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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尚未有机会说话,项少龙先发制人的大笑道:“痛快痛快!若仲父是要我和管大人中途罢手,那么末将怎也不会同意。我看场内亦没有谁人会同意。”
全场各人立即爆起一阵喝采声,项少龙不肯罢休的意向。呼叫声此起彼落,吕不韦这时就算说话也没有人听得到。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公然不给他面子,摆明要和管中邪分出生死,心中暗怒,却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此事确由他一手策动,迫项少龙出手,哪知项少龙如此厉害,逼得管中邪屡屡落在下风。更教人吃惊是项少龙那种视死如归、以命博命的打法。他吕不韦明知项少龙活不到明天此刻,怎肯于此际白白赔上个管中邪。而使他气恼的是项少龙竟棋高一着,不管他说什么话,有理没理的先硬说他吕不韦是想中断比武。更使人人认为吕不韦是怕管中邪会落败受伤,自然大大灭了管中邪的威风。
管中邪虽明白吕不韦是一番好意,但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气氛下,知道假若退缩,此生休想再有颜面向项少龙公然挑战,大吼一声向吕不韦恭敬施礼。众人知他有话要说,倏地静下来,所有眼光转移到管中邪身上。
管中邪脸容肃穆,平静地道:“末将明白仲父心意,是不想见到项大人和末将有流血场面出现。仲父请放心,项大人和末将只是切磋较技,点到即止,末将希望继续与项大人比试。”
各人立即爆起震天采声,知道好戏仍继续登场。项少龙托剑含笑而立,心怀大畅。他终于克服了技不及管中邪的心理障碍,同时明白到若今晚胜不过管中邪,以后休想赢他。最有利的因素,莫过于现在这可怕的对手绝不肯和自己“同归于尽”。试问以后还哪来如斯妙不可言的形势。
吕不韦脸色数变,知道再不能阻止比武的进行,同时想到项少龙下了拚死收拾管中邪的决心,不由暗叹一口气。事情发展至此,确是他始料不及。他求助的往朱姬望去,赫然发觉秦国太后正痴痴迷迷地呆瞪项少龙,完全察觉不到他的眼色,正把心一横,鹿公适时振臂喝道:“政储君请指示比武该不该继续下去。”事情立即交到小盘手上,再由不得吕不韦作主,等若当众掴吕不韦一巴掌。
小盘环视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秦人,眼睛亮了起来,出奇平静地道:“仲父请先坐下!”
吕不韦亦是非常人物,哈哈一笑道:“各位误会,这么精采的剑赛,我吕不韦怎舍得把它中断,只不过想挂个采头,谁若是得胜者,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此语一出,全场立即起哄,气氛更趋热烈。吕娘蓉想不到乃父有此提议,呆了一呆,旋即霞烧粉脸,手足无措,不胜娇羞。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欲拒无从。管中邪则双目精芒大盛,要知若胜的是项少龙,那吕娘蓉嫁他一事势成定局,纵使他明晚毒发身亡,日后吕娘蓉即使回复自由之身,亦势不再嫁给他这个失败者。所以吕不韦此语一出,实迫得他今晚非胜不可,一时斗志昂扬,再不像先前的顾虑多多,认为不值得与对方以生死相拚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
项少龙一直在留意吕不韦,见到他向杂在人群里围观的莫傲互打眼色,而莫傲则手指微动,向吕娘蓉指点,不由暗叫厉害。莫傲才智之高,确是不作第二人想,竟看出管中邪不是技不如他,而是少了全力拚搏的心。现下推了吕娘蓉出来,变成关乎到管中邪一生的得失荣辱,形势全面逆转过来。项少龙自加入特种部队后,多年来受到最严格的军事训练,心志坚毅无比,并没有因此泄气,反激起更强大的斗志,微微一笑,望向小盘。
小盘亦看出管中邪像变成另一个人般浑身挥散杀气,不过此时包括他在内都是势成骑虎,挥手喝道:“如仲父奏请,两位卿家继续比武。”
闹哄哄的声音立即敛去,全场肃静,目光集中在场中的两大剑手身上。在旁观战的琴清、纪嫣然、荆俊等人更是紧张,只恨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插手或帮忙。
管中邪面容冷酷,两目神光若电,贯注项少龙身上,手中长刃缓缓摆开要抢攻的架势,一时杀气腾腾。人人感到他手中长刃透露出即将猛攻的征兆,同时知道只要他出手,必是威猛之极。单是管中邪能使观者生出这种难以说明的感觉,可知他的气势是如何强大和清晰。
项少龙顿时感到自己的气势逊色一筹,心念一动,想起最重气势的东洋刀法,假若自己摆出那种架势,必能教从未见过东洋刀法的管中邪摸不清自己的剑路,达到使敌生疑的目的。当下双脚分开,不丁不八地傲然稳立,左右手握上剑柄,变成双手握剑,先朝前指向管中邪,再缓缓升起,高举头上,作了个大上段的架势,倒也似模似样。不但管中邪大感愕然,全场亦响起嗡嗡细语,显然对项少龙这史无先例的起手式,完全摸不着头脑。
管中邪顿觉无论自己如何进攻,对方的木剑势将由头上闪电劈下,且由于项少龙双手握剑,这一劈必是凌震天下,势若雷霆,一时间使他如箭在弦的一剑,竟发不出去。他的剑法最重气势,这一窒碍,使他如虹的斗志,立时削弱三分。
项少龙知道对方中计,哪肯放过千载一时的良机,冷喝一声,脚步前标,顶上墨子剑闪电般往管中邪劈去,使的仍是墨子剑法的其中一式,不同的只是双手握剑。管中邪知道退缩不得,但又不能厚颜学他般双手运剑,闷哼一声,运聚手劲,长击刃往上挑出,斜斜削往急劈而下的墨子剑去。
“噗!”的一声,墨子剑给挑得微弹起来,岂知项少龙得机不饶人,竟趁势连续五剑像五道闪电般全力疾劈下来,震得管中邪蹬蹬蹬连退数步,若非他膂力确胜过项少龙,早就拿不住桩子,给墨子剑狂猛的力道冲翻地上。为项少龙打气的采声震天响起,场内占了七、八成的人都希望见到他们心中的英雄得胜。吕不韦和莫傲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想不到项少龙有此奇招,教膂力过人的管中邪完全发挥不出本身的优点。不过项少龙却也暗自心惊,因为管中邪长击刃反震之力,也令他非常难受。更兼对方用的全是卸力的抵御方法,虽似落在下风,自己却比他更要耗力。若非自己用的是墨子剑这类重剑,休想把他迫退半步。
项少龙知道管中邪仍未看破自己的窘境,见好就收,哈哈一笑,往后退开,剑交右手,遥指着惊魂甫定的管中邪道:“管大人果是不凡,承让了!”
