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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拼命追赶的人

七点不到，罗文就彻底醒过来了。
惊醒他的是一种仿佛不甚浑圆的滚珠，从更加凸凹不平的斜面上滚落的声音；而这种声音，来自店里那只老旧的计时钟。

选择它并不是因为喜欢——事实上罗文对这种声音，可以说非常的讨厌，因为那会让他产生一种不受控制的失重感；但那种昂贵的，自带刻度的魔法钟，显然又不是他这种平头百姓所能用得起的。

像他这样的穷人，就只能沿用土法，靠滴落到沙漏底部的沙子来撬动杠杆，而杠杆的另一端，则连在铃铛或者钟磬之类的物体上，以产生声音将人唤醒。

当然更极端一点，你也可以往上面直接挂一只盛了水的水桶。那样连洗脸的时间也能一并节省下来；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你不得不习惯见天的去户外晒被子。

时间足够充裕的罗文，自然不会沦落到那般窘迫的地步——毕竟所谓“晚宴”，自然是要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以后才开始的；而浮冰港的夏天，夜晚又通常来得很迟。

因此罗文在胡乱塞了点东西进肚之余，甚至还能腾出时间，就着店铺内的水缸草草的搓了个澡。可即使这样，当他出门时天都没有黑透——太阳虽然已经隐没于大教堂那雄伟的穹顶后面，但其怒放的光芒，却仍和塔尖处长明不灭的圣光混在一起，将天空中涌动的云层映得一片通红，仿佛火焰在烧。

然而火云下面的罗文，却没有对眼前这壮美的景色多作留恋——他只略略地瞄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与太阳相反的方向。

……

……

与浮冰港大部分达官贵人一样，加洛林先生的府邸，也坐落于碧流河另一边的上城区，离西岸罗文的住所，徒步的话大概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

不过这一回，罗文却没有选择步行，而是特意转到大桥旅店附近——在那里，伸手拦了一辆挂有厚厚窗帘的公共马车。

其实这种招手即停、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在浮冰港，早就已经十分普及了，价钱方面，也没贵到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程度；但对于这些年为了攒钱，连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两半花的罗文来说，还是让他颇有些肉疼的。

尤其，是在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

毕竟在罗文看来，追查真相是一码事，但日子还是要过；因此在接下来，车夫用一种随意到没抱什么希望的口吻与他商量，问他是否愿意与人“拼客”时，罗文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您真是一位热心的绅士！”随着感谢一同上来的，是一位年纪与罗文差不多大，一身白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只是那原本应该是纤尘不染的白袍，边角处却沾了点点泥水，再加上其人额头处微微见汗的样子，可见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在马车后面追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因此说话之时，也不免有些气喘，“要知道现在像您这样，愿意与陌生人同车的，可是越来越少了……”

“那是因为您会帮我付另一半的车费。”罗文笑笑说，“而且您不觉着和枯燥乏味的旅程比起来，孤单的旅途要更加可怕吗？”

前半句是实话，而后面的，就是一句随意的玩笑了。罗文也只是顺口说说，谁成想对面年轻人居然真的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您说得对。真是精辟而又深刻的见解……没想到如此年轻的您，言论竟然如此的人深省。”

罗文盯着对方的脸瞧了老半天，才终于确定这家伙不是在讽刺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您太谦虚了。要说年轻有为的话，我又怎么能跟您比呢？瞧瞧您……已经是五级的牧师了。”

这倒不是恭维，而是罗文有感而——因为这时候他已经注意到对方的长袍，其实是神殿专用的款式，而且披肩和袍服的袖口处，都绣着银色的滚边。

这，正是五级神职者的标志！

和魔法师那种随意的装扮——不，应该是所有其他的战斗职业都不同，牧师在着装方面，可是有着极其严格的讲究。先学徒是灰袍的，正式升到一级之后，才有资格穿上黑袍，二级时多了披肩，三级则是黑袍白披肩。

到了四级之后，就统统是白袍了。所不同的只是五级绣银线、六级绣金线。至于七级以上的装扮，罗文没见过，毕竟浮冰港教区的主教怀特，也不过是个六级的牧师。

但只要是牧师，多少级穿什么衣服那是一定的；而且也没听说有哪个神职者，敢冒着失去神眷的风险逾制着装。

毕竟失去了神的恩宠，神棍就什么都不是。

然而接下来对方的否认，却让罗文大吃一惊。“您弄错了。”只听那白袍的年轻人说，“其实我不是什么牧师，只是个战神祭司而已。”

“战神祭司？”

“怎么，我的样子不像是吗？”见罗文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年轻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

要知道祭司，与管理神殿日常事务的神官，以及负责传教的牧师们都不一样——没有任何司职的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去讨他们侍奉的神明开心。

是故什么神的祭司，就和什么神最像。而战神的祭司该是个什么样子，就不难想象了。

事实上，战神祭司们也的确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接受严格的战士训练，包括熟练地使用大6上各种制式的武器和弓箭；以至于他们的武技，一般都不会比同级别的武者差上太多，

但眼前的这位……似乎怎么看，也不像武艺精湛的样子。

不但身材方面略显单薄，甚至连脸色都苍白得很——再架上副夹鼻眼镜的话，只怕说他是魔法塔里边，那些终日闭门不出的学徒都有人信！

“这是有原因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个子就已经和那些大我许多的还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十六岁之后就一直没再长过。”

罗文大笑。

笑过之后，他才觉这样子似乎有些失礼，赶紧补救道：“啊，我是说，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不过坦帕斯的眼光肯定是不会错的，毕竟这么年轻的五级祭司，即便是在整个大6上也不多见吧？”

“不多见……吗？”也不知这话哪里触及到了年轻人的心思，让他原本有些羞涩的脸上，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还差得远呢！要知道有个人，可是在那种遥不可及的地方等着我啊。所以被落在后面我，就只能拼命地、拼命地追赶；只可惜像我这么平凡的人，估计就算是再怎么努力，最终都无法靠近那个人分毫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而罗文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开解对方，于是整个车厢里面的气氛，就变得沉闷而又尴尬起来。

就这样过了能有一分多钟，那年轻人才从神游中反过味来：“真是抱歉。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让您见笑了。对了，我叫迈克尔，很高兴认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