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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绝恋

风轻轻地吹，像梦一样吹散了远处的山岚，默默地曳着浓浓的思念飘向很远很远。在近处，抚媚的杜鹃花把绝妙的身影投影于广阔的山野，把空旷的山野点缀得美丽动人。新清的空气中弥漫着花的芳香，陶醉着人们脸上幸福的微笑。清凉的空气凝成一滴滴雨露付在青青的芳草上，树叶上，花朵上，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到处是晶莹剔透的世界。
在这金风玉露相逢的时刻，本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他的脚步却显得很沉重。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踏着一路的芬芳和晶莹，他默默走着，身后活蹦乱跳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天地之间，在一个不高的土丘上，在红花与绿树之间，只凝成一座矮矮的孤坟，摇曳在清凉的空气之中。一只啼血的杜鹃站在坟边的树上不尽地哀鸣，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在杜鹃不尽的哀鸣中，他把火红的玫瑰轻轻地放在坟前，然后静静地站立，默默地把一份思念，一份伤感，一份自责，抛向天空。打开思绪，努力回味着每一段往事，思念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竟也会那么地凄美，那么地痛苦。眼泪竟一点点开始蔓延，如梦的往事也像下雪的天空一样纷纷落下。

七年前她在师大，也许吧，没有爱的眼睛就看不到爱的风景，那时他的文章在校园里享有盛名。可是，风华正茂的他依然落单。尽管走在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陪伴他的依然是他孤独寥落的身影。梦梦，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世界的，他也不清楚，他只记得不管是在孤寂的校园路上，还是在吃饭的时候，或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有一抹深情的眼神，向他投来温柔的一瞥。可是，当他努力寻找时，便又像幻术似的消失了。在消失的那一点，他看到了一张矜持的，美丽的，温柔的脸，冲他婉尔一笑，那灿烂如天使般的笑魇，引诱他近似痴呆的凝视。

梦梦是一个女孩，如她的名字一样，给人如诗，如梦，如幻的感觉，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或许这种感觉才是他一直在苦苦追求的吧。当眼神与眼神的交流转变成为一种深深的依恋；当两颗心激烈地发生了碰撞，并擦出了火花；当爱神之箭射中一个的同时也射中了另一个；当两颗心心相印的心灵长出了翅膀并把他们携带进梦幻中的伊甸园。他们神秘地相爱了，一段真实的关于爱情的故事开始上演。于是，他懂得，爱要的不是苍白无力的奉承，不是山盟海誓的表演，也不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虚伪，而是两情的想悦，和心心的相通。

生活中有她，即使是最暗谈，最平凡的日子，他也觉得很温馨很快乐，很满足。他不再有没人疼的沮丧，不再有周末没人陪的寂寞，不再有吃饭时的冷清，不再有看电影时一个人的孤独，不再有生病时无人照顾的悲凉。他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去跑步，一起去跳舞，一起去唱歌，一起去自习，一起去看海，一起去追逐流浪的白云，一起去欣赏晚秋的红叶。他们相约去欣赏美丽的春花秋月，去看秋水共长天一色，去看彩蝶翩翩起舞，他们过着与神同在的那种浪漫的陶醉。

也许，为爱而浪费时间是年轻人的特权，然而时间和青春又是最容易消失的东西。转眼到的毕业的夏天。毕业，对于热恋中的才子佳人们来说是多么的残忍的事情，杀伤力绝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威力。准确地说，将会有百分百的年轻男女将会天各一方，百分之九十五的恋人将劳燕分飞，百分之九十的人将会失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如再精彩的表演也有谢幕的时候，他无法挽留，就如他知道无法挽留春天一样。因为知道分开的时间，所以他更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尽量让她开心快乐。

开完毕业典礼，他拥着她漫步校园，在浓浓的夜幕和比夜幕更浓的离愁间，他们携手相看泪眼，竟没有谁愿意说离别两个字。那一晚他失眠了。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而她却是富家的千金，这种没有面包的爱情，就像是撒在干枯沙漠里的一粒种子，失去人生中美好的养分，他明了，所以他痛苦。离开她，他是多么地不舍，勉强在一起，又不能给她最基本的物质生活，不能给她幸福。理想与现实反复地在他眼前冲突，情感与理智在他的世界里不停地斗争。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资格去爱她，最后他决定要离开。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整天只想着没有面包依然有爱情的痴小伙。何况，他的王国在遥远的地方，他也不想让她的爱成为一种负担。

当新的曙光到来，他狠心地收拾好行李，悄然地离开，没有留下片语支言。然而，在回家的车上，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乘客们投来了目光，不管埋怨也好，嘲笑也罢，都不能使他停止哭泣，因为令他伤心欲绝的不是乘客们的目光，而是他断了翅膀的爱情。

