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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江南
第七章夜闯玄庄
段晨浩听到凌芷涵的提议,差一点真的从这巍峨的高崖之上掉了下去。收藏*~网看到段晨浩衰到极点的样子,凌芷涵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胆小鬼,你是不是怕了啊?如果不从这里跳下去,我们怎么进玉扇庄呢?”
段晨浩目测了一下两山之间的宽度和高度,道:“从这里跳下去,凭我们的轻功,还不摔个粉身碎骨吗?如果让我这样牺牲,那本大侠宁愿去闯那些难搞的毒阵迷阵。”
凌芷涵解开了她带来的一个小包袱,拿出了里面类似于帆布一样的巨伞,得意洋洋地在段晨浩面前晃了晃,骄傲地道:“这是本小姐发明的摩鸟翅,只要带上它,就可以减缓下降时的速度,我们便可安然落地。”
段晨浩仔细看了看那顶大伞,觉得那的确是一个很奇特的发明。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伞就会张开让风灌入,那样似乎真的可以减慢下降的速度。可是他又想到一件事,于是一口回绝道:“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不会受伤,那两山之间的宽度呢?这两座山之间起码有八丈,你这玩意只管直上直下,可不能横着飞过去啊。”
凌芷涵道:“本小姐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我夜观天象,算到再过一刻钟,会有一股强大的山风从望月峰吹到临川崖。经过本小姐改良的摩鸟翅,自然可以好好地利用这风力将我们渡到对面。”
正当段晨浩将信将疑之际,一股浩烈的山风突然袭来,吹得山中枝叶乱颤。就在此刻,凌芷涵将摩鸟翅给段晨浩套上,然后拉起他的手往前一跃。他二人立刻就变成了一白一黄的两个小点,被狂风吹入了层层叠叠的黑暗之中。
当他二人脚踏实地之时,赫然发现玉扇庄就在他们眼前。
经历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飞翔,段晨浩就觉得自己好像打鬼门关走过一回似的。不过一切和凌芷涵计算的一样,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他不由得佩服起凌芷涵的智慧来,她真的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这一点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玉扇庄里最雄伟气派的一间房就是玉扇公子的房间。现在段晨浩和凌芷涵已轻松避过了所有守卫,潜伏在那间房子的屋顶上。
偌大的玉扇庄,他二人想要找到翠生琉月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玉簪如此重要,玉扇公子一定会妥善保管,所以他们打算从玉扇公子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段晨浩悄悄掀起一块瓦片,然后把脑袋凑了过去。
房中明珠湛彩,恍若白昼,罗幕低垂,从敞开的窗户里吹来了清凉的夜风,将床边的纱帐吹得飘飘摇摇。白玉九龙煨火炉里也不知燃着什么香料,熏得室内泛起一阵阵腥甜荼靡的香气,宛如花瓣在鲜血浇灌的土壤里渐渐腐烂。
罗帐之中,软床之上,一对男女正纠缠在一起。男子埋首于女子颈间,亲吻着她象牙般白皙光滑的肌肤。女子的脸上荡漾着痛苦与欢娱交织的神色,手指痉挛地抚摩着男子宽阔的脊背,断断续续吐出娇怯的呻吟。汗水微微漉湿了男子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如灵蛇般在女子的身体上游移,一刻不停地动作着。
段晨浩拿起瓦片的手猝然放下,转过头对凌芷涵尴尬一笑,道:“小辣椒,我们还是先去救你的同学吧。”
说实话,房内的一切是段晨浩始料未及的。就算现在出手定能问出簪子的下落,他也不想。毕竟在别人“忙碌”的时候贸然打扰,总是不太好的。就算对方是他的敌人,他也不好意思在此刻出现。
段晨浩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却换来凌芷涵一个白眼。“喂,你傻了吗?没事鬼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然后她也掀起一块瓦片,好奇地向房里看去。
然而也只是一眼,凌芷涵就抬起头将瓦片扣上。月光之下,她的脸颊泛起了两团腾腾的红晕,宛如一点朱砂在雪白的宣纸上逐渐氤氲,最后化为两团浅浅的桃红。
她冲段晨浩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听你的,先去救湄儿。”
看着凌芷涵那又害羞、又尴尬、又恼怒的样子,段晨浩真想要咧嘴大笑。
一幢小木楼里隐约传来少女轻声啜泣的声音,楼外则站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胖守卫。忽然,胖守卫的眼睛里焕出了兴奋的光彩,因为他看见地上竟出现了一定金元宝。
