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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色微怔,脸上的笑意却敛下,但随即款款起身,轻拂了一下素洁长裙,巧然嫣笑,虚弱中带着轻柔的道:“民间相传,婚嫁女子须挽发,这是要教导女子,长发只能在丈夫面前散落,臣妾是想要告诉皇上,臣妾的心,是皇上的……”
又是一句暧昧不清,另他无从分辨真假的话,他的剑眉微微拧起,但是在眸光再次瞥见她眉宇间的那抹鲜艳朱砂之时,心头微暖,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彻底证实枚朱砂的意义何在,但是,它既然能从她的肌肤中生出,对他而言必然是一个好兆头,想到此处,他的心稍微宽下,轻搂着她的身子,抚了抚她的背,轻叹一声,柔声道:“雪儿,该用膳了……”
雪儿……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叫唤她的名字,但却是那样的自然,或许,他早就已经在心头演练了许多次,只是这一次原本没有经过刻意的安排,只是眼见时机似乎成熟而已,他望着她清秀的眉眼,突然就想这么拥着她,永远都不放手……
饭桌上,她吃的极少,最近这两日,虽然他不说,但是却也发现她似乎比进宫之前清瘦了一些,想到华琼平日里向他汇报她用膳之事时,不免将桌案上的好菜色都往她的碗中挟,但是她却依旧吃得极少,甚至在盛情难却之时,也挟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的碗中,另他觉得有种‘礼尚往来’的感觉……
“爱妃为何不吃?”他撑着头望着她,剑眉紧拢,她的确是瘦了,虽然依旧如同以往的清淡冷漠,但是那双清澈的眼神却过于无力,给人一种气息虚弱,娇柔万分的感觉,他不否认,此刻的她的确胜过曾经的冷清傲然,更为使他心动……
她长睫低敛,每一个动作都另他心仪,少许,她纤细的素手放下玉筷,抿唇望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轻道:“许是臣妾病久了,吃不下……”
吃不下?他的心头顿时升起了不悦,她的身子如此虚弱,倘若不进膳食,必然会更为消瘦,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太医说的那句话,倘若长此拖延,怕是将来难以怀有皇嗣,即便是有孕,恐也难以顺产……
想到此处,他的眉宇拧得更紧,于是伸出筷子,挟了一块肉片递到她唇边,强硬的要她吃下,然,她虽不拒,但那形同嚼蜡的神色却另他不忍再为难她,只能轻叹了一声,握起她纤细白皙的素手,道:“这是朕令太医为雪儿的配的菜色,雪儿不动筷,就不怕朕心里难过吗?”
今日的菜色,都是他命令御医为她点了菜色,为了将她的身子养好,这些菜,都是以新鲜食材为料,不惜花费人力才力四处搜寻而来,且令厨子按照御医的交代一一做出,这才拼凑出着一桌菜肴,他有生以来,怕是也从来都不曾将心思费在为一名女子所做的膳食上……
她的面色不变,但是疲倦之意却十分明显,少许,只见她微微将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挑食的孩儿一般,撒娇道:“皇上若是难过,那臣妾岂不更加难过,可是臣妾……”,但是她的话未说完,额头上竟冒出了许些薄汗,娇弱的气息带着几分急喘,眉宇间的艳红渐渐转为猩红色……
他望着她微紧的秀眉,以及微带痛苦之色的双眸,心头一窒,忙将她的身子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床榻,将她放在明黄丝绸的铺上上,盖上棉被,速传太医……
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十分疲累,似要立刻睡去,但却又挣扎着想让自己清醒一般,他握着她的手,不住的揉捏着她因体虚而冰凉的手,不断的安慰她,道:“雪儿,没事,朕在这里,朕在你身边……”,但是无论他如何安慰她,如何诉说,她的长睫依旧渐渐敛下,而后如同跌进了梦中一般的沉睡了过去……
太医匆匆赶来,他焦急的询问情况,然而太医却依旧是那句话,女子一旦血虚,便会出现昏沉现象,于是便开了一堆补气养血的方子,但离去之前却神色紧张的道:“皇上,恕老臣直言,德妃娘娘的身子已被拖垮,即便是找到灵丹妙药,怕是也难以治愈,女子娇弱,不若寻常男子体格健壮,不过,老臣道还是有一种法子可彻底医治好娘娘的病,不过此法也十分冒险……”
冒险?他的剑眉紧拧,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慌乱,但是在看到沉睡中却还依旧带着痛苦挣扎之色的她时,他毅然的松开了她的手,轻柔的放进了棉被中,无论任何方法,他都要一试,此刻,他不管她是否是可以解救他之人,就单单为了她这个人,这个可以牵扯他心的女人,他都要救她……