管中邪大失面子,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项大人占了上风,为何忽然收止攻势,是否腿伤发作?”
项少龙乘机回气,微笑道:“管大人说笑,我们又非真要分出生死,自然该有来有往,我攻你守,我守你攻,互展所长,为今晚的宴会助兴,也好让娘蓉小姐看清楚我们的本领。”
众人见他两人虽停剑暂时罢斗,但唇枪舌剑,仍是继续交锋,大感刺激,不觉半点闷场。
管中邪输在因颜面受损而动气,知道自己在言语上失了风度,忙暗自警惕,再不敢轻视对手,微笑道:“既是如此,中邪只好奉项大人之命进击。”
言罢目光如电,罩视对方。项少龙心加肚明管中邪不但膂力胜过自己,若论老练深沉,亦比他胜上一筹。尤幸自己连番施计,重挫对方的锐气,否则恐怕早负伤落败。际此生死胜败的时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万念,凝神守志,无论动作和心灵都不露出丝毫破绽空隙,摆出墨子三大杀招的以守代攻,门户森严地静候对手的攻势。管中邪知道这是唯一挽回颓局的机会,最理想当然是漂漂亮亮的败敌于剑下,否则也要迫得对方进退失据,否则只好弃剑认输。一向以来,他有可稳胜项少龙的信心,但今晚交手以来,他虽未曾真败,却是连番受挫,使他强大的信心为之动摇,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围观者愈聚愈多,已过三千之数,却不闻半点声息,从而可知现场的气氛是如何紧张凝重。管中邪长击刃微微晃动,当气势蓄至巅峰,双眉耸竖,大步前跨,一股彻骨的剑气,立即潮涌而去。项少龙雄立如山,虎目寒芒闪闪,使人感到他气势强如峭壁,绝不怕惊涛骇浪的冲击。
管中邪再跨前一步,离开项少龙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气势更见强劲,冷然道:“项大人是否必要与小将分出胜败,好夺得美人归呢?”
项少龙心中暗骂管中邪卑鄙,明知自己并不甘愿娶吕娘蓉为妻,却偏这么说,目的当然是见自己气势强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设他项少龙想到赢了便须娶吕娘蓉,争胜之心自然会因而减弱,气势自是水退船低,大幅减弱。这也是莫傲教吕不韦以吕娘蓉为彩注的毒计最微妙之处。攻人者攻心为上,莫傲深明个中道理。
项少龙收摄心神,朗声笑道:“娘蓉小姐国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为她全力求胜吗?”
这两句话是针锋相对,只要管中邪想到他项少龙明天便要毒发身亡,能否娶到吕娘蓉已是无关痛痒,而他管中邪却是输不起,心神一分,将难以发挥全力。管中邪因心有所求,果然微一愕然,剑尖立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显是求胜之心大起,自然而然流露出来。项少龙不惊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剑似吞若吐,笼罩对手。这是趁管中邪于心存杂念时出手,但因他仍是守势,故没有违反任对方主攻的承诺。众人见两人无论才智剑法,均在不同的层面上交锋,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叹服不已。管中邪再无选择,清啸一声,长击刃化作一道精芒,电掣而去,直取项少龙面门。这一出手,威势强猛无俦,有若风雷并发,看得众人忘掉呼叫。项少龙正是要引对方提早发剑,不慌不忙,墨子剑疾出如风,于严密封架中作反击。
刹那之间,长击刃和墨子剑交击十多记,“噗噗”之声使人听得心弦震撼、狂跳不止,两人愈打愈快,众人眼花神摇,竟忘了喝采助威。项少龙借助重剑的优点,使出硬封硬砍的打法,务要挫折对手的信心和锐气。墨子剑法除了三大杀招外,本是重守不重攻,以王道之气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最厉害是每一守式均暗含反攻之势,寓攻于守,使管中邪每一剑都难以尽展攻势,不能畅施连消带打的妙着。当年墨家巨子元宗指点项少龙剑术,只是虚晃剑招,便轻轻松松地迫退项少龙,可知墨子剑法守势之妙。项少龙刚才虽尽展智谋策略,说到底仍是对管中邪屡攻不下,难以取其性命。故退而求其次,利用墨子剑法以守代攻的妙着,既守且攻,在这情况下,只要管中邪破不了他的守势,还要应付他的攻势,那任何人都该觉得胜的是他。最妙的是由于尚未真正分出胜负,那他就不用娶吕娘蓉为妻。今晚项少龙为应付大敌,展尽智慧与浑身解数,在策略上确是无懈可击。
管中邪这时愈打愈心惊,别人看他长击刃旋飞似雪,劲气鼓荡,威猛无俦,但他却心知肚明自己由于主攻的关系,力量损耗的速度远远快于对方,可是三十多剑后仍未能把对手迫退,这样打下去,力道尽时,就是对方再作凌厉反攻的时刻。他乃剑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剑缓了一线,露出空间,引对方反击。岂知项少龙来自元宗的墨子剑法乃仁者的剑法,根本没有乘隙取敌的意向,虽不知是诈,仍没有把握时机立施反击,吓得管中邪汗流浃背,以为对方看破自己的诡谋,气势顿时再削弱一分。四周的人终忍不住呐喊鼓噪,发出震耳欲聋打气助威的声音。
“噗”的一声清响,管中邪终于无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穷水尽,给项少龙的木剑夺掉小命。项少龙并非不想杀他,而是体力方面也好不上多少,纵想反攻亦力有不逮。同时心中骇然,若管中邪可坚持多半刻,说不定败的会是自己。两人又成遥对之局,全场静至落针可闻。两人均难以隐藏地剧烈喘息。
徐先长身而起道:“让微臣作个公证人,此战以不分胜败作罢,娘蓉小组花落谁家得另作安排。”
全场响起如雷采声,表示对这场精采的比剑叹为观止,久久不歇。
项少龙回席,受到娇妻和众人英雄式的欢迎。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的抖动,而无论体能和剑法,均逊管中邪半筹,他之所以能一直领前,皆因战略合宜和得重剑之利,换了使的是血浪,此仗必败无疑,所以心中绝没有丝毫欢欣之情。对面的燕太子丹向他颔首示意,对他出手挫折管中邪的威风,表示感激。
回到吕不韦一席的管中邪木无表情,默默接受吕不韦诸人的道贺。不过他虽然自感颜脸无光,但实质上他已成了王翦之外,第二位能与项少龙撷抗的高手,使他的身价顿然不同,有增无损。
此时挤在四方的人仍是议论纷纷,不肯离去,朱姬见宴会的气氛乱成一片,宣布宴会结束。项少龙待小盘、朱姬离席后,返回营帐。纪嫣然等为他检视腿伤,发觉渗出血水,忙为他洗涤伤口,换药敷治。荆俊仍兴奋地和赵致及乌廷芳讨论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战。
项少龙向纪嫣然问起滕翼,知他在宴会刚开始时起程,叹道:“管中邪确是高手,韧力惊人,我不是不想杀他,只是办不到。”
荆俊笑道:“但他也奈何不了你。”
纪嫣然摇头道:“小俊错了,管中邪今晚落在下风的原因,只为开始时他没有痛下杀手,以为项郎横竖活不过明天,他怎肯甘冒众怒杀死项郎呢?”