胖守卫急忙弯下腰,如同恶狗扑食一般朝金元宝猛扑过去。然而金元宝却仿佛自己长了脚一般往前一蹦,胖守卫便扑了个空。胖守卫只是稍稍皱了皱眉毛,然后贪婪的笑容再一次爬到了他的脸上。他眼中闪着坚定而自信的光,他一定要拿到金元宝。
胖守卫每扑一次,金元宝就往前一蹦,就这样,他一直跌跌撞撞地追赶到一个角落。终于,金元宝不再动了,似乎被胖守卫因着急而发红的眼睛给定住了。胖守卫奋力一扑,金元宝终于被他抓进了肥大的手掌之中。
与此同时,黑暗深处一只手掌准确无误地劈在了胖守卫的颈上将他击昏,他就像门板一样笔直地倒在了地上。
段晨浩从黑暗中走出来,挑眉笑道:“哈哈,这个猪头真是笨啊。”说罢他提了提拴在金元宝上的黑线,金元宝便从胖守卫的手里提了起来。
凌芷涵对段晨浩笑道:“你在这守着,我进去救湄儿。”然后她便冲进了屋里。
昏暗的灯光下,湄儿正在不知所措地哭泣。忽然见凌芷涵闯了进来,她先是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道:“芷涵,你终于来救我了。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呢。”
凌芷涵握住了湄儿的手,喜道:“太好了,湄儿,总算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玉扇公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湄儿道:“芷涵,你放心,玉扇曾想要轻薄我,但我抵死不从,他倒也没有为难我。”
凌芷涵总算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如果玉扇敢碰湄儿,她一定会杀了他。
凌芷涵带着湄儿出了木楼,楼外种着一大片茂密的樟树。光华的叶片宛如一面面小镜子,折射着森然的月光,看上去犹如无数双魔鬼的眼睛在暗夜中一齐眨动。
凌芷涵指着其中一棵尤为茂盛的樟树道:“湄儿,你先躲到那棵树上,我还有一些事要办,过一会再来接你。”
湄儿拉着凌芷涵的手、声音颤抖地道:“芷涵,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害怕……”
凌芷涵从怀中掏出一枚珍珠大小的弹丸递给湄儿,道:“这是我的独家发明,遇到坏人是你就把这个扔到地上,它能放出一种迷药,可以迷晕对手,而你自己却不会受到伤害。同时它还能发光,我看到光芒就会立刻赶过来。”
湄儿接过了那枚弹丸,勉强稳住了紧张的心情,“好的,芷涵,你放心去吧。”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芷涵,你是不是想在玉扇庄里找什么东西啊?”
凌芷涵点头如小鸡啄米,“是啊,湄儿,我要找一根玉簪,你是不是知道它在哪?”
湄儿道:“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你要找的簪子。只是今天下午,我听玉扇公子吩咐下人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东面的仓库里,说是要用它帮助什么陈公公去对付什么七王爷。”
凌芷涵一听,便料定那间东西定是翠生琉月簪没错。她神色欢喜地道:“湄儿,谢谢你,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好了,你先藏起来,我去去就来。”
“好的。”湄儿听话地藏到了树上。
当段晨浩和凌芷涵按照湄儿的提示来到那个仓库的时候,完全傻了眼。这仓库里哪有什么翠生琉月簪,正对着他们的,赫然是三门组装好了的红衣大炮。
段晨浩注视着这三门大炮,起先脸上全都是失望的神色,但转而又认真地思索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如果这三门红衣大炮就是玉扇说用来对付七王爷的武器,那七王爷的处境可是大为不妙。人的武功再高,也强不过大炮的威力。”
凌芷涵满脸哀怨地瞪着三门大炮,她本以为找到了簪子,却不想找到的却是这些鬼东西,她怎么能不生气。他听段晨浩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刻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最终那团怒火在她乌黑的眼瞳中渐渐熄灭,化为了智慧的火花。
凌芷涵挽起衣袖,对段晨浩道:“你出去替我守着,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望着满脸黑气、心情坏到极点的凌芷涵,段晨浩不禁脊梁骨一阵发寒,不知道这个疯丫头又要做什么,该不会要用这几门大炮把玉扇炸成炮灰吧。可还不等发问,他就已经被凌芷涵推出了仓库,然后仓库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一炷香之后,凌芷涵准时地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段晨浩见她手上很脏,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不禁好奇地问:“我说小辣椒,你究竟在里面捣鼓了些什么,怎么弄成这副又脏又累的样子?”
