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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收藏*~网
扬州的夜,即使是在冬天里也仍然妩媚。
城中的烟花之地,昨夜大兵刚入城时,仍是漆黑寂静的一片,但只要仍有春梦,这里就不会永远的萧条。各家馆、院都接到了商会的安排,自今天起不仅要开张,还要像过年节时一样操办。于是家家倡楼之上,远远望去便有绛纱灯以千数,辉罗耀烈,红映云天。一时间,这九里三十步街,高楼红袖,笙歌彻夜间珠翠填咽,恍若仙境。
在这样的夜色中,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有个女孩欢快地笑着嚷道:“哥哥,哥哥。咱们可要再快些啊,你看天边的月牙儿本就小,咱们可不能误了看‘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景致。”
有人听得莞尔,侧身看过,才发现这那女孩脸上蒙着轻纱,一身红衣,外披粉色夹袄,但见体态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的哥哥却是位昂首挺胸的高个儿汉子,他充满怜意地望着妹妹,刚毅的面颊上忍不住徐徐绽放柔和若晴空的笑容。
“芷儿,你莫急,咱们这就去吧,不是你说要先到这里看看嘛?”这汉子吐语铿锵有力,但若柔声说来却又是那般动听。街边站的老鸨早就看到了这位翩翩公子,他那一身华服,再加上那谈吐、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挺拨气质,使她们确信这将是今晚的一个大主顾。这时竖起的耳朵听他说要去看什么二十四桥,心中大大失望之余,仍不忘恶狠狠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心道:若不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公子哥今晚定会与玉人吹箫弄玉,自己也会大大地赚上一笔。没想那汉子突然回头,眼光冷冰冰地与那几个老鸨对视,看得她们一阵子哆嗦。
妹妹见兄长仍是满腹心事,纳闷之余,却乖巧地仰天说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哥哥,你难道也在生扬州的气,嫌它把咱们家乡的明月光给霸去了两分吗?”
那汉子听得直摇头,这个他最疼爱的小妹妹,脑子中怎么总有这么多的怪心思啊?但那人的心,难道也早将三分之二给予了他人,难道自己在她的心中就不值得计较吗?想到这儿,他胸中一痛,难道地叹口气道:“芷儿,明月当空,它并不会偏向谁人。不同的,只是人的心罢了。”
芷儿虽然还小,但她心机玲珑,这时才想明白,哥哥为何不带十三太保出来,原来是心中郁郁,领着自个儿出来散心来了。
就要到了,那汉子远远地看到了那当年曾驻足过的桥,想来那桥下波心荡闪的月亮仍然冷寂无声,桥边的红药却不会再芬芳吐艳了吧?桥上已经站着两个人,这深更半夜的,难道也有人在此留连,难道会是那个她。
还有不到十步的距离,那汉子突然定住脚步,芷儿发现兄长的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他的神光也在瞬间由震惊变得迷茫,再变回澄清如水。
桥上二人也发现了岸边突然停住的这两个人,其中白衣胜雪,不着一丝尘土气的正是打扮成男装的谢希真,而她身旁那位则是我们的献王殿下。原来,付明白日里开了两次会议,究竟是身子空亏,于是回去吃罢点心、汤药,便由谢希真陪着出来散心静养。这时,付明发现谢希真见到那华服汉子,突然不说话,有些发愣,这是她见沈仲玉时也没有过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嘴边便乏起了一丝苦意。
“慕容,别来无恙?”谢希真没有先跟付明介绍一声,只是自顾自地打起了招呼。
那被唤做慕容倒也爽俊,这时已经领着妹子走上桥来,向谢希真一拱手道:“慕容向希真与这位兄台见礼!”然后,用手牵过芷儿道:“这是在下的妹子,芷儿。”
谢希真笑道:“芷儿竟长得这般大了,不过我身边的这位却不是什么兄台,他便是当今驱兵北上的献王殿下!”
慕容心中一阵阵剧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自许文武兼修,风流无双,又以弱冠入掌江陵世家,富可敌国,却仍比不过太子风光。他虽洒脱,这时也不由得轻视付明起来。
付明见他并未主动施礼,心中也顿恼怒此人不识礼数,但嘴边却荡过一丝微笑道:“希真,这个慕容兄是何方神圣啊?”
芷儿没等谢希真说,就抢着不忿道:“我哥哥当然不是什么王爷、皇帝,却是咱们江陵慕容家两百年来最年轻的阀主?”
“芷儿,好生说话!”,慕容急忙制止妹子的出言不逊,他虽然倨傲不礼,但那也只是天性使然,却绝不是因昔日那份未了的情缘而移怒于付明身上。
付明眼中猛得杀机一现,那目光令芷儿既害怕又熟悉,即而想道,原来那神色却与自己的兄长相近。这时又见付明负手望江,悠然道:“慕容兄既然与希真久别重逢,可想到孤府上一叙。”
慕容一拱手道:“慕容闲散惯了,登不得王府高门。还是改日再找时机,与希真一晤!”
谢希真却道:“你是闲云野鹤,那我就栖身皇家了?慕容,一世人,两兄弟,你可不能如此小家子气。”
慕容闻言转身逼问道:“那么,你我当初的约定又如何来讲?”
谢希真与他对视良久,这才道来:“慕容,我没有违背诺言,因为献王确是我母亲生前指认的夫婿,而你……”,她回过头来看看付明,那该死的冤家面若止水,就像没事人一样。于是她咬咬牙继续说道:“待来生吧!”
如此绝决!如此大胆!谢希真却不知这话同时伤得是两个男人,只是一个城府深沉,一个却是张扬气使!
慕容仰天长笑一声,满心悲怆,正要离去,却听献王又说道:“慕容兄,现而今天下大乱,正是好男儿一展身手,建不世功业之际。难道以兄台之才也要蜗居不出,坐在祖宗中的基业上坐享其成吗?”这却是付明想道,此人既能得谢希真垂青,那定是不下于沈仲玉的少年英雄,但他想要招揽,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慕容道:“不敢高攀!”便转身离去。
付明望着慕容与芷儿远去的背影,向谢希真问道:“希真,江陵慕容家究竟有何渊源?”
谢希真当然没料到今晚会出变故,与付明月夜私聊的心情却完全被破坏掉了。不过,她对付明适才的表现却很满意,想要告诉刚才自己说的来生之语只是敷衍,不想让那段青梅竹马般的习艺生涯一笔抹杀,却又无从谈起。这时听付明不问其人,却问其家门,她心中一叹,献王视社稷还是远比妻室要重得多?却怎知付明也是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这种事,还是等她自己什么想说出来才好吧?
