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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魑魅幽阁

心言忽觉脚下一空，定睛望去，身畔云雾袅绕，寒风纷扰，亭台楼宇已远如沙砾。女孩惊得屏息阖眼，怀里紧紧抱着兔子，正如杀手紧紧抱着自己。
待到周身冷风悉止，心言还未缓过神来就被重重摔在地上，扬起的尘埃混杂着朽木的气味呛人咽喉。睁开眼，依旧是一片昏暗。在一星半点晃动的火光下，恍惚可见一个披着风帽的高大人影端坐在高台宝座之上。他的周围散布着一种慑人的气场，让心言连一声疼都喊不出。

“禀告阁主，属下无能，任务未成。”暗取下面具，跪向首领道。

“连你也有完不成的任务么？”阁主冷笑一声，瞟了心言一眼，“这是甚？”

“回禀阁主，此为麒麟殿人质，或可加以利用。”

“你会甚么？”阁主问心言，心言不敢作声。

“阁主在问你话！！”暗朝心言吼道。

“我……我学医的……”女孩强撑着吓得快要散架四肢百骸，战战兢兢地嗫嚅着。

“新近暴毙了一条药师，另一条在外游历。正好补个缺，也可借以威胁麒麟殿那帮*。暗，今次你将功补过，刑责可免，下去罢！”

“谢阁主！”

被摔后还未爬起的心言又被拎起，于幽暗的楼阁内兜兜转转，扔进了一间囚室。转过身，囚室门已被无情锁上，心言拍门大喊：“这里是哪里？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休想！”依旧是暗的声音，没有温度，冰冷绝情。

门已紧锁，任凭心言如何拍打冲撞也无济于事。启门无望，心言转而摸索其他出口，低矮的密室除了一口巴掌大的透气孔，其余甚么也没有。

小婵终于敢从心言怀里钻出来，蹦到通风口里张望了一下，回来时神情无奈，表示一无所获。

女孩无力地颓坐于地，回想着今晚不可思议的一幕一幕。杀手、劫持、密室……所有只在戏剧中出现的骇人场景一夕之间尽数在自己身上上演。女孩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她还是躺在宿舍温暖的被窝里，和好友一同迎接一个明媚的清晨。

然而，疼痛和寒冷是如此真实，恐惧和焦虑是如此清晰，女孩心跳疾颤，气息紊乱，千思万绪都被今日种种侵占。

蜷缩在角落，埋首于膝间，眼前不断浮现夜晚狰狞的面目，耳畔依旧回荡着亡魂凄厉的哭号。寂寂冥夜，看来是不能成眠了。

这样的不眠之夜，在这十五年间只出现过两次。上一回是在十年前，漫天红光吞没了整座村庄，亲人温馨的笑靥都焚作了滚滚青烟。

眼角渗出清泪，一滴，两滴，随后泛滥成灾。恐惧，无助，孤独，五脏六腑被种种不安噬啮着，辗转难安。

兔子蹭到主人脚边，陪伴着主人度过一个漫漫长夜。

翌日一早，紧锁一夜的门终于开启，暗走进囚室，粗暴地捏着心言的下巴托起她的脸，鹰鸷般的眼眸直视心言哭肿的双眼：“你说你学医？”

“嗯。”心言一宿未眠，有气无力。

暗喝一声“走！”，一把扣住心言*的手腕，直掐得心言生疼。

心言被带至另一间房，甫一*就有醇厚馥郁的中草药味扑鼻而来，令人顿时清醒不少。一路跟来的小婵显得很是兴奋，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碰倒了不少瓶瓶罐罐。

心言顺着小婵的路径看去，不由得“哇哦”了一声。药瓶、药罐、药匙、药秤、药柜，俨然是一间药室的格局。在这陌生之地遇到了这些熟悉的物事，有如他乡遇故知，亲切莫名。

与适才的囚室相比，这间药室宽敞明亮得多。墙角有满架的医书，心言好奇地扫视一番，发现大半皆是《西域奇毒》《上古毒方》之类研究毒物的书籍，不禁哑然。

“阁主命你今后在此配制毒药，以应任务所需。”暗以命令式的口吻道，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啊！你的手……”心言这才注意到进屋后暗的右手一直按着左臂，血水由指缝间渗出。她移开他的右手，一道长且深的剑伤赫然横亘在暗的臂上，或许是昨晚那场恶斗留下的。由于久未处理，伤口呈现出些微感染的迹象。

心言素来见不得有人受伤，悲悯仁爱的天性在这一瞬间被唤起。她从药匣中翻出药用品，用药棉蘸取碘酒细细清理伤口，轻敷上伤药，再认真裹上纱布。她的手法并不娴熟，却很轻柔。两人的距离是如此微小，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气息。

女孩偷偷瞄了杀手几眼，刚劲的轮廓勾勒出冷峻逼人的容颜，似曾相识。杀手也盯着女孩，柔和的线条描画出纯澈可人的面庞。两人睫翼轻颤，目光中的寒冰仿佛正悄然融解。

“好了！”心言衷心地微笑。暗抽回手臂，眼神恢复冰冻，冷然道：“下回少管闲事。看书，配药，你只管做这两件。”