凌芷涵用衣袖拭去汗迹,微喘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哼,玉扇那狗贼最好消停一点。如果他想用这几门大炮害人的话,我可以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
段晨浩也很好奇凌芷涵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可时间紧迫,他也无暇为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是问:“小辣椒,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庄子这么大,有这么多的屋子,我们总不能一间间搜吧。”
凌芷涵干脆地道:“不必那么麻烦。”
段晨浩奇道:“哦,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
凌芷涵嘴角扶起一丝得意的笑:“很简单,放火烧庄。玉扇见家里起火,一定会去检查簪子。到时候我们只要让他带路,何愁找不到簪子?”
段晨浩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这办法够狠够绝,看来这个小辣椒真的是怒了。
烈火毫无预兆地在玉扇庄的每个角落燃起,渐渐变大,烧得黑色的天幕也骇然变色。浓烟翻卷滚荡,应承着漫天猩红的火光,在虚空之中颓然留下一道道焦黑浅淡的痕迹。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令原本安静的庄园沸腾了,不一会就锣声四起,庄里的婢女家丁纷纷赶到各处灭火。“忙碌”完的玉扇公子听到了房外喧闹的声音,简单地披了件衣服从房里出来,当看到滚滚浓烟和熊熊烈火时,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赶忙又折回房中换好了衣服,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玉扇公子屏退了所有下人,自己捡了一条铺满碎石子的小路悄悄地绕进一个栽满各种树木的院子里。院中枝叶繁茂,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原始森林。虽然玉扇庄火光通明,然而这个院子却已然一片漆黑,火光根本无法照入分毫。
黑暗如同梦魇,布满了这个神秘的小院子。枝叶婆娑凌乱,在暗夜之中疯狂地生长着,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条密密缠绕盘叠,织成了一张细密无比的网。树网就静静地在黑暗中结张盘踞,仿佛有生命一般,将投入的火光吸纳殆尽,作为供其生长的养料。
段晨浩见玉扇公子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对身旁的凌芷涵悄声道:“小辣椒,我们也进去吧,我看簪子十有**就在那个院子里。”
凌芷涵默默点头,她也料定簪子就在那里,可心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这个院子看上去不大,可段晨浩和凌芷涵在里面转悠了老半天。林间的湿气宛如已被无处不在的寒气冻凝成形,无声地潜伏在他们身后。
这里葛萝横生,慵懒地缠在一些树的树干上,将它们裹了个密不透风。不仅如此,连树木之间的缝隙都被缠满,一眼望去,宛如山精树魅的的脑袋从中探出,恐怖异常。
段晨浩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边用剑挑开那些挡路的藤萝,不满地嘀咕道:“可恶,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个头也看不到。”
凌芷涵对段晨浩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
院子里除了夜风吹动枝叶而放出的簌簌声之外,似乎还潜藏着一种很微弱的声音。然而若是说它微弱,它似乎又很有力量。就宛如垂死之人最后一声心跳,悲怆且剧烈,而后归于永久的沉寂。
