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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上时分,月晓风才匆忙赶回家中.WWW.
还未进门,月晓风透过石泥篱笆,望着静悄悄的庭院和尚未着灯的屋子,便不由停住了脚步,心中隐隐觉出些不安的征兆。
母亲显然不在家。
然而母亲从来没有晚上出工的习惯。即便因事外出,也不会选择在自己二顿饭还未回家吃的时候……想到这里,月晓风又自忖道:“难道是因为见我至今未归,去书院寻我了么?”
于是,月晓风回思方才回来的路上,印象中却丝毫寻不到哪怕类似于母亲的路人身影。究竟是因为他行色匆忙而忽略了?还是因错过时间致使母亲去镇里寻他了呢?
月晓风忙乱不安的心陷入深深地自责当中。
推门而入,月晓风穿过庭院,开门径直步入屋内。
点亮油灯,月晓风便看到屋里桌上用碗扣起来的二碟菜,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母亲留下的娟秀字迹——
“晓风,饭菜早已备好!我因事外出,酉时方归。兹事无关紧要,勿念!——碧姨”
“酉时方归?”月晓风摸了摸凉凉的碗碟,很明显这是母亲做给他的中饭,定是母亲久待他不归,于是留下只言片语言便出去了,但观现在天色已至戌中时分,母亲却仍然未归……
月晓风想起母亲前日遇到的险况以及所受的伤势,心中骤觉一阵心乱如麻地紧张,久藏于心的担忧也是蠢蠢而动。
再次凝视手中的便笺,当月晓风看到母亲的落款,心中的愧疚自责更是犹如决堤之水般翻腾而出。
自从他和碧姨逃离京城,便一直以母子相称避人耳目。
尽管在他月晓风的心目中,待他有如己出的碧姨已经完全代替了亲生母亲的位置,但碧姨却始终未曾以母亲的称呼而自居,只是一如既往地关爱照顾着他。
而就在今日,他不但令碧姨等待担心了许久,而且当碧姨身有伤患还要外出之时,他竟然不在家。
甚至就连碧姨将去哪里?有什么事?有没有危险?他都没能亲口过问一声,如果……万一……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任何有关危险的可能!
“娘……”月晓风喃喃念叨了一声,泪水立时模糊了双眼。
忧急攻心的月晓风,哪里还有心思管那早已饥肠辘辘的身体,一个箭步直冲出门,茫无头绪地飞奔在夜幕低垂的田间小径上,循路朝镇里跑去,希望可以向人打听到母亲的行踪。
夜色笼罩下,依偎在九华山脚下的青阳镇一片沉寂,星星点点的民居灯火,交错散布相互辉映,显得格外宁静而安详。
天已入黑,镇里的店铺早已纷纷打烊关门,灯火通明的只有赌坊、青楼和客栈。冷清的街道上还有几家零碎的小面摊支起微弱的灯火,热情招呼着熟人的买卖。路上三三两两行走的,尽是些晚归的匆忙路人和闲散的酒徒、赌徒……
秋瑟的夜风中,天际时有时无地洒落着雨丝,更添一丝凉意。
月晓风围着镇子转了一大圈,他已经向几户母亲常去干活的人家打听过,他们都回复说,已经好些天没见过母亲了。
月晓风更觉意外的惊疑,心想母亲除了今晨因身体伤势有碍不曾外出,前几日均是一大早便出门去了。母亲如果不是来镇里揽活干,那么这段时间她都去了哪里呢?她的伤势真的只是因为碰巧撞上仇家所致吗?究竟母亲对他隐瞒了一些什么呢?