原来,这个慕容世家,与沈家却是湖广的两大豪门,但与沈家不同的是,慕容家从不出仕,倒是与江湖各方有较多瓜葛,其在湖广的地位与势力有似于谢家之于两淮。
付明一边听谢希真介绍着慕容家中许多曾经的事迹,一边在往回走的路上琢磨着将来湖广局面的打开,看来这个慕容还要起用。想到这儿,他问道:“此人是何名字?”再听谢希真谈起,方才知道,他名叫慕容信光,字世照。父母早丧,以十四之冲龄承及家业。时人言之:湖广灵气之半皆钟于此子。自幼博览群书,尤喜孙吴纵横之术,胸中素怀韬略,有神鬼难测之机。曾有献忠部下流贼二千余欲掠其庄,信光数出奇谋,以四百庄丁尽歼贼众,遂名动湖广。然后,慕容家几百年来也无人出仕,只隐约在有明初造时,替朱元璋平湖广出过些力。
付明素知谢希真不会轻易地去褒扬何人,如此抬举慕容信光,那么除非曾经爱极便是确有一身真本事,再想想适才那慕容信光虽然恃才气傲,但如果自己身处他的位置上,也未必会比他做得更好。可是与这人初见即生嫌隙,只怕很难收为己用,付明想让谢希真代为谋劳,却又觉不妥,两人便沿着绿油油的桥下流水,回到了随园。
刚走到随园大门外,便见王朗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付明上前一问,方知郭远聪与宋献策、陈逸飞在他走后不久便来此等候,想来定是件不急不缓的要事。于是急步走到前厅,宋、郭、陈三人便起身相迎。
付明见他二人面有喜色,便没着急,只是端过明月呈上的上好绿茶,泯了一口,但听宋献策道:“主公,薛、封所部两万余人距扬州只有不到百里地,据其线报所言,明日拂晓主力便可抵达!”
付明也知明天该到了,但是会师就在眼前,心中仍不由地欢喜,但在面上,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令道:“宋先生,你以旅部的名义传令两团一营,就说明早要鲜衣怒甲,精神抖擞地迎接兄弟部队。孤呢,也会亲率城中文武于城外相迎。”
“是!”
付明又望向陈逸飞道:“逸飞,城外营地准备妥当了吗?”
“回殿下!已经完毕!”
“那么,远聪,你有何事?”付明这时才发现郭远聪面有忧色,便问了起来。
2.
“主公,臣要单独汇报!”郭远聪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同僚,看来颇有些顾忌。
付明愣了一下,便吩咐让宋、陈二人回去准备,与郭远聪来到书房密晤。
“什么事,现在说吧?”付明话刚说完,明月进了屋来,看来是要侍候付明吃一份扬州点心。
“明月,你先出去,怎么如此没规距,没见孤正与郭大人有要事相商吗?”付明沉声斥道,这个明月越来越胆大,竟敢没敲门就走了进来。明月不服气地瘪着个小嘴,还没走到门外,就听主子又喊道:“王朗!”
“到!”今晚负责值守的正是王朗,听到主公叫他,急步走入书房听令。
“你听着,从今往后,无论任何人,没得孤的允许,都不得擅入!”
“是”!
付明挥挥手让王朗出去后,郭远聪这才谨慎地说道:“主公,近期可收到蒲尚任的密报?”
付明心中一凛,要说已有十天左右没得到北京方面的悄息了,难道是蒲尚任出事了?那可太糟糕了,可是蒲的卧底身份只有自己身边有数的几位近臣知晓啊,究竟是何人透露出了风声。
郭远聪察颜观色,心知主公定是没收到过,于是又报道:“主公,据臣的线报,胡人的刑部近日似乎正在秘密清理各路在京的江湖人马,再从蒲尚任前几天被胡人命以代狩武林这件事看来,臣揣测这姓蒲的是否会变节降清了?”
付明也正想到这一层,但是蒲尚任会吗?他沉思片刻,向郭远聪交待道:“远聪,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没了北京方面的消息,咱们在江北的行动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头脑,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但是,仅从这一点点珠丝马迹就断定蒲尚任投敌,却是证据不足。孤问你,现在军中管制甚严,你可发现有与北面联系的迹像。”
郭远聪摇摇头道:“这个倒是没发现?”
付明稍稍放下心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自信起用的这些个将领都不是轻易变节之人,那么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着实让人难以揣摸。“远聪,你看目前在北京胡人朝廷的汉大臣中,有没有能为我所用之人?”
郭远聪犹豫了一小会儿,才说道:“有到是有,臣要说出来,请主公恕罪!”
付明道:“但说无妨!”
“龚鼎孳”!郭远聪说出口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这人现在是胡人朝廷的内院大学士,官至汉官最高啦。”
付明皱眉道:“那你如何保证他会为孤所用,他就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满洲主子,出卖我们?”
“这个”,郭远聪咬咬牙继续说道:“因为他与顾媚交从甚密,臣已多方了解其性情,可以断定,这家伙为了这个女人可以出卖一切。”
“大胆!”付明心中一阵绞痛,往事便如一幕幕在眼前恍过,打盘算打到孤的女人身上,这个郭远聪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继而想道,冬梅的事难道让手下人这样想自己,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郭远聪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仰望,过了良久,才听主公又说道:“远聪,你能说出这些,想来也是忠心做事,孤不怪你。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郭远聪轻抹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另有一人,主公可能没有印象,但此人曾被先帝误做以身殉国,现在也是内院大学士,名叫洪承畴。”
付明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于是当即断然否决道:“此人乃反覆小人,绝不可用。不过,你提出的这些个人可都是降清的汉人大臣,孤以为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从前我们走的是民间路线,发展江湖人士。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兵马势力,就该与那些真正实权的人物打交道。你回去之后,仔细研究一下,目前在燕京的我朝大学士,还有高官显爵之流,是否还有可以秘密反正的。孤从前说过嘛,给他们一个重新走回正路的机会,毕竟,做汉奸不是人人都愿意的。”
“是”,郭远聪应承下来后接着说道:“臣手中已经有几个重点的目标,其中有名重一时的大学士惠士扬、李建泰,也有原任总督丁启睿等封疆大吏。早前蒲尚任的报告中就有他们对胡人重满轻汉、重辽东旧人轻新附汉人的举措表示不满的记录。近几个月来,胡人在其畿内强制推行剃发改制,这些人自幼学习圣人之言,如今身穿胡服、断父母亲赐之毛发,自顾身影,都深感愧对祖宗与先帝。所以,臣以为此事还是大有希望的。”
付明也点头赞同,君臣二人便又就细节与安全工作讨论了好一会儿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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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付明携文武官员数人,以及标下警卫营在扬州城北门外迎接薛云飞全军抵达。
此时天色还早,也没起风,让人感觉干冷干冷的。东方刚刚出现瑰丽的朝霞,野外村庄中飘来缕缕炊烟,使这初冬的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付明让一干文臣在城楼上观看,所以身边除宋献策与郭远聪之外群将环绕,左有朱明理、张煌言,右有阎应元、郑森,身后则是李睿、张子凌等人,警卫营正副长官孙崇恩、施琅则在队伍的两头领队。探子早就报过数遍,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曾被孙崇恩教训过的那个多嘴的家伙这时又在上司面前嘟哝起来,“头儿,这大清早的就来接他们,值吗?”