暗走出药室，在心言跟出之前轰然将门锁上，又将女孩一人关在屋内，一如昨日。

弟子失踪事件在麒麟殿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师长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严格限制人员出入我殿，加强对殿内弟子的安保措施，暂停一切出外实践任务，防范此类事件的发生。”祝慈道。

“包师弟，太平城内的所有角落你都搜查过了？”陶源质问。

“回掌门，包某带领人手搜遍全城，还是一无所获。”

“加派人手再找一遍！本城找不到就到邻城找！一定要将心言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陶掌门，如此兴师动众，只为寻找一名弟子，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教导处雷雾翻开一本《弟子日常行为纪录》，不冷不热地道，“何况楚心言还曾两次无端逃课，多次迟到，拖欠作业，顶撞师长。如此劣迹斑斑……”

“她还不过是个小鬼。无论表现如何，心言终究是我派门人。为人师长，怎可置徒儿的生死于不顾？”

“可是……”

“没有可是。众师兄弟听好，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出心言！”

身旁的座位空缺着，摆放得横七竖八的物品等不到它们的主人。平日的说笑打闹不见了踪影，这堂乏味的课从来不曾这般安静。

憋了一肚子的趣闻无人倾听，若清无聊至极，信手拈来纸笔开始涂鸦。不知不觉，霍夫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旁，一把夺过若清的画。

呵责正要出口，夫子却呆住了。眉目清澈，嘴角含笑，线条细腻，画中的女孩俏丽如生，仿佛心言就近在跟前，刚刚背串了诗句，冲你顽皮一笑。

“弟……弟子知错了……”见夫子久久不发作，若清预感到事态不妙。

只见霍夫子眉头舒展，目光慈爱，轻轻放回画像，对若清和蔼地道：“接着画，别把心言画丑了。”

暗把一部厚重的《毒谱》丢在心言面前。“这是你今天的任务！”“我不看！”“你敢！”

暗凶神恶煞地瞪着心言，瞪得她心里发毛，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翻开书。

这本书年代已久，由小篆写就，心言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把撕下几页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在一旁监视的暗捡起纸团，展开抚平拍在桌上大吼一声：“认真看！”

“凭甚么我要听你的？！”心言尖叫。

“这里是魑魅阁，不听也得听！”

“我不干！”

“这里都是机关，有本事你就逃出去！去啊！”

“哼！”心言夺门而出，暗没有拦她。

出了房门没过几步心言就后悔了，走廊曲曲折折有如迷宫。几次走到死胡同，心言摸索着触到了机关，几支冷箭擦着她的发梢射了出来。

心言惊魂未定，吓得再也不敢乱动，蜷缩在角落直到暗找到她。

暗扼住心言的手腕将她扯回药室，将她的手脚捆在椅子上。心言不停的反抗叫喊，暗狠狠剜了她一眼：“再叫就割了你的喉咙！”

面前依旧是那本《毒谱》，除了看书心言甚么都做不了。暗给她翻页，只要心言读得慢了，暗便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摁在桌上：“看还是不看？！”

“看！我看！”心言只能乖乖求饶，才能换回一口*。

禁闭在不盈十步的药室里，没日没夜地研读医书，配制药品，饿得快昏过去时才会有不甚可口的饭菜送来。心言记不清已经过了多久，还要再过多久。

暗时不时来监视她，迫使她读哪一本书，配哪一味药。每当心言问及何时能够回去，那柄呜咽的刀便不由分说架*的脖颈。

整宿整宿地睡不安稳，偶尔做的梦也是回到麒麟殿，和同窗好友闹成一片，笑得没心没肺。猛然惊醒，依旧身在牢笼，不得自由。

只有小婵还在身畔，听她有一句每一句地闲扯，回顾麒麟殿里的时光。小婵感受得到主人的悲伤，用自己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去蹭主人犹挂泪痕的脸颊。

终于有一天，心言等到了机会。

柜里的几味药材告罄，心言要求添置，并以“分不清绿豆芽和黄豆芽”为由否决了由暗代购的方案。

久违的阳光，久违的市集，久违的人群，久违的喧嚷，暂时驱散了心言心上的阴霾。女孩四下张望，寻觅熟悉的面孔和逃脱的空隙，然而分明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她。无论她钻到集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暗始终距她三步，如影随形。

“哟，这不是心言么？怎么没跟你师娘一块来呀？”药商大叔招呼道。

“顾大叔早！我请了几天假，出来探亲戚。要是我师娘来，麻烦替我问候一声！”心言欲借此机会向殿里传达信息。

“没问题！——你看需要点甚么？”

心言挑好药材，正要付账，却听到一声闷响，药商应声仆地。

“你干甚么？！”心言惊叫，暗耸了耸肩：“他只是晕过去，不会记得你来过。”

心言毫无办法，只能被暗拽出药铺。街道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搜寻着甚么，领首一人英武俊逸，风姿落拓，不是鼎文却又是谁？

心言喜出望外，一句“大师兄”还没喊出就被暗捂住了嘴摁回药铺，闩上店门。任凭心言如何挣扎扭打，暗丝毫没有松劲。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鼎文拿着若清画的像逐个询问路人，得到的总是默然的回答。希望一次次点燃而又熄灭，唯一不灭的是他焦急的目光。就在几步之遥，心言透过窗纱目睹着这一切，眼看着担心自己的好友靠近而又远离，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