他望了一眼神色带着几许不确定与紧张之色的太医,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出去说……”
大殿外,秦安将众人撤下,他示意太医直言无妨,只见太医犹豫的道:“老臣未问及皇上之意,擅自主张,还请皇上莫怪……”,而后又道:“自古以来,妇人落下病根,都难以治愈,毕竟女子身子娇弱,但是,在民间,有不少妇人得了难以治疗的病症之后,都会生养子嗣,在出月的那段时日里精心调养,据臣观察,十者有九可将疑难病症治愈,且终生不犯……”
他怔住,剑眉紧拧的望着太医,负手道:“爱卿昨日才告知朕,德妃的身子若是不养好,怕是将来难以怀上皇嗣,即便是有孕,也难以顺产么?怎么今日又突然如此说法?”
太医低首,似乎被他口气中的阴冷所骇到,但随即回答道:“所以老臣说,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方法,老臣想现在一直让娘娘服用补药,以保皇嗣平安,而后在皇子诞生之时,利用出月之前的那一个月,精心调养娘娘的身子,若无意外,出月之后,娘娘的身子必然康复,只是……”,说到此处,太医顿了一下,而后低首道:“只是老臣所言的冒险,便是娘娘是否能顺产……”
他猛的转首望向太医,吓得他后退了好几步,随即惊恐的跪地,道:“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他望着满头冒冷汗,不断磕头求饶的太医,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她的病当真就如此难以医治,非要冒这么大的险么?他不想早有子嗣,以免将来皇位之争,毕竟宫廷中自古以来的亲子残杀他知晓得太多,不过,让她孕育天朝皇嗣之事,他却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倘若她因生产而有个万一的话……
想到这里,他的心没来由的慌起来,不禁紧握起拳头,甚至忘却了太医还在此地,在关节声响起之时,他听到了太医的颤抖衣料声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神许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握拳道:“你先下去,暂时……先将补药的方子递给秦安,一切,就由他代劳爱卿吧……”
太医魂不守舍,但在听到他的话时,如释大刑一般的叩首道:“老臣遵命,老臣告退……”,说着,便慌乱起身,匆匆退出大殿……
太医离去后,他便带着惶惶不安的心走进了寝室中,太医的话如同针刺一般不停的扎在他的心头每一处,另他那难以安定,她的身子的确太过虚弱,但若要让她彻底复原,却要她冒险怀他的子嗣,他的头在想到这一点时,不禁有些泛痛……
“啊……”床榻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他心一窒,忙冲过去,却见她双手在冰冷的空气中挥舞,像是寻求浮木一般,他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握住她带着汗湿的素手,而她,则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像是找到了一丝生机一般,但却在他想哄她再次入睡之时,只见她猛的睁开双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他无法形容,在看到她那双着惊恐的眼神注视他的那一刻,内心翻滚的绞痛,只是,在她抽回手,却又推离他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而后在看到她惊慌的倦缩起身子,看起来像是无助的孩儿一般时,又忍不住伸出手想安慰她,但是她却视自己如猛兽……
手,冰冷的僵在空气中,接着,门外的秦安与萧童慌张的闯进来,二人都错愕的看着他们,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如此难堪的自己,所以,他缓缓的握起了拳头,而后徐徐的落下,借此掩饰自己内心对她的拒绝与惊慌带来的冲击,而后,僵硬的走到了窗前,狠狠的呼吸着那冰冷的空气……
她刚才在看他的那一刻,眸中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恐,还有……厌恶,对,那是一种厌恶,厌恶……这两字没有给他任何准备,就直冲进了他的心口,让他感到一阵闷疼,难道,她清澈眼眸下掩藏的情绪,就是对他的厌恶么?