孙崇恩恶狠狠地骂道:“你懂个屁?没看到咱们献王都亲自来迎吗?”
“我说的就是呢!”那家伙懒洋洋地答道,“殿下还用着亲自出马呀,那厮再厉害,也只是个总兵罢了,那有亲王出城迎接总兵官的道理。”
“住嘴!”孙崇恩用脚踹了那厮腿一下,“我刚才吩咐的事做好了吗?”
原来那家伙经过江南两战,竟提升做了军官,这时见上司严肃起来,他也难得地正色道:“营座放心,小子保证不会掉咱们近卫旅的脸!”
终于,当东方的红日冉冉升起时,披着满身金辉的队伍出现了。付明座下的雪里红转动着竹叶双耳,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和马嘶声,似乎也忍耐不住,蹄踏不止。付明一勒马头,定晴望去,只见对面驰来一员大将,身后跟随着约有三四百名骑兵,只见那阵势便知定是身经百战、犷悍异常,在朝阳的照耀下,这些个骑兵高举在手中的刀、剑都闪着耀眼的寒光,其中有帅旗高展,旗枪上银光闪烁,晨风呼啦啦地卷着大旗,上书一斗大的“薛”字,正是薛云飞本人先率亲兵赶来见驾。而他们的身后尤如春雷阵阵,定是更大队的骑兵营。
付明面含微笑,马儿也安静了下来,只等着薛云飞赶到近前。老薛行至献王驾前十步开外就翻身下马,不计甲胄在身,与身后所有健儿慨然拜道:“臣薛云飞率标下八营马步兵,见过献王殿下!”
付明只见这数百人下马动作竟如此娴熟,且整齐划一,就知马上功夫非常之俊,心中赞赏之余,笑道:“薛将军快快请起,一路舟马劳顿,将士们也诸多辛苦。孤已在城外布好营地,待会儿就由后勤官导引入营。”
“谢殿下!”薛云飞站起身,这才与献王真正打了个照面。付明没感觉薛云飞除了多些征尘之色外有何变化,薛云飞却能够感受到这几个月来太子在气质上的提升。付明叫过身边将领与薛云飞认识,薛云飞哈哈大笑道:“各位将军,薛某在南下的路上便听闻殿下在江南捷报颇传,心中仰慕诸位已久,今日相见,果然不同凡响。以后,薛某定当与君等同心协力,矢志相从献王,为咱们大明恢复汉家河山,为咱们的主公打下大大的疆土。”
近卫旅诸将对这位薛某人当然也是早有耳闻,这人在江湖之上已成传奇人物,现在便如此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成为同僚,大家都是与有荣焉。只是还没等众人开始交流,后方的大队骑兵已经赶到,人数并不太多,约有五、六千人左右,却与朱明理的骑兵团人数相当。当首一员大将,黑盔黑甲,身材粗壮,正是与满将重名的蒙古人苏克萨哈。大军在距付明百米处停下,本来喧嚣直上的尘土也突然息止。
苏克萨哈携身边两员将领自营中飞驰而至,也如薛云飞般下马见驾。付明自然客气一阵,而后笑道:“苏兄身边诸位如何称呼?”
薛云飞在旁说道:“回殿下,这二位便是臣在折中所提之榆园梁敏、杨三吾。”
付明微笑着与那二人打过招呼,梁、杨二人也是凭着一腔报国之志,奋起抗清,这时终于见到了薛、封等人一直提及的主公,窃喜之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那献王殿下也正在凝视着他们,眼光相对时,只见主公威而不形于色,心中又添敬仰。
“殿下看”,苏克萨克嗡声嗡气地说了起来,要说在嵩山时,付明喜他朴实,所以较之他人,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当时语言不同而有所减少。这时,只见苏克萨哈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地上,打开时,只见是一人头,不知如何做得防腐,人的面目倒还栩栩如生。
付明看着那已被剃成满清秃顶的花白头发,犹疑着问道:“这是谁的人头?”
3.
还没等苏克萨哈吱声,薛云飞在一旁回道:“殿下,这就是臣在信中所述的孙之獬之项上人头!”
付明稍一思忖,这才想起这个孙之獬的来历,原来此人生前是天启年以来官场上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物,崇祯初年惩办阉党余孽,他位列九卿,却抱着《三朝要典》哭告太庙,从此列名逆党,废黜不用。不料,这老家伙此后不仅不思悔过,鞑子年初进关后,竟然立即投靠新主,极尽巴结奉承之能事。更死有余辜者,为了媚主求欢,他竟主动剃发献忠,这该是九月初,太子刚刚被救到嵩山时的事情。
此事说来话长,付明也是综合了各方面情报才搞清楚来龙去脉。原来,按多尔衮的原意,当然是要让降臣及治下汉民统改成满洲服饰,但身边的汉人重臣如范文程、洪承畴等虽说本人已经剃发穿胡服,仍然劝阻道:“王爷,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也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不是轻易便可扭转的。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王爷,此事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本人也善于审时度势、博采众议,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做出明智果断的决策,所以也就把这件事先放下,而着重于对李闯的战事,以及收揽人心,安定地方。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北京满清朝庭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单说多尔衮兼收并蓄明朝故臣的决策,虽说起到了短时间聚揽人才、安抚士心的“正面作用”,但由于明天启年后党争激烈,在大量引用前朝旧人的大背景下,也就把往日的矛盾带到了鞑子朝中。
而这个孙之獬的则是内院大学士冯铨的党羽。冯铨者,涿州人,同孙之獬一样,也是在天启年间靠依附魏忠贤,爬到了大学士的位置,不过较之孙之獬更有头脑与见地,更狡猾罢了。崇祯初年也同样因阉案被革职为民,多尔衮入京后即以书征至,委任为内院大学士,而且因为他熟悉朝廷典故排名第一,位列范文程、刚林、祁充格、宁完我、洪承畴之前。冯铨受宠若惊,请求将名次移后,多尔衮说:“国家尊贤敬客,卿其勿让。”可见,冯铨人虽卑鄙,能力还是有的,就看用在什么地方。
冯铨、孙之獬如此得势,从前的对头们自然看不惯,尤其是洪承畴,但此人老谋深算,从不亲自出面,而是指使其党羽从中央到地方上表弹劾阉党余孽。其中最精彩的一场就是都给事中龚鼎孳与冯铨在多尔衮驾前的一次口舌交锋:龚鼎孳当面指责冯铨是明朝阉党;冯铨则反唇相讥,说龚鼎孳曾“投顺李贼,竟为北城御史”。多尔衮问此事实否?龚说:“实。岂止鼎孳一人,何人不曾归顺?魏征亦曾归顺唐太宗。”龚鼎孳生死关头,急不择言,把李自成比为唐太宗,受到多尔衮严厉斥责,并在朝会之上通报批评。这样,冯铨对多尔衮当真是感戴德不尽。
不过,多尔衮却是更有深意,他是怕洪承畴等南方汉臣太过得意,不利于满洲人统治,这才帮助冯铨渡过难关,换来冯铨死心塌地效忠。可是,出于对稳定整个形势的考虑,多尔衮当然不会压制某一派、支持某一派。于是便将冯铨一派的孙之獬革职,永不叙用。随后不久,龚鼎孳却因“才具堪用”而进了升任内院大学士,这样龚鼎孳是因祸得福,孙之獬却倒了大霉。
新主子“以汉制汉”的目的达到了,却苦了甘心做奴才的孙之獬。这老家伙眼看着到手的富贵竟这样被毁掉,怒极之下,便主动剃发换胡袍,而后上疏攻讦洪承畴,其中有句道:“陛下平定中国,万里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多尔衮阅罢大怒,于是削发令下。山东、河南等江北满清占领区的汉人当然首当其冲,于是知情者无不痛恨孙之獬。
十一月末,薛云飞部与山东谢迁义军合并后,先后攻破山东数县,并占据淄川城数日,擒获了解职在家的孙之獬。孙之獬心知众怒难犯,已无活理,破口大骂,于是薛云飞令人将其口缝上,凌迟处死。死前用锥子遍刺其身,插上头发,当地士绅百姓都在旁恨声不绝地骂道:“为汝种发!”