年少轻狂的他，没有听父亲的劝告，安安份份地当一名教师，而是带着太多太多的幻想，走进他梦幻中的广州花都。起初他以为自己很伟大，金钱与地位也触手可及。然而，将近半年的摸爬滚打，他已经遍体鳞伤，心力憔悴，但是仍然一无所有。无可奈何之下，他进了一家小小的工厂，早上匆匆忙忙地上班，然后庸庸碌碌的下班，忙碌得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枯燥，乏味，无聊的生活，并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更激发他狂热的灵魂，使他更热切地向往自己梦幻中的王国。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展翅高飞的雄鹰，张开理想的双翅，飞到燕雀们飞不到的地方，把大地的尊严踏在脚下，在那里闯翻滔滔的云海。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颗流星，哪怕只有短暂的生命也要绽放出最骄傲的神辉。就算是雨后的彩虹，就算是燃烧的火，哪怕是电闪雷鸣，也乐得逍遥自在。

他坚持自己高傲的理想，自己典雅的方式，坚持自己高贵的人格，这样就与那些自甘平庸的员工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冷落他，嘲笑他，排斥他，甚至骂他，欺负他，他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的愤怒，可是他咬紧的牙床和紧锁的眉头，更能体现他不屈的性格，那是早年贝多芬的意志。他压抑，因为仰望高远的天空，天空中有他自以为傲的王国。他渴望，因为他想穿透沙尘，而沙尘蒙住他智慧的眼睛，他要破土而出。

没有爱情，没有朋友，壮志难酬，他寂寞，他哭泣，他自我折磨，他痛得死去活来。在孤独，痛苦和几乎绝望中，他离开那个厂，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把自己断了翅膀的灵魂交付与自由的笔，开始了他疯狂的创作。没想到第一篇稿件，就被一家报刊刊登，他异常兴奋，他甚至已经预言了不再遥远的成功。在写作中得到了心理上的安慰，然而孤寂仍在，只是悲哀中总伴随着一丝精神上的狂热。现在，对于一切他都不予以考虑。他要完全的放纵自己，他要在痛苦中获取欢乐。他整天奋起写书，把寂寞和痛苦玩弄于自己的手掌之中。然而，每当夜静人深时，孤独，寂寞和悲凉总会像蛇一样从的散开的窗口爬进来，悄悄爬进他的生命，然后张开血口，一点一点地把他吞噬了。思绪就这样被高高掀起，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成灾。于是，他孤独的灵魂被撕破了脆弱的外壳，深情款款的梦梦，像梦一般地从里面走出来，最后溶入他甜美的梦境。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梦永远不会醒来。

一天早晨，天空明净如水，偶尔，也随意地飘过一些白云。到了下午，巨大的乌云突然卷席而来，黑压压地连成一片。很快天地间，狂风一阵接一阵猛烈地吹，间杂着同样可怕的雷电的吼叫。疯狂的风和沉重的暴雨已经在愤怒的天空横冲直撞，只在瞬间就破碎了人们脸上幸福的微笑。街上的行人，只顾着躲雨，慌乱地跑着。只有他，没有带伞，没有躲雨，像个十足的疯子一样，冲进暴风雨之中，任由暴风雨的洗礼，洗涤他被爱情蒙蔽的心灵。

穿过风雨飘摇的天地间，穿过情侣成双的街头，他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惊奇地发现一张梦魂牵索的脸，瑟瑟地站在清冷的风雨中。他感动，他想哭，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积蓄在心中不熄的火焰，像冲破岩层的火山一样，只在瞬间，就燃遍整个贫困的灵魂。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她，多情的嘴吻*的唇，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头发，她的肌肤。梦梦也一边热烈地回应着，一边发疯地又打又抓，嘴里胡乱地说一些言语。*的世界，瞬间变得温柔起来。那一夜，她做了他的新娘。

半年不见的梦梦，瘦了几圈，干枯的手指，消瘦的脸，一双深陷却红肿的眼睛，可以想像，他的不辞而别，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一种伤害。为了找到他，她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他甚至用死来迫使自己的父母做出让步，最后允许她出来找他。于他而言，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爱情更让人兴奋，有了爱情的湿润，仿佛是得到痊愈的病人一样，他找到了灵感，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走向人生的另一种境界。

