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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西区约克大街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交通异常拥挤,一些无法前行的车主不停的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穿着明显具有嘻哈元素的方羽以娴熟的技巧踩着滑板在车流中快行进。
“啪!”一个可乐罐子被扔在了人行道上的盲道上,人行道旁边,是一辆等待绿灯的宾利欧6飞驰,车门开,一个头戴棒球帽、眼戴大框墨镜的女子以优雅的姿势走下车,她看了看那个可乐罐子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垃圾桶,不禁摇了摇头。就在她走到盲道,准备蹲下身捡起那个可乐罐子的时候,人影从她身边闪过,一个踩着滑板的年轻人在快的行进中轻巧的弯身将可乐罐子捡起,滑板继续往前,可乐罐子被准确的扔进了垃圾桶。
“成功!”年轻人的声音短暂响过,一个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青年快步来到女子身边,问道:“小姐,他有骚扰你吗?”
女子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浅浅的笑了笑,说道:“没有。”绿灯亮起,女子和男子上车,宾利很快消失。
二十分钟之后,罗森古董店门口,踩着滑板的方羽突然转体9o度一个横向刹车,单脚一勾,滑板就到了他的手上。
“古铁雷斯,在吗?”方羽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古铁雷斯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葡萄牙富翁,罗森古董店的老板,同时,他也是方羽所在的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教授,方羽在那里就读经济学和文物鉴定学。
“方羽,你好!”古铁雷斯用蹩脚中文向方羽打招呼。
方羽摇着头说道:“哦,古铁雷斯,你的中文说得真好,外国人听不懂,中国人更听不懂。”
古铁雷斯不得不用葡萄牙语问方羽道:“方羽,听说你要回国了。”虽然是师生关系,但两个人的私交非常好,日常交流都用的是古铁雷斯的母语葡萄牙语。
方羽点头说道:“是的,晚上的机票,我是特意来向您告别的。”
“中国,一个古老的国度。”古铁雷斯说道:“上帝啊,你带我一起去吧。”
“这个不用麻烦上帝,随时都可以去的。”方羽在偌大的古董店里看到那边还有几个人在谈着什么,问道:“你还有客人?”
古铁雷斯说道:“他们在交易寄卖在我这里的文物,一件很漂亮的青花。”
“我的天,你真不了解中国瓷器,那不是青花,是珐琅彩。”方羽说道:“我去看看。”
“珐琅彩?”古铁雷斯不明所以的说道:“又是什么?”白瓷、白釉、青花、粉彩、珐琅彩,外国人永远搞不清楚中国瓷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2oo5年1o月,在香港苏富比秋季拍卖会上,一件高仅为十几厘米的乾隆珐琅彩古月轩题诗花石锦鸡图双耳瓶以1.15亿港元成交,目前,这类珐琅彩存世仅有四件,其他三件分别在中国天津博物馆、瑞士和英国两个私人藏家手中,方羽觉得奇怪,难道英国的收藏家要出手吗?
交易的双方粗看都是中国人,但其中个别的年轻人细看又有些不像,多半都是掺杂了外国血统的外籍华人,就像台湾早期的歌手费翔。卖家出来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长衫的儒雅老者,这一身打扮在中国绝对另类,但在海外的华侨中很常见。买家是一个身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子,就是刚才那位戴着棒球帽大框墨镜将自己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方羽还是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一位没有外国血统介入的中国女子,从她的身材可以看出,她还应该是一位美女,她的项链很奇特,是一件挂着红绳的玉辟邪——一种传说中能够驱魔辟邪的猛兽,很具东方气息。
在他们三个人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好几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目无表情的年轻人,好家伙,两边的来头都不小,这些人一看样子就是身手矫健的保镖。
也许是觉得方羽靠得太近了,一个保镖上前拦住方羽,用英文说道:“对不起,这是私人聚会。”
“没关系,请这位先生过来吧。”那位美女倒是很客气,方羽没有认出她,但她认出了方羽。
此刻,中年男子正将那个花瓶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鉴赏着,方羽看出来了,这虽然是珐琅彩,但不一定是古月轩,至少不是那仅存的四件之一,因为古月轩的瓶子都很小,现藏于天津博物馆的清乾隆款珐琅彩芍药雉鸡玉壶春瓶也只有手掌高,可以直接放在手掌中把玩。而且古月轩的瓶子上面都有题诗,图案全是花石鸟虫鱼。
眼前的这件珐琅彩瓷的品质和款式与清乾隆款珐琅彩芍药雉鸡玉壶春瓶相若,也是玉壶春瓶,但高达三十多厘米,器型要大了很多。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是,这件珐琅彩瓷上面绘制的图案有人物,全图是淙淙流动的溪水旁边的花团锦簇中,一位清雅的少女在抚琴,绘图上的古典女子绘的栩栩如生,让人仿佛有一种听到古琴声弦的幻觉,古人的工艺令人惊叹,居然可以在瓷器上将花草人物描绘得如此逼真细腻。
中年男子对花瓶相当满意,点头道:“嗯,釉质洁白,绘画精细,果然名不虚传。如此轻薄的胎体还能烧制出如此大的器型,不愧是传说中的古月轩孤品!”