此外,义军还把他在城中的孙子、曾孙杀了个干净,家中妇女也被谢迁的“义军”糟塌后杀净。付明得到战报后,面对如此残暴的处理结果,也是心惊不已。虽然肯定了薛部此番做为实属大快人心之举,但在回信中,也同时责备薛部官兵不守纪律、滥杀无辜,责令其限期整改。虽知这却引出了薛云飞内部的一次大火拼,本来拥有的近十万“兵马”就剩下了今日不到两万的队伍。那些不服从“教化”者,结局非常之惨,整理下来的人马自然也是最听指挥、战斗力最强的分子,这其间的艰险曲折,足以让笔者另起章节,在此就不详述,有心者请看拙著《薛云飞传》。
在这里,请允许笔者再次扯开话题,继续说说从孙之獬的人头引看的事情,我们可不是说薛云飞等人如何将头发拈回去以及如何保证他不腐烂等恶心的话题。我们要说的是,汉人的党争虽然会影响到满清政局,但对多尔衮利害关系更大的是八旗内部的勾心斗角。前话中,我们曾说起过多尔衮对豪格如何的忌惮,如何的严加防范与残酷迫害,就便是这次派他出巡山东、河南也尽派满洲弱旅,其手下那些还算听话大将如谭泰、拜尹图、巩阿岱、锡翰、冷僧机都随多铎、阿奇格出征西北,另有几个不识相的强硬分子图赖、索尼、鳌拜等则被幽禁,不得擅出。
多尔衮的如意算盘是此举既可保山东、河南等近畿一代无忧,豪格也不会有足够的力量来反抗自己。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是付明的出现,以及因此天下大势所可能的出现的变数。
付明虽然知道以上这些,但他对多尔衮与豪格之间的矛盾究竟有多深,还摸不透底,他无法判断当自己率军打击豪格时,多尔衮是否会救援,这注定是场豪赌吧。
想到这儿,付明沉声道:“把这人头收好,之后传檄天下,让汉奸们晓得他们如果执迷不悔,下场会是怎样。”
此时,远方又来黑压压一片的步军,正是由金志炫督率的步兵营。付明忍不住面带喜色,他的忘年知己、亦师亦友的封义铭想必也在其中吧。果不其然,在军队前方迎来的正是金志炫与封义铭,这二人生得一黑一白,端坐马上,非常显眼。
待到近前,付明却见封义铭脸上并无喜色,心中纳闷,正待说些体己话,那封义铭与金志炫施礼毕,却满面风尘地先行问道:“主公,大行皇帝灵堂何在?”
付明被他问得有些发愣,便回道:“封先生,灵堂设在城内,不知有何见教?”
封义铭听罢脸色稍舒道:“臣这就放了些心,莫让人得了口食就好!”
付明心中这才明白封义铭的用心,来往信函中,封义铭已经多次提过礼教人心等等。付明平生最服封先生,所以虽然对弘光帝的死并不在意,也按礼制开设了灵堂,由于没有尸首,也就只能遥祭,昨日下午会后还同那班大臣一同去拜祭了一会。同时,对昨夜扬州城在国丧期间竟然开放夜禁,大肆放纵声马也进行了斥责,谢家毕竟是江湖商人,对朝廷礼制看得较其主公的心情轻得多啊。
付明回头看了金志炫一眼,这位是他的武学启蒙老师之一,另一位司徒清雷自从去了广东就没得相见了。金志炫虽然适才已经行过礼,这时见主公注视到自己,就在马上欠欠身子,俊朗的脸上浮起付明久违的淡淡笑意,那似看淡天下风云的笑佩以其白甲、白袍、白马,使他整个人都在早晨的阳光中变得耀眼而夺目。
付明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份感触,要知那金志炫只对两种人笑,朋友或者对手,也因此金志炫的笑总能让他感到安心,就如薛云飞只要一出现,他就感觉特别安全一样,这二人一刀一剑横行天下,现在却都效命于自己驾前,为人一世,这份骄傲却不是常人所能够体会。更难得的是那份在患难中结成的生死以共的感情,时易境迁,人依旧,但局面却不同了,上次相见,自己刚脱囹圄,未知在这陌生的世界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而今却拥三万雄兵,要在这大江南北领着群雄展开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4。
付明望着眼前在晨风中站立的薛部官兵,心情澎湃,苏克萨哈此时正用蒙古人传统的方式替主公阅兵,只见他手举马刀,在刀枪组成的刃阵前一一划过,发出连串清脆的金属碰击声。付明待他跑过一个来回后方才勒马来到阵前,先由薛云飞喝道:“献王殿下训话!”
所有士兵稍停片刻便跟着喊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付明等着这片声浪平息,扬声道:“将士们!夫天下者,中国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衣食子女者,中国之衣食子女,非胡虏之衣食子女。今者,满洲鞑虏,原系东胡异类,游牧贱种,乘我国都巨变,长驱入关,妄图窃我神器,奴役我千万万同胞,占我祖先世袭之神州乐土。更有甚者,近日强令我中原百姓削发易胡服,好好一人,要拖一长尾于脑后,是为畜牲,非人也。而于近畿之内,圈地划归满洲八旗,原有人民悉为奴仆,鞑子人少,便令一人管十家,**我中华女子,是欲中国之女子尽为胡种。是可忍,孰不可忍。鞑子要抢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女人,让我们汉人都做他们的奴才,在这种情形之下,孤虽身负血海深仇,也决意提军北上,不与西北闯逆与江南奸党做窝里斗,只愿统一所有抗清力量,先行剿灭胡虏,诸位可有决心与勇气,与孤同闯龙潭虎**,誓死与共!”
