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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桃花坞(1)
一
满心欢喜的温格华虽然起了个大早，从早晨六点就动身往桃花坞赶，但等到了桃花坞进了那座陈旧破落的农家小院，见到这个村子的支部书记兼村委主任穆呈祥，还是已经过午了。送温格华到桃花坞的西回镇党委组宣员王波把他交给穆呈祥，说了句好好照顾的话，就急匆匆的走了，说是还别的应酬。正在院子里石条桌后坐着，端着个大瓷碗吃酸菜潲抿圪斗的穆呈祥眨巴眨巴那双不无好奇略带怀疑的眼，漫不经心的问：“念的什么书？”温格华谦逊的说：“在省农大林学院读的园林本科专业。”穆呈祥咽下一口饭，咧嘴笑笑说：“咱这地方青石板，粗砂土，缺电少水、荒山秃林的，用不上你那专业。”温格华拘谨的笑了一下，诚恳地说：“干点别的工作也行。”穆呈祥把大瓷碗往石条桌上一放，呵呵的笑了，说娃儿啊娃儿，咱这穷山沟哪有什么工作？都是苦活计，苦营生。从小在村里生村里长的人都吃不了这份苦，你细皮嫩肉的个学生娃，能做甚？大前年咱这里还有200多号人，现在都跑到外面闯天下去了，只剩下老弱孤寡童残病的百十号人了。你来这里既没有盼头，又没有奔头，也不能出头，不是熬日月瞎折腾，难道还想干一番事业不成？穆呈祥说这话的时候，温格华的身子就从头凉到了脚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傻了一般。
当初温格华报考村官时，好多人都说让大学生做村官是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翻版，是为了给大学生找饭吃，是为了稳定做出的权宜之计。大学生村官就象挂羊头卖狗肉的金字招牌，中看不中用。昨天晚上他的一帮哥们请他吃饭时，也说大学生村官不好当，农村人不好对付，农村工作难做，有好多大学生村官没在几天就跑了。温格华听了还不以为然，因为自己就是农村人。今天初来桃花坞就首先在村长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看来自己的雄心壮志真的在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自从考中大学生村官的那天起，温哥华的心就没有平静过一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谋着干什么、怎么干、如何实现宏图大志的问题。昨天晚上在饭店和朋友们吃完饭回到家，也一宿都翻来覆去没睡好，内心里乱云飞渡、波澜壮阔，激动得不能自已。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数着绵羊熬到天亮，就风急火燎的催着妈妈快快做饭，然后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背着旅行包，坐上头趟公共车，匆匆上路了。
温格华的家在山西省云泉市孟县农村，孟县在云泉市最北端。桃花坞属云泉市平安县，平安县在云泉市最南端，而桃花坞又在平安县最南端。两地相隔上百公里。多亏这里交通比较方便，但从孟县到平安县，也得走3个多小时。在平安县城转乘中巴到西回镇，又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从镇政府所在地西回村到桃花坞的路很难走，坡大弯急，硬化过的水泥路面，许多地方都残破了，坑坑洼洼的，颠簸不堪。有一段路正在维修，这样走走停停，不到15公里的路，就用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今天到镇政府报到时，镇长李鸿雁要温格华先在镇里呆上一段时间，和别的下乡干部一起，轮流到各个村子里看看，熟悉熟悉农村情况，然后再下去也不迟。但温格华坚持立马走马上任，李鸿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安慰温格华下去后有什么困难就和镇里说，镇里一定好好给解决。可是，眼前这个村委主任穆呈祥，连让他进门的机会都不给，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困难呢。
温哥华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穆呈祥早已自顾自得地抽上香烟了。透过缭绕的烟雾，温格华看见那张脸冰冷的就象一堆废铁。温格华暗暗慨叹，农村人的无礼，真的到了不可复加的地步。他真想冲上去狠狠的扇他几个耳光。想象着穆呈祥被扇过耳光后那副窘迫的样子，温格华情不自禁的笑了。
