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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彼岸的花朵

一、
米安蓝喜欢上一个男生，从他的名字开始。

她一直都觉得“魏旭晨”这个名字很让人欢喜。温暖，明亮，蓬*不息。似每天的第一抹朝阳。

十几岁的光景，根本不懂爱。只觉漫漫时光中，眼里心里屏退一切后，那张脸越发清晰起来，一点一滴，渐渐填满了整个光阴。

那时的米安蓝，和其他女生一样，齐耳短发，低眉顺眼。身上穿同一颜色同一款式宽大松散的校服，在里面衬件鹅黄色的棉衫，都能对镜良久。

那样脆生生的年纪里，除了书本中的枯燥，远远抬眼偷看一眼心中的少年，整个胸膛便溢满了青春的味道。一汩一汩，快要泛出。

雨珠滑叶的清晨，米安蓝守着早上第一捧暖阳，趴在窗台上看魏旭晨在校门口停下，将自行车推到隔壁班的停放区。

一步一步，不多不少，刚好三十步。

有暖暖的风吹过脖颈，米安蓝想，他若此时抬头，透过明闪闪的阳光，是否会注意到那个每天早到十分钟，只为能在二楼窗口偷看他一眼的女生。

可真等他抬眼，她却逃了。急急蹲*子，湮没在窗下一滩暗影里，整颗心通通跳个不停，简直要冲出胸膛！

她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举动让她觉得好丢脸。可每次又忍不住早早起床，早早洗漱，匆忙吃一口早饭，踏着露珠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因为走得急，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阳光下晶莹一片。

米安蓝想，自己肯定是这世上最傻的傻瓜！隐忍、卑微，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让他知道。她只能在课桌上，用手指一笔一画一遍遍写“魏旭晨”三个字。

可不管怎么用力，右手小指还是使不上任何力气。有细小的泪在眼里打转，她忍了又忍，最终不肯掉出来。

十几年里，她第一次因力不从心而感到悲伤。

二、

如果不是一场意外，米安蓝会永远守着这段光阴的距离，与教室隔在楼层两头的魏旭晨遥遥以对。

米安蓝像以往很多次一样，枕着跳跃生辉的朝阳，嘴巴抵在肘上，歪着脑袋看魏旭晨迈着青春的步子，在自己心底踏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时候教室里大多只有米安蓝一个人。魏旭晨已是学校里早到的典范，为了看他一眼，米安蓝更是天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呵欠连天。

当米安蓝再一次目送着魏旭晨停车、挂锁、进了教学楼，猛一转身，看见身后一尺远的地方，林肖正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米安蓝忙收起脸上因向往而熠熠生辉的表情，轻咳一声，扯扯面部有些僵的肌肉，一手拽紧书包背带，一手胡乱比划着，指指外面，又指指窗台。

那个，早上的阳光真好。我，在这儿，晒晒太阳……

说完，低着头准备从旁边过道绕过去，结果撞翻了凳子，连带着课桌上的书本纷纷落地。米安蓝扶起凳子，又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书本，等收拾好抬起红得像关公的整张脸，林肖已哼着小曲出了教室。

米安蓝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为什么要在林肖面前表现得如此慌张，还要笨拙地去解释，简直越描越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这种暗恋的蠢事，竟又一次次食言……

可她要怎么办？被人撞见，而且是林肖！

学校里只有学习差纪律又差的人，才会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才会书包空空地哼着小曲，才会在联欢会上唱“我的爱****裸”。

米安蓝小心翼翼地度过了一天，生怕后排的林肖会突然蹦出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米安蓝你天天趴在窗台上看谁呐？她要怎样答！到时别说老师同学们会如何议论，连她自己都恨不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米安蓝怎么可以喜欢上万众瞩目的魏旭晨呢？她连喜欢的资格都没有！四月的湛蓝天空下，米安蓝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小指，却感觉不到半点儿疼。

可这一天，林肖不但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儿，甚至第一次在课堂上主动发言，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听课，第一次走到米安蓝面前，态度谦逊地问：能把你的课堂笔记借我一下吗？

米安蓝将头低得死死的，连递笔记的手都渗出汗来，直到听见林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才自胸口里慢慢吁出一口气。

她想也许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他只是恰巧早来一次，他根本不会留心她这种平凡到自卑的女生……