段晨浩耳聪目明,又怎会听不到?只是在他还未找到这种声音的来源时,另一种声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那是一种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音,仿佛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忽然,他将凌芷涵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快速挥剑,一条如毒蛇一样高高窜起的藤萝便被他切成了两段。切口处有绿色的粘稠汁液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滴在地上,被沾到的绿草竟顷刻枯萎。
凌芷涵脸色骤变,她看到那条藤萝上长满了刺,刚刚它很明显是冲自己扑过来的。若是被它扎到,自己岂不是会和那满地枯萎的碎草一样。想到此,凌芷涵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刚刚是段晨浩及时拉开了她,救了她的性命。
她悄悄太起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的段晨浩目光冷定,神色凛然,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嘻哈玩乐的随意少年了。他的长相本就俊美无比,如今更是焕出一种傲然刚烈之气,顿时威风凛凛。
看到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凌芷涵竟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诡异之声再起,四条藤蔓已如冲天之蛇腾跃而起,然后顶端系在一起,朝着段晨浩和凌芷涵当头压下。
段晨浩早有警觉,此刻也就见怪不怪,猛一挥剑,四周猎猎生风,一种罡天之气迅速从他的剑上荡开,一道青白之光自他腕底升腾而起,如流星一般在他身侧激绕飞旋。四条藤蔓被他一齐斩断,尚未伤到他们分毫便颓然倒地。
然而藤蔓里的枝叶却如雨乱坠。段晨浩又在虚空之中划出两剑,剑光灿然,瞬间便在他们面前织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挡住了纷落而下的毒液。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了环境的危险,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园中所有的树木都仿佛发疯了一样,狂乱地舞动着柔韧的枝条。每一根枝条都好像是一根鞭子,现在万枝齐动就如万鞭齐挥,漫空都是迅捷的影子。
好在他们轻功都不错,虽然那些枝条来势绵密凶猛,但他二人左穿右插,轻灵闪躲,却还勉强撑得过去。
段晨浩忽见左前方有路,连忙拉着凌芷涵奔了过去,可地底却毫无预兆地窜出了许多尖利的竹枝,如同利剑一般攒射而出。段晨浩挥剑将那些竹尖尽数削了下去,然而前方的路却已被竹子封死。
见左方有路,他又向那里穿去。然而那些柳树却似乎张了脚一般,拖着泥土移动到左方,将路封死。然后柳叶变成了飞刀向他们逼了过来。段晨浩此刻已经忍耐到极点,手中剑芒暴涨,幻出一片青芒冷光,光芒交错变换,如雨花,如灵台,如云鹤,如苍狗。待剑芒收敛、光芒褪尽之后,柳叶刀已全都断成了两截。
“该死,这些东西怎么像疯了一样?”段晨浩忿忿地说着,眉峰微敛,“待我把这些鬼东西全都砍了,看它还如何挡我们的路。”
凌芷涵低声喝道:“且慢!就算砍了它们也没用。我们现在处在天机子设下的树阵之中,这些花草树木我们是弄不死的。如果要硬来,只会引起它们更强烈的反扑,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这次我居然失算了,没料到庄内还有天机子设下的阵。”
段晨浩皱眉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能出去?”