月晓风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问,担心的忧虑更趋明显,焦急得乱成一团,偏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在镇里正中大街上来回乱窜,垂着头思前想后,竟丝毫未曾留意前方的路人。
此时,在月晓风前方的街道上,正闲庭漫步般悠然走来三位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
眼看月晓风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即将撞上三人当中最偏向他身际那位穿着深色儒服的中年文士时,异常诡异的景况发生了——
只见那中年文士身际的儒服忽然无风自翩,根本未见其人身体其他部位有丝毫异动,他的身形已向后掠退了数尺之外。那恍若风邪鬼魅一般的诡秘身法,就连他身侧二位知其底细的同道中人也是为之一惊。
骤然间,前方忽然悠起一阵柔和劲风,异向气劲的回荡浸扰,激起了月晓风体脉内超卓的气机感应,那偏于至阴极向的气劲禀性,竟隐蕴着精纯至深的气极修养。
仅此片刻之间,月晓风便下意识惊异地觉察出,这股气劲的主人在武道修为方面,应该绝不在易先生之下。
抬头仔细一看,月晓风心中震惊更甚。
两旁街铺透出的几线灯影映照下,那位不论身法、修为均属上品级别的儒服高手,与行道正中的另一位圆脸较胖笑意盈然、作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月晓风都不认识。
唯独另一边那位素白华服的佩剑男子,月晓风却是明辨无误,正是昨日禅会上出题为难易先生从而大出风头,最后关头却莫名退让而去的‘素手’阴炫。
月晓风惊而不乱,装作一副很是惊恐的模样,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
顿时,三人的身形一动不动,各自精芒闪现的眼睛齐齐警觉地盯住月晓风的一举一动,趁机窥探的气极力量也正悄然而发。
月晓风暗暗叫糟,只因他体脉内的本元真气,自从今晨经过慧空大师‘摩诃般若法’的洗炼之后,已经彻底得以释放,而且根本不受自我管制,更不能好似从前一样,可以隐而不显、查而不觉了。
如若被眼前这三人查出他的根底,误会他有什么企图的话,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月晓风的额间手心都已沁出了大把冷汗。
“你个小鬼头,死哪里去了……散了课也不早些回来,害得老娘去书院找你……夫子却说你已经逃了一个下午的课……”
此刻,只听一阵地道的皖南方言啐骂声,夹杂着因奔跑而致使呼吸淆乱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地从三人身后不远处传来。
阴炫等三人不由愕然后望,原来是一位身上油渍遍布,头发略显蓬乱,手中还持着一把竹枝扫帚的中年妇人。
只见那妇人径直穿过三人身旁,操起扫帚,对着月晓风扑头就抽打起来,一边打着一边喃喃念叨着恨铁不成钢的气话:
“你说,是不是也学你那不争气的死鬼老爹,偷了家里的钱跑到赌坊鬼混去了……这么大了还不长进……看老娘不打死你……”
扑鼻而至的一阵浓浓的猪圈臭味,从妇人身上散发出来,已将类似阴炫此等颇有洁好的三人熏得退到一旁,捂住口鼻静静地观看。
远远的声音,尽管用的是皖南方言,月晓风仍然听得出来——
这是母亲的声音。
当那些鞭子一般的竹枝条抽打在身上,扯皮带肉的痛楚一阵阵袭卷过来,他看到了母亲朝向自己那无比紧张而关切的神情,也看到了母亲含着泪每抽打一下便比自己还要更加难受的心痛眼神。
“娘……”月晓风哽咽着低唤了一声,欣喜与自责的情绪相互交集,一把缠住母亲狠力在抽打,却又同时隐隐颤抖的手,泪水再也止不住地翻涌而出,“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娘……”
碧婉如看着月晓风手臂上条条鲜明的伤痕,与他那见到自己后欣喜落泪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抽打的动作。
她想起自从那场惊天变故,致使晓风改变了宫廷的皇族心性之后,便一直孝顺懂事,与她相依为命。尽管生活在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晓风却从未有过丝毫的不满和埋怨。
这些年来,她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打骂他的理由。想不到今日为了在三位邪道高手面前掩饰晓风的根底,竟被她打成这样……
碧婉如想到这里,一时间禁不住悲从心里,泪水也是潸然而下。
‘素手’阴炫等三人早已退避到不远处的一家面摊上,三人各自叫了碗面,大声交谈着,不时还饶有兴致地朝母子俩望上几眼。
碧婉如扶起月晓风,用身体挡住阴炫等人的视线,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大声训斥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赌坊了……”
紧接着,碧婉如私下又以‘聚音成线’传言道:“趁他们疑心已去,我们也过去吃面,到时我会将真气渡入你的体脉,你借机探听一下他们之间在说些什么,知道了么……”
月晓风想告知母亲关于自身真气的事,却又不知如何运用真气‘聚音成线’,无奈之下只好先点点头,依言道:“娘,我已经饿了一个下午,不如去吃碗面吧?”
碧婉如又念叨了几句气话,才拉起月晓风走到面摊搭起的凉棚下,朝年近老迈的面摊老板说道:“老六哥,麻烦给我儿子下碗面!”
月晓风关切地问道:“娘,你还没吃吧!”于是不等母亲答话,也向着面摊老板说道:“杨六伯,麻烦您也给我娘下碗面!”