古月轩孤品,方羽有些吃惊,他吃惊的不是这件珐琅彩瓷也是古月轩,而是这个中年人居然知道有古月轩孤品。珐琅彩是康熙年间由法国传教士传入中国的一种颜料,在康熙中期开始在瓷器上使用,乾隆时期技艺逐渐成熟,开始在皇宫中搭窑烧制。如果说瓷窑分官窑和民窑,那么珐琅彩既不属于官窑也不属于民窑,而是唯一的皇窑。珐琅彩瓷器标志着当时制瓷业的最高工艺水平,除少量绝无瑕疵的精品可供皇家使用外,其余成品绝不可以外流,必须全部销毁。
而且,为了保密,没有一个工匠可以单独掌握整个珐琅彩的烧制过程,而且掌握了部分工艺的工匠还只能收一个徒弟,在死之前才能口口相传,但当时的人想不到,这样,密是保住了,却直接导致了这种工艺的失传,在那个年代,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善终,自然死亡的。
所有的这些,都是一般人的了解,方羽却从一个隐秘的渠道知道,古月轩确实是有这种珐琅彩瓷传世的。他能了解这些,跟他的家族有关,而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珐琅彩瓷的绘图是由当时最顶尖的宫廷御用画师所绘,他们将中国水墨风格和西洋油画技法完美结合,由于彩料较厚,摸起来有凸起的立体之感,其艺术成就之高,就连如今的西方油画都难以媲美。”
中年男人拿出放大镜继续验看花瓶,他指着放大镜对身后的女子说道:“我之所以觉得这是真的,不是因为她的精美,而是她的瑕疵,你看,彩料之间就有细小的冰裂纹,典型的珐琅彩瓷特征。”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叶先生是行家,倒省了我多费一番口舌。”
中年男人又翻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款识是用蓝彩书写的楷体中文笔力雄浑、刚中带柔,具有明显的乾隆时期款识特征,当时的款识楷体远远多于篆体,古月轩更是没有篆体款识。”中年男子接着说了几个特质之后,直接了当的对老者说道:“开个价吧。”
“本来我不想出手的。”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无奈急需现金用以周转,就两千万吧。”
在英国说两千万当然不是指人民币而是指英镑,那就是3亿多人民币了,目前世界上成交价格最高的瓷器是鬼谷下山元青花大罐,在英国佳士得的拍出价是14oo万英镑,折合人民币2.3亿元,相比之下,这个珐琅彩瓷的报价无异于天价。但考虑到乾隆珐琅彩古月轩题诗花石锦鸡图双耳瓶1.15亿港元的成交价,器型大于该器三倍的少女抚琴玉壶春瓶这个价钱又在情理之中,况且,她不同于珐琅彩瓷中常见的盆、碗之类的卧器,是极其罕见的立器。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问道:“能不能少一点?”
“我说两百万你会要吗?”老者摇着头说道:“这是最低价了,我真舍不得啊。”
中年男人将手中的花瓶再仔细看了一遍,说道:“好!我马上给你开支票!”
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人将一个皮包递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拿出支票薄开始签字。
“能给我看一下吗?”所有人一起望向说话的人,正是方羽。
中年男人楞了一下,他想不到方羽居然会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方羽耸了耸肩,笑着问道:“有那么难吗?”
“父亲,为什么不呢?”中年男人身后的女子看了方羽一眼,说道。
中年男人瞟了方羽一眼,说道:“年轻人,你小心些。”
方羽淡淡一笑,说道:“放心。”
花瓶交到方羽手上,中年男人很快签署好了支票,正当他准备交给老者的时候,方羽问道:“能等一等吗?”
“这位先生有问题吗?”中年男子奇怪的问道。
方羽说道:“两千万我觉得太贵了。”
“那你觉得这花瓶值多少呢?”中年男子面对这个奇怪的年轻人,问道。
方羽轻描淡写的说道:“二十万!”