众人听得心情沉重起来,这么说,管中邪虽未必可胜过项少龙,但至少该可与他平分秋色。
赵致道:“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我看包括吕不韦和管中邪在内,都以为我们夫君大人因不想娶吕娘蓉,遂在占尽优势时改攻为守,所以到现在仍摸不清项郎的虚实。”
纪嫣然欣然道:“致致言之成理,总之这一仗对双方既有利亦有害,项郎要努力了,管中邪迟早会借吕娘蓉再向你挑战,假设你那种既怪异又快速的打法能发挥更大威力,说不定管中邪终要败下阵来。”
项少龙心中大动,暗忖假若能铸制一把东洋刀,更有把握。
此时在外当值巡视的桓齮匆匆回来,到项少龙旁低声道:“高陵君的人开始移动。”
在小盘的王帐内,桓齮报告了高陵君叛军的情况,正要说出自己的判断,项少龙截断他道:“储君对敌人的调动,有什么看法?”
李斯露出赞赏之色,暗忖秦廷之内,恐怕最懂揣摩储君心意的是项少龙。项少龙却是心中好笑,他对小盘实在有双重的感觉。一方面,他是看着小盘由少长大的人,深明他的个性,清楚他因母亲妮夫人受辱自尽,性情大变,心中充满仇恨和怀疑,明白到生存之道,是要掌握权力。即使是他最信任的项少龙,若事事为他代劳作主,迟早会生出问题。另一方面,是项少龙更知小盘将会是未来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威凌天下,故不期然地信任他的能力,不会像其他人般当他是个未成熟的孩子。这两个因素合起上来,使项少龙对小盘既疼爱又尊敬,尽量予他发挥的机会。
小盘闻言欣然道:“桓卿家对敌情的掌握非常翔确,应记一功,事后寡人当重重有赏。”
桓齮大喜叩头谢恩,暗想跟储君做事确是不同,若同一番话向王翦说出来,能换来微微点头已喜出望外,何有功劳可言?
小盘略一沉吟道:“高陵君既把人马沿河下移,看来仍不出火攻水淹两种手段,由于我们军力在叛军三倍以上,故他必须制造种种形势,使我们陷进乱局里,而有可乘之机。”
桓齮见未成年的储君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禁不住生出遇上明君的感觉,折服不已。他那叹服崇敬的眼光,比任何拍马屁更有效力。纵是对他关怀爱护的项少龙,亦从未以这种目光看过他。
小盘信心大增,沉吟片晌道:“可推知高陵君发动的时候,必是先使人烧自己的营帐,由于风势关系,火又是往高处蔓延,首先波及的是木寨后的营帐,那时只要再对木寨内发射火箭,为了寨内太后和王眷的安全,我们必会仓忙往泾水撤去,以为渡过泾水之后,就可安全。”
今次项少龙也露出欣赏神色,未来的秦始皇确是材料,如有先见之明般洞悉一切。在发动火攻之时,高陵君只要使人在寨后的营帐和草地浇上火油,火起后休想扑熄。假若完全不知道祸之将至,高陵君成功的机会颇大。
小盘续道:“高陵君的目标主要是寡人,所以他必使人扮作禁卫,隐在附近,暗中找寻下手的机会,那他必须制造第二个混乱。”
李斯和桓齮均知趣地没有作声,好让他把心中所想到的说出来。
项少龙故意道:“储君认为高陵君会运用什么手段呢?”
小盘兴奋地道:“当然是水攻,高陵君将会在火势上风处虚张声势,好迫使我们仓皇率众逃过对岸,当人群争先恐后渡河之时,再在上游放下储满的水,夹杂巨木,一举把四道桥梁淹没撞毁,假若寡人刚好在桥上,高陵君立可奸谋得逞;如若不然,也可把我们的军力破成两截,首尾难顾,那时只要叛军顺流而来,以火箭同时往两岸发射,便可趁混乱形势登岸来行刺寡人,里应外合下敌人的计策既毒辣又是可行的。”
桓齮忍不住赞叹道:“储君英明,小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盘立即飘飘然起来道:“那时只要吕不韦派几个像管中邪那样箭术高明的人,又使人潜伏水中,要射杀哪个人不是易如反掌。更由于项卿家其时该是刚毒发身亡,都骑军群龙无首,于是吕不韦和管中邪可以在事后护主立功,从于叛乱中身亡的鹿公、徐先等人手上把军权接掌过去,那时我秦室天下,立要落入吕家之手。哼!”
