。
孙氏忙道:“这偷儿名声可不好乱安。我是想着他们当着我们面都敢吃,而且吃也只是要移栽树,其他人家并没有动,那便说明他们心里有数,说不定是得了五哥或者丹娘允许,咱们不知道情由,还是不要随便开口好,不小心得罪了人,岂不是给丹娘添麻烦?”
甄氏不依,道:“丹娘,难不成还真是你们允许他们吃?”
五郎走过来沉声道:“是我许他们吃,咱们正用人时候,其他长树上也就不说了,这些不能留难不成还要专门让人送去卖钱不成?吃两个果子也不会怎样。”何必这么刻薄?
甄氏噘嘴道:“好好,就是我一人多事。”
牡丹忙握住她手,笑道:“嫂嫂也是为我着想么。”
甄氏道:“我脾气不讨人喜欢,好心也不得好报,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刻薄哩,但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请他们做工,便是给了工钱……”
孙氏眼看着福缘和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一把:“福缘大师过来了。”
甄氏悻悻地住了口,牵强地对着福缘和尚笑了笑,福缘和尚和五郎、牡丹见了礼,笑道:“贫僧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特意过来看看女檀越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要问地方可多着呢,牡丹忙道:“师父今日看了工程进度,觉得可有偏差?若是有,请您和我说,也好赶早弄妥帖了。您是要云游吗?要去多久啊?我还有好些地方要问您呢,比如说什么地方放什么石头那啥……”
“当前只是简单工程,也没什么偏差。”福缘和尚垂眸算了一算,“女檀越请放心,贫僧不是云游,待到需要建屋子和安放石头,堆造假山,种植花木时候贫僧也就该回来了。”
牡丹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了。师父请屋里喝茶。”
福缘和尚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诧异。他昨日夜里曾听蒋长扬说了牡丹庄子里事情,又见牡丹那个时候去找他,猜着怕是有事要求他,便特意来了这一趟,原也是想着,若是自己能搭把手,为她说上两句话也不甚紧要。谁知牡丹却不开口了。这又是为什么?
阿桃匆匆跑进来道:“娘子,大厨房那边有人找您呢。”
牡丹忙告了罪,请五郎陪着福缘和尚去屋子里喝茶说话,她自跟了阿桃去大厨房:“是谁找我?”
阿桃道:“是肖里正厨房里骂他家周八娘呢。眼瞅着要动手了,她们便叫奴婢来寻您去当个和事佬。”
牡丹猜着大概是为了周八娘逼肖里正为自家帮忙事情,只是先前她与肖里正分开时候,肖里正还好好,片刻功夫就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阿桃:“周八娘和肖里正是一家人么?我先前去他家,看着周八娘挺能干,年纪也轻。”
阿桃见牡丹肯问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声道:“您不知道他们家事情。他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周八娘原来是肖里正小姨妹,嫁城里常安坊一户姓陆人家,后来她丈夫死啦,肖里正家里周大娘也死啦,肖里正就求周家续亲,求娶周八娘。周八娘不肯,但她家里还是逼着她嫁过来了。刚开始时候,整天提着扫把追着肖里正打,打了约有两个多月,才消停了。”
牡丹这才明白为何周八娘会发出女人不易感叹,原来她就是个被人欺负,不得意女子。
阿桃见牡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这位周八娘胆子可大着呢,花样也多得很,她曾经教过村里年轻女子用旧竹篾片和橘叶来做熏香,人家都笑话她想过有钱人家好日子想过疯了,她也不理睬,我行我素。奴婢曾经跑去闻过她那香,还挺好闻。可是她也会做恶心事,去捉蛤蟆来做什么抱芋羹吃,还说是从百越学来法子。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会想到去做这么恶心事情。”阿桃说到此,配合地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牡丹会和其他人一样,听到做这什么蛤蟆吃就会大惊小怪地觉得恶心,偏牡丹并没有表现出恶心样子来,反而镇静地问道:“你看到过她做蛤蟆吃吗?”
