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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热闹的死

从大年三十,一直到年初三早上,阿婆躺在小祠堂的木门板上,裹着棉被,始终张着嘴,呵呵地哈着气,像风箱一样,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就是没有吐出最后一口气。.
阿爸尽人事灌了几次羚羊水,都从嘴角边流出来了。阿爸守了她两天三夜,几乎没有合眼,胡子拉渣的,眼睛也全部塌了下来,团着两只重重的黑眼圈。安和伯年初一就派人去姑妈家送信了,不过姑妈他们一直没有过来。村里的人时不时进来看看,问一声:“还有气?”“还有气。”阿爸答,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因为要按老风俗为她送终,我们都跪在她跟前,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生儿生女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养老送终吗?要是临死前没人在跟前,有儿有女跟孤老又有什么区别?”安旺奶说。

“她还有心愿未了呢,就一口气的功夫了,咽下去就上西天,咽不下去就继续拖着。你们啊,早些帮她完成心愿吧,这样拖着你也难受她也难受。”安旺奶说。

“呵呵,呵呵。”阿婆大声喘着气。

阿爸跪在一旁,阿妈也顶着大肚子跪在他身后。我和大姐跪在阿妈后面。旧屋没有拉电灯,就高高低低搁了几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破落的墙与墙角那部古老的石舂,我耳边响起遥远的咿呀咿呀跟笃笃的舂米声。

以前没有碾米房,割了禾,要人手拿着禾把在大石碌上打,把稻谷打脱,晒干,要吃米全部要自己踏着石舂的木头,十多斤十多斤地舂,踏一会儿停下来,弯下腰把放在石窝里的稻谷翻一下,又踏。小祠堂里的石舂一年到头几乎没有歇过。

阿公死后,阿婆在这里整整踏了十五年的石舂,一直到公社化后吃大饭堂,才少踏一些。

如果把阿爸说过的阿婆故事理一下,会发现她也是个可怜人。地主出身,长女,她阿爸在外头读过大学,不喜欢家里头安排的婚姻,在她五岁时候携着她三岁的弟弟离家出走了,起先还寄过银元与她的小衣服回家,后来音讯全无,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她阿妈早早因病过世,她13岁由堂叔以两亩地的价格卖给了我阿公。阿公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更不是佃农,他有祖传的十几亩田,几亩果园,闲时打鱼,父母早亡,一直没有娶亲,到了二十五岁才买的阿婆。阿婆陆陆续续生了六个儿女,一生下来就死了两个,阿公死时,身边还有大伯、三伯、姑妈和肚子的我阿爸。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改嫁,耕田掘地,洗衣做饭,风风雨雨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顶着,大伯已经会使牛,一场伤寒说没就没了,三伯过年时刚好去镇上买香烛,给国民党不知道拉到哪里去了。

“阿妈,你的寿衣已经做好了,红裙绿褂,大红绣鞋,寿木已经抬出来重新漆过了。”阿爸说。

“呵呵,呵呵呵”阿婆的口中大声地喘着气。

“阿妈,你是想见三哥一面吧?”阿爸问。

“呵呵,呵呵呵”阿婆的口中还是大声地喘着气。

“阿妈,你是想见大姐一面吧?”阿妈问。

“呵呵,呵呵呵”阿婆的口中还是大声地喘着气。

“十奶,你是想见将要出生的五狗一面吧?那就等着,等着啊,也没有几天了,你快快好起来,等着喝孙子的满月酒。你看志英的肚子啊,尖尖的,肯定是男娃。”安旺奶拍拍她的手。

“呵呵,呵呵,呵呵!”阿婆口中喘得又粗又急。

“十奶,你不要担心啦,我保证,志英这胎肯定是男娃,你们正月十五可以分白花粥了,正月十八又可以出白花彩旗了,你好好休息。”安旺奶继续抚着她的手。

“呵呵,呵呵,呵呵!”阿婆的鼻翼急速扇动着。

九婆带着安富安吉他们过来,跟安旺奶凑耳说了几句话,转头跟阿妈说:“志英,你带两个孩子去歇歇,已经跪了大半夜,先歇歇去。”

“可是老风俗?”阿妈的腿脚已经打颤很久了,左右换脚跪着,不敢起来。

“还有得你跪呢,先回去休息下。老的小的,肯定先顾小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安和那边肯定不知道。”九婆扶起阿妈,阿妈抖着两条腿:“早麻了,肚子里那个踢我踢得厉害。”