第一次,他的心口像是疼的撕开了一般,而自己,仿佛能听到那撕裂的声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甚至可以说在这张华丽的外表下,他对众人隐藏了一张丑陋得连自己都作呕的面容,可是,他从来都不曾介意过有人揭开他的假面,可是,这一刻,他竟害怕了起来,他害怕她会知道他自所以会对她那么好的初衷,更怕她会知晓,他们的洞房花烛,是他这个虚伪的丈夫,请太后刻意安排的一场戏码,为了就是要引她掉进他的圈套……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的恐惧竟是越来越深,像是她已经知道他的所做所为一般,大掌握成拳头,却压抑不了内心肆意蔓延的恐惧,而此刻,一道疑惑却又杂乱的眸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握了握拳头,压抑下内心的澎湃混乱,缓缓转身回望她,四目相接时,她眼中的疑惑与慌乱他看得清楚,那一刻,他的心口又是一阵窒息的疼痛,另他没来由的想出去透透气,但是他刚转身,她却轻唤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挣扎了几番,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回首望向她,一步一步的靠近,而后坐在床沿上望着她,她是紧张的,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如此紧张,还要唤他?
伸手,握住她紧揪着胸口衣裳的小手,不禁带着几分自嘲的道:“雪儿为何如此紧张?”,说着,勉强的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她一怔,像是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手竟还紧紧的握着一般,少许,她极不自然的放松下来,却任由他握着,唇一抿,长睫微敛,道:“臣妾……刚才梦见皇上丢弃了臣妾……”
他剑眉一动,却是凝视着她轻颤的长睫,她在撒谎,他的心头明明白白的知道,可是在听到她这句谎话的时候,他心头的慌乱与疼痛却突然奇迹般的消失了,他伸出手,一边嘲笑这自己竟变得如此懦弱,竟连明知道是假话,却还是要相信,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发丝时,突然就想到她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民间相传,婚嫁女子须挽发,这是要教导女子,长发只能在丈夫面前散落,臣妾是想要告诉皇上,臣妾的心,是皇上的……”
“朕怎么会将朕最疼爱的雪儿丢弃呢?”莫名的,就想安慰她,他竟是如此无怨无悔的去相信一个女人的谎言,不但不计较她的欺君之罪,却还要轻柔的去哄她,可笑,他真的很可笑,可是,他明知道这样有多可笑,却还是想这么做,想将她呵护在怀中,将要她一辈子……
“自古帝王皆薄情,红墙绿瓦不归路,红颜未老恩先断,一朝青丝一朝雪”她望着他,柔柔的道,像是在倾诉着这千百年来,所有女人的命运一般,带着幽怨的低柔……
他微怔,身子顿时有些僵硬,她在提醒自己什么?还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求证什么?或者……她一直抗拒着爱上他,一直对他撒谎的原因就再于害怕‘红颜未老恩先断’么?倘若是如此的话,那么……
他突然捧起她的面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就是想向她证明什么,于是他低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接着,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凝视着她的面容,立誓一般的道:“不会,朕会一辈子陪在雪儿身边……”,而后,闭上眼,在她的耳边轻呢道:“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她的声音带着几许疑惑,而他则是紧紧的拥她入怀,坚定的道:“对,生死不离……”,她的身子微僵,但却随即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轻柔的冷香就那样扑满了他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他的渴求……在她的双臂攀附上自己的脖颈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知道什么叫做‘相守白头’……
原本以为,此事之后,他便有不少时间可与她相守,但是,却不想因为自己这几日的沉迷,却忘记了一件颇为重要之事,因为在冷萧国的国主冷孤云突然造访之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措手不及,不是因为冷孤云是天朝最强劲的对手,而是他竟带来了前来和亲的小郡主,人称之十六国之最的美人倾城。在历代的皇朝中,十六国向怀月国进贡美人原本是正常之事,但是他偏偏在他与暮雪的感情有所进展之时,突然前来,怕是早已听到什么风声,想借和亲之名前来一探虚实……