“哈哈。”老者大笑着说道:“我很喜欢你的幽默感。”
方羽很平静的说道:“虽然这个花瓶本身的价值也很高,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花瓶是假的。”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似乎对自己的鉴定很自信,老者还没问,他就先问了。
方羽说道:“笔力雄浑、刚中带柔,你对乾隆楷书款识的见解很正确,而且古月轩的珐琅彩瓷也确实没有篆体款。但这件珐琅彩瓷恰恰是个列外,你既然知道这是一件古月轩,那就应该知道高山流水、金童玉女的传说,而另一件少年登高吹箫玉壶春瓶就是篆体款的。”
“什么?你居然知道还有少年登高吹箫玉壶春瓶?”中年男子的惊讶不亚于刚才方羽的惊讶。
方羽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继续说道:“你再看瓶颈上的珐琅牡丹纹,此器的牡丹娇艳欲滴,花瓣的过渡色完全达到自然实物的叶片过渡色,典型的‘院画’工笔画,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创举,但这种手法直到雍正中期才在整个社会中流行开来,在乾隆年的瓷器上出现,您不觉得太早了吗?会水的,往往容易淹死,懂行的,也是最容易上当的。言尽于此,告辞!”接着,方羽对他身后的女子笑了笑,转身走了。
瓷器的记年款和纹饰都有一定的规律性,每个时代的纹饰和款识都有自己的时代特征,
这就像如今服装流行的款式一样,虽有往复,但每个时代是不一样的。其实这些区别都很细微,但只要仔细观察揣摩,仍可以区分开来。当然,方羽断定这是赝品的理由还有很多,都是极其细微的纰漏,他之所以这么有把握,那是因为他见过真正的古月轩珐琅彩瓷。
古陶瓷鉴定是所有文物鉴定中最难的,要鉴定古陶瓷的真假,必须要对中国几千年的陶瓷生产甚至是中国文化有长足的了解,才能从胎质、釉色、造型、纹饰、款识甚至重量等方面入手,作出准确的判断。而这些,不是那些生在异国他乡的外籍华人从国外所能学得来的,毕竟,中国拥有五千年长史所积淀下来的文化底蕴。
“对不起,古铁雷斯,给你添麻烦了。”方羽看着老者身后那些面色不善的保镖,说道。他本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但看到那女子对自己还算客气的份上还是提醒了他们一下。在欧美,最看不起中国人的不是欧美人,恰恰就是那些自以为成功的中国人。
“你快走吧,我会说不认识你的,别担心我!”古铁雷斯说道,古董商和黑帮都有约定俗成的默契,至少在约克大街,是没有人动古铁雷斯的。
交易自然是吹了,中年男子一行人刚走,老者就大声叫嚣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人群中,踩着滑板的方羽如同游鱼一般快穿梭,而那几个保镖从人群中冲过的时候不时的撞到其他人。
中年男人看着远去的方羽的背影,说道:“看来他们追不到他了。”
他的女儿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我想,我们以后会再见到他的。”
方羽轻盈的一跃,轻轻松松的踩着滑板掠上地铁站阶梯中间的栏杆,“再见!”方羽挥了挥手,滑板快从栏杆上往下滑去。
几个保镖才一冲下阶梯就失去了目标,几个人四下张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都是金碧眼的西方人,哪里还有那个中国人的影子?
方羽打开公寓的大门,却看见一个年纪比他大一些,留着整齐胡子的中国人正靠在墙上喝着不锈钢酒壶里的酒。
“酒鬼,你是怎么进来的?”方羽问道。
那人笑了笑,说道:“这世界上还有我罗易打不开的门吗?”
方羽无奈的点头,说道:“忘了我的门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被人追得满街跑的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呢?感觉不错吧?”罗易望向方羽,语带讽刺的说道。
方羽耸耸肩,说道:“尽情的打击我吧,你很快将会失去这个机会。”
罗易将手中的酒壶扔给方羽,说道:“为你践行!说真的,狐狸,虽然你这个人狡猾得令人讨厌,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你走。”
“家长有命,莫敢不从!”方羽拧开酒壶盖,喝了一口酒。
“呸!”方羽喝进去的酒很快就喷了出来,最烈的龙舌兰。
离别的钟声总会敲响,方羽告别了在欧洲唯一的朋友,登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飞机就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嘶吼着冲上了天空,壮丽的伦敦夜景很快消失在云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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