面摊老板杨老六一边下面,一边以劝慰的口气说道:“柳凤嫂,一些小事情说说就行了,你刚才打得也太重手了些,其实,我看你们家晓风还是蛮孝顺你的嘛……”
碧婉如似模似样地又再大声念叨起来,但见那阴炫三人皱起眉头盯了她们一眼,便假装害怕的样子不再说话,带着月晓风拣了一个离得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甫一落座,背对着阴炫三人的碧婉如便假意开始小声地训斥月晓风,暗地里却将些许微薄真气缓缓注入掌下的木桌,试图通过桌面传入月晓风的体脉。
一切正如月晓风的猜测,母亲的真气过渡也如同易先生的有心试探一样,被月晓风体脉内自然形成的护体气极强行挡在体脉之外,甚至根本无法逾越丝毫。
碧婉如心中的震惊简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碧婉如感到震惊的,并不是晓风体脉真气在这一二日之间所产生的显著变化,而是那一道将她的真气完全拒之于外,不容许有丝毫侵犯的护体气极力量。
它那非比寻常的超卓强韧、以及禀性极向等种种迹象,都令碧婉如想到一位拥有相类似护体气极的武道宗师级人物——
一位倍受万众景仰、她曾经待之如同亲生父亲的领袖人物;一位随口一句话便带给亲生女儿无比悲凄命运、以及予以她其后近十五年无边恐惧的非凡人物;一位甚至对自己外孙身蕴奇伤也置之不理、任由其自生自灭的不世人物……
※※※※※
月晓风哪里晓得母亲此时的纷乱思绪,还以为母亲的震惊,纯粹是因为渡脉真气被他的护体气极逼退所致,于是一语双关地适时说道:
“娘,这干什么都讲究个运道的嘛,象今天我刚下场的时候,就碰到一个高手,跟他下了几把,还真赚了不少……”
碧婉如被月晓风的话激得回过神来,顺手打了月晓风一下,又开始数落念叨起来,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月晓风小心留意阴炫三人的动静。
月晓风装作低头静听母亲训斥,暗里以眼角的余光和双耳的听力,隔了一个对桌,开始窥探‘素手’阴炫等三人的举动。
说也奇怪,当月晓风的心神集中于一念,丹田元海内的本元真气便自行循行于体脉内,有意无意之间,灵异的气机感应立即应运而生。
根本无须象其他武道高手般施发气劲用以窥探,阴炫等三人各自运行本体真气后,由内而外催发气劲所形成的强劲气极涡点,已经一一呈现于月晓风的气机感应当中。
果然如同母亲所料,表面上看来,阴炫等三人是在有一搭没一搭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实际上,三人正通过高度集中的气劲逼音成线,在进行密谈。
碧婉如却是知道,身后这三位同时名列‘邪门九大上品高手’的高手——‘风儒’杜墨、‘素手’阴炫与‘胖屠’孙金,正在以一种邪门独有的‘纤语传音’进行相互交谈,三位一体,气极共振的交互传递,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三人之间的交谈内容。
此时,月晓风心思一动,按耐不住一直想探知类似‘聚音成线’等玄妙的好奇,心中一念完全集中在三人相互之间的气极共振之上。
那是三人同时在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规律催动气极循环……
它令月晓风忽然想起昨日禅会上,阴炫看似出言刁难,实则是暗里施发阴寒气劲试图威逼易先生的时候,此人提按腰间佩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扣击剑柄的异常节律。
当时月晓风唯一的感受,就是令他不由自主徒生心烦意乱的感应。而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慧空大师掌中念珠拨动的节律,总是可以予人一种心宁神定的感念。
月晓风终于明白,这些节奏的规律统统皆是蓄意而为。
不过是那些上品级别的武道高手凭自身精纯的气道修为虚晃出不同规律的气极力量,试图迷惑打乱他人的气机感应罢了。
月晓风正寻思此中奥妙时,体脉内灵异的气机感应早已应念而动,犹如‘棋坪崖’上感应易先生与轩云卓的剑劲变化一般,匪夷所思的共振反射,将三人之间独有的气极循替规律探知得一清二楚。
那种清楚的程度,只是反射在月晓风本身的气机感应之中,他惊异地感觉到此时自己的气机,竟与隔了一个对桌的三人既有一种浑然相融的默契,又有一种超然其外的独立。
顿时间,那三人之间逼气成音的话语,一句句都清晰非常地落入耳际,巨细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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