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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与君有语
因为担心引起军方的注意，晴矢一起拖了将近一个月才出院。尽管如此，院方仍对这个“无可救药”的病人奇迹般地康复表现出极度好奇，甚至提出拿一笔钱给晴矢，以换取对他身体的研究。这种要求遭到了理所当然的拒绝，理由是他们必须马上服兵役。
返回学院的路上，阿眉有些忧心重重地说：“虽然我们已经很小心，但没有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如果我没猜错，军方早就应该派人来查问情况。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却丝毫没有动静，真是奇怪。”
“没错。军方有行动才是正常的。没有行动反而显得不同一般，难道是晴矢的事被他们知道了？”走在阿眉左边的刘川江也皱起了眉头。因为学习晴矢转授的修练法，四个人都是步行。看上去刘川江个子高大，气势也足，很象一行人中的领袖人物。
“哈哈，阿眉，恐怕你不是在担心会有甚么麻烦，而是在懊恼你早就为晴矢准备好的解释无用武之地吧！”小棠菜总是出现在阿眉身边的，这次是右边。因为左边是刘川江，惹不起的大个子。
“现在的解释有两个，一是军方没有注意晴矢的问题，不过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由于战争的问题，联盟军方一直对保持着严密的监控，而且晴矢受伤时正是陆战队战士将他送到医院的。作为整个事件的经历者，有着奇特的变化。不可能不引起军方的注意。”阿眉丝毫不理小棠菜的话，继续作着推论。
“第二个可能就是在军方内部有人想保护晴矢，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当然，这个人要在军方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而且同晴矢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
刘川江目光望向晴矢，有询问之意。
晴矢出声道：“如果你们没猜错。这个人肯定是真木军工集团总裁，也就是我亲舅舅，真木银。”
虽然一直没有把自已的身世说出来，晴矢并没有对三个好友隐瞒的想法。不过虽然是母亲的亲弟弟，也只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太过显赫的背景，反而让晴矢有些自卑的感觉。
“亲舅舅？真木集团总裁真木银是你的亲舅舅？”小棠菜忍不住惊呼起来，转过头，满眼都是惊异地道：“那你和阳子岂不是表兄妹？原来我错怪你了……”
甚么，阳子是自已的表妹？晴矢突然有些昏眩，怎么从来没想过真木阳子会同真木家有甚么关系。但小棠菜又怎会知道这件事？奇道：“你知道阳子是我的表妹？”
“难道你会不知道？”小棠菜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阿眉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小棠菜，他是真的不知道。以晴矢的个性，喜欢做的事会很认真地去做，但根本不会顾及其他。我想他同你们在一起时，也从来没问过你们的父母家庭一类的事情。阳子虽然是他喜欢的女孩，自然也不例外。”
真的是这样吗？晴矢仔细想想，好象自已的确从来没问过阳子这一类的事情。除了她名叫真木阳子，是地外语言系的学生。之外的一切，晴矢好象都一无所知。甚至连阳子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不清。
阿眉的话还在传来：“真木阳子，就是你的亲舅舅真木银的独生女儿，出生于１６年６月６日，来自日本列岛，有着真木家天才的血统，特别喜欢艺术和自然科学，十四岁时已经获得八个学位。小棠菜，你偷进学校电脑的资料库，看到的是不是这些？”
十四岁时就获得八个学位，晴矢实在想象不出阳子会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女孩。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过念完三个学科的学位，还是靠刘川江和小棠菜的帮忙。小棠菜在电脑和逻辑学方面很有天份，已经有五个学位。刘川江有工程学和建筑学方面的六个学位。至于阿眉，好象已经完成十个学位，大都是生命学和心理学方面的。
小棠菜很有些尴尬地说：“我好奇心很强嘛，只不过想试试学校的资料库防卫有多厉害而已，不小心看到真木阳子的资料的。”
刘川江被他的狡辩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小心，资料库里有几十万人的资料，你一不小心就看到真木阳子的。还真是巧啊！”偏过头去问阿眉：“不过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谁知道阿眉的话让他更哭笑不得：“很简单，因为我也是从资料库里‘一不小心’看到的。”
看着走在前面的阿眉的背影，晴矢突然有异样的感觉。自醒来之来，阿眉便回复到以前那种深思熟虑，不动声色的模样，虽然比以前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开始合群，有时和他们说一些笑话。仍然让他有种错觉。想不出那个过在病床边五天五夜没有合眼，紧紧握着他的手的女孩的样子。