“你笑什么？”穆呈祥瞟瞟温格华，冷不丁问了一句。这一问才把温格华从想象中拉了回来。温格华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灵机一动，说：“我就是在农村生农村长的。”穆呈祥说：“那又怎样？”温格华说：“我也上过地，种过庄稼。”穆呈祥忍俊不住的笑了，说娃儿啊娃儿，你上过几天地，种过几天庄稼？你知道种地有多辛苦？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是实实在在做过庄稼活的？嘻嘻。温格华觉得困了，左右看看，从墙角那儿取过一块砖头立在地上坐下，说：“我爸爸妈妈都是农民。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经常跟着爸爸妈妈到山上挖野菜，然后卖给城里的饭店。我家挖的野菜能卖出很好的价钱，他们说我家的野菜新鲜、水灵。我从小学到高中的文具，都是靠买野菜的钱应付的。”穆呈祥听着，忽然就不吱声了，那双混浊的眼睛望向深邃的天空，很久才收回神来。穆呈祥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幸福啊。如果我小时候不是因为家里穷，念不上书，恐怕现在早不在这鬼地方了。我报名当兵那工夫地，就是因为没文化被刷下来的。”温格华说：“也许在这里，你才真正找到了了施展才能的地方，实现了你的人生价值。”穆呈祥又笑了，不以为然的说：“我有什么才能？实现了什么价值?”温格华说：“带领群众致富奔小康的价值嘛。”穆呈祥叹口气说：“致什么富奔什么小康啊，要是咱村的人能富了，就不会都跑外面去了。”温格华说：“以前不行不等于现在不行，现在不行不等于将来不行，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会行的。”穆呈祥说：“娃儿呀，大伯就借你的吉言，等着咱村奔小康的日子吧。”温格华说：“小康不是等来的，是干出来的。你没听过那首歌吗？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穆呈祥语塞片刻，探寻地问：“你看咱村有发展前途吗？”温格华肯定地说：“只要有希望在，就有前途在。”穆呈祥说：“好。大伯信你一回。你要实在想在咱村干，就安下心来好好干，帮大伯翻翻身，如果干不好，就趁早走人。”温格华说：“大伯，只要你收留我，我就会一心一意的给咱村卖命。如果干不好，随你怎样处置都行。”穆呈祥爽快的笑了，说：“那咱爷俩立个军令状，在一年头上你要拿不出个道道来，你的工资就捐给咱村的困难户，一分钱也不要带走。咱村也不再留你，到时候你卷铺盖走人。”温格华点点头说：“行。我答应。”
当天晚上，温格华就住在穆呈祥家里，和穆呈祥一道签订了军令状。第二天一大早，穆呈祥就拉着温格华去了村委会办公室。村委办公室里老老少少坐了10来个人，见穆呈祥和温格华进来，登时肃穆了许多。穆呈祥给温格华指了个位置坐下，对大伙说：“小温是上面给咱村分配下来给我做助理的大学生村官，咱庙小门槛低，我也不需要什么助理。我干了这么多年村长，没用助理不也挺过来了？咱不搞花拳绣腿那一套。要干，就真刀真枪动真的。大伙说对不对？”大家都随声附和对呀对呀。穆呈祥说：“小温昨天就来了，和我叨舌了一下午一晚上，我没让他出来。我这些年没干好，没给大伙带来多大实惠，弄得村子也不象村子了，如果不是大伙逼着我干，我早就搁挑子了。我是硬着头皮顶呀。谁叫咱村没年轻人愿意呆呢？”这时有乡亲说：“你能给咱干到这程度已经不容易了，咱村人可没少沾你的光啊。你给咱村挖了井，让咱用上了自来水。你给咱村铺了路，走个亲戚串个门，不怕再挨跌了。你左一趟右一趟的往县里跑，给咱村的大学生要赞助，娃娃们才有钱念上书。你打好处大伙都记着哩。”又有人说：“那年俺老婆得肺炎住医院，要不是你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借给咱，俺老婆的病恐怕就給耽搁了。”穆呈祥说：“唉，那又怎样？我本来是想让咱小子接我的班，好继续给大伙办事，可年轻人不听咱的话，硬是给走了。”老乡们说：“荣华出去也没有忘了咱啊，去年不是换给咱村拉回一车白面呢嘛。要不是孩子在外头，咱能吃上大公司的慰问面？”穆呈祥的脸红扑扑的，声音有点发颤：“大家伙能理解我，记挂我，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了。但现在我还死不了，就不能丢下大伙不管，是不是？所以我夜来黑夜想好了，我这副担子，从今天起，就交给小温了。咱不搞选举，咱也不举拳头，大伙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个面子，听我的。从此往后，我是名义上的村长，真正的村长就是小温。小温和我签了个军令状，一会儿小温给大伙念念。咱丑话说在前头，小温要是干得好，明年我这个村长就是小温的，要是干得不好，到时候他自己滚蛋。话不好听，可理在那儿摆着，大伙说中不中？”乡亲们参差不齐的说中啊中啊。穆呈祥扭头对温格华说：“娃儿，你给大伙念念咱爷俩的军令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