我们在家睡了没有多久,又给人叫回了祠堂,阿婆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你们好没规矩!”安和伯不满地瞪着阿妈。阿妈张张口,没有说什么。

安旺伯带着道士过来了,问阿爸:“一堂斋?三堂斋?”阿爸含着泪水说:“三堂斋。”安和伯过来拍拍阿爸的肩膀:“一堂斋就好,你的孝心她知道,可是还得顾着小的,志英很快就要生了,样样都要钱,欠一大笔债到时还怎么过?”他转头向安旺伯点点头:“就一堂斋。”

安旺伯带来的道士在小祠堂前搭起棚架,挂起法像,垒起桌子,准备十二点一过就开始做法事。安旺伯静静地靠在一张桌子边,用毛笔在宣纸上写祭文。安和伯分派安富安吉到上塘背舅公、姑妈家里去送信,派人在路口守着不准亲戚直接入我家。阿友伯带领一群男人在扎纸屋、纸马、金童玉女等。安旺奶和九婆在祠堂里守着阿婆。

阿爸茫茫然站在路边,梦游似的。阿妈靠着墙站着,皱着眉头,轻轻拍着肚子。我紧紧拉住大姐的衣袖,看着一堆人走马灯似的在我面前来来回回,比过年还热闹。

“惠贤怎么还不过来?”安和伯团团转。

“十二点快到了,马上要开始煮饭,做女儿的要去水井买水沐浴做饭的,她还不来就安兆去吧。那惠贤,都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安旺伯说,“阿生伯陪你去,记得就打一次,打了多少是多少,回来时水桶不要落地不要与人相碰。”

阿爸如梦出醒,挑过旁人递给他的水桶就要走,给九婆叫住了:“还没有穿孝服!”九婆抱着一堆麻布过来,给阿爸带上长筒形的黄麻帽,挎上长长的黄麻衫,叫他拿好哭丧棒和三根点燃的香,去水井头挑水。

我也戴上长筒形的黄麻帽,披上黄麻衫,跟着去,抬头一看,不依了:“为什么大姐头上是三角形的披巾?”“傻仔乖,男戴帽女披巾,你是长孙,要乖!”九婆柔声劝我,“记得,你不要去碰别人的身子,手中的哭丧棒也不要碰到别人,要不别人会衰足一年的。带娣也要记得。”

我和大姐跟着阿爸与阿生伯去到水井头,阿爸在青石板上跪倒,磕头,把香插在井沿,继续跪着。我们也跪在青石板上,磕头,膝盖处火辣辣的痛。阿生伯将井栏周围的草拔了,合掌而拜:“井神啊井神,今有本村孝子谢安兆来此买水,求井神成全。”他往井里投了几颗五分硬币,接过阿爸的水桶,往井里打水:“拨开水皮见水心,井神保佑。”提起来满满的一桶水,他倒了一半在另外一只桶,然后帮阿爸挑上肩,我们又回去。

“惠贤居然不肯来,来到江边又回去了,说不敢给十奶洗身子换衣服,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村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不孝之女!”安和伯怒气冲冲,姑父在旁边,穿着孝服,低着头,不敢作声。

“那就拜托九奶他们去洗身子吧。”阿爸低声说。

于是,九婆给阿婆沐浴更衣,我们跪在祠堂外头嘤嘤地哭。阿爸一声一声的干嚎,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下来了。阿妈没有作声,泪落如雨,一直流个不停,胸前湿了一大片。“志英,你别太难过,做做样子就好,做做样子就好。”安旺奶过来劝她。

不劝还好,一劝阿妈越发厉害,泪水如缺了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呜呜地哭出声来,怎么也止不住。“好,你哭,你大声哭,哭过就好了,别硬梗在心里头。”阿生奶也走过来劝。

锣鼓木鱼锁呐,敲的敲,打的打,吹的吹,伴随着安旺伯那群道士念经的声音,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戚戚,如泣如诉,钩得人心里酸酸的,涨涨的。

阿妈哭得地动山摇,从十二点开始一直哭到晚上,哭到跟前地上一滩水,声音完全嘶哑了,泪水还没有干枯,断线珠似的淅淅沥沥。所有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有心,有心,这个媳妇真没得说的!前天三文岭村那个万元户的老太太死了,几个媳妇孙媳妇跪着,都是哇哇地干嚎,硬嚎不出半滴眼泪。”“她不哭才怪,出去两个月避计划,女儿送人了,儿子没了,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那是惨了点!”

