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爱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五十三章 洪水过后

我们在村小学憋了四天，四周的水渐渐一点点浅了，退了，露出一片恶心的泥泞，混杂着各种杂物。.26dd.Cn大条大条的蚯蚓在泥泞中翻滚着，身上也满是烂泥。我站在村小学的门口，望着不远处的田野，没有收割的水稻倒伏在田里，软塌塌的一片黄褐色，好像浸在水中的头发，，柔顺，细细碎碎的青色，是冒出来的谷芽，已经长成秧苗了。
是不是可以直接让秧苗长着，等秋天的时候收割？

还要不要插秧？没有一把一把地插进去，它们长不大吧。

想想阿妈当时冒雨拼命出去收割，心里头有些幸运。我们家的稻谷，总算没有白白丢给洪水，没有白白丢给田地，就算别人家没有东西吃，我们家还有稻谷，还有鱼干，不会饿肚子。

楼上一片嘈杂，大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向日葵，那么多天淹在水里，淹死了没有？一想到那两株向日葵，我怎么也忍不住了，顾不上跟阿爸阿妈说一声，直接往家里奔跑。

满地的泥泞滑溜溜的，四处翻滚乱爬的蚯蚓也是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在地上摔个**朝天。我在地上摔了好几回，都摔成泥猴子了，衣服与脸都是烂泥，胡乱抹了一通，爬起来又跑回去。

“唉呀，你个傻仔，乱跑什么？慢一些，慢一些。”我停下来回头望，是九婆。

九婆拄着根棍子，脚步蹒跚，走得很慢，另一只手夹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朝我招招手：“傻仔，过来，过来，我给你点东西吃。”

我走过去，她慢吞吞的解开布包，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你吃，九婆牙齿不好，吃不了。”

香喷喷的，居然是一小包炒黄豆，不知道谁给她的，给她炒黄豆！我抓过一把，递进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九婆望着我，满脸的笑：“牙齿好，吃什么都是香的。”阿妈以前炖什么汤，都叫我从村尾送一碗去水井头旧屋边给九婆的，逢年过节，有什么好吃的也送她一份。安富叔虽然是她儿子，是她守寡带大的儿子，对她却不好，早早分了家，让她一个人住在破破旧旧的小土房里，田地自己种，水自己挑，谷自己碾，阿妈有空时也经常顺便帮她挑挑水，摘摘菜，碾碾米。她反而跟我们家的人比较亲近一些，阿婆去世后大部分衣服都烧掉了，七八成新的衣服就送给了九婆，她还很高兴。

“你小心些走，别踩到蛇，树上好多蛇呢，经常掉下来。”九婆说我。我答应着，往家里去，嘴里继续嚼着炒黄豆。其余的我收起来了，准备给阿妈吃。

穿过树林，树下爬着好多蛇，一条条都滚满了烂泥，如同长长的蚯蚓一样蠕动着，有些盘成一团，咝咝吐着三叉的舌。我的脚有些软，不敢看脚下，稍微抬起头，树上更加恶心，一条条的蛇缠得密密麻麻的，把树枝都挂满了，花花花绿绿的。我大叫一声，往池塘那边跑过去。

池塘边的水还很满，臭烘烘的，里面漂着好多淹死的鸡，还有一只不知道谁家的猪，无数的苍蝇围着飞上飞下，嗡嗡叫个不停。猪的肚皮上钻动着无数的蛆虫，密密麻麻的，一条条，尖尖的头。苍蝇在叮它们，它们还不住地钻出来。而塘基上，好几条破破烂烂的臭鱼，肉几乎给鸟什么的啄光了，就剩下一副骨架，同样臭烘烘的，吸引了一堆苍蝇。

我捂住鼻子往家里跑回去，院门锁着，我翻过围墙跳下去。院子里一片泥泞，一层一层弯弯的，好像江边的沙子一样，水没有完全退去，竹园里同样是水。我的向日葵，已经倒在了水里，大朵的花盘，也浸在水里，黑乎乎的。到底，它没有熬到完全成熟，我曾经想过等它熟了分给大家，它却不能长大。

在村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想起过它，以为它那么高，不会怕水，起码不会给水淹死，没有想到，原来它也不禁水淹的。有时候做梦，我将它拔了起来，放在家门口，一边一株，干干爽爽的，没有给水淹上。

我站在竹园边发愣，静静看着水里的向日葵，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阿妈的声音惊醒了我：“你的向日葵淹死了？”她背着五狗，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都是鱼干，腥味有些重。

“死了。”我说。

阿爸挑着箩筐回来，另一头搭着收起来的罾。大姐空着手在一旁，也看向日葵。

“死就死了，明年正月十八炒葵花子时，我再给你一大把，重新种。”阿妈说，走过去开门。

我哭起来：“明年，明年种出来的也不是我的向日葵了，我要这两株，就要。阿爸为什么不把它们拔起来，移到家里？任由它们淹死？”

我不顾地上泥泞，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蹬腿，将烂泥踢得四溅。大姐过来拉我，也是溅到一身的泥沫子。

“拔起来也是死，你快起来，不要吓着五狗，要不我不放过你。”阿妈说。我心里无限委屈，哭得更响亮了，要是阿爸回来时有照料我的向日葵，它们肯定不会死，都是阿爸的错，他不管我的向日葵。

“你起不起来？”阿妈瞪着我。

我不起来，照样在地上哭。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是吧，我打死你！家家户户给水淹了，你就哭你的向日葵！”阿妈随手放下篮子，在一旁折了竹枝，直接往我身上招呼，打到一颗颗的竹籽乱甩。我哭得更厉害了。

“你打什么打，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阿爸说。

“跟你说？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阿妈冷笑一声，扔下竹枝，转身去开家门。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秋后算账的。你那么好强，怎么会放过我？”阿爸叹着气。

“算账？我们之间有什么账要算？不应该是我去算账，应该是老校长去算账，什么他都看在眼里。据说她不能当老师了，改在厨房烧饭。”阿妈冷冷地说。

阿爸气极了，撂下担子：“有什么冲我来，欺负……欺负人家算什么？”

“谁欺负谁？谢安兆，你别把话说反了。那是校长的决定，我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信不信随你。孩子们都在，我收拾收拾去。傻仔，你再不快点起来，我扒了你的皮！”阿妈说着，进屋里去了。

大姐瞅了阿爸一眼，低头往屋里进去了。我爬起来，继续看着卧倒的向日葵发愣。阿爸手中还拿着扁担，也站在一旁发愣。

“安兆叔，安兆叔。”墙头上有人叫。是阿敏，笑嘻嘻的趴在墙头，露出一张脸，得意洋洋的笑：“我们家的水稻全浸了，你们家有冒雨割稻，到时候记得救济下我们家，能借多少是多少。你们家志英就是厉害，什么都知道，简直是女诸葛。”

阿爸含糊答应着，我用手兜起一捧泥水，直接往墙头甩过去，她惊叫一声，缩回了头，墙后传来她的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