凌芷涵道:“我对奇门遁甲之术还算有些研究,像这种阵法一般都有一个枢纽支撑着整个阵的运转。若是我们摧毁了这个枢纽,这个阵便会就此瘫痪。”
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上坎下艮,东金西水,我们快踏坤位,然后再抢东方的乾位。”
按照凌芷涵的指示,那些树果然安静了许多。
他们两人在一棵梧桐树下站定,那个位置便是乾位。院子里原本躁动不安的一切植物此刻已全都回复了常态,但若他二人全都离开,这些奇花怪树便会再次发难。
经过了方才一番争斗,碎草残花落了满地。藤萝腥臭的汁液泼在地上,溅起了一层淡淡的灰色烟雾。巨树凋催,草叶零落,院中一片狼藉。还有一些粗壮的树藤依旧垂挂在枝干上,渐渐风干枯萎。
院子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的风吹草动、鸟语虫鸣在一瞬间全部消失无踪,似乎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片浑浊的黑暗湮塞。此刻唯有一种声音清晰可闻,那就是那种类似于心脏跳动的声音——乍听无力,却蕴藏着一种庞霸沉闷的搏动之力。
凌芷涵微微蹙眉,沉声道:“这声音好奇怪,院子里除了我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又何来的心跳声?心脏是人体的中枢,依我看,发出这心跳声音的便是这个阵的中枢。”
段晨浩修眉如剑,炯目如星,傲然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就交给我吧。”话音刚落,他已轻身飘起,宛如飞鸟摩云,不带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凌芷涵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踏定了乾位来维持战阵不动。
段晨浩耳聪目明,此刻更是凝神专致,攻聚双耳,听声辩位。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律动,几乎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很快,他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棵合抱之粗的榕树,位于院落的最中央。榕树五米开外植物环绕,五米之内却是寸草不生。巨大的根须有一半裸露在地表之上,月光垂照,一切纤尘毕现,四周惨然无声。那些根须就如同恶魔的触手一般,死死扎入地下,吮吸方圆五米之内的所有生机。
榕树枝繁叶茂,树干之中似乎隐藏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发出了骇人的律动。
段晨浩借着踩踏树干之力奋力一弹,整个人便在夜空之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斗。他双手反握剑柄,合身纵飞而下,这样一来他本身的内力和下坠之力便全然汇在了宝剑之上。他越落越快,衣带劲风,剑锋寒照,搅起漫天凌厉的杀气。
榕树果非死物,一感到段晨浩的杀气便开始全力发动反扑。所有树叶的绿色尽数蒸发为碧荧荧的雾气四散弥漫,包裹着夜里浓厚的湿气,宛如死去的婴儿一般,周身还罩着一层薄薄的胎衣。
段晨浩知道那些碧气全是剧毒之物,迅速启动了千垒屏蔽,单手凌空一划,几道光束从他手间飞扬而起,在他周身结成了一个光球,将他牢牢地包在其中,任那些碧气如何鼓荡不休,也无法冲破光之屏障,最终在银光之外尽数消散。
忽然,空气中弥漫出了一层泥土的腥气,树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已经翻起,凸起无数的土包,犹如久病之人的皮肤,长满了欲破的脓疮。而那些深埋地下的根系此刻全都破土而出,扬起了浓厚的尘土,如无数的暗器冲段晨浩当头砸下。
段晨浩已将最猛烈的力量凝注在剑上,此刻他不想分割剑上之力。然而面对那些从四面八方拍过来的根须,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心念电转之后,他立刻加强了千垒屏蔽的力量,然后手中剑诀戳出,带起一道力贯长空的剑气。
他一指如剑,炸雷霆之势;剑气如雪,荡漫空寒光;雪飞破藤,扬诸天白尘;滕根断裂,纷扬陨落。
然后,段晨浩手中长剑瞬间就刺入了榕树之中,炽热的剑锋、邃密的剑气在榕树里轰然震响,厉电交辉,树表碎裂之声霍然响起。之后榕树表干便如同被打碎的盘子,一块块皲裂开来。浩茫的剑光便在此时从裂缝之中渗了出来。剑光猝然流泻,宛如伤口中扬起的血箭,竟比月光还要耀眼。
就在此刻,心跳之声骤然停止,就仿佛心脏的主人突然死去,所有苟延残喘的举动都已成徒劳。
剑光消散之后,榕树便如同一座地基被破坏的高楼,轰然塌陷。
段晨浩安然落地,对这凌芷涵露出了一个神气无比的笑,并示意她离开那个方位。见段晨浩一举得手,凌芷涵也满心欢喜,急切地跑了过来。
榕树果然是幻阵枢纽,树死之后,幻阵立即瘫痪。
段晨浩炫耀道:“怎么样,本大侠厉害吧,一招就搞定了。”
凌芷涵道:“好了,知道你本事大。我们赶快走,别把玉扇跟丢了。”
穿过那个诡异的院子,段晨浩和凌芷涵来到了一个假山堆叠的小院。
此地石山林立,怪石嶙峋,宛如隐藏在夜色之中的地狱修罗,狰狞可怖。
只见羽扇公子右手伏在一个石制灯台之上,转了转台上的灯座,一座假山就移动了起来,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一扇石门。
凌芷涵悄声对段晨浩说:“看玉扇公子紧张的样子,簪子一定就在石门后面。”
段晨浩表示赞同,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玉扇公子。
忽然,数个人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来,落在了玉扇公子身侧。
显然玉扇公子没有料到会有不速之客造访,眉毛先是皱了皱,转而又佯装镇定地笑道:“几位朋友,不知深夜来访敝庄有何贵干?”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子便脱口骂道:“死淫贼,谁是你的朋友?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今日便是来找你寻仇了。我发过誓,不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我誓不为人!”
