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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菩提子

自从和尚不用在头上烫伤疤以后，剃个光头就冒充僧人的骗子越来越多。大智和尚就是个冒牌，尽管他剃头比江晓风剃胡子还勤，油光可鉴的大脑勺像一盏三百瓦的大灯泡，平时还喜欢穿僧衣芒鞋，拿根青竹杖，逢人就念阿弥陀佛，但他却从来没有受过戒。
当然，山下小镇里的人不懂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光头确定是和尚，念佛的人一定是和尚，穿了僧衣肯定是和尚，如果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那就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

所以，尽管他天天吃肉，但依然无损他“和尚”的头衔。

此时，大智和尚正一本正经地替丁菱把脉，双目紧闭，长眉低垂，一副高僧入定的禅样，连江晓风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察觉。

“哇呀我的妈呀，你是属猫的，走路没声的？”大智一睁眼看到一副乌黑的瞳孔平行于自己的双目，二者距离不过五公分，差点鼻尖都碰到一起，吓了一跳。

“那么大的反应干嘛？我又不是女色，破不了你的戒律，只是想看看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江晓风用手摸了摸他右边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划痕，是新伤，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了一刀。

“阿弥陀佛！不可妄语，不可妄语，众生皆衲子，岂可等闲分。老和尚受戒破戒全在自身，与他人无尤，不可妄加于人的。”大智和尚说得一本正经，深怕得罪了人。

“整间房子找不出尊菩萨像，你念哪门子经？废话少说，你先告诉我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出去玩女人被抓了？不许骗我，不然我拆了你的房子。”一个人的受气与撒气有一种无形的平衡，江晓风在若愚面前小心谨慎，便把气出在了大智身上，扯着他胡子蹂躏，好像以欺负太白金星为乐的孙悟空。

“轻些，轻些，我们出去再说如何？”大智和尚开口求饶，看了看躺在床上闷声不语的丁菱，把江晓风带出了门外。

江晓风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该不会是菱菱给你抓的吧？”

“女檀越苦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病毒，苦煞心头的痛楚。前天晚上，你走了，白老兄又不在，夜里女檀越忽然起狂来，拿着刀到处砍，光着脚就跑下山了。到了山下，好像失心疯一样，见到人就上去抓咬，抓不到人就去抓鸡抓狗，抓住了咬断脖子就喝血，把镇上人都吓坏了，以为是妖魔附身，等老和尚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打11o报警了。”

江晓风皱眉道：“还有这事？我到没料到这病毒作起来会让人癫狂，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紧上前去劝说啊，说这是若愚的远房表姐，精神有些问题，专门来老和尚这里治病的，连着赔了一圈不是，靠着这张老脸才把她带走，只是当时没注意被她抓了一把，留下了一条伤疤。”大智和尚摸了摸自己的伤口，笑了笑：“其实也不打紧，老和尚脸上皱纹多，多一条少一条看不出来。”

“僧家戒律不是有‘不得妄语’一条？你说谎话可是破戒的呀！”江晓风叹道。

“诳语就诳语吧，毁一人修行救一人性命，如何使不得？这事就莫要再提了，女檀越心地纯善，再提怕她又要内疚了。”

江晓风嗤笑一声：“你个酒肉和尚，对花姑娘倒是体贴，不如还俗算了，女孩子就喜欢细心的男人，你虽然年近百旬，没准儿也能老树开新花。”

大智和尚笑骂道：“调皮，调皮！前几次你来我都不在，这次正巧你和白兄都在，就留下了吃顿便饭吧，我让音儿去镇上卖点猪头肉。”说着叫了两声把希声叫出来，交代了几句。

江晓风戏言道：“真是不明白你，一口一个虾米豆腐，吃起肉来比谁都多，岂不是口是心非？”

“才不是呢！爷爷是**力，吃肉就是度，吃得越多，功德就越大！”希声娇声嚷道，替爷爷出头。

大智和尚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不可胡说，帽子戴这么高，把爷爷的脑袋都压弯了。爷爷不是观音菩萨，哪里有这么大的法力，布不了无畏施（注1），不过厚着脸皮享些口腹之欲罢了。老和尚去生火做饭，女檀越就在屋里假寐，你进去看看她吧。”

愁云不展，芭蕉郁结，丁菱容颜如同一片片落下的常春藤叶，数着叶数枯等着生命的凋零。她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自从她喝了大智和尚的血以后，身体的异化进一步加强，耳目变得特别敏锐，江晓风在屋外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酸楚难忍，恨不得立即死去。见到江晓风进来，她也没有特意去看他，依旧是一副空洞的样子。

江晓风那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问：“还在恨我？”

“放下屠刀何言恨，唯求一死而已，你何必要救我？”

江晓风赶紧摇头：“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我不过是个连病毒和细菌都弄不明白的门外汉，要救你的人是那个老和尚，是他拿自己的血来续你的命。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就恨他，可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可是我宁可他不要管我，让我在外面病死、饿死，被人打死。我本就是个弑父的凶手，吮血的妖魔，生已无可恋，死方为所终；而他却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菩萨，我不值得他这样，他救我，我却更加生不如死。”

“他是菩萨？”江晓风大笑：“他连和尚的身份都是冒牌的，你却说他是菩萨？你不会是这些天来被他洗了脑，昏了头吧。”

丁菱说：“那又如何？这里是恶水镇，由于水土问题，附近的村民向来多病而夭寿，所以得了个‘恶水’的名号。可是自从几十年前他到这里以后，每日行医不辍却从不收费，活人无数却从不居功，只要有病痛，不论远近他必然前往医治，这几十年来，因为救人赶路，他摔断过三次腿，磨破了上千双鞋。他还自己针对当地的水质情况开了一些药膳单子，大幅增强了当地居民的体质，镇上每一个人都受他的恩惠。那天晚上，我虽然癫狂，但意识却是清醒的，我能感受到当地人对他的尊重。他或为假和尚，但却是真菩提。”

“你真这么想？你确定？”江晓风逼问道。

丁菱斩钉截铁地说：“如今的和尚，追名逐利的多，修心向善的少，大智师傅纯善至此，你若说他沽名钓誉，我绝不相信。”

“既然你这么崇拜他，可知道他在剃光头之前是做什么的？”

“之前？”丁菱摇摇头，这个问题她倒是真没有想过。大智和尚在她的心目中像一尊佛一样高大，羞得自己无地自容，从没有想过他留头的样子。

“佛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注2），但人却会有之前，如果你现在还不想吃饭的话，就听我讲讲他‘以前’的故事，有兴趣吗？”

丁菱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假药，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点了点头。

“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汉奸狗腿子，帮着日本人杀害了不少骨肉同胞……”江晓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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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畏施：布施有三种形式：财施、法施和无畏施。佛家认为，虫鱼鸟兽皆有智慧，若吃它们会让它们恐惧，如果吃斋，就会解除这种恐惧，不再害怕，这便是一种无畏施。

其实无论沙弥戒、比丘戒都没有不吃肉的戒条，吃斋是一种美德，却并不强制。有佛学观点认为和尚可以吃三净肉，即不见其苦、不闻其声、不疑为我杀，所以大智假和尚去街上买肉吃，的确不能算破戒。

（2）三世佛：大乘佛教的主要崇拜对象，包括按空间分的横三世佛和按时间分的竖三世佛。

横三世佛指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主管西方极乐世界；竖三世佛指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释迦牟尼佛以及未来佛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