三人当然明白小盘意思,吕不韦因为深悉高陵君的计划,届时要杀哪一个人便杀哪一个人,要提拔谁人就提拔谁人。功劳和权势全属他们的,罪衍则由高陵君这被人利用了尚不知是什么一回事的糊涂鬼承受。莫傲想出来的计策,高明得教人心寒。幸好他明天就要死了,否则项少龙迟早给他害死。这也是命运,否则将没有秦始皇。
天尚未亮,田猎的队伍出发。队伍里少了太子丹的人,不知是否因被吕不韦故意羞辱,故没有颜脸参加田猎,又或藉此以作抗议。吕不韦神采飞扬地主动向项少龙示好和打招呼,当然因他认定这是项少龙最后的一天。管中邪与项少龙碰头,少了点往日信心十足、稳吃住对方的神气,却多了两分尊敬和三分惋惜。剑术臻达管中邪的境界,难寻对手,而像项少龙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今晚便要“一命呜呼”,试问管中邪怎会不心情矛盾,为自己永无击败项少龙的机会而“惋惜”。朱姬、琴清和纪嫣然诸女都在这场早猎里缺席,由小盘之下至昌文君等人无不心神悠闲,虚应故事般打些飞禽走兽,收队回营。至于其他人不知就里,仍在大草原上尽情放猎。
回途时吕娘蓉故意策骑来到项少龙身旁,瞪了李斯一眼,吓得后者忙藉故后退,道:“项少龙,你是否故意不取胜,免得要娶你心内讨厌的人为妻?”
项少龙大感头痛,这仇人之女的脾气既刚烈又反覆,既说明不愿嫁给自己,更明知自己过不了今晚,偏又执着于自己是否讨厌她,但无论如何也可由此清楚她对自己并非全无爱意,否则何须斤斤计较。苦笑道:“非不愿是不行也,严格来说我还算是输了。因为管大人迫得我腿上伤口复裂,只不过我因怕失去争逐三小姐的资格,扪着良心不说出来吧!三小姐可满意吗?”
吕娘蓉给他盯得俏脸微红,闻言先露出些微喜意,旋又神色一黯,垂下头来,咬着唇皮,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明白她正饱受良知的煎熬,更怕她忍不住告诉自己被下毒一事,正要岔开话题,吕不韦在前方挥手唤吕娘蓉过去,旁边还有莫傲,显是和项少龙有着同样的恐惧。
吕娘蓉瞥他一眼,轻叹一声,赶了过去。接着轮到昌文君来到他旁,苦笑道:“嬴盈的事,项大人不须再放在心上,我昨晚向她提及与你的亲事,她却诸多推搪,唉!这种事看来勉强不得,但我两兄弟对少龙仍是非常感激。”
项少龙不但没有受伤害的感觉,还轻松起来,暗忖管中邪必然在**上予嬴盈极大的满足和快乐,所以她在未试过自己的能耐前,不肯以身相许。真想不到和管中邪既要在战场上分出高低,还要和他在情场上见过真章。唉!坦白说,自己哪还是以前般喜爱争风呷醋的人?她嬴大小姐爱嫁谁嫁谁好了,他项少龙才不放在心上呢。回到营地,项少龙刚安排了亲卫保护诸位娇妻,鹿公遣人来找他。到了鹿公帐内,徐先、王陵和几位心腹将领正在密议,败在周子桓手下的白充亦在其中。
鹿公欣然着他在身旁坐下,亲切地拍他肩头道:“昨晚少龙的表现精采绝伦,杀得管中邪那家伙全无还手之力,又先发制人阻止自居仲父的老贼中断比武,着着领先。教人大为叹服,若你领军沙场,必是无敌的猛将。”
王陵皱眉道:“少龙昨晚为何不趁机把管中邪干掉?若他今晚躲在暗处以冷箭伤人,恐怕我们这里有很多人会没命。”
项少龙明白管中邪两箭四雕的绝技,已震惊大秦。而自己昨晚则成功营造剑压管中邪的伪象,所以目下亦不宜说出自己根本没有本事杀死管中邪的真相,苦笑道:“我因腿伤复发,不得不反采守势,至于管中邪无论箭术如何高明,休想有发放冷箭的机会。”当下顺便将小盘对高陵君的估计说出来,同时道:“此回应敌之策,全由储君一手策画,我们只是遵令而行吧!”
鹿公叹道:“老夫总共先后侍奉过我大秦五位君主,却无人及得上政储君般以弱冠之年,便显露出一代霸主的识见、手段和气魄。我大秦有望了,只不知老夫能否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统一在政储君手上。”
项少龙听得心中欣慰,知道小盘由于这一段时日表现出色,又经证实不是吕不韦的贼种,已赢得秦国以鹿公为首本地传统和保守的军方将领竭诚效忠,只是这些筹码,已可保他稳坐秦君之位。
徐先也赞道:“以政储君的年纪,不但事事合度,最难得是有胆有识,深藏不露,在两位君主连续被人毒害的危急之时,我大秦出了如此明主,确是我大秦的福气。”
王陵加入赞了两句后,道:“对付高陵君还容易,但由于有莫傲为吕不韦暗中策划,届时使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来,确是防不胜防,为何少龙却不太把吕不韦放在心上?”
项少龙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现在既对高陵君的布置动静了若指掌,吕不韦有多少人手,又全在我们的掌握内,到时莫傲更要毒发身亡,我则安然无恙。那在政储君的领导下,纵使孙武复生,亦难以为吕不韦挽回颓局。”
徐先沉声道:“我们应否布下陷阱,让吕不韦露出狐狸尾巴,好把他乘机除掉?若证据确凿,蒙骜也要无话可说。”
项少龙大感头痛,幸好鹿公道:“若要同时对付吕不韦,会把事情弄得非常复杂,我们恐怕应付不来。现在蔡泽、王绾那批家伙,都靠往这他娘的什么仲父,一下吃他不住,给反咬一口,又有太后站在他那边,好事恐怕反变成坏事。老徐你最好多点耐性,莫忘了杜璧那方的势力亦是不可小觑。”
王陵道:“现在蒙骜领军在外,他对吕不韦是死心塌地,若闻变造反,又或拥东三郡自立,我们便麻烦了。”
徐先叹一口气,没有坚持下去。项少龙愈来愈明白什么叫命运,明明眼前有个可杀死吕不韦的机会,偏是动弹不得。众人再商量一些细节后,鹿公、徐先和王陵三人齐往谒见小盘,而项少龙因怕惹人注目,没有随行,迳自离开。刚出营地,迎面遇上鹿丹儿和嬴盈二女,两人应是今早田猎时大有所获,故趾高气扬。见到项少龙单身一人,俏目都亮了起来。
鹿丹儿顽皮地施礼道:“大剑客你好!”
