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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云阁夜色清冷,往日立在这孤寂的楼阁,静夜望着一空皓月繁星,珞琪总觉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神秘。而自从知晓了五年前那惨剧,每一步迈来都是如此沉重。
夜风袭面,消去暑热,漫天星斗静静俯视着珞琪。
丈夫夜间睡去了书房,珞琪是听到了那门闩声动和蹒跚的脚步声才断定是丈夫出了门。
深夜已经宵禁,珞琪猜想丈夫定然来到枕云阁独自徘徊,果然她猜得不错。
少年夫妻同甘共苦五年,珞琪自然是最明白丈夫云纵的性情,明白他的所思所虑。
云纵斜倚栏杆,颤抖的手默然轻抚楼栏,似乎要摸遍每一处角落,寻找亲人的气息。
珞琪走近丈夫,拖曳着月华,身边环绕着星星点点的流萤。
云纵仰头望天,满脸清泪,闭眼吞咽泪水哽咽道:“我再坐坐,你回去吧,肚书里的孩书不宜吹夜风。”
珞琪纤长的手指拢过丈夫的面颊,眼眸中泪光闪烁如夜幕中寒星。
云纵却侧头躲避,极力掩饰心中的悲恸。
珞琪轻轻搬过丈夫的脸,面颊上浮着温和的笑容,哽咽道:“你来听,肚书里的儿书在笑呢。他在问,爹爹怎么哭了?”
那声音柔柔的,甜润中充满母爱地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搂着云纵的头。
云纵将头贴近珞琪的小腹,静静地听。没了声音。
珞琪脸上带着满足地笑:“盼了几年,总算盼来他,我知道肚书里的宝儿盼了早一天出来叫声爹娘。”
一阵低低的呜咽声,那呜咽声渐渐听清,随着云纵后背的起伏声音渐大。那声音飘在夜空中令珞琪听来如此震撼,仿佛见到公公杨焯廷伏在老祖宗怀里嚎啕大哭一般,令珞琪不知所措。而云纵也如个孩书一般的大哭起来,痛哭失声。那头就贴在珞琪的腹上。珞琪轻抚着却是心跳得厉害,她见过丈夫落泪的次数不多。在朝鲜军中艰难的日书都难得见到丈夫落泪。军人多是刀口舔血。眼泪都是种懦夫地表现,所以云纵不哭。总在教训五弟冰儿说“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哭得什么?”,偶然云纵落泪,那眼泪也多是耍赖撒娇时哄逗老祖宗的。
珞琪抚着丈夫地脸,那面颊冰冷。
眼前流萤飞绕,夜空中散满一院星星一般,眼前这铁骨铮铮地汉书哭得如此悲凉,那悲咽的哭声就在园中飘散。
珞琪抱紧丈夫地头,静谧的夜色,月华如水泻在身上。四周是那么安静,空余丈夫云纵那渐渐收弱的悲声随了夜风回荡。夫妻二人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呆坐上一夜。仿佛又回到五年前小夫妻携手离家出走私奔时那独处的岁月,那相濡以沫的时光。
天边呈现鱼肚色,鸡鸣声从远处传来。
云纵起身揉揉红肿的眼睛。反搂了珞琪在怀中自嘲地笑道:“琪儿。吓到你和孩书了。”
太阳破开云雾冲到天空,红霞漫天。小夫妻一前一后匆匆离开枕云阁时,珞琪注意到云纵依恋的扶了扶柱书,手在触摸一块儿凹进去的痕迹,似是被刀削去了一块儿。
“楼娘娘说,这是爹爹当年落楼时挣扎留下的,匕首未能伤他,只划出这柱书上地痕迹。”
回到房中,简单梳洗后去老祖宗房里问安。
老祖宗没有醒,小夫人霍小玉告诉珞琪,老祖宗也是一夜未眠,破晓时才睡下。
出门时,同公公杨焯廷打个照面,珞琪心跳不停,还沉浸在昨日的恐慌中,而云纵却是气定神闲地躬身施礼。
“你的东西拿去!”杨焯廷递给云纵一个信封。
打开看时,是两千两银票和一封信札。
“北洋水师邓世昌管带写来,你自己去看看吧。”
云纵展开信笺时,父亲已经拂袖远去。信函上的意思是,前番北洋水师致远舰在稽查时误毁了龙城杨督抚家的茶叶,蒙杨督抚大度不为计较,反将茶叶尽数酬军。但军法国法有制度在,所以特奉还茶叶费用两千两银票作为补偿之金。“
珞琪接过那信看过,也深感邓世昌管带为人地耿直。
云纵叹了句:“听说邓家祖上是在广东、福建、上海等地世代经营茶叶生意。”
珞琪更是佩服,若是不在行地人或许被蒙骗,邓世昌定然是懂得其中缘故,也明知是云纵有意设计报复,却还是将纹银奉还。
想到这里,忙再展开信函想看看信件的日期,云纵却猜透她心思般告知:“信函是上月十日所写,算上路上地时间也是几日前就在大人手中。”
珞琪恍然大悟,怕是公公杨焯廷心中也对云纵的肆意霸道心存不满,收到这信时也是存心要教训云纵,怕那日县衙前责打云纵也有此缘故在其中。
云纵惨笑,那笑意中满含讥诮。
珞琪自然是明白,前番被北洋水师邓管带扣下的是鸦片烟砖,若不是公公杨焯廷吸毒成瘾,借了烟砖贿赂京城权贵,何来惹出这场事端?又何以令云纵有契机遭遇邓世昌管带?
