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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静水花开——爱你，却不敢靠

熟悉的路，依然颠簸如初。村头的那棵老槐树随风下着花雨，老槐树下坐着的还是那些面色沧桑的老者，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些人。我的车小心地穿过他们的身边，淳朴的老人都站力起来，疑惑地凝视着我，不断地嘀咕：“这是谁家的亲戚？”我冲他们微笑。在这个村庄是很少有车行驶的，难寻一条畅通的路直达村庄的心腹地。村庄依然贫穷，就连那条主路都不曾改变多少。
雨水蔓延村庄后留下了深深的沟壑，在我的心中，这个依然破旧，依然落后的村庄，等同我的故乡。我熟悉它的每一条路，每一条巷子，更熟悉眼前的景象。巍然屹立的龙山脚下睡着我坚强而历经苦难的姥姥和姥爷。此刻，山上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那漫山的白，韵染着青翠的晚春时节，我那可敬又可爱的姨妈，就住在离山不远的村庄里，她是离姥姥最近的亲人。

鲅鱼出海的季节，我想去看她。买了一条八斤八两重的鲅鱼，带上时令的水果，一路颠簸靠近熟悉的村庄。我的车停在了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落外。那眺望的眼神一直跟着我，而我没有找到姨*身影。到是看到嫂子那双大而狡黠的眼睛，心便沉沉的。她并不知道是我，我也并不想面对她。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里，恨她，却不敢过分的表现出来。

头段时间，我听大哥说：“你姨妈想来看你爸爸的，可惜如今的她不比从前了，再也走不来了……”我的心猛烈地疼了下。回想我已有两年的光景没有去看她了。期间在外甥女的婚礼上见过，感觉精神还蛮好的，只是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吃饭再也没有以前的速度了。可我没想到，两年的光景，姨妈竟然不能走很远的路了。

泊车，和那个健壮的嫂子打了招呼，我问她：“我姨妈呢？”她这才发现是我，连声说：“在家呢，怎么会是你？”我没再接话，将给姨妈带的鱼和水果取下，扣开那扇贴着大红春联的门。头段时间听妈妈说：“你嫂子收拾房子了，弄得你姨妈都不敢随便坐了。”我就有些来气，简单的农家院落，就是收拾再金碧辉煌，那也是为人服务的，装修家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而不是为了束缚人身自由。我很能想象，一生要强的姨妈过得将是怎么样的日子。还没进到堂屋，就看到姨妈惊讶而异常高兴的招呼我：“怎么是小文啊，你怎么有空来了？君君呢？”姨妈蹒跚着步履，激动的不知如何招呼我才好，赶紧迎我进门。握着姨*手，望着她苍老的面颊，心里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我问她还好吗？身体如何？她连声说：好，好。不要牵挂我，我过得很好。

对姨*感情，连母亲都无法理解，她总是对我说，你对你姨妈比对我都好。是的，姨妈在我心中的分量一直是最重要的，每每想起她，内心就变得异常柔软和心酸，我总想把自己拥有的所有和她一起分享，只可惜，世俗太深，大多时候我都无法做到。

姨妈从37岁开始守寡，带大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中途夭折了一个最漂亮也是姨妈最疼爱的小女儿。命运从来都没有眷顾过姨妈，我有时候特恨老天不长眼，怎么忍心将所有的不公都给了这么一个执着生活的女人？你过早的带走了她的精神支撑，又残酷的掠夺她疼爱的生命，之后，又将一个心底自私而跋扈的女人给她做了媳妇，然后就在一个屋檐下忍受媳妇的漫骂和虐待。之后又在她刚刚面临孙子到来的喜悦中，将一个面容娇好的孩子变成了软骨病，从此，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就和姨妈相依为。

这一老一少，曾经若干次的被嫂子赶出家门，坚强的姨妈依然笑对生活，简陋的房子里，支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就是在这个大队委救济来的简陋的房子里，姨妈将她的爱播洒给了我，这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段日子！那是一段既贫穷又美好的日子。我爱姨妈，她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对孩子发火，在家里我是老大，父母欠缺我很多关爱，因为家境原因，我过早得懂事，肩负起本不该我肩负的责任。但是我都在姨妈这里找回来了，每当我挨在她的身边，才真正意识到，我就是一个等人爱，等人疼的孩子。那是非常非常幸福的感觉。每当姨妈将她自己省下的好吃的留给我，我都会天真地对姨妈说：“姨妈，等我长大了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你盖好大好大的房子，那时候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姨妈总是眼里噙着泪将我抱起来。她表达爱的语言很少，大多时候她只会说：“乖，你是姨妈最疼的孩子。”虽然我知道姨妈更疼的是那个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的孙子，但是我一点都不生气。