两万多人听完献王的一番慨慷陈词,先从付明身后的警卫营开始,然后是全军上下都在呐喊着:“愿与殿下生死与共!杀光鞑子!”令人振奋的阵阵口号响彻清晨的淮北平原大地,有如海啸,有如飓风。
付明对自己这番讲话取得的效果非常满意,便令薛云飞等由陈逸飞导引,各领所部进入城外大营歇息,这些也就不再细话。单说,付明着意与封义铭亲热,也没让他回到薛营,而是令其与己并马而行,也好说些贴心话,但听那封义铭又问道:“主公,臣这一路来,就在考虑此番南京事败前后的得失错漏,越想越觉目前形势之危急。我们虽有一城重镇在手,江北漕运也赫然在握,主公又值新胜之际,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啊。想我们一支孤旅,驻足两淮四战之地,无后方,无民望,实是前途堪忧啊。尤其是主公现今号令北上,听得虽说痛快,但树大招风,即使乘虚夺取中原,可是河南民政破败,兼又强敌环伺,只怕难有足够的把握立足其中!”
付明苦笑一声道:“封先生,那孤该如何同将士们说呢,说我们北遁还是北逃?况且,孤最不喜汉人之间厮斗,让鞑子占了便宜,先生不也曾经认同孤的主张吗?”
封义铭也叹了口气道:“臣知主公为难之处,但主公可知太祖旧事。”见付明没言语,付明接着说道:“太祖北伐之前,先立足金陵,而后在江南东征西讨,先后平定陈友谅、张士诚等汉人割据势力。而后才在庙算绝胜的基础上,令徐达、常遇春率十倍于北元之百战雄师渡江北上,以摧枯拉朽之势给予蒙古鞑子最后一击。主公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日后定与太祖皇帝比肩而立于千古。但主公目前身处之形势较之太祖时要凶险,臣等文臣谋士较之太祖驾前李善长、刘基又如何能并驾齐驱,殿下的武臣未经大战,又如何知道其才具谋略能与徐、常争锋。是以如今之计,臣以为主公还应抓住时机,徐图南下,不与满洲东夷争一时之长短。”
付明叹了口气道:“先生所言,孤不是没有想过,但有二因不知先生可曾经想过?”
封义铭听罢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亮彩,看来主公真的成长了许多,心中多了些安慰,于是笑道:“主公虑者,一、不战则如何与臣民将士交待;二者,江南经南京兵变之后,必将靡乱,主公即使倾师南下,也只是收拾残局而已,到时候只恐立足未稳,而清兵又至。主公权衡再三,才毅然北进搏上一把,至少也会拖延李闯败亡的时间,为江南稳定争取时间与主动。臣所述可是主公心意。”
付明心中一惊,暗道这个封义铭果然胸拥不弱于那宋献策的心机,而且较之宋献策更能与自己坦言相待。当下点点头问道:“那么,先生已有妙计在胸喽。”
封义铭回道:“臣以为主公同鞑虏只能一战,不求大胜,但求全身而退则已。战罢于天下、于全军都是个交待,也起到了掣肘西北清军主力的作用”
付明一勒马头,昂然道:“先生此言差矣,岂有战而无功的道理,孤是要拿下豪格所部的。”
封义铭颇有些惊讶地望了付明一眼,黯然道:“主公,臣与薛将军曾与小股真满洲军在山东数战,兵力较之对方都要胜之四五倍,也从未占得太多便宜。难道以那豪格的才略,主公又在兵力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会有胜算吗?”
付明见他说得慎重,心知定是与满洲兵实战之后被吓破了胆,于是笑道:“先生,要取胜,可取偏师,未必要实打实干上一场啊。兵者,诡道,这不是先生曾经教授的么?”
封义铭摇摇头道:“主公,用兵之道,正奇相副。《曹公新书》曰:‘己二而敌一,则一术为正,一术为奇;己五而敌一,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这说的都是实力强过对方时,方谈得上用奇兵,除非情不得已,万不可动兵以凶啊。如今豪格的两万兵马并未分散,而是握成一团,主公即使收编高营成功,也仅三倍于敌,况且新收初并之兵,军心不整,不利剧战,否则情势紧急之时,则恐生变。更重要的是,虽说豪格其部算是满洲弱枝,可也一律骑兵装备。而殿下所拥骑兵不足一万,整合高营之后,也仅两万出头,这样的实力对比让我们如何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地上野战克敌。”
付明听得不悦,他沉着脸,不再言语,继而想道当初定策之时,身边文臣武将以南人居多,都未曾与鞑子兵对仗鏖战过,可能缺乏实战的感性认识吧,所以自己以为能得手,大家也都没有异议。记得独有宋献策有不同的见解,自己却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在闯营时被鞑子打怕了。况且,满洲兵再厉害,豪格所率部队也是弱旅,现在听封义铭说来还是轻敌了。
封义铭见献王脸色渐缓,于是继续说道:“主公,以臣之见,不如在收编高营成功后,以一旅偏师北上山东袭扰满清后方,而主力还要南下巩固河南,占据湖广以为根本。”
付明点点头,江北战局难测,看来确是事实,于是问道:“这是你与薛云飞的共同意见吗?”
封义铭回道:“主公,这正是臣与薛将军共同商议的结果,以我军目前实力,横挑强敌,的确不能算是明智之举,但做为一个口号却极为诱人,至少会让天下人看到主公的胸怀!”
付明听他称赞自己,明白这是封义铭不想让自己下不来台,心道:封先生变化不少,短短数月军戒生活,定是感触极多,自己呢,也不能让人家看得低了。于是微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但于今之计,首先还是要收并高营啊。孤此番安排如下……”。
封义铭听完付明的一番介绍,不住地点头称是,没想主公未及弱冠,心思却已如此慎密。欣喜之余,顿觉神清气爽,能扶佐英主底定天下是所有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吧。
二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城楼前,付明指着前方站列的一群人道:“封先生,前面诸位就是朝中大老以及复社诸贤。”
封义铭把头一点,便与付明纵马至群臣面前。付明有心树立封义铭的地位,下马后竟拉着封义铭的手向群臣介绍道:“各位先生,这位便是孤说起的河南解元,孤的救命恩人,开封府人封义铭!”
众人见献王与封义铭如此亲热,免不得都有些酸溜溜的,周镳更是后悔得不得了,这人一生最图名,眼见如此“定策不世之功”早早地就被人抢了去,心中这个难过啊,就甭提了。
“怀若”!