可在林肖还回笔记时，米安蓝还是紧张起来。她将笔记本飞快接过，塞进桌洞，心跳得厉害。

等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都散尽，教室里只剩她一人时，米安蓝定了定神，自桌洞里掏出笔记本，有薄薄的一张素描滑了出来。

线条明晰的纸上，是一个趴在窗台上正眺望远处的少女，眼里有着生动的喜悦，阳光自头顶洒落下来，光亮一片。

原来他一切早已知晓。

三、

米安蓝再也不用提早十分钟起床。她可以用这十分钟时间，躺在床上看露珠慢慢滑落屋檐，听小鸟在枝头喳喳鸣叫。然后在茑萝花香中，将白色药丸一粒粒倒出再装进。

她将素描丢进纸篓，背起书包像蜗牛般向学校方向走去。

米安蓝突然在心里怨恨起林肖，如果不是他，她还可以每天怀揣着期盼。哪怕这期盼在她的世界里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比那些白色药丸还希望渺茫。

可如今，她连暗恋的机会都失去了。

她恨恨地走在林荫路上，四月清晨的阳光，透树枝桠星星点点洒落在米安蓝心里，却泛起厚厚的忧伤。

她无心去欣赏沿途的风景，她不知道从此以后要用什么来填满心中的空洞。她恍恍惚惚走到十字路口，一个急刹车让她停止了一切思想。

司机骂骂咧咧，说话很难听。红绿灯在那儿使劲眨着眼睛，天上的朵朵白云在飘来飘去，米安蓝在四月的天空下，突然哭了起来。

两年前，她在体育测试中无缘无故跌倒摔得满身淤青时没有哭。半年前，她被爸爸送去医院被医生确诊时没有哭。就算后来，她夜里反复捶打越来越无力的肌肉时也没有哭。

可现在，当林肖在身后拉住她，说你过马路要小心！你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没完成要好好活着时，米安蓝突然就哭了。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林肖，怯怯地问：你能替我保密吗？

林肖先是一愣，紧接着有笑慢慢浮了出来，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米安蓝，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替你保什么密！

那一刻，米安蓝突然觉得眼前的春光如此美好，花儿如此美丽，连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而林肖，那个学校老师提起就直摇头的少年，在拉了她一把后，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她，米安蓝，你今天可没有像往常那样早哟！

米安蓝轻笑，慢慢地点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激在她心底泛滥开来。她不知要用何种方式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她走上前，轻轻伸出手，林肖，谢谢你，真的。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林肖仍记得当时的情景。米安蓝笑得那样甜美，他站在米安蓝对面，有光影在头顶不断跳动。

四、

米安蓝又恢复了早起十分钟的作息时间。她趴在二楼窗台望向*场的同时，发现之前一直低头走路的魏旭晨会偶尔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眺望。

她还是习惯性地低头，蹲下。然后在他走远时，远远地看一眼。可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耀眼的光横亘在其中。

她想这个每天穿白衬衫白球鞋的男生，也许此时脸上正挂着暖暖的笑容，会有着明朗而愉快的心情，会在心里背英语单词默语文课文……

她在这种种猜想中过着既喜悦又惆怅的生活。同时，米安蓝和林肖再也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条直线。

她会在开班会不记名投票纪律最差学生，唱票时偷偷漏掉林肖的名字。在课堂老师提问叫到林肖，暗暗为他捏把汗。更是在学校劳动没人愿和林肖一组时，让同学老师跌破眼镜地举起手：老师，我和他一组！

林肖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惊讶，只是在植树时，一个人扛起笨重的树苗，将米安蓝甩得老远。

米安蓝拿着小水桶在旁边抗议，说我可以帮你干！林肖不咸不淡扔下一句：这哪是女生干得活！说完一个人在山坡上挖坑、放苗、填土、浇水。

米安蓝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看林肖一个人忙来忙去，却插不上手。无意间抬头，看到半山坡处的魏旭晨。

魏旭晨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女生团团围住，白衬衫在阳光的折射下格外耀眼。有胆大女生大声嬉闹：魏旭晨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米安蓝紧起耳朵，微倾了身子，想努力听清魏旭晨的答案。