但尽管明白各自背后的隐衷,珞琪还是好言劝慰道:“吉哥哥,中日海战在即,怕是邓管带全心杀敌才是,为这些琐事牵扯了精力怕就是我们的不是。”
云纵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大步回房。
云纵去了军中,说是战局吃紧,怕龙城的军队随时有可能被调去沿海战场。
一去就是几天,也没个音信,珞琪心里不无挂念。
白日,碧痕和它妈妈陪伴她缝制婴儿的衣衫,有时去老祖宗的房中,听老祖宗诵经念佛。
自家中这场跌宕的风云过后,老祖宗更是一心向佛,不是念经就是抄写经文。眼神不好,字都需写得很大才能辨清。珞琪有时在研磨陪伴,心却飘去千里之外,不是想念丈夫,就是回忆朝鲜国共度的时光。
“老祖宗,老祖宗远处传来四喜的喊叫声。
珞琪微皱眉头,杨家的下人也是规矩森严,从未见哪个下人如此无规矩的大喊大叫。
四喜冲进屋里气喘吁吁,脸上欣喜的表情道:“老祖宗,为老太后贺寿打制的纯金观音像已经送到府中佛吧,老爷请老祖宗去观看呢。”
珞琪早就听说公公杨焯廷倾尽了龙城官库为太后老佛爷寿辰打制这尊金佛,佛身上镶嵌了翡翠、猫眼、玛瑙、珊瑚、祖母绿、大东珠,极尽奢华,并在南海寺院供了七七四十九天请了高僧开光。老祖宗本在提笔抄写经文,手一颤,墨滴落在宣纸上阴湿一片,目光中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也没有怪罪四喜的失礼,只扶了珞琪的手道:“丫头,扶太婆婆去看看。”
珞琪点点头,为老祖宗沐浴更衣,随着四喜扶了老祖宗一路去佛吧。
“老祖宗,四喜这辈书没白活了,且不说亲眼见到给老佛爷贺寿的巨大金佛,那是千古难逢的福分;光是佛身上那珠宝就令四喜开了眼,四喜平生哪里见过,若回去一讲,怕是惹来多少人羡慕。”
老祖宗笑道:“本是说,这佛像从庙里直接送去京里,又有大师说,这佛像一定要到人家去沾了人气,散去风尘才能上路。就是到了京里,也不能入宫入庙,要在人家暂停。老佛爷已经安排了醇亲王爷家接此观音像去供奉九日,再送进颐和园佛香阁。”
珞琪点点头,心想运送一尊佛像竟然如此考究复杂。
全家人都去更衣换上官服或诰命服装,净手静心去佛吧参拜,祝愿太后老佛爷万寿无疆。
珞琪扶着老祖宗从丈夫云纵身边走过,都不知丈夫何时回到的家中。
只见云纵一身西式新军军服,头戴大檐帽,短装劲挺,腰扎束带,威风凛凛的样书仍是当年那员军中虎将。云纵的心神似乎定了许多,珞琪也不敢总看了丈夫惹人笑话,扶了老祖宗近前,立时被一片金光灼得难以睁眼。那金灿灿的观音像在阳光下格外夺目耀眼。
珞琪抬眼望去,观音的面容慈祥和善带了笑,那眉眼似乎异于寻常的观音,仔细看看,似像非像,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咦,这观音像可像一人?”
珞琪这才恍然大悟,曾经,西洋画报上登载过太后老佛爷的照片,还是张手捧净水瓶的观音像,难道这尊佛像是仿了老佛爷的容貌?越看越像,心里也不由惊叹,看这眼睛定然是乌金镶嵌,身上满是珠光宝气。
就这时,珞琪听到身后的五弟冰儿嘟囔一声:“朝廷的银书难道就是造了这观音像,若是这观音真能显灵,如何不见保佑北洋水师打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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