玉扇公子见这女子一身劲装,有着男子一般的英气,奇道:“不知我与姑娘有何冤仇?”
女子忿忿地道:“哼,你该不会忘了前任女神捕陈青霜吧,她便是我的姐姐。姐姐因为无法忍受被你玷污而羞愤自尽,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我陈青萍身为现任女神捕,一定要将你这个淫贼缉拿归案,不仅要为我死去的姐姐报仇,更要为全天下被你玷污的女孩子讨一个公道。”
玉扇公子拍着扇子,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现任女神捕。青萍姑娘你英姿飒爽,气质非凡,比起令姐来可真是更胜一筹呢。”
陈青萍听了她轻薄的言语,一时气结,怒道:“你……”
又一声暴喝响起,这回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虎背熊腰,目中精光四射。“好一个无耻淫贼,竟如此轻浮。可怜我那侄女鸾儿,竟毁在你这样一个畜生手里。”说话的人正是太傅千金李鸾的叔叔,此刻他手握大刀,恨不得把玉扇公子剁成碎肉。
“还有我!”另一个女子拔出长剑,怒道:“狗贼,还我师妹卢双儿的命来。”这女子是峨眉派夜雨师太的大弟子庄晓蝶,此刻赶来正是为师妹卢双儿报仇。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迈出一步,手里的流星锤已如旋风一般飞了起来,他杀气腾腾地道:“还有我那小师妹易青竹,可怜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却白白被你这淫贼糟蹋了。”他便是九幽鬼母的大徒弟,有着九煞魔星之称的张子健。
玉扇公子见众多强敌来犯,心中虽万分紧张,可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道:“各位今日齐聚,便是来找在下的麻烦,没想到在下的面子还挺大吗,能够劳烦各位亲自来跑这一趟。”
李鸾的叔叔已经忍无可忍,右手握紧了刀柄,怒气冲冲地挥出了一刀。
其他三人见有人已先出手,也不甘落了下风,纷纷舞着兵器奔身而上。众人俱是报仇心切,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必杀之击。玉扇公子武功固然不错,但在四人联手攻击之下还是处在下风。
凌芷涵拍掌笑道:“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些人的帮忙,我们便容易多了。等一会他们离开此地,我们便进入那山洞里。”
段晨浩奇道:“小辣椒,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一会会离开这里?”