封义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字号,知是故人,再一细看,正是大胡子陈潜夫,他巡按河南与时为乡绅的封义铭颇有联络,这时相见倒又是一番感慨。
其他人都是些清流,虽然对封义铭颇有些眼热,但也恪守着底线,并没有对这位献王驾前的实权人物什么好颜色,只是冷淡地打打照呼而已。封义铭是在科场上滚过的人,对这些人的心态那能不明白,姜曰广、高弘图等朝中大老自不必说,复社诸子虽说功名不显,可也是这江南士林的喉舌,不仅自己得罪不起,就连主公只怕也是温言以待。这时急忙主动热情起来,于是场面上才算好看了些。大家虽说都是“正人”,但见这位他还算“老实”,心中也才逐渐接纳下来。
付明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庆幸,没把宋献策那么早的推出来,看来宋军师短期内只能在军中任职啦。正想着呢,就见薛云飞等也驱马过来,他眼尖,赫然发现同行中多了一人,再见那人长相,不由得大惊失色!
5.
付明是有理由震惊的,因为让他心荡失色之人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他长得实在太像,如果不是看起来年纪小很多的话,简直就是他本人。
付明愣了半晌,直到那少年随着薛云飞、金志炫诸将来到他身边时,他才用干涩的嘴唇吐出一句话来:“封先生,这是何人?”
封先生早就开始观察着献王的表情,付明身边的其他臣子这时也刚从惊讶之中缓过劲来,如今正是国殇主忧之时,南渡三案仍历历在目,又见类事发生,毕竟太过动人心魄。心思快的已经开始分析,难道是为献王找的替身,还是太子另有其人。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朱明理这时也与近卫旅诸将凑了过来,见此情形,脑中轰的一声响,不由地大声喝道:“姓封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咱家主公问话呢,你为何还不快说。”
封义铭听罢却没动怒,只微微一笑道:“主公莫急,难道真的想不起这是何人?”
付明此时已经恢复正常,一脸的漠然,听封义铭如此说,他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封义铭一下,再看看薛云飞等人,发现对方都是脸上含笑,丝毫看不出有存心陷害设计的意思。心里那微微荡起的一丝心虚这才平静下来,再仔细看那少年,从太子飘乎的记忆中似乎找出了那个渐渐清晰的影子。
那少年见付明对他如此不假颜色,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哭着叫道:“皇兄,我是慈焕啊?”他不明白,站在他面前的献王虽然比半年前要高大雄壮一些,但那脸宠、那眉眼,分明就是曾经与他一同读书玩耍、对他关怀备至的兄长。怎么分隔数月,那目光、那神情就与从前不同了呢?
付明听他叫得心酸,也不由地触动了心事。他本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更无兄弟姊妹,在他的脑海中对家庭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性的认识。反倒是太子记忆里的父皇、母后,虽然遥远而不真实,却给了他更多严父慈母的亲情感受。
少年的这声叫喊到底使付明想起了这是何人,此人正是崇祯帝次子,被封为永王的朱慈焕!朱慈焕今年虚岁十四,比太子小两岁,生母田皇贵妃。田妃过世后,周后做为他的嫡母,怜他年幼丧母,又与自己的长子颇为相像,对他疼爱有加,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太子肖母,本性温善,待这位二弟与一母同胞的定王朱慈灿一样关爱。所以,兄弟三人在宫中时感情极好,很让倍受同室操戈之苦的崇祯帝心慰。国都城破之日,崇祯帝命心腹太监将太子和定王护送往他们的外祖父嘉定侯周奎的府中,而将永王送到田府。指望着两家皇亲会与国同戚,找个妥善之地将他的三个骨血安置躲藏,以后找机会南逃,再图振兴。此后,周家将太子和定王交给了大顺,田家却循天津海道逃遁,妄图将永王带至南京,这其中当年将陈沅(圆圆)带到北京并霸占了不到半年的田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过善于投机的田畹这次没捞到什么好处,天亡明造,他们一行刚出海不久就遇到了飓风,除了永王被山东渔民救得之外,均葬身鱼腹。此后,永王便流落民间,以乞讨为生,薛、封部在山东活动中,在救济难民的过程中,发现他酷似献王,这才顺藤摸瓜,把他救了回来。
付明当然还不知出宫后朱慈焕的细节,这时他同一干文武都松了口气,只要这少年不危及献王地位就好啊。
朱慈焕见“皇兄”面色见晴,他虽娇生惯养于深宫之中,但这半年同“太子”一样受尽了人世间的折磨,颇识人情世故,晓得这是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于是急忙滚落马下(他人小,又不太会骑马,情急之下,当真是滚落在地),向付明哭诉道:
“皇兄,你当真不认得慈焕了吗?皇兄一惯爱惜臣弟,去年夏天,臣弟抓蟋蟀误学受罚,还是皇兄代为讨情。皇兄音容笑貌尤在弟心,缘何半年不见,皇兄就变得不识得臣弟了呢?”
付明记忆深处那根心弦被朱慈焕这句家常话倏地再次弹响,如此生活化的细节只怕很难编造得出,况且他也能依稀记得有这样一件事。只是永王受罚,毕竟是宫中奴才都会晓得的大事,不能做为凭证。
付明身边群臣有人已经想到这一点,大家都在紧张地观察着这对患难兄弟,看看献王如何对待这位突然要来相认的亲兄弟。封义铭这时也意识到此事做得有点失分寸,毕竟自己还没有启禀主公,本要给个惊喜的,结果场面却是如此尴尬。
付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如果真是慈焕,应该还记得国难当日,在养心殿内,只有父皇与我们兄弟三人在场时,父皇是如何交待的。”
朱慈焕听得一愣,随即说道:“皇兄,该是在坤宁宫母后的偏殿吧?难道父皇还曾在养心殿与皇兄有过面谕?”
群臣中机灵的已经猜到这是献王故意漏得破绽,若真是假永王,只怕不能说得这么准,再听献王冷笑一声道:“你到是记得不差。”心中就更觉献王小小年纪已是天威难测,其心机似海。
朱慈焕又哭诉道:“当日在坤宁宫偏殿,父皇见我们还身着王服,便责令宫女们给我们换了身平民衣裳。皇兄还是父皇亲手系的衣带,他一边替皇兄穿衣,一边下了口谕。”
朱慈焕说到这儿,付明身侧众臣已经感同身受,想到那末世宫庭中,君父孑然无助,十七年苦心经营,仍然落得个亡国灭族的结局,无不凄然泪下。又听那朱慈焕说道:“父皇对儿臣等谕道:‘儿啊!你们今夜还是龙子龙孙,天明出了宫可就是庶民百姓了。你们以后无家可归,比那些有家有爹娘的穷人家孩子还要可怜啊。如果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隐姓埋名,万万不可露出皇家身份。出得宫去,见到老人,要叫爷爷;见到与父皇年纪相符的,就要叫人家伯伯、叔叔,见到年岁与你相仿的人,你要称呼哥哥……。切不可再动那王子脾气,须知这天下已经不是我们朱家的了。儿啊,你们可要千万小心,保住性命,二祖列宗若能保佑,那么咱们大明江山兴许还有重兴的一天。父皇即将身殉社稷……”
这一刻,朱慈焕固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在场诸人虽身在冬日寒风凛冽之中,也似混然不觉,悲痛更难自抑,顿足号啕者有之,即使如徐石麒等被先帝重罚的阁臣、尚书等也早就匍匐在地,失声痛哭。如此家国惨变,竟会落到在他们眼中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并无失德的崇祯帝头上,这是当时的封建官僚、士大夫所无法理解的。不能理解,也就不能释怀,今日听到当局者所言,更是心如火焚,伤不能已。
付明眼见如此情形,再加上这少年确实与自己记忆中的永王别无二致,于是下马来到朱慈焕身前,问道:“你所述无差,但孤还要问你最后一事。父皇当日遣太监护送我们兄弟三人出宫之前,曾给我们三人各有一信物,孤与定王的信物都被闯逆搜去了,你的可还在?还有,临出宫前,孤曾送你一块玉佩,可还在?”