后来她伺候十几年的孙子撒手人寰，嫂子良心发现，加*又有一个女儿，一是需要姨妈帮忙照顾，二是怕村里人笑话，姨妈再度被接回了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的长大，加上我的脾气梗直，我曾经对嫂子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永远记得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姨*今天将是你不远的明天，我们都要老的，善待她，就等于善待我们自己。”我说：“我的姨妈辛苦了一辈子，拉大了三个孩子，真的不期望你们给什么回报，大家相互理解，多些包容，能够安生就好。”我不知道她能否听得进去，碍于她当时得求助于我，加上两个姐姐都已成家，所以很多人都说她的行为收敛很多。这样的日子过了段时间，姨妈脸上有了红润，那段时间我也会经常去看她，眼见日子有了声色，我也在内心为她感到高兴。只可惜，好景并不长……

姨妈继孙子离开人世后，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孙女，可惜，这孩子不成材，在社会中混得失去了自我，最终下落不明，至今没有音信。我并不心疼一个不成材的孩子，虽然她长得像极了我，我心疼的是我的姨妈，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惨痛？而这还不算完，后来，一向自私的大姐的儿子又因为某种打击，导致精神分裂，至今，二十五六的小伙子生活不能自理，整天疯疯癫癫的！我有时候真的气啊，做为儿女，不能为老人分担生活的窘况，却时刻需要老人为他们的生活*心，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而我，根本无法改变什么，这才是我痛心的根源。每当看到姨妈为大姐家忙碌，甚至还得掏出自己生吃检用省下的钱贴补家用，我都恨得想上前去拽下那钱，姐姐不是没钱的人，自己的钱都放到银行里，却忍心花去姨*血汗！我恨，恨他们的不争！每当我将好吃的送给姨妈，她都会悄悄的收拾好，然后惦记送给大姐，说她家过得不好，这个没吃上，那个没吃上的，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在内心里安慰自己，多给她些，也许能多一些到了姨*口中……

想姨妈，却不敢经常去看她，我不忍面对她，沧桑的容颜，刻着太多的苦难，只是她并不展现在人前，只有用心读了她的人才会懂得，那笑容背后的心酸。就如此刻，她握着我的手说：“小文，感觉你胖点了，这样真好。娟（侄女的名字）还是没有消息啊，你说她会不会死了呢？”我的心被问的一丁点缝隙都没了，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实际我很想说：“不*这些心了，你看她的妈妈还在外面有说有笑的呢。人家都不上火，你*心有什么用呢？那孩子如此不争气，死活又如何？”我只是把话题岔了开，我说：“姨妈你现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在是不是还得你做饭啊？”姨妈无奈地点头：“我做就我做吧，现在还能动。有时候还得下地呢，就这段时间闲点。”我不敢再多问了，我怕自己火暴的脾气会把那个女人揪进来问个明白。多次听母亲说她整天没白天没黑夜的玩麻将，家里的家务全得姨妈做，听后我气结。很多次我都跟母亲央求：“妈妈，我可不可以接姨妈和我一起住？”母亲总是连连摇头：“这怎么可以？她有儿女，你这样做会让他们很没有面子的，再说你姨妈也不会同意的。”我只有无奈的叹息。农村遗留的一些风俗总是让我们无法跨越，更让我憎恨的是，儿女养老时的算计，谁给多，谁给少，攀比的心里让人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这些为人儿女的人们是如何想的，当父母将你们迎接来到这个世界，并把你们拉扯长大，你们之间的关系岂能再用金钱去衡量？父母养我们小，我们就该养父母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去攀比？为什么不问问，我们该如何做，能够让他们生活得更美好？我有时候也痛恨，姨*两个女儿，生活得都不是很差，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女儿能够像姨妈爱你们那样，去悉心爱护她呢？望着姨妈满口松动的牙齿，我真的无语了，换一口牙真的很贵？既然姨妈在儿子家里没有幸福，作为她的两个女儿，为什么就不能接老人共度晚年呢？姨妈又是为什么死死的恋在这个留给她太多伤痛的家？这些都是我所不懂，也弄不懂的。丢下一些钱，姨妈总是跟我执拗，她说：“我用不上钱，有了钱也被他们给扣走了。孩子你拿走。”我没有接过来，我想也许惦记姨妈身上的这点好处，他们会对她好点，这也是我目前所能做的。

我知道姨妈不希望我走，只是我无法在她的身边长时间地呆下去，我怕自己终究是隐忍不了，我怕我给姨妈带去麻烦。两年前我曾跟她说：“姨妈，等着我，等我买车了我要载着和你和我妈妈到附近的地方转转。”而两年后的今天，我是断难开口了，目前的姨妈是不能跟我去远行的，即便就坐在车上，我也怕她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有些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了。真的希望，人世间，少些这样的遗憾，多些圆满。

和姨妈挥手之际，望着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起舞，那眼神中那么多的不舍，嘴里一直念叨着：“就呆这么一会，再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们啊？”我的心被揪得生疼！嫂子却满面春风的送我们，极其热情的欢迎我们再来。在那瞬间才深刻地体会到，最不孝的当属老大不小的，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得老人跟着*心，还得跟老人索取一点小恩小惠。这是人世间最不。

姨妈，我还是会来看你的，正因为太爱你了，才不忍心面对你的今天！正因为太爱了，才不忍心面对你苍老的面容。多么希望你能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啊！可是，要强，倔强的你，就这么一直守着老屋，即便里面承载着都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