凌芷涵道:“玉扇一个人自然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为了脱身,玉扇一定会把他们引进树阵之中。但他不知道树阵已被我们破坏了,到时候只怕会更惨。”
四人联袂进攻,刀光剑影此刻分外鲜明,流星锤更是步步紧逼,打得玉扇公子连连闪避。见情势不妙,玉扇公子连忙施展轻功,向院中树阵飞去。那四人自是不甘落后,也一同追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凌芷涵按玉扇公子的做法如法炮制,很快就打开了石门。
石门之后是一条弯曲的石头走廊,曲折回绕,一眼看不到尽头。走道两边的石壁光滑如镜,壁上拖着些幽暗的火把,在泛着潮气的地面投下冰冷的火光。
段晨浩和凌芷涵各自取了一支墙上的火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路上他二人一直保持着最机警的状态,生怕这石室之中再生出些意想不到的乱子。
他们越走越远,很快便再看不到洞口的那扇门。满室黑暗之中就只剩下两点淡淡的火光。火苗微微跳动,似乎很快也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的吞噬。
忽然,凭空响起了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仿佛一双魔鬼的羽翼拂过黑暗,惊醒了蛰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屋顶之上,几个黑影急急地飞了过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凌芷涵看见了那些黑影有着尖尖的脑袋和耳朵。她被吓了一跳,眼睛闭上,火把掉在了地上。
段晨浩将自己的火把举过头顶挥舞了几下,这才发现原来那些黑影只是几只蝙蝠。蝙蝠们从他们头顶振翅飞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段晨浩低头,却见凌芷涵软绵绵地偎进了自己的怀里,皓白的贝齿轻咬着花瓣似的嘴唇,身子瑟瑟发抖。看到平日里刁蛮泼辣的大小姐被几只蝙蝠吓成了这样,段晨浩不禁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凌芷涵的肩膀,笑道:“小辣椒,你别怕,那只是几只蝙蝠而已,现在已经飞走了。”
听到段晨浩的话,凌芷涵缓缓试探着睁开了眼睛。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却看见了段晨浩凑过来的放大的笑脸。
她顿时感动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扑鼻而来,清新而干净。
她忽然发现,他的脸是那么英俊,那么干净,近距离看上去竟还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可爱。他长长的睫毛低垂,浓密卷曲得竟似比自己的还要好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里面永远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芒。还有他的嘴唇,像是五月最艳丽的蔷薇花瓣。
段晨浩笑着说:“怎么了,小辣椒,你难道被几只蝙蝠吓傻了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懒洋洋的味道,好像夏日午后的阳光,耀眼而惬意。
凌芷涵的脸颊微微一红,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倚在段晨浩的怀里,连忙直起了身子,转过头去,口是心非地道:“谁害怕了,只是这些东西来得太过突兀,我一时适应不过来而已。我才不会害怕呢。”
段晨浩不想拆穿她,于是很随意地说:“好吧,既然你不害怕,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由于只剩下了一个火把,光亮自然暗了许多,所以他们只有靠得更近些,才能看清前方的路。凌芷涵变得很安静,只是默默地跟在段晨浩的身边,不发一丝声音。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终于走出了那条隧道一般曲折的走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只是这石室也和那走廊一样一片漆黑。
段晨浩目力很好,虽然火光很暗,但他还是看到石室的那边有一扇们。
然而凌芷涵却一直皱着眉,隐隐觉得这个石室哪里不对劲。
一阵微弱的风轻轻拂,轻得如同一双温柔的手。
她忽地拉住了拿着火把正要往前走的段晨浩,目光凛冽,轻声道:“这是一间密封的石室,哪里来得风?”
听她这么一说,段晨浩也忽然疑惑起来。
凌芷涵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石室,仿佛它是一只沉睡的怪兽,随时都可能会醒来。
段晨浩将火把递给凌芷涵,道:“我进那石室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暗格密室。”说罢他便走进了石室,凌芷涵想要把他拉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火把上的火苗燃着微弱的橘红色光芒,宛如神秘的精灵跳着奇异的舞蹈。
凌芷涵连声喊道:“喂,你快回来,如果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啊?”她真是又担心又生气,真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这么冒失,如果石室有埋伏,那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然而段晨浩却什么事也没有,他一会在石室的墙壁上敲敲打打,检查有没有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一会又拍拍墙壁上的雕刻图案,看能不能打开隐藏的密室。
不一会,他又跳会了凌芷涵身边,一脸无奈地道:“我都仔细检查过了,这里面没什么机关暗器,也没有密室暗格,唯一有的就只是那扇门。所以我们只有打开那扇门,才能找到簪子。”他说话时气喘吁吁,似乎刚才的那一番检查费了他好大的体力。
凌芷涵轻声道:“这回算你命大,石室里没有机关,要不然你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段晨浩无所谓地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就算有再大的变故,本大侠应付起来都游刃有余。倒是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可不希望你在本大侠的保护之下还受伤,那样别人会说本大侠无能的。”
难道他抢在自己前面就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吗?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凌芷涵就在心里给了自己重重一击。这个家伙哪有这么好心,他一定只是想要自己出风头罢了。哼,本小姐才不会就此原谅他以前做的事,更不会对他心存感激。
凌芷涵道:“枉你还自称大侠,检查一个小小的石室就把你累得喘上了粗气。”
段晨浩道:“我也不想啊,可是石室里闷闷的,就好像不能呼吸一样。”
凌芷涵一听段晨浩的话,心中的疑惑更深。忽然她眸光一亮,在黑暗的石室中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片树叶,此刻却在石室中静静悬浮着。
一瞬间,凌芷涵明白了一切。她急忙将火把扔在了地上,并用脚踩灭了本就不旺的火苗。室内再次被黑暗所吞噬,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段晨浩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以为凌芷涵又出了什么事,急忙关切地问道:“小辣椒,你怎么了?”