虽然阳子并没有从他心里消失，相反，正是因为阳子，他把自已的将来锁定了方向，但这并不影响他喜欢另一个女孩。虽然有时有些缠杂不清，但晴矢仍然是一个有决断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少会使他变更。而且在战争年代，对于一夫多妻，联盟政府不但没禁止，反而持鼓励态度。
更重要的是深藏在晴矢心中的自卑感。多年前暗恋阿眉时，自已的痴恋，阿眉的冷淡，都在少年的晴矢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伤痕。还有自已不甚出色的外表，常常落在人后的学业，很小时便被嘲笑“没有娘教的野孩子”，诸如此类，带来的是心灵中深深的自卑。
没有人知道晴矢经过一段甚么样的心路历程，才学会把感情深深地藏进心里，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总是充满完美的幻想，现实却总是如此的残酷，毫不留情地粉碎每一个美好的梦。
晴矢正想着心事，走在前面的小棠菜叫了起来：“你们看！”
在他手指着的前方天空中，静静地停着一个圆盘形飞行器，粗粗短短的形似雪茄，好象在互联网中曾看见过的军用型运输飞行器。
刘川江和阿眉同时“啊”地叫了一声，刘川江侧头望她一眼，平平道：“原来你也猜到……”
阿眉淡淡地看那飞行器一眼，头也不回地道：“是和晴矢有关的。”
刘川江接道：“不错。这是联盟中少有的私人飞行器。一共只有七架。”
阿眉淡淡道：“和晴矢有关的只有一个可能。”
刘川江哈哈笑道：“晴矢，原来是你舅舅来探你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片刻便将一件事讲得清清楚楚。而且句句都合理合情，令人不由不信。晴矢停下脚步，望着空中的那个飞行器，心中默默地想着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遍的母亲的形象。
俗话说：“见舅如见娘，两眼泪汪汪。”会不会泪汪汪晴矢不知道，不过母亲的事从舅舅那里肯定可以知道不少，足以令从小不知母亲何样的晴矢感到紧张了。
远远有两个人飞过来，果然是常常在互联网上可以看到的真木军工集团的标准制服，佩着有“木”字标记的胸章，个子不高，却给人精明强干的感觉。走在前面的小棠菜和刘川江自动让到两边。阿眉深深看他一眼，远远走开，在一块大石坐下来，静静地不知想些甚么。
两人很快来到晴矢面前，一齐深深弯下腰去，是上个世纪的日本式礼节，也许只有格守着日本传统风格的真木集团才有的习惯。
前面的大汉恭敬地道：“晴矢阁下是吗？真木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
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尊敬的晴矢手忙脚乱地回着礼，应道：“您太客气了。真木先生在哪里？”虽然是亲舅舅，没见面之前晴矢可无法叫出口。
那两个大汉腰还没伸直，慌得又深深弯下腰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晴矢阁下的大礼我们实在承受不起！”
晴矢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礼节，又弯下腰去，还没说话，小棠菜已经笑得直倒。
“都是大人，还象小孩子一样，你拜过来我拜去过。要拜到甚么时候才停呀。继续继续……真是好笑……”
正在鞠躬的晴矢一笑站起，那两个大汉却依足礼节行完礼，才垂首道：“阁下请随我们来。”当先向飞行器飞去，身在空中仍保持垂首低手的恭敬姿式。
第一次尝到受人尊敬的滋味，晴矢也不由自主想摆摆架子。心念动处，随身的个人飞行器开始运行，学着那些大人物徐徐飞起，飞不多远，就觉浑身别扭，很不自在。终于还是摆出自已最擅长的姿式，双手平伸，同身体成一直线，类似“狗扒式”。还好当行两人态度极是恭敬，莫说嘲笑于他，连回头看一下都决无，让他放心不少。
两人当先飞至舱门前，分列门旁，恭身请晴矢入内。八角形舱门徐徐向两侧分开，晴矢微一犹豫，直飞入内，马上改变狗扒式的不雅姿式，脚落实地，方才放下心来。平时他并无感觉有甚不妥，现在受人如此尊敬，却是有些尴尬。
穿过几米长的通道，前面是扇日本式木门。晴矢方才走到门前，木门悄然向两侧分开，一个身着日本和服的清丽少女跪在门内，深深低着头，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晴矢阁下，请允许我为您服务。”
晴矢却好象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此刻他眼中除了前面那个老人，已是甚么也看不到。室中无与伦比的豪华，脚下引人绮思的美女，都远不及这个老人明若星光的眼神。
双目对望，晴矢心中泛起一般亲近之意，暗想：“原来这就是我的亲舅舅！”