魏旭晨想了想，唇边带抹笑答：阳光、健康、朝气蓬*。

就这些？有漂亮女生抬高声音，难道你不喜欢聪慧美貌的女生吗？

喜欢。可与阳光健康比起来，这些都是次要的……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到米安蓝这儿统统成了吵杂模糊的声音，像电视上突然信号中断后跳出来的雪花，伴着让人心烦的杂音。

魏旭晨，这个成绩优秀、长相俊朗，所有女生趋之若鹜的翩翩少年，喜欢的条件多么简单，可就连这最基本的条件她都达不到！

想到此处，米安蓝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尽，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有窸窸窣窣的疼痛慢慢爬满心间。

彼时，站在一尺外的林肖正用手在树坑周围拢起一道小小的屏障，防止水流出来。做完了这一切，拍拍手说了句：不想魏旭晨看到如此狼狈的你，就快起来！

米安蓝愣了半天也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等林肖直起腰，冲魏旭晨的方向喊了声：旭晨，我在这儿！米安蓝一颗沉寂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她怪林肖自作主张，她只是远远看着他就好，甚至不需要他的知道。

她怨自己不争气，魏旭晨只是一脸笑意地走过来，就让她心神大乱，没了主意。

五、

那天的阳光格外耀眼，让米安蓝不得不一直低着头，看脚上一双系着蝴蝶结的布鞋。

她局促地站在那儿，每一秒都像煎熬。她用脚使劲碾着地上的黄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不行，当林肖很熟络地捶捶魏旭晨的肩，说一会儿我还有其他事儿，你帮忙把工具拿回去时，米安蓝“腾”一声仰起头，冲林肖死命地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动！

说完，不等魏旭晨点头，米安蓝已将铁锹水桶统统扛在肩上，像一个急于逃命的士兵，又像只笨重的狗熊，摇摇晃晃拼命逃开。

有风吹过的午后，她听见身后两个男生同时叫了声“米安蓝”，又同时停住。她不知道她到底应该感谢林肖，还是怨恨他。

米安蓝知道林肖是在帮她，可他怎会知道藏在米安蓝心底深处那些无法抹掉的自卑？

在深深的夜里，米安蓝辗转反侧，数了一千只绵羊后，咬咬牙在手机里输入“以后请你不要再管我”几个字，然后点击发送。林肖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就灭了，像无数燃烧过的青春。

第二天，米安蓝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十分钟，她懒洋洋地磨蹭到学校。她怕魏旭晨向窗口眺望时，发现那个每天清晨像守护天使一样出现的女生是自己。她不可以破坏掉那个美好的瞬间。

米安蓝忐忑地去了学校，怕遇见魏旭晨，更怕林肖大嗓门地问：昨天为什么要逃？

可林肖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又开始上课时神游太空，看闲书睡觉。老师拿教棍敲林肖课桌，问他为何才好了没几天，就又“旧病”复发！

林肖站起身，用冲冲的语气顶回去：以后请你不要再管我！米安蓝扣紧的指甲，埋进手心，却没有感觉。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用这种形式宣泄而不直接冲她发火。而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插手她这单纯的暗恋。

这一天的时间里，老师讲了什么，同学们说了什么，到米安蓝这里都成了幻影。影影绰绰里，全是魏旭晨阳光般的微笑和林肖有些冷的语气。就连下课时林肖经过她的课桌，都让她如临大敌。

在林肖的衣角掠过课桌发出细小声音时，米安蓝偷抬了头，拿眼看林肖。那棱角分明、带几分坏坏痞气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失望，连表情都没有。

可当林肖将眼角目光扫向她时，米安蓝分明看到了里面的波澜。

终于挨到放学，米安蓝收好书包，踏着夕阳的影子与林肖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女生像花蝴蝶一样跑来跑去，有调皮男生拽了女生辫子哄笑，也有三三两两的校园小情侣脉脉含情，两两相望。

只有米安蓝低着头，满腹心事地走在林肖身后。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林肖放大的脸贴近她面前，米安蓝才惊觉自己顺着林肖的脚步，竟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夕阳漫坡的傍晚，炊烟自黝黑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林肖站在逆光里，有无数光亮打在他脸上，金灿灿一片。米安蓝在这金黄里，怯怯地抬起头，对视林肖。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暗恋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对方知道。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一个人的事情？林肖站开来，自言自语道。