阿桃愣了一愣:“奴婢没见过。只是听王大娘说,厨房里人还都说,如果不是周八娘做得一手好菜,生得一身好力气,就一定要和您说,不许她来大厨房帮忙。”
牡丹淡淡地“哦”了一声,阿桃一旁察言观色,觉得牡丹不似不喜欢周八娘,反而好像还感几分兴趣样子,便又把话朝着有利于周八娘方向发展,笑道:“其实她挺能干,这里谁家嫁女娶媳,都爱请她去帮忙做饭,为人也热情,肯帮忙。有次我那跑了后娘追打我们,差点把我弟弟推进河里去了,还是她帮忙,还和我后娘吵了一架。”
牡丹听到此,不由皱起眉头来,严厉地看着阿桃道:“这样说来,她不但是个能干热心人,还帮过你忙,你怎能跟着旁人背后传她闲话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阿桃见牡丹突然翻了脸,吓得赶紧站住了,紧张地绞着手指,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只是想把自己知道都告诉您,想讨您欢心。”
牡丹见她一张小脸怕得瞬间褪去了血色,心想这孩子就是一颗歪脖子树啊,便道:“虽然你是为了让我高兴,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种行为让人瞧不起。若是不改,今后只怕我这里是留不得你。”
阿桃咬住嘴唇:“那以后奴婢再不说人坏话了,专拣好说”
牡丹叹了口气,叫过雨荷:“你教教她做人道理再教教她什么话该怎么说。”
雨荷微微一笑,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阿桃衣领,将她拎到一旁开训。
待到牡丹赶到大厨房时,闹剧已经收场,肖里正与周八娘二人正准备过来找她。肖里正撅着胡子,铁青着脸,嘴里骂骂咧咧,周八娘却是满脸不乎。
牡丹忙上前与二人打招呼:“肖伯伯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肖里正一眼看到牡丹,忙奔过去气哼哼地道:“我不是你伯伯,当不起,别乱喊。你害死我了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就该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这蠢婆娘”
周八娘满不乎地上前拦住他,对着牡丹笑道:“小娘子,咱们寻个好说话地方说话。”
牡丹便引他二人往屋里去,另寻了间僻静屋子,请二人坐下后,小心地问周八娘:“刚才还好好,怎么就说我害死人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八娘淡淡一笑:“不就是你们前脚刚走,宁王府庄子里奴才们后脚就去寻他么?我想着反正这人只能做一回证啊,他自己去得晚了能怪得谁?白纸黑字落那里呢,难道还能改过来?便没去找咱们肖里正,给他倒了杯茶就来干活儿啦。”
肖里正气得发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王府圣上儿子你惹得起吗?”又瞪着牡丹,“你惹得起吗?”
牡丹正要开口,周八娘便横了肖里正一眼:“你这人可真是笨得屙牛屎老娘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却不懂得推脱,怨得谁?”
肖里正道:“我推脱了啊,我说了,他们来晚了,我已经写了那东西了,断不可能改过来,叫他们来找何家就是了,可是他不肯饶我啊,说我故意和他们作对,问我是不是不想做这个里正了,当头就给我一巴掌,把我牙齿都给打晃了……”
牡丹定睛看过去,果见他半边脸有些红肿,不由很是抱歉:“实是对不住,但事到如今,还是只有请您往我身上推了,医药费也由我来出,权当向您赔罪啦……”
周八娘道:“本来就要往你们身上推。”见牡丹朝她看过来,坦然自若地道:“你们目是要我们替你们作证,我目也是既不想做亏心事,也不想夹中间难为,任人打整,所以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就是这老傻蛋人太笨,胆子又小又贪心,不会办事还想做里正,活该他倒霉。”
牡丹默默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她当时没有据实以告,哄着肖里正帮自己办了这件棘手事,但从周八娘那边来看,也是图个签了这字就把事情甩脱推给自己,由自己和宁王府去抗争,他们再不掺和进来意思。
没有人是傻,都是各怀心思,小老百姓为自家打算罢了,还真说不上谁好谁不好,只是说到底肖里正挨这一巴掌确也是因为自家才挨,周八娘其人确也坦荡。牡丹便道:“都是我给你们添麻烦,我这里给二位赔礼了,请问这附近可有大夫,我马上让人去请来给里正看伤。”
肖里正哼哼道:“不必了我挨打就当白挨了,可不敢再和你家有牵扯。人家说了,叫你等着瞧我是来把她带回家去,你赶紧把她今日工钱算给她,然后你就等着宁王府人来找你麻烦吧等着倒霉吧”
封大娘送茶汤进来,闻言就有些恼怒,这人是怎么,嘴里包着粪呢?怎么这样说话啊?当下便将茶瓯重重一顿,眼皮子一抬,就要说上两句,牡丹忙将她拉开,笑道:“谢谢肖伯伯过来报信,你们真是好心人,我会小心。既是这样,我也不敢再留你们了,大娘,去帮周伯母结算一下工钱。”
封大娘办事老到,并没有去问周八娘工钱是多少,直接就找五郎支了一缗钱来交给周八娘,周八娘笑了一笑,数了一百个钱,对着牡丹道:“多就当是我卖草药给他敷嘴。小娘子你好自为之。”说完也不要封大娘送,揪着肖里正去了。
封大娘沉了脸道:“丹娘,这到底是谁这么张狂?竟然敢趁着宁王府里发生这种大事时候,这外面如此张狂乱来?他就不怕给宁王府惹上麻烦,也给他自己惹麻烦吗?明明知道咱们家是李舅爷亲戚,还这样可恶。”
牡丹暗想,真相不明之前,她能做,就是大限度地做好防范工作,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不被牵连进去,至于其他自有李元去操心。便道:“我和去五哥他们说,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小心些,不要被人谋算了去。”
封大娘点头称是。牡丹看看天色不早,见雨荷领了阿桃过来,便吩咐阿桃道:“让人去林子里将鲜上好桃子和李子摘些来,备成四份,一份给福缘师父带回去,一份送家里,一份送给李家,另一份送去给楚州候府白夫人。”又叫雨荷:“让厨房里赶紧送素斋饭来,吃了好让福缘师父早些回城。”
牡丹进去请福缘和尚吃斋饭,又将五郎叫到一旁,把肖里正来递话说了一遍,道:“五哥,你今晚不要留这里了,和三嫂、六嫂一起回去吧?”