群臣见事情眼看就会水落石出,无不紧张的看着朱慈焕,这时只见朱慈焕撕开领怀,从里面掏出一块上好的透碧玉佩,上写“山高水长”。朱明理在一旁看到,心想,原来主公从前就喜欢刻玉,怪不得会送给我一块“知兵明理”,再想到,主公送给亲兄弟也只是一块玉碧而已,自己却能得赏一块,当真是君恩深重,心中就越发地矢志忠心报国。
付明正在端详着那块碧玉,太子当初赠此玉佩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从此一别,山高水长,但愿你我兄弟还能相会”。朱慈焕又从扎起的头发中抽出一根金簪,簪虽小,上面却刻着龙求凰,端的是刻工精细的绝品,而且簪头上还印着个小小的田字。付明从朱慈焕手中接过,又想起这其中故事,崇祯帝一生操劳国事,少近女色,但于深宫于中,仍有周后及田妃、袁妃三位红颜知己,其中尤以田妃“芳心丽质,淡秀天然”(崇祯书赠)最得圣宠。周后是个难得贤德恭顺的皇后,虽然满腔妒意,可从未着意表露出来,反倒是处处回护田、袁二妃,这崇祯朝的后宫就成了正德以来难得清静的一朝。周后曾寻人替田妃、袁妃打造了一双金簪,上面绣有田、袁字样,现在付明手中的就是当初田妃所得的那个金簪。田妃两年前病故,崇祯帝为了怀念斯人便将这根金簪放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把玩。待朱慈焕出宫时,崇祯帝又将这金簪赐给了心爱女人的儿子,此中心计却非局中人所能理解。
付明看着这两件物什,心知这定是永王本人无疑,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悲,在众人唏嘘声中,他上前一把抱住了朱慈焕,口中唤道:“慈焕,想死哥哥了,这些日子过得苦啊。”
6.
众人见这对落难兄弟哭做一团,心中都是老大不忍,也有个别人心中更是嫉羡莫明,这个封义铭助太子逃出生天已是不世之功,这回又搭救出一位亲王殿下,看来他在献王幕府中的地位暂时无人能够撼动。
付明听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弟弟”抽抽搭搭地讲述起一路艰辛,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无论怎样讲,“打虎亲兄弟”,多了个所谓的至亲,对未来事业有益无害。做戏做全,付明抱着这个便宜弟弟很是洒下了几滴从不轻弹的泪水。
“主公,请小心身体”。
付明听到朱明理在旁轻声劝解,这才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痕,向众臣说道:“天佑我大明,保我兄弟历经燕都巨变仍能山水重逢。慈琅身负国仇家恨,肩扛大明忠臣烈士的拳拳之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言罢,牵着朱慈焕的手共同上马,一行文武跟随着进入城中祠堂,共同拜祭两位先帝并二祖列宗。待出了灵堂,付明对孙崇恩道:“永王一路辛苦,你负责护送殿下回随园,着令明月安排休憩”。然后又执朱慈焕手温言道:“弟弟,等一下哥哥还要与大人们开会商议军机要事,待晚些时候,你我兄弟再叙。”
交待清楚后,付明便领着手下文武去原漕督衙门议事。薛云飞、封义铭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淮左名都,可惜淮扬商家因遭付明斥责,都已缟素布置,整个扬州看上去就显得份外地沧桑冷峻。不过,漕督衙门的大堂远较知府衙门宽敞气派,整座府衙分作前后两院,后院中假山园林、亭台楼阁皆备,曾是从前一个败落盐商的府宅。可惜这样一座豪宅早就没了主人,原任漕运总督任时宇两个多月前就已丁忧回乡,朝廷只好又派了位二品大员赴任,可对方却推拖再三,行程也就一延再延,至今也未曾到任。个中原因很简单,现时不比往日,处在战乱频仍之地的两淮已同和平年代那繁华富庶的竹西佳地不能同日而语,不仅南北交通陷入瘫痪之中,就算那些乱兵也着实难对付。于是,这个从前朝中“致富有道”之人削尖了脑尖也要搞到手的肥缺,竟成了烫手的热芋头,谁都不想接。
在沉寂了数月之后,豪华大气的漕督大堂又迎来了一群贵人。付明率先落座,其他文武人等则矗立两旁,等待着献王殿下在这次“全会”上做出人事安排、政策规划。这几天里,付明已与在场中的大多数面谈数次,许多问题已经达成共识,只待今日下达落实。
付明这几天病体见强,折腾了一早晨,精神头仍然不错,他清清嗓子道:“今日成功会师是我军北渡长江后最重大、最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我军兵力由此而翻番,总兵力已逾三万,俨然江北一强镇。但数量不等于质量,北来各部还要参照前几日孤对自南京**之兵马所做的整顿方案做好重新整编,要做到上下一体,众志成城,务必使我军官兵做好打硬仗、恶仗的战斗准备,继续北进,取得更大的胜利。至于详则,待今日会后落实,薛将军可有异议?”
薛云飞赤胆忠心,而且在南下会师途中已经知道这边的整编举措,想来并无大碍,这时听了当然不疑有他,急忙回道:“末将决无异议!”