凌芷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如果我们举着火把走进石室,那可真要出事了。”
黑暗之中段晨浩看不见凌芷涵,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芷涵道:“好在我看见了那片叶子,否则我们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段晨浩皱眉问道:“哪里来的叶子?”
凌芷涵道:“就是我们闯树阵时落在你身上的叶子。你可知道它为什么会悬在空中?那是因为这个石室内所充的气体除了我们平时所呼吸的空气之外,还参杂了一种特殊的气体。下层是我们平时呼吸的空气,上层则是一种叫做轻气的特殊气体。由于这种气体的密度很小,所以它会浮在空气的上面。轻气不能支持人呼吸,因此你刚才会觉得呼吸困难。你知不知道,轻气是可以燃烧的。如果它和空气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遇到明火时就会发生爆炸。好在你刚才过去的时候没有带着火把,否则我们立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这石室里之所以会有风,是因为这两种密度不同的气体相互运动的时候形成了对流。”
听着闻所未闻的解说,段晨浩当真觉得不可思议。宇宙之大,处处都充满着神奇未知的因素。就算人们穷其一生,也不能完全窥知天地万物的奥义。然而凌芷涵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所知所晓却胜过耄耋之年的学者,如此聪明睿智、蕙质兰心,段晨浩开始佩服起她来。
他忍不住赞叹道:“小辣椒,你懂得可真多啊,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们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凌芷涵道:“我算是服了布置这个石室的人,如此刁钻难想的法子都被他想了出来。”
段晨浩道:“但最终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可见你比那人聪明厉害许多。”
打开那道门之后,段晨浩和凌芷涵终于看到了翠生琉月簪。经历了连番勇气与智慧的考验,他们总算得偿所愿。
段晨浩把簪子放在了怀里,对凌芷涵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
他们二人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很快就出了石室。
然而不巧的是,他们遇上了刚刚赶来的陈公公和玉扇公子。
见他们二人安然无恙地从石室里出来,又想到刚才树阵被破,玉扇公子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你们……你们竟然没死?”
凌芷涵巧笑嫣然,道:“我们非但没死,还抢了你的簪子呢。”
陈公公一听,那张涂满脂粉的脸立刻崩得比琴弦还紧。见陈公公发怒,玉扇公子赶忙赔罪道:“这次是属下的疏忽,还请督主恕罪。”
陈公公抖了抖宽大的袍袖,向前迈出一步,道:“你们能破了天机子布下的阵,也算有些本事。你们如果肯把玉簪交出来,本督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段晨浩扬起头,满脸不屑地道:“向你这只阉狗求饶,如果被传了出去,本大侠岂不是很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陈公公是太监,最忌讳别人说他的痛处。如今眼前的少年不禁犯了他的忌讳,态度还如此狂妄。陈公公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火药填满,咬牙切齿地道:“你找死!”
他袍袖鼓荡,一股阴恻恻的力量猝然卷起,然后他一掌拍出,就连这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他的掌力打散。但饶是他的掌力如此之强,出手如此之快,段晨浩依然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凌芷涵拉住段晨浩的手腕,道:“不要和他们纠缠了,本小姐今天累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觉。”说罢她便顺手抛出两枚弹丸。弹丸落地之后瞬间炸开,化作茫茫白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待白烟消散之后,段晨浩和凌芷涵早已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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