也有年轻人不以为然,尤其是安旺伯家里那些打工回来的姑娘,踩着高跷似的细跟鞋子,也不顾安旺伯的白眼,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安兆婶的肚子都大成这样了,还要她跪在这里,也不管人死活!”“就管死人,不管活人了!”“据说从中午跪到现在,还要跪到明天出殡都没得睡呢!”

“阿公,你也歇一歇,让安兆婶喘口气吧!”安兆伯的大孙女冬芝喊着。她披着电得弯弯曲曲的头发,眉毛也弯弯细细的,眼睛却很大,特别神气。

“不许没有规矩!”安旺伯瞪了一眼,细细声说了句。

“看看你们,披头散发的,穿的什么裤子什么鞋子,**都裹成桃子了,还好意思来出乖卖丑?不怕人家笑话。”安和伯过来,姑娘们都静下来了。

安旺伯是她们阿公,她们不怕,安和伯可是全村年轻人的克星,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的?她们撇了撇嘴,嘻嘻哈哈拖着手走了。

“你们家那几个,是该好好管管了。”安和伯朝安旺伯皱眉说,安旺伯继续敲着木鱼念经,目不斜视。

九婆吩咐安吉婶回家蒸了盅鸽子汤来,硬给阿妈灌下去:“大人可以伤,可不能伤着小的,望都望多生一个小酒壶出来呢。天寒地冻,又要不眠不休的跪一夜,好人都受不住呢,何况是你。”

靠着那盅鸽子汤,阿妈跟着我们一直撑,在法事种种仪式中艰难地转圈、俯身、磕头、跪拜,一直撑到了第二天早上。公祭,念祭文,初献、亚献、三献,一群五服之内的叔伯子侄按辈分来行礼,孝子孝媳孝孙回礼,阿妈脸上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有些恨亲戚多了。安和伯用一成不变的响亮声音喊道:“孝子孝媳孝孙回礼!”于是又磕头谢答。

早起时棺盖敲钉,安和伯要我们在匠人每敲一颗钉时就喊一声“阿婆(阿妈)出来”避开钉子,我愣愣地问:“要是阿婆出来,大家还不吓得到处跑?”“傻仔,是叫你阿婆的魂魄出来!”安和伯说。

瞧,这就是傻仔的好处,无论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人家都会说一声傻仔,不了了之。

“阿婆,出来!”“阿妈……出来!”

每一次,我喊得最响亮最快,阿爸喊得最凄凉最无力,鼻涕垂在他寸长的胡子那里,透明透明的。

于是,出殡。十二人抬着寿木在前面,阿爸踉踉跄跄地走着,手中提着哭丧棒,脖子上挂着一条扎起裤腿的新裤子,裤子两头各绑着只小坛子,一只装满了昨天用水井头跟水神买来的水做的饭,一只装满了五谷粮食。安富叔、安吉叔一左一右各扶着阿爸一条手臂,慢慢走着。九婆和安富婶一左一右扶着阿妈。安吉婶扶着我。姑父和大姐自己走。

其他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都肩上顶着白毛巾,帮我们扛着纸扎制成的楼房、金童玉女、衣箱、白马、羊、鸡、金树、银树、聚宝盆、收音机等东西,长长的一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纸做的电视机,屏幕、天线、按钮什么的样样齐全,有模有样,围观的路人咂砸称赞。锣鼓唢呐什么的咿咿呀呀地跟着后面,最后面有一支军乐队,是安旺伯家里的进海、进陆、进天、进军几个吹打的,有小鼓、军号。大家都笑:“哎呀,好神气!”

把寿木放下土坑,撒第一把土的时候,阿爸哭得声嘶力竭,惨不忍听。我转过头,不去看,不去听。抬棺木的十二个人,用耙子、铲子,哗啦哗啦的把泥土推下去,没一阵子就堆起来一个坟山。

“回去洗手、吃酒席!”个个喜笑颜开,“扣肉炸得不错,多吃几块!”“昨天忙,没怎么吃,今天吃饱点,好收拾东西。”

从此,阿婆也和四狗一样,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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