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失去这样一个默默关注的机会。米安蓝叙述的眼里，因向往而有着动人的光芒。

还有林肖，你以后可不可以不上课看闲书睡觉？米安蓝小心翼翼地问。

林肖迈前一步，扣紧米安蓝肩膀，目光犀利地看紧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你希望我怎样？

六、

林肖像变了一个人。上课时开始全神贯注、积极发言，连课间去厕所时都要背上几个英语单词。

他是那样聪明的少年，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各科成绩就一跃而上。在所有老师都露出欣喜的目光时，只有米安蓝神情恍惚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黄昏。

那个林肖说“那你希望我怎样”的夜里，连星星都隐匿起来，只剩下漆黑的天空。林肖的名字像萤火虫一样闪啊闪的，出现在米安蓝的手机上。

他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让魏旭晨知道你的欢喜，那是否能给我同样一个机会？

米安蓝捏着手机的手就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一条短信，是装作没收到还是其他。

在这浓浓夜色里，她多想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勇敢地对魏旭晨说出心中欢喜。她多想像被人暗恋的小女生一样，敞开胸怀对林肖点头或说“不”。

可她不能，她只能愣在那儿，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任眼泪一颗一颗流了出来。

过了那么久那么久，米安蓝脸上的泪都快干涸，林肖的名字再一次亮了起来。

他说米安蓝你真没劲，只是开个玩笑，你都当真！

米安蓝在手机的亮光里，又笑起来，回几个字：你才当真！

难道不是么？林肖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当然不是！米安蓝回很多个叹号。

……

在这一条条短信中，米安蓝发现林肖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冷漠，他很幽默很健谈很善解人意很……

在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时，林肖说今天你恐怕无法早起十分钟去学校了。

米安蓝怔了怔，慢慢输入：以后我都不用再早起十分钟了。

因为就在早上，米安蓝磨磨蹭蹭走在上学路上时，看见每天独来独往的魏旭晨身边多出一个女孩儿。那种美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美丽，阳光，如沐浴在太阳下的女神。

她与魏旭晨并肩站在五月的阳光里，一下子耀花了整个世界。

米安蓝在这美好里，慢慢蹲*去，哭了出来。

七、

米安蓝用每天多出来的十分钟时间背公式查地图。她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武大的樱花才最美，她将那些白色药丸一颗颗摆成樱花的图案，她想她再也不会在未来的时光里，躲在远处只为看一眼心中的少年。

高中最后的时光总是短暂而漫长，短到所有人都恨不得凭空多出几个月时间的同时，又让大家在这煎熬里一分一秒都觉得漫长。

林肖已从班级最后一排搬到第一排，在纷纷而下的粉笔灰里将背挺得笔直。他是整个学校里用极短的时间由后进生变成优等生的学习典范，是连校长大人都知道名字的风云人物，更有越来越多小女生好奇地打听起林肖。

米安蓝写小纸条过去：你都快成学校红人了！

林肖在身后伸出两个手指头，招摇地晃着。他在纸条上回：这便是你希望看到的模样么？米安蓝原来瓷白的脸上，嗖地红了起来。

原来除了魏旭晨，她也会对另一个男生脸红。当她发现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个第一次被林肖无意撞见，发现她的“秘密”的清晨还犹如昨天。

那时的米安蓝是如此懦弱胆小，在她幼小的生命里，连欢喜都生得那般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让人知晓。那么如今呢？她真的已放下那个叫魏旭晨的少年了吗？

直到有好奇女生打探到林肖身边，有一个沉默寡言平凡无奇的女生，在米安蓝课间离开的十分钟里，将她书包中的白色药丸翻出，滚落了一地，米安蓝才发现那个曾在她心中住了那么久的少年，真的远去了。

那天的天空很蓝，连窗外的槐花都发出阵阵香气，米安蓝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口，忘了呼吸。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瞬间，魏旭晨站在林肖身边，手上是要还回的课堂笔记。在那女生大声朗诵出“此药主要治疗肌肉萎缩……”时，脸上失望的表情和掉头走掉的背影。

米安蓝很久后才知道，那日的魏旭晨并不是来还所谓的课堂笔记，是他在听人说起曾看到有个女生天天早晨趴在窗台上看他后，来确定那女生是不是植树那天在他面前急急跑掉的米安蓝。