初看之下真木银须发斑白，面容消瘦，额上更皱纹重重，浑似个古稀老者。再看一眼，却觉他似乎年轻许多，再看几眼，感觉又完全不象个老人，竟是个风度翩翩，浑身上下尽是成熟韵味的中年人。只是如鹰隼般锐利逼人的眼神，让晴矢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他稳稳半躺在一张巨椅上，前半边头发都被剃光，几十根导线连到上面，使他看起来有种诡异感。迎着晴矢询问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这只是我自已研究出来的机器，用途就是榨干使用者的每一个灵感。”转头对那个和服少女道：“美子，今天我要和晴矢好好聊聊。帮我把这些都取下来吧，用不着了。”
不知何时那和服少女已经替晴矢除去外衣，并且连鞋都换成日本式的木屐。此时静静垂首跪坐在木门侧，真木银的话对她宛如圣旨，闻声急急走过去，细心为他除去头上的导线。
两人互相打量，都是许久没说话。过了很久，晴矢才迟疑着问：“您，就是真木银先生，我的舅舅？”
真木银双眼不离晴矢，颔首道：“不用说，任谁也看得出你是我的亲外甥。外甥象舅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假。”
晴矢仔细看时，的确自已相貌的是有几分同他相似。心中想起母亲的模样，忍不住道：“舅舅，我母亲是甚么样子？”
听到他叫舅舅，真木银身子微微一震，沉思良久，方才缓缓道：“单从相貌上看，你同姐姐并非很像。不过眼睛却是一模一样，永远把自已的心情表露在外。现在你心中是否充满寂寞无奈？”
不待晴矢回答，接着道：“当年姐姐才二十几岁，风华绝代，早已天下闻名。真木家的大小姐，不世出的才女，举世无双的美貌。可是她眼神就象你现在这样，常常充满了寂寞无奈。记得我第一次陪姐姐参加一个巨型宴会。那时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姐姐却已经是联盟最高研究机构真木研究中心最杰出科学家。”
“那是由联盟政府举办的最高级宴会，为了庆贺姐姐花三年时间，终于研究出可以与魔鬼星人相抗的陆战武器。其中尽是高官名将，名流绅士。大厅中醇酒美人，佳味美肴，都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大场面。”
“可是姐姐就这么轻轻走过去，走过去。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不仅男人如此，连女人都如此。甚至有人连手中水晶酒杯掉在地上，都浑然不知。我那时真是羡慕姐姐，真想有一天也象她一样，让所有人都倾倒在我面前。”
真木银微微仰起头，目光不知望在何处，心神沉浸在往事中，几近痴迷。虽然他财高权大，却实是没有几个可以倾心相诉的人。此时面对骨肉相亲的外甥，再无顾忌，将深埋在心中的往事一一诉说。虽然已过去多年，在他心中却仍似昨日般清晰。
那和服少女已将他额上导线除去，悄然退出门外，在外将门轻轻关上。偌大一间室内只剩下凝神倾听，想象着母亲当年风采，攸然向往的晴矢·金和回首往事，有些不能自已的真木银。
真木银缓缓言道：“可姐姐静静站在场中，眼中却是说不尽的寂寞孤单，眼前数千俊男美女，美酒佳肴，却是一点也没放在她眼里。小时姐姐也同一般女孩一样，爱笑爱闹，可是眼看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懂得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难看到她笑一次。少年时我总是明白她为甚么会变成这样，直到成年后才慢慢明白过来。”
他转头向晴矢道：“晴矢，想不想看看你母亲的模样？”
晴矢心中一热，点头道：“当然想！”
真木银仍是躺在巨椅上，目光在身旁庞多的导线旁扫了扫，示意道：“你替我将左边数起第三根导线接到我额上。”
晴矢应了一声，却有些纳闷。虽然不觉舅舅指使他做事有甚么不妥，但看真木银双手并无残缺，却软软垂在身侧，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依言走到巨椅旁，慢慢找到导线，按真木银口中指示接到他近耳边一块银色薄片上。
真木银似是看是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示意晴矢看他手臂。晴矢虽然不解，还是依言将他衣袖卷起。这一看，不禁“咦”地叫了一声。却见真木银双手自腕以上竟是蒌缩几近枯干，细小如同幼童。
晴矢双眼不禁往他双脚看去，真木银淡淡道：“不用看了，脚上也是如此。”
晴矢心中极是气愤，问道：“舅舅，谁把你弄成这样？告诉我，让我替你找他算帐！”话才出口，却想到自已一无是处，实是不知有何能力帮舅舅出气，不由心下苦笑。
真木银察言观色，安慰他道：“乖外甥，我们真木家怎会有不如人的后代。你只是现时没有发现自已的长处，所以碌碌无为。中国有句古话：‘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一定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的。”接着脸上浮出苦笑，“至于我的手脚，并不是别人把我弄成这样。而是我自已心甘情愿变成这样的。”
他示意晴矢看着侧旁一个平台，道：“这事说来很长，过一阵我再慢慢告诉你。晴矢，你不是想看你母亲的模样吗？那就注意看着吧！”闭上眼睛，不再出声，却是在凝神静思。
小小的平台上幻现出淡淡光芒，渐渐凝成一个女人的形体。白衣长发，俏立风中，飘然若仙。这就是晴矢·金的母亲真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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