诚然,他并不在意冷孤云前来的意义在何,因他与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一来二往,想来也打听到了自己不少的私下秘密,倘若不为权势拉拢,或者意有他谋的话,他没有理由会将自己的表妹嫁入他的后宫之中……
暮雪的身子在太医的调理下,渐渐有了起色,但他还是一如往日的要秦安监督她的一日三次药膳,甚至为了怕她少服,下令要秦安将剩下的药碗带回宫中给他检查,因为暮雪是个聪慧的女子,就连赵传那个忠主的奴才都能被她压制住,可见她的确非同一般女子,至少是欧阳红玉与上官婉儿无法比拟的……
想到此处,他心头也宽慰了不少,如今朝中纷乱,欧阳氏与暮氏也正如他预料的一般,开始立为两派,这场面另他熟悉,因为当年,木氏也是如此,他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将这种矛盾推向无法挽回,另他们自相残杀的一步,但是想着,却莫名的会走神,思念起自己已经有数日未见的人儿……
自暮雪大病之后,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与不让冷孤云生疑,这几日里,他每日都去不同的嫔妃那儿小坐,但是为了不落下刻意之嫌,他极少过问皇后之事,甚至在这起七日里,连‘凤栖宫’的大门都不曾踏进,道是有几次路过梅花林时,顺道去了‘重阳宫’下了两盘棋……
有时也会一时兴起,到三更时才起身离去,却又让秦安驻守在门前到五更天,他知道,他这样的作为,这后宫之中,怕是除了欧阳红玉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但是她却偏偏能忍下,即便是梨花带雨,也会强装笑颜的对他道:“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就不远送了……”
或许,就是因为欧阳红玉的毫无顾忌的付出,才让他喜欢聪慧的女人,因为她识趣,懂得不多加纠缠,不会像皇后那般愚盾,百般纠缠,甚至哭哭啼啼,另他想起这个女子,就会心生厌烦……
这一日,暖日高照,冷孤云对秦安说要在皇宫内四处走走,作为礼仪之邦,他也不以规矩压制,便示意秦安随他去,冷孤云心高气傲,在他还是太子之时,二人就已结识,只是当年,他的父亲冷心高是父皇的手下败奖,今日相见,他对他而言,本就是‘败将之子,也敢言勇’,只是,他不动他,随他四处走动,只为撑住十六国的表面和平,毕竟,此刻,他最重要的事情,并非与他争斗,而是先铲除他朝中的‘闲杂人等’……
可是,那日‘子夜亭’中的一幕,让他怒不可懈,另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完全是错的,他应当立刻杀了冷孤云与他的表妹,在将冷萧国化为飞灰……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冷孤云会遇见暮雪,更没想过,那日的暮雪竟如误落凡尘的仙子一般,迎着柳絮飘飞的风中,伸出纤细素洁的玉手把玩着无意中落如美人手的成球柳絮,而后在清风中吟起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词句: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而后,又闻她轻叹了一声,轻柔道:“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剑眉一拧,眸光望向她微微失神的模样,突然间心头一窒,她这句词是什么意思?何为‘半世浮萍随逝水?’这不该从她口中说出,因为他已决定会一生陪伴着她……
就在他思绪间,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心一惊,眸光顿时冰冷,但却只见冷孤云的身影突然临空跃向她。那一刻,他的心猛的一跳,刚想现身护着她,但是却见冷孤云颇为有兴趣的站在她面前,而她,则是一脸警惕的望着冷孤云,脚步后退之时,他竟突然就强硬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握紧了拳头,心头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想法,那便是想知道,像她这样淡薄冷清的女子,在面对除了他以外的男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不相信她,可是,此刻,他的嫉妒之心,与想到她可能会对别的男人温柔之时,心头涌起的酸涩与疼痛就另他无法安身,所以,他忍住了冲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站在石柱后,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可是,这一次,却是他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因为他看到了冷孤云碰了她,他碰了她的头发,并且暧昧不清的念起了她刚才说的那首词……
怒火与嫉妒在这一刻涌进了胸口,他猛的冲了出去,但就在此刻,一路寻他的秦安却气喘吁吁的大叫道:“皇上,奴才听说冷国主来花园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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