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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华山点卯

第二天一早黑水把山葵送回家里，白大娘笑嘻嘻地看着两人，半眯的两眼满是问询之意，那意思仿佛是说：昨晚如何呀，两位？
山葵脸一红，丢下黑水就冲进了屋里。白大娘随即脸色一变，绿眉红眼地瞪着黑水问：“你没把她给……？这可是怪了……大娘我第一次见你，明明看见你这黑水娃儿，是有那传宗接代的家伙什的呀？”

黑水冷汗淋漓而下，赶紧摸出那装着五十金的锦袋转移话题：“嗳嗳，大娘啊，咱们小辈的事儿，您老就别操心啦！这是我在雍城当刑徒时挣的工金，我本无亲无故烂命一条，如今您就是我的娘，这钱就当是儿孝敬您的，快拿着。”照理说这钱也该给孟伯一半，可是想着孟伯跟二墩和自己一样都要去打仗，就怕给了也没命去花。

白大娘接过那锦袋打开一看，下巴直接掉到了土里：“当刑徒，能挣这许多钱？”

“这钱来路干净，大娘您就放心吧。我去和孟伯他们告了别，就得上路，您可照顾好自己，也好让我和伯弟、仲弟两位兄弟放心啊。”

白大娘又扯着黑水叮嘱半天，特别交待他如果遇见伯弟和仲弟，要吩咐他们战场上小心些，早点回家来看看。黑水点头称好，又看见山葵半依柴门正盯着自己，两眼红肿泪如雨下，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以免徒增伤悲，毅然扭头转身而去，只听见白大娘的声音在身后越拉越远：

“娃……你要小心啊……这次仗打完，就带着伯弟和仲弟到雍城去当刑徒啊……看来那当刑徒，才是个好差事啊……”

黑水到得老孟里村头，只见民卒们已集合完毕，屯长孟老石正准备带着大家前往雍城。刑徒不同于民卒，前者需到华山大营的刑徒营报道，而各地民卒则由各地官府征调汇聚后，再开拔到指定地点，因此黑水并不能和老孟里众人同行。

此刻孟伯和二墩正眼巴巴地盼着黑水，三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相互叮嘱和交待，才依依不舍含泪道别。

离开老孟里向东五里即将走上官道的路口，照事先约定，黑水果然看见回附近“谷子里”探家的大憨正等着自己。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如果没人带路，黑水只怕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自己还没上得战场，就成了野兽的吃食，或者迷路成为山野饿殍，所以特别让大憨等着自己。

两人结伴急行，日夜不停，终于在四天后卯时前赶到了华山大营。

往华山大营急赶的路上，黑水心里一边叹息不已，一边又忐忑不安：刚刚辛辛苦苦步入盛景之门，转眼又到末路，在雍城苦牢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被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断。这鸟战争跟我这现代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却又不得不为了保全老孟里众人不受牵连而走上战场。现在以这低贱的刑徒之身入军，西魄丁那样的靠山又不在，在兵痞遍地恶官满营的军营里，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呢？

结果没想到，一到华山大营，导引官一看两人的路引，并没有想象中的见两人衣衫破烂就恶声呵斥、或者看不顺眼就挥舞鞭子乱抽，反而面相温和，态度和气，既不刁难、也不调戏，只迅速将两人登录在册，又拿出一块正面刻着“刑徒营－勇壮”的军牌，在背面各自写上两人名字，然后递给两人，微笑道：“请两位勇壮即刻前往东面刑徒营，正好赶上热汤热食哩！”

嘿！自己还真是低估了秦国的军吏素质，看人家的这种表现，哪里有什么阴险狡诈仗势欺人之态？前世的文学作品，那都是瞎掰！黑水边走边愉快地对大憨说：“这位军爷，居然对咱刑徒都如此客气，真是难得呀。”

大憨却是一幅见惯不怪的摸样，憨厚一笑：“嗨，水爷少见多怪了不是？我大秦军均是如此啦！”

果然，一路上守卫甲士一见两人军牌，均是热情指路，客气非常，那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看见将军般的尊重。

黑水想，一定是这秦国年年征战，但有战事则举国为兵，经常打仗则战友情深，人人均懂得“战友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因此进了兵营才没人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呢。

这，就是素质！这，就是和谐！这，就是友爱！黑水忍不住在心中狂呼：大秦军，有此三者，无往而不利！

接下来，黑水会随时随处感觉到这种和谐。

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他，却没有发现众人对刑徒营的尊重和友爱态度，甚至超过了华山大营常备军、公室军等正规部队，这，难道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到得刑徒营，只见伙夫正在派发早食，几百号汉子聚在几口大锅旁，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眼尖的小三最先看到黑水，向着周围呼号一声，很快三十几个曾经的雍城苦牢兄弟就飞奔了过来，围着黑水水爷长水爷短的问候，好不亲热。