嬴盈因拒绝他的提亲,神情有点尴尬道:“我正想找你。”转向鹿丹儿道:“丹儿!先让我和大剑客说几句话好吗?”
鹿丹儿不依道:“你不能把他霸着哩!”又捂着小耳朵嗔道:“快说吧!”
嬴盈拿她没法,拉着项少龙走开两步,耳语道:“人家不是不想嫁给你,只是事情来得太快,给点时间人家想想好吗?”
项少龙暗忖你想给管中邪点时间才真,没有好气地盯她一眼。
嬴盈顿足道:“不要歪想,我绝非你想像中那回事哩!”
项少龙叹道:“你若要拒绝一件事,自然可找到藉口,以后我若不再理你,嬴大小姐最好莫要怪我无情。”
嬴盈吃了一惊,仔细看他,鹿丹儿早冲过来,扯着项少龙道:“来!我们到河边钓鱼,今天不知是否所有人都失常了,连小俊那头顽猴都说没空陪我们,由你项大人来代替他好了。”
项少龙纵是有闲,也不想和她们鬼混,何况现在情况是每过一刻,多添一分紧张,说尽好话,脱身溜了。午前时分,出发田猎的队伍陆续回来,自然有一番热闹。禁卫军和都骑军,前者主内,后者主外,默默地进入戒备的状态,以应付即将来临的动乱。当然不会让人见到大规模的调动布置,以免打草惊蛇,把高陵君的人吓走。荆俊成为小盘的探子头头,以来自乌家精兵团的亲卫,组成一个笼罩营地内外的侦察网,监察高陵君和吕不韦等人的动静。这个侦察网仍是处于半静止的状态,因为任高陵君如何胆大妄为,绝不敢在晚猎前人人整装以待之际,前来偷袭。兼且若在白天烧营,只是笑话闹剧一场而已。
午膳在平静的气氛里度过。有资格参加晚猎的人,都到营内小休片刻,好养精蓄锐。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当号角声响,田猎的队伍奉召到王营前的主骑射场集合,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小盘、朱姬偕一众大臣,在看台处检阅前往西狩山晚猎的队伍,看着精神抖擞的参加者逐队开出,知情的人无不感到山雨欲来前的压力。嬴盈等一众女儿军,亦随大队出发去了。太阳逐渐往西山落下去,营地的灯火亮起来,炊烟四起,木寨内更见热闹,禁卫在准备晚宴的场地和食物。此时太子丹和从属突然离去,返回咸阳。这一着出乎吕不韦意料之外,但仍没有惹起他的警觉,只以为他因昨晚手下受挫,故没有颜脸参加今晚的宴会。
暮色苍茫中,行动终于开始。首先调动的是由桓齮指挥的都骑军,部份悄悄渡过泾水,在两岸高处的隐蔽点布防,所有人均不准离队,以免泄漏风声。营地内的禁卫军,则暗中加强对王营的防守。荆俊的侦察队伍活跃起来,营地内外尽在他们耳目的严密监察下。这批人曾受过项少龙这精通间谍侦察的人的训练,对此并不算困难的任务自是应付自如。进入晚宴场地前,项少龙、鹿公两人,站在木寨外的斜坡顶上,感受原野的长风朝泾水吹去,看着落日下昏茫的大地,大感兴奋。
鹿公叹道:“白起之后,我大秦再无天资横逸的勇将,现在终于有了少龙,令我大感欣慰。”
项少龙汗颜道:“鹿公切勿夸我,来秦之后,我尚未曾正式领车出征,何堪鹿公赞赏?”
鹿公笑道:“小处观人,最见真章。当年白起初出道,亦像少龙般大小事情无有遗漏,人人折服,将士用命。少龙虽未正式征战沙场,但既能令上下人等均乐意为你卖命,正是作为一个名将的基本条件。”顿了顿道:“为将之道,首要治兵,只看少龙现在悠悠闲闲的样子,便知你深懂将帅之道。所谓纪律不严,何以能整?非练习娴熟,何以能暇?若非既整且暇,何以能万战万胜而无敌于天下乎?只看这几天少龙好整以暇的样子,就使我想起当年的白起。”
项少龙听得发呆起来,鹿公的一番话确是妙论,即使当年在邯郸对付赵穆,自己因为手下既有滕翼、荆俊两位兄弟班的猛将,精兵团又是训练精良,兼之赵穆府内更有刘巢等伏兵,定下计策后,确是好整以暇,只是没有想过此为当名将的条件。孙子兵法中的“择人而任势”,该就是这么的一回事。
鹿公谈兴大发道:“天生贤才,自是供一代之用。不患世无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少龙先后向储君推荐李斯、桓齮,又对王翦另眼相看,可知少龙的眼光是如何高明,这方面恐怕白起都要逊你一筹。”
项少龙暗叫惭愧。这时手下来请两人到寨内赴宴,遂结束谈话。太阳终消没在西山下,莫傲的死期亦快到了。
宴会的气氛仍是热烈如常,高陵君当然是随便找个借口没有出席。纪嫣然诸女全体出席,与琴清共席,她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前来,况且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是这座木寨。包括小盘在内,所有公卿大臣仍是全副猎装。最后一天的宴会,依惯例将会通宵举行,以等待晚猎的队伍在天明前赶回来。荆俊、桓齮、昌文君各有任务,没有在场。小盘意气飞扬,两眼神光闪闪,显是在非常亢奋的状态中。吕不韦同样神采照人,不住向朱姬敬酒谈笑。不知是否想亲眼看着项少龙毒发身亡,又或不须再隐藏身份,莫傲亦有出席宴会,与鲁残和周子桓等居于后席。坐在吕不韦和管中邪间的吕娘蓉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往项少龙望来。
当一群挑选自禁卫的高手表演过精采的剑舞,热烈鼓掌声中,荆俊的得力手下兼同村兄弟荆善来到项少龙后侧,低声禀告道:“高陵君的人开始把火油浇在寨后的营帐外,俊爷故意派人在附近巡逻,教他们只能在有限的营帐间做手脚。”
项少龙低声道:“吕不韦的人有什么动静?”