付明又道:“还没给诸位大人、将军互相介绍,现在孤就跟大家说说”,言罢,在众人颇为惊诧之际,简单地通报了文武要员的情况。被献王指到之人,心中都是一暖,只因付明对每个人的介绍虽然只是廖廖数语,但却甚为精辟,语中多有褒扬,但也略指其缺失,其间竟无所偏差,让人既服气又觉“简在帝心”,不负匡世济国之志。
付明指点了一圈,方才介绍完毕,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前日孤曾与几位老先生探讨过开府设衙的事体,但总归无所定论。孤此番北上非为一己之私利,所图者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以名号于孤并不重要,今后便依当日所云,以献王府龙凤印檄令天下,尔等须知我心,文武同仇敌恺,为国效命。”
众人哄然领命后,付明又继续说道:“弘光初立,上以得位为利,诸臣遂以定策为名加官进爵。孤深不以为然,祖宗家法:封爵以劝有功。无功而禄,则有功者不劝。是以孤虽得众位大力扶佐方有今日,但孤却不能许诸位以荣华富贵,因为我们的理想及抱负理应不在此。圣人所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方才是此刻在此处开会的各位所应矢志追求及终生恪守的人生目标。孤说这些,是要与大家共勉之,正道沧桑,前途莫测,只望诸位无论是现在抑或将来,是受到挫折还是志得意满之时,都能想到这句话,那么我们的事来才有成功兴旺之可能。”
群臣再次领受献王口谕后,付明满意地点头道:“诸位能如此体谅,孤心甚慰。为收抚驻淮安史可法所辖高营、刘泽清两镇,孤特擢高弘图、姜曰广为东阁大学士,兼奉孤檄前往,另有提督江北兵备太监高起潜随行,近卫旅步兵团副团长郑森一路护送,只望几位老先生毋负孤望。扬州至淮安行程也不过半日,兵贵神速,孤连这半日在内只给史可法五日期限考虑,逾期大兵即至。”
高弘图、姜曰广领命,付明又令道:“湖广重地,孤期以为稳固后方,巡抚何腾胶能且忠,素与王铎、袁继咸二位老师相知,孤特擢王铎、袁继咸为东阁大学士,奉檄前往招抚。只盼能够兵不血刃占据两湖,以为根基。何腾胶若能拨乱反正,则升任湖广总督,全权负责湖广军政,便宜行事。”
王铎、袁继咸二人听罢相视苦笑,诺然领命。付明知道这是个苦差事,还要路经江南非己方控区,较之招抚史部又要麻烦、凶险得多,于是安慰道:“为保证两位老师安全,孤会令江湖高手一路随行。”
随后,付明又擢升陈潜夫为兵部侍郎,前往河南招抚各路义军。擢任祁彪佳为操江总督,收集江北现有船帆,锻练水师,扼守江北防线,以防南军北上。
陈潜夫与祁彪佳都是面有难色,陈潜夫要到河南凭空变出数以十万计的大军,而祁彪佳则要想办法为献王组建从没有过的江防部队。
付明当然知晓此中事件棘手,便慰道:“万事开头难啊。好在目前粮草兵饷都不成问题,二位只管招兵买马,银子由孤来出。祁大人那里,孤会着警卫营副营长施琅给你打下手,此人在海边长大,又在闽南郑营中当过兵,想来是可造之材。陈大人那里,孤会派近卫旅骑兵团副团长张煌言带一营精骑随行。”
“扬州府原知府任民育已被孤罢官去职,现命封义铭暂任扬州知府,兼理两淮我军控区政务”,付明的这一任命才是个真正有职有权的实职,封义铭谦认一番,还是受了下来。
因为献王直接掌管军事,又兼辖区尚小,所以六部中兵、刑、工、户四职不设实职,暂以张慎言出任吏部尚书,解学龙任礼部尚书,徐石麒任左都御史掌都察院,其他如沈宸荃、陈子龙、杨廷麟、吴伟业以及复社诸子也都各司其职。
末了,付明看着颇有些发窘的周镳笑道:“周先生,孤有要事相托”。
周镳听了大半天,别人都干这干哪的,唯有他什么事也没有,这时听献王有重要任务要下达,乐得急忙竖起耳朵听,一边回道:“殿下只管吩咐,小臣敢不遵从。”
“好!”付明问道:“瞿式耜可是你的故交!”
周镳一愣,斟酌着回道:“回殿下,这个人的父亲与家严极要好,臣与他倒也相处过。”
付明追问道:“那么相处得如何啊?”
周镳不笨,这时已经猜出主公的意思,心中一面在暗惊献王竟查出了他们家与瞿家的世交,另一面也开始憧憬着为主公将大事妥定后的风光,于是回道:“臣与他相处得不错,年轻时也曾无话不谈,只是近年相距日远,有些生疏了。”
付明向群臣问道:“诸位大人看瞿式耜如何?”
姜曰广脱口而出道:“是位正人!”其他朝中元老也跟着随声附和。
付明点点头,沉吟道:“孤要要让周先生去一趟桂林,将这边的情况与瞿谈谈,他身为广西巡抚,如何能够反正,那么湖广便与两广联成一线,局面又将不同。”
周镳奋然道:“请殿下放心,臣今愿舍身而往,回报殿下救命、提拨之恩。”
“好吧,周先生就领礼部侍郎衔前往广西,路程上嘛,先与王铎、袁继咸两位同往湖广,然后再经湖广折往广西。”
付明将诸事安排结束,已是中午时分,于是提议大家一起到漕督衙门后院的客厅吃顿午饭,随便为几位要远走的大人饯行。众人正要随献王出大堂,就见郭远聪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献王耳边嘀咕了几句。
7.
众人对郭远聪都不太熟,可也知道这位是献王身边的“锦衣卫”头脑,掌握着什么“中央情报局”的秘密衙门,这时见他如此急三火四地向献王报告,都猜想是出了件大事。但见献王听罢,没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同文武臣僚一道赴宴。
待午宴结束,付明率先出了漕督府衙,对随行的孙崇恩道:“咱们这就出城追人”!
孙崇恩一愣,身边的副营长施琅,还有昨天刚挨过打的陈再起当然更是摸不着头脑,几十人快马扬鞭,很快就出了扬州城。这时正是午后,太阳懒洋洋地晒在城外空旷的田野上,官道两旁大树像强打着精神一样,任由自己的枝条和风儿吵闹着,摇晃着,可是树枝上的残留的几片黄叶却非常怕冷,它们被吹落地下,一片跟着一片向地向付明等人坐骑的蹄下滚来。
渐渐地,付明已能看到前方几百米处一行十五骑的背影,负责领路的郭远聪在献王耳边说道:“主公,前面就是慕容信光和他的手下人等!”
付明听罢,高声呼道:“慕容兄,请留步!”
慕容信光也几乎同时发现了付明等人的出现,于是他勒住缰绳,停步不前,却没迎上,只倨傲地等待付明到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待付明来到近前,慕容看着颇有些风尘色的献王,心底里也生出份感动,说话就客气了许多。
付明自嘲道:“慕容兄,孤知你心中郁结,不能自欢,但是为人一世,生做男儿,就应放开心怀。孤也有过这种时刻,在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要承受苦难,注定不能平平淡淡地走过一生。”
说到这儿,付明颇有些感触,这仿佛也是说他自己吧。再见慕容信光像是在思索什么,便继续说道:“慕容兄,现今神州靡烂,天下苍生正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以兄之高才正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万不可只因一点点儿女情怀即放弃万里江山的男儿征程。”
慕容信光听到这儿,不由地想起昨日谢希真又找到自己时说过的话,心中长叹,漠然道:“殿下过誉了,慕容只是一山野俗人,不敢妄论国是,更谈不上为殿下马前驱策。慕容多谢殿下抬举,若无其他事吩咐,殿下就请回吧。”
付明见他说的绝决,知道今儿个仅凭自己几句话留不住这位湖广豪雄,一念至此,便叹