又有兄弟忙不迭去领了热窝头和菜汤端给黑水和大憨，连夜赶路，正好肚子咕咕叫，黑水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和兄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讲到老孟里桑树林那一节，众人时而屏神静气、针落可闻，时而爆发哄笑引得周围来自其他苦牢的刑徒们频频侧目，听到最后，却都是一声叹息一地鸡毛……

早食吃完没多久，只听见一黑衣黑甲手握铜戈的传令甲士，对着场内高声叫道：

“台前肃立！刑徒营——点卯！”

立即有数位甲士站到场中的土台前，五步一隔，各自呼道：“栎阳刑徒聚于此！”“北地刑徒聚于此！”“商於刑徒聚于此！”“雍城刑徒聚于此！”……

待各地刑徒面向引队甲士列队站好，传令甲士又叫：“屯长点卯，尔后报于五百主将军大人！”

此时秦军的正规军编制，五人为“伍”，两伍为“什”，五什设“屯长”，百人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千人设“千夫长”，万人设“万人将”。屯长自下还算不得军官，只是军事技艺优秀的士兵而已，因此贱民出身的士兵也可能担任，而百将、五百主，已是将军，只有世族贵胄子弟才有资格担当。

这刑徒营的编制与正规军大体相同，“兵”，自然是来自于全国各地苦牢的刑徒，而领兵打仗的各级指挥官却是正规军。此次征发的刑徒近五百人，因此设一五百主，而各地刑徒各设一屯长，只是省去了“百将”五名，十名屯长直接对五百主将军负责。

只见十名身着黑色皮制披膊和身甲、腿缠行膝、脚登紧绦勾履的年青甲士——屯长，手捧一具竹简鱼贯而来，到得各自所负责的队列前，摊开竹简开始点卯。

又有一名装备穿着明显精良于普通甲士、腰挂青铜阔身剑器的将军——五百主，径直走上了土台，负手而待。

黑水这队的屯长高高大大，削瘦精干，中气十足而又干脆地道：“诸位兄弟，吾名伯弟，即行点卯，到者答‘到’！”

“小三！”“到！”“大憨！”“到！”“黑水！”“到！”“牛老医！”“到！”“熊瘸子！”“到！”……

伯弟？白大娘的大儿子？这么巧啊？哈哈，有机会勾兑勾兑，整成靠山，黑水心里窃喜。

片刻后，十名屯长又一一走到土台前高声禀报：“栎阳刑徒五十八名，已于卯时赶到！”

“雍城刑徒三十六名，已于卯时赶到！”

“北地刑徒六十二名，一人探家时暴病身亡，另六十一人已到！”

……

此次点卯的结果是应到四百八十三名刑徒，实到四百八十一名。未到两人，一人病死，一人玩失踪。

黑水非常吃惊于这样的到达率，离开苦牢后便无人押送监管，咋都跟我一样乖乖的自动送上门来，没几个逃跑的呢？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只听五百主将军在屯长们禀报完毕后，在土台上朗声道：

“依大秦律，卯时未到者，寻见本人后即刻枭首，全家入隶籍，相邻五家各出一丁苦役半年；病死者，着当地府吏查实，若非实情，同失踪者，以逃兵论处！”

什伍连坐，律法在前，谁敢不来？若要不来，除非举家逃出秦国。然而真正的老秦人，谁愿轻易离开生兮养兮的土地，一辈子作那离宗叛祖的无根浮萍？谁又愿一走了之，贻害睦邻，一辈子受“无信无义”的良心谴责？

这，就是秦国的“点卯”。

如果规定你来而你非不来，说明你已经作好了准备，以自己的生命及家人朋友的正常生活为代价。

而现代中国的“点卯”呢？且看百度大神的解释：其一、北京土话，到那儿报到或看一眼，打个照面儿的意思。其二、本指卯时（早晨５时至７时）开始办公事，报道。有的人为应付差事，点卯后即走开，故后来用“点卯”来比喻敷衍了事、应付差事的人。

同一块土地上诞生出的中文词语，到了今天竟出现了这样的衍生含义，黑水的心里难免一声叹息……

扯回思绪，只见那五百主将军站得笔挺，对着台下众人两手一揖，同样并无以势压人之态：“诸位勇壮兄弟，大秦对魏开战，誓夺河西，我老秦人，谁不盼着这一天？今日始，吾景监，与诸位共进退、同生死！愿诸位兄弟英勇作战，若立军功，罪身可去！”原来，这长相有几分文气的将军，名叫景监。

景监将军接着对十位屯长昂昂发令：“相邻各屯，取多补少，成每屯五十卒；第十屯三十三人，跟随本将左右，以作拱卫。即刻各自准备，巳时拔营，东向少梁急行！”

“诺！”十名屯长躬身领命。

就这样，黑水和刑徒营，开始踏上一段未知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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