生活中有梦梦，他一切都不用愁，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写作之中。梦梦也像是魔术师一样，总能把简陋的屋子变的干净幽雅，总能把普通的饭菜做得美味可口，把最平淡的日子变的温馨美丽起来。她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还要洗衣，做饭，烧开水，可是，文弱*的她无怨无悔。如此深明大义，持家有道，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四年就这样如梦而过，他的作品有着巨大的突破，文章也不断地被全国知名的报社刊登。有一部小说，还被一个开发商看中，重金购买了版权。那年他被评为“全国十佳文学新人”，成为文坛的一个亮点。他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然后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低调地结了婚，过上了与神同在的那种甜蜜幸福的生活。然而，这种生活却在一张国外某所院校录取通知书的威胁下宣告结束。宁静甜美的生活，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泛起了阵阵涟漪。

无可否认，他是一个灵魂不安分，而且野心极大的男人。年少轻狂，自命不凡，心高气傲，从来都不会满足于现有的物质和生活。喜欢把目光看得很高，看得很远。总在追求他得不到的东西，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意志，近似疯狂又坚定如当年拿破仑的意志。然而，要离开自己体弱多病的娇妻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是多么的不舍和不安，而且巨大的费用，也不是他小小的家庭所能承受的。他陷入了极大痛苦的抉择之中。梦梦看在眼里却痛在心里，她了解他，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一辈子也不会过得安然。她是那么的深爱他，所以她决定不牺一切代价也要让他出国深造。

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钱。临行的那一天，她送他到了机场，肚子却突然剧烈地疼痛，她用手紧紧地捂住，艰难地站立，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外冒。他要送她去医院，可是被她婉言拒绝了。看着她清瘦的脸和留恋的眼神，他竟莫名地流下眼泪。有了爱情，有了家庭，有了牵挂，有了责任，等同于有了野心，就会产生无穷的力量，他要完全利用这种力量去征服困难，去扫清一切阻挡他攀登文学高峰的障碍。

时间载着流水，悄悄地流失，一晃又过了四年。四年后，他学成归国，可是一切好像都变了味，走了调。当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家，原以为，梦梦会从屋子里面冲出来，然后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然而，跑出来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三岁上下的小女孩，用一抹惊惧的眼神瞪着他，嘴里不停地叫奶奶。那眼神，他是那么地熟悉，又那么地陌生。这时，他年迈的母亲蹒跚地走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他的心头。母亲默默无言地帮他放好行礼，最后止不住痛哭了起来。在悲伤中母亲给他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原来，由于常年的劳累和营养不足，使得本就柔弱的梦梦得了一身的病，而这一切她都在默默地承受着，因为她不想让他担心。再后来，为了还债，还有女儿的出世，更增加她的负担，虽然有母亲的帮忙，可是那远远不够。最后，有病不医，小病发展成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终于在一年前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在临终时，还嘱咐大家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为的就是让他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早日学成归国。

没有听完了母亲的讲述，他早已心痛几乎接近窒息，想哭，却怕激起母亲更大的悲痛，强忍住泪水，可眼睛却早已模糊，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永远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有多长，于他而言，仿佛是一场长长的濒临死亡的噩梦，漫长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也没有人知道，爱已死去会是怎么的一种感受，那种撕心裂肺，欲哭无泪，欲罢不能，万念俱灰的痛苦，顿时使他气血逆流，他只感到天昏地暗，一片苍凉，世界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他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想着她的笑，想着她的好，想着她温暖的怀抱，他不知道默念一个人，心也会那么痛。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报她的浓情厚意，让她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没想到自己忍受相思之苦，克服了困难，赢得了地位，却永远地失去她。没有了她，哪怕给他全世界他也觉得毫无意义。人啊，为什么总被虚幻的人生蒙蔽了自己智慧的双眼，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最想要的竟然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梦梦走了，梦亦碎了，留下的，是一个伤痛欲绝，孤独无助的他。爱已死去，他也不知道在有限的生命里还能做什么？也许不能。他想：大概，自己已经没有快乐，没有幸福的可能。想着到这里，悲伤的眼泪又模糊了他的眼睛。

感到有人拉他的衣角，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女儿正用一张天真灿烂的脸望着他。他弯下腰，轻轻地*她可爱的小脸。女儿心疼地用柔弱的小手为他擦干泪水，掂起脚，在他的脸上轻轻地碰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花丛中与彩蝶翩翩起舞。看到女儿那熟悉的笑脸，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掠过他的心头。他仰首对着啼鸣的杜鹃心里默默道：梦梦，我回来看你了，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如果那啼血的杜鹃真的是你灵魂的化身，那么请你飞出来，可以吗？

久久没有动静，带着失落和惆怅，他抱着女儿，静静地离开。就在他走开不远的地方，突然听到响声，他心里猛烈一震，回头正好看到一团美丽的身影，像沙子一样投进他的温柔的眼睛里，眼泪又模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