他走得那样急，以至于从米安蓝身边擦肩撞到她时，都未抬头看看撞到的是谁，更不会发现她眼里隐忍的泪光。他只是一边道着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急匆匆地走掉。

那一刻，米安蓝很想大声地问魏旭晨：如果我没有半年前查出这个病，你就会喜欢我吗？会吗！

可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任无数好奇中夹杂了同情抑或嘲讽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铺天盖地落在她身上。

她用力抓紧自己大腿，有阴冷的风在里面窜来窜去。她仰头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再次慢慢蹲了下去。

蜷缩的影子里米安蓝看到前排的林肖跃过几排桌椅，将拳头挥到那多事女生面前晃了晃，泛青的指节咯咯作响。教室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那些躺在地上的药丸白得那样醒目。

那女生有些下不来台地不服气嚷嚷：你打我打我啊！为了一个将来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人你打我啊！

林肖本已通红的双眼顿时充满了愤怒，握紧的双拳落下的瞬间，有人尖叫，有人逃开，刚才还嘴硬的女生立马吓得哇哇大哭。

林肖的这一拳是那样重，重到米安蓝痛得整个身子都躬了起来，脸白得像张薄纸。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一切——米安蓝用自己的身子替那女生挡了一拳。她说林肖，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

时光哗啦啦地流过，每个人都沿着轨迹继续向前。

林肖那一拳让所有好奇的人都闭了嘴，他让那女生滚，说再有下次定让她悔不当初！人群散尽后，米安蓝蹲在地上将药丸一颗颗捡回，在林肖心疼的目光中脚步坚定地走回座位，翻开书将就要涌出的眼泪逼回心底。

林肖除了更努力地学习外，开始搜集各种治疗肌肉萎缩的资料。他将这些资料整理成册偷偷塞进米安蓝的桌洞，他开始关注武汉大学的录取情况，因为米安蓝说起那片樱花林时有那么向往的神情。

她问林肖，如果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肖故意板起脸，表情肃穆地答：我有说喜欢过你吗？有吗？

米安蓝就笑，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那笑在阳光下如此明媚，明媚到以为自己和林肖正站在武大的樱花树下，看粉白相映，落英缤纷。

八、

原来武大樱花的花期是如此短暂，短到林肖都不曾留意到它的绽放，就悄然败落。

如今，林肖已是武大医学院的一名新生，他是系里最用功的学生，他要学会对肌肉萎缩更有效的治疗方法。

他每天走在寂静的校园里，总会不自觉地朝二楼的某个窗口张望。他多希望一次不经意地抬头，就能看见米安蓝趴在窗口，目光炯炯地望向远处，那身影在清晨的第一捧阳光里既落寞又美好，还带着一抹小小的倔强。

大概就是那落寞的身影，让他不由自主地喜欢*。

想着这些他就弯起嘴角，弯出一潭清清浅浅的想念和回忆。

回忆里米安蓝参加体育课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冲一脸担忧的林肖眨眼，我为了骗老师才从医院开了病情恶化的诊断书，这样就会多出更多看书时间。

回忆里米安蓝一个人躲在教室里哭，被林肖撞见，抹抹眼泪，说武大的录取分数那样高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回忆里米安蓝站在黄昏的光晕里努力挤出一丝笑，说林肖，我爸说北京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你先去武大，等樱花开时我一定去找你……

时光停留在那一刻。

米安蓝并没有去北京，她留在这个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城市。她每天都会听天气预报，听到“武汉”两个字时心底就有小小的疼痛在蔓延。她闭上眼睛，在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播报中想象武大的樱花开了又落。

她没有撒谎，她真的把体育课的时间用来学习，因为她的四肢已无法承受剧烈的运动。

她没有骗林肖，武大的录取分数的确很高，她不知道自己越来越乏力的身体还有没有机会踏进那个校园。

她根本不想食言，北京确实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可在准备出发的前一晚，她已站不起来……

而武大，有着她最纯真的向往。

林肖。

最后的最后，米安蓝在新换号的手机里一遍遍输：林肖，我爱你。再一次次删掉。删到最后，她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株开在彼岸的花朵。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永远隔着她无法企及的距离。

闭上眼，有滚烫的泪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