荆善道:“吕不韦的三百家将逐一离开营地,潜往泾水去,俊爷估计他们仍是采取在水中伏击的策略,当桥被冲断后,兵慌马乱之时,他的人自可为所欲为。”
荆善走后,项少龙向身旁的昌平君道:“兄弟!是时候了!”
昌平君和他交换个兴奋的眼神,悄悄退席,另一边的李斯移近到项少龙旁,低声道:“看吕不韦的神色,似奇怪你的毒怎会仍未到发作,嘿!真是有趣之极。”接着续道:“不过我仍不明白,吕不韦任得高陵君的人胡作非为,不怕玩火**,自己都给人干掉吗?”
项少龙这时看到周子桓和鲁残先后溜走,微微一笑道:“首先高陵君的手下中,必有吕不韦派去的内鬼,使吕不韦对高陵君的行动了若指掌,其次吕不韦身边虽只得数百人,但他另外的一批从外地抽调回来的手下却可趁混乱掩来此处进行阴谋,加上到时我该已身亡,管仲邪乘机把指挥权抢过去,那只要吕不韦傍在太后和储君身旁,又有莫傲给他出主意,谁敢不听他仲父的话呢?”再一叹道:“不冒点险,怎会有好的收成?”
李斯忍不住笑道:“如此复杂的情况,我确是未曾想过。嘿!你看储君的精力多么旺盛,昨晚最多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今天又忙了整天,现在仍是那么神气,先王比他差远哩。”
项少龙心中同意,能成大事者总是精力过人之辈,否则哪有精神办事和应付各方面的压力。小盘既是秦始皇,精力当然比一般人旺盛。管中邪这时离开席位,绕了个圈去找嫪毐说话。
项少龙差点想派人去偷听,终按下强烈的冲动,同时心忖不知吕不韦今晚的刺杀名单里,嫪毐是否榜上有名呢?
荆善又来道:“依据灯号传讯,高陵君藏在上游密林的人已把巨木和筏子推进水里,只要营地火起,立即会配合攻来。周子桓和鲁残两人一个到了泾河去,另一个则离开营地,看来是要与另一批吕不韦的手下会合,俊爷已使蒲布去跟踪他,若有异动,立杀无赦。”
荆善走后,项少龙侧身向李斯道:“是时候了,李大人立即去知会储君,我则过去找吕不韦搞玩意儿。”
两人分头行事,昌平君布置好一切后回转头来,碰上项少龙道:“所有王族的内眷均被撤至安全地方,一切妥当,现在我去保护太后和储君,少龙小心。”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去了。
项少龙绕了个圈,首无来到管中邪和嫪毐处,微笑道:“两位大人谈什么谈得这么兴高采烈呢?”
事实上两人神情肃穆,没有丝毫兴高采烈的味儿,闻他这么形容,均知项少龙话里有话。
管中邪尴尬一笑道:“没有项大人在,说话总不够劲儿,来!我们喝两杯去!”
这一席设于吕不韦下首,隔开三席,但由于项少龙、管中邪和嫪毐都是身形雄伟,引得正和朱姬说话的吕不韦讶然望来。
项少龙举头望往天上的一弯新月,摇头道:“今晚明月晦暗,最利偷袭,我身负保安之责,不宜喝酒,这两杯管大人还是饶了我吧!”
以管中邪的冷狠深沉,仍禁不住脸色微变。
嫪毐显是毫不知情,笑道:“有项少龙在,谁敢来偷营,必要栽个大筋斗。”
项少龙暗忖不趁此时挫挫管中邪的信心,更待何时,语重心长的道:“世事的离奇怪异,往往出人意表,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管大人以为我这番话还有点道理吗?”
管中邪大感不妥,脸色再变,项少龙含笑去了。项少龙朝吕不韦和莫傲走去,心中百感交集,思潮起伏。自倩公主和春盈四婢遇袭惨死,他一直处于绝对下风,纵有千般怨恨愤慨,只有硬压在内心深处,自悲自苦。到乌廷威间接被吕不韦害死,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庄襄王一命呜呼,他最期待的事就是把利刃捅进吕不韦肚皮内的一刻。可是由于知道吕不韦“气数未尽”,热切的期待遂变成深刻的凄楚。使手段令吕雄掉官,只稍泄积在心头的少许恶气,仍未有较大的快慰感觉。但今天绝对不同,因为死的会是莫傲。假若没有莫傲,吕不韦会不会以这样毒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尚在未知之数,所以莫傲实乃罪魁祸首。今夜之后,他再不会对吕不韦客气。只有放手大干一场,才能令他捱到小盘加冕的一天。而在莫傲死前,他定要把吕不韦和莫傲尽情戏弄一番,当是先讨点欠债。想着想着,来到莫傲一席处。
坐在前席的吕不韦和吕娘蓉讶然回头往他望来,前者堆出笑容道:“少龙快来和我喝酒?”
朱姬的美目亦向他瞟来,见他神情肃然,大感奇怪。管中邪追在身后来到项少龙身旁,见他冷然盯着莫傲,脸色再变。此时宴会中各席间互相斗酒谈笑,气氛融和炽烈,而鹿公、徐先、王陵等已接到暗号逐一溜掉。小盘则神态自若,与朱姬亲热说话,但两人眼光都凝定在项少龙身上。
项少龙目光扫过吕不韦和吕娘蓉两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我这次过来,是要向莫先生表示谢意。”
以莫傲的才智,仍测不透项少龙话里玄机,总知不大妥当,愕然站起来,一脸茫然道:“项大人为了何事要谢莫某人呢?”
秦人的宴会,轻松随便,不少人是站着闹酒,所以三人虽站着说话,兼之又是后席,所以并不瞩目。朱姬和小盘停止说话,竖起耳朵来听他们的对答。
吕不韦也感到那异样的气氛,捧着酒杯长身而起,移到他们中间来道:“少龙要谢莫先生什么事呢?我也心急想听听呀!”
项少龙看了脸色凝重的管中邪一眼,从容道:“首先要谢的就是莫先生使醉风楼的伍孚先生赠我以飞龙,日后项少龙必以之驰骋沙场,以纪念莫先生赠枪之德。”
“当!”
吕不韦大手一震,酒杯滑落地上,跌成碎片,三人同时色变。
项少龙看着地上的破碎酒杯,哈哈笑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好兆头,仅祝仲父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这几句话一出,不但吕不韦等吃不消,朱姬亦花容剧变,看出个中不妥。
莫傲惊疑不定地道:“伍孚楼主赠项大人宝枪,于我莫某人究竟有何关系?”