五郎皱眉道:“既然他们要找麻烦,该让人这里守着才是,要是咱们统统都走*了,有人来捣乱可怎么好?不行,我不去。”
牡丹道:“五嫂很久没看见你了。这里我留下来就是了。”
五郎微微一笑:“你到底是个女子,那些肮脏手段哪里有我见识多?你不放心我留下来,我怎么又放心你孤身一人留下来?这样好了,你若是真要留下来,便我兄妹二人一起留下来好了。”
牡丹沉默片刻,抬眼望着五郎嫣然一笑:“好。”
甄氏和孙氏听说牡丹不回去了,咋咋呼呼地念叨许久,说牡丹留这里纯属是添乱,又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牡丹换洗衣服也没带,不方便云云,一心想将牡丹说动,好跟她们一起回去。
牡丹只是摇头:“衣服倒是没问题,刚开工时我就带了两套来放这里备用,其他也不需要什么,不能让五哥一个人留这里,我留下来给他搭把手也好。”她虽然不知道邓管事会做什么事来给她添堵,但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会留下五郎一人独自守这里。
甄氏和孙氏无奈,只得道:“我们一到城门口就让家丁折回来帮你们。”
福缘和尚很安静地吃完斋饭,然后听从牡丹建议,跟着甄氏、孙氏和何家家丁一起结伴回城去,临走时,他静静地望着牡丹道:“小心木料。”
脆弱就是木料,一把火就可以烧得干干净净……烧完之后,她可不是要停工了么?牡丹打了一个激灵,认真答道:“好。”
福缘和尚微微一笑,向牡丹和五郎双手合什行了礼,谢过何家家丁牵过来马,仍旧坐了自己骑来那头驴,慢吞吞地去了。
牡丹和五郎商量了几句,趁着天色未黑,速安排起来。木料砖瓦本是早就拉了来放置好,有专人看守,如今有了这种危险,少不得要提高工价,多安排几个妥当仔细人来看着,还要组织一个夜巡队,夜里工地上来回巡护,以防有人潜入来捣乱。
天色渐晚,雨荷与封大娘二人将牡丹房间收拾出来,又从厨房提了热水,叫牡丹去洗浴。牡丹着实也累极了,今日奔波一天,汗水出了又干,干了又出,感觉一摸都要结了盐粒子,能够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躺进澡盆去就不想出来,想着要趁此机会建个淋浴洗澡房才是,晕晕乎乎靠澡盆壁上就迷糊了过去,直到雨荷外拍门才把她惊醒过来。
雨荷急匆匆地捧着牡丹换洗衣服进来,看到她睡眼朦胧样子,不由嗔怪道:“又睡着了,若是着凉岂不是您自家吃亏受罪?”边说边将大块棉布盖到牡丹头上,替她擦头发。牡丹一边穿衣服,一边迷迷糊糊地道:“我三嫂和六嫂她们到了么?”
雨荷手顿了顿,小声道:“适才有人来报,两位少夫人回京城路上,差点被一头疯牛给撞上幸亏福缘师父机智,将那疯牛给引开了,才没有出大事。只是他租来驴倒是被伤着了。”
牡丹瞌睡一下子被惊得没了,她很难相信这是巧合。她阴沉着脸接过雨荷手上棉布,将头发包起来往外走:“我五哥呢?”
雨荷追了出去:“外面交代咱家家丁和庄户们做事呢。您好歹将头发弄好,成个样子再出去吧?这里可不是家里,到处都是男人”
牡丹顿住脚步,耐着性子任由她打整,好容易头发半干,绾了个简单髻,便立刻去寻五郎。五郎果然领了几个工头柳树下喝茶说话,见牡丹寻来,便走过来道:“你都听说啦?你别怕,她们都好好,家里今晚会再派人来帮忙,也会连夜去和李家商量,应该很就能解决,这里事儿也有我,你安安心心就好。”
牡丹皱眉道:“五哥,不过就是这么大点儿事,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啊?他们就算果真要占了这地,也该直接来说一声,这样不明不白地,就光背后搞小动作,还恶毒,怎么就生成这副样子了?”
五郎温和一笑:“傻丫头,这世上想不通事情多着呢。人心至善,人心也至恶,正常得很。人和人是不同,不要用你想法去猜别人想法,咱们觉得委屈,说不定他们也觉得委屈,你怎么没有任由他们去踩踏,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们,和他们作对呢?实是太不像话了。”
牡丹笑道:“是这个理。今晚你不打算睡了吧?那我陪你一起?”
五郎想了想,道:“好啊。还和小时候一样,我给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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