吕不韦脸色沉下来,刚才项少龙祝他长命百岁,摆明是反话,但念在他命不久矣,当然不会蠢得在朱姬和小盘面前和他冲突。邻席的蔡泽、王绾等人,开始感到他们间异样的气氛,停止交谈,朝他们望来。小盘知道项少龙在给他制造机会,借口如厕,遁了开去。吕不韦等不是不知小盘离开,只是项少龙语出惊人,使他们再无暇去理这之外的事。
项少龙双目寒光一闪,盯着莫傲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只说伍孚赠我飞龙,却没有说是枪是剑,为何莫先生却知飞龙是宝枪呢?”
莫傲愕然以对,管中邪沉声道:“项大人第二件要谢莫先生的,又是什么事呢?”
项少龙仰天笑道:“当然是归燕小姐深情一吻,莫先生尝惯美人香吻,当然比小弟更知个中滋味。”
吕不韦三人因控制不住,同时脸色大变。
莫傲终是才智过人,倏地摸着喉咙,大骇道:“你……”
项少龙仰首望天,喟然道:“时间差不多了,莫先生一向精于计算,对自己的生时死忌当不会有失误。”接着双目射出两道寒芒,罩定莫傲,一字一字道:“算人者人亦算之,莫先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吕不韦冷喝道:“少龙!”
项少龙冷然与他对视,沉声道:“周子桓和鲁残两人到哪里去了?现在外面情况混乱,不要被人错手杀掉就好了。”
吕不韦脸色再变,暴喝道:“项统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呀!”
莫傲脸色剧变,两手紧握喉咙,“呵呵”的说不出话来,两眼射出恐惧的神色。
管中邪抢前把他挽着,骇然道:“什么事?”
莫傲摇晃一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嘴角逸出血丝,形状可怖至极点。
项少龙向管中邪道:“管大人最好不要离开这里,否则莫怪我以军法治你以擅离职守之罪。”再转向吕不韦淡淡笑道:“今晚月色暗晦,仲父走路过桥时小心点。”
当莫傲倒入管中邪怀内时,项少龙早昂然远去。火光和喊杀声同时由木寨背河一方传来,小盘接位后的第一次叛乱终于开始。
与会的数百公卿大臣、王族眷属正慌惶失措的时候,小盘在徐先、鹿公、王陵三名大将陪同下,威风凛凛的回到场地,大喝道:“高陵君叛乱作反,寡人立即亲自出战,尔等各人留在原席,待寡人收拾乱贼,再来和各位卿家喝酒。”
众人虽闻阵阵喊杀火烧之声,但只局限在寨后远处,更见周围的禁卫军阵容整齐,心下稍安,齐呼万岁。
朱姬长身而起,瞥了面无血色的吕不韦和呆抱着毒发的莫傲的管中邪一眼,颤声道:“王儿!这是什么一回事?”
小盘冷然道:“太后放心,一切有王儿处理,人来!先扶太后回营休息。”
朱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向这个莫测高深的儿子追问,茫然在内侍宫娥禁卫簇拥下,回营去了。
小盘转向吕不韦道:“仲父和三小姐受惊了,请到寡人帐内小休片刻,乱事敉定后,寡人再请仲父出来喝杯祝捷酒。”
吕不韦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莫傲,十多名禁卫来到他处,请他到王帐歇息。此时泾水上游方向传来隆隆水响和巨木撞桥的可怕声音,更把紧张惶惧的气氛推上巅峰。不过看到小盘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又稍觉安心。吕不韦知道如若违令,立即是人头落地之局。颓然一叹,回头再看管中邪和莫傲一眼,与吕娘蓉随禁卫去了。
禁卫准备好战马,小盘再安慰群臣几句,在鹿公等大将和禁卫前呼后拥下,昂然跨上战马,蹄声轰隆中,驰出木寨去。莫傲此时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管中邪只觉全身发麻,首次感受到与项少龙对敌的可怕感觉。今晚他们已一败涂地,现在吕不韦和吕娘蓉父女等若给软禁起来,自己更成众矢之的。假若离开席位,周遭的禁卫军将群起攻来,把自己乱剑斩杀。同一时间,他知道鲁残和周子桓已完蛋了,项少龙绝不会放过他们。
火势刚起时,昌平君兄弟率领伏在两旁的五千禁卫军,杀进高陵君的营地,擒杀叛党。救火的队伍把预备好的沙石覆盖在草地树丛之上,隔断火势的蔓延。高陵君潜进来的三千多人,被禁卫重重围困,打一开始就成困兽之斗,陷于一面倒的形势下。荆俊则领二千都骑军把由鲁残接应而来的近千吕不韦的人截个正着,先是一阵骤箭,射得他们人仰马翻,接着再由两旁杀出,下手当然绝不留情。这时四道木桥均被撞得中分而断,乘筏随水而下的高陵君叛兵,被伏在上游两岸由桓齮率领的五千都骑军以矢石作居高临下的截击,登时溃不成军。木盾虽可挡开劲箭,但哪堪由投石机弹出的巨石,兼且河道上无险可守,数百条木筏被打沉近半,其余匆匆靠岸,给深悉兵法的桓齮率人斩瓜切菜般斩杀。小盘则纵横于两个战场之间,以灯号指挥进退,一派威凌天下的“小霸主”气概。
项少龙自领两千都骑军,沿河搜索,却找不到周子桓和吕不韦那几百家将的踪影,知道对方见势色不对,游过对岸潜走,不禁暗叹吕不韦气数未尽,若周子桓和这批家将被一网成擒,那纵使吕不韦口才和演技如何了得,都要百词莫辩,可见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只不知他项少龙这个角色,是不是天意中的一个环扣。
朱姬和吕不韦被请出来,鹿公等重新入席。纪嫣然等见爱郎无恙归来,都眉花眼笑,连一向吝啬笑容的琴清,亦破例的向他甜甜浅笑。群臣全体向小盘下跪,高呼万岁,小盘兴奋得脸都红了,与对他敬酒的公卿王族举杯痛饮。项少龙心中欣慰,知道经此一役,小盘已确立他在秦人心中的地位。荆善又来报告道:“给鲁残溜掉,由他接应的人均是来自外地,非吕不韦在咸阳的家将。”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以莫傲的才智,怎会留下把柄给人抓着。想到这里不由望向吕不韦一席处。莫傲已给抬走,管中邪木无表情,但吕不韦不但神态如常,还频频向小盘和朱姬劝酒,不禁打心底佩服他的演技。叱喝声中,给捆绑的高陵君和十多个将领,推到场心,被押送的昌平君和禁卫硬迫跪了下来。全场立时肃静无声。
小盘先向朱姬请示,朱姬叹道:“王儿看着办吧!”
高陵君披头散发,身上沾满血污,眼睛喷射怨恨的毒火,怒瞪小盘。
禁卫正要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小盘伸手阻止,淡然道:“叛上作反,阴谋不轨,高陵君你可知罪。”
高陵君破口大骂道:“呸!你这野种何来……”
还没说完,旁边的昌平君把预备好的布团塞进他口内,另一边的禁卫一掌劈在他的背脊上,高陵君惨哼一声,痛倒地上,狼狈之极。
小盘若无其事的向吕不韦道:“犯上作反,仲父以为该治以何罪?”
吕不韦慷慨激昂道:“自是罪该万死,储君先把他收入监牢,再昭告天下,择期行刑。”
小盘在全场肃然中,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不过何须择日行刑,给我把他们全部推到泾河旁立即斩首,死后不得安葬,任由尸身曝于荒野,以佐猛兽之腹。”
众人哪想得到仍未成年的储君如此狠辣,要知高陵君身份尊崇,若非庄襄王异人的介入,差点就作了秦君,现在竟死无葬身之地,听得人人噤若寒蝉,被未来的秦始皇威势震慑。高陵君一呆下挣扎抬头,却苦于双手反绑,口内又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和他同时被擒的手下中有几人抖颤得软倒地上。昌平君一声令下,众禁卫牵羊赶狗般把高陵君等押出木寨行刑去。
小盘仍是那毫不动容的样子,冷冷道:“凡与乱党有关的家属,男的发往西疆开荒,女的充为官婢,高陵君子子孙孙全体处死,凡有异心者,均以此为戒。”
整个宴会场中数百大臣与权贵内眷均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项少龙听得心中不忍,但只要看看身旁的李斯等人个个若无其事,便知道这种祸及亲族的不仁道手法,实在是当时的常规。假若换了小盘作阶下之囚,同一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小盘和他身上,没什么话可说的了。这种一人犯事全族当诛的做法,正是君权至上的社会压制人民的方法,如此情况下,谁敢不规行矩步?
小盘续道:“这次功劳最大者,是刚加入都骑军的桓齮,全赖他先一步识破叛党的阴谋,寡人得以从容布置,将贼子一网成擒,应记首功。寡人把他破格升为将军,而王翦荐人有功,兼之在北疆战绩彪炳,擢升为大将军,立时生效。”
小盘挟清除叛党的余威,作此人事上的升迁,即使朱姬亦难以异议。吕不韦更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这些事均早征得鹿公、徐先和王陵同意,他们当然更不会反对。桓齮和荆俊仍在外四处追截叛党的逃兵,暂时未能知道这大大的喜讯。小盘这番话有真有假,目的还是在依项少龙之言,以桓齮为首成立一支直接由小盘指挥的快速应变部队,用于将来对付嫪毐和吕不韦两股大势力。小盘本想把项少龙同时升为大将军,但却被项少龙以尚无战功婉言拒绝,因他根本对权位没有兴趣。
小盘续道:“桓齮将军将留守京师,成立训练营,专责训练由各地精选送来的新兵,提拔人才,为我大秦将来一统天下打好根基。王贲此回勇猛杀敌,斩敌首二十,立下大功,寡人任他为桓将军副将,同为我大秦出力。太后、仲父、上将军、大将军和众卿家可有异议?”
朱姬感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成长了,但与自己的隔膜亦增多。今晚的事,分明由项少龙一手策画,而吕不韦则暗有阴谋,可是两方面都不向自己透露任何风声,心中不由茫然若有所失,忍不住往嫪毐望去,暗忖他是否自己唯一能够倚赖的人呢?
小盘又道:“太后!孩儿在听你的指示。”
朱姬感到一阵疲累袭上心头,摇头道:“王儿自己拿主意。”
吕不韦乘机道:“禁卫、都骑、都卫三军,有足够实力作京城防卫的支柱,是否还需要另立新军?请储君明察。”
鹿公先在心里骂了两声你娘的仲父,呵呵笑道:“仲父正说出问题所在,禁卫、都骑和都卫若只论守城,实力绰有余裕,但若以之平定京城以外的动乱,却力有不逮,像这次为了平东郡之乱,把京城附近的驻军全抽空了,令高陵君有可乘之机,故此新军实有成立之必要。”
徐先接着道:“现时我大秦与三晋势成水火,说不定要同时在几条战线与敌周旋,有了这支精锐的新军,就不怕再有像东郡那种动乱和民变。”
吕不韦为之哑口无言,这正是他最大的弱点,说到底他仍是文官,没有蒙骜在旁,实在没有资格在军事的题目上和秦国这批军方资历最深的人争辩。由此可知鹿公等对小盘的多么重要。
小盘作出决定道:“就依此安排,项统领接令。”
众人均感愕然,不知项少龙要接什么令?鹿公、李斯等则是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
项少龙离席来到小盘朱姬席前跪下。
小盘取出令符,使侍臣送交项少龙道:“高陵君能以万人之众,神不知鬼不觉潜来京城,途中必有接应之人,项统领立即离京,彻查此事,若发觉有任何人曾为叛党出力,立杀无赦,统领在京的职务暂由荆副统领代行。”
项少龙高声领命。
小盘大喝道:“今晚宴会至此而止,诸卿先休息一会,待桥修好后,再和寡人到泾河迎接晚猎回来的大队人马,检阅他们的丰富收获。”
小盘恭送朱姬离席,所有人均心悦诚服地跪地相送。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多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由今晚开始,小盘建起他未来秦始皇的威信。秦朝的权力再不在权臣手上,吕不韦更要给他牵着鼻子走。自己杀了田单回来后,只要手段够高明,可坐观嫪毐和吕不韦两人斗个你死我活。辛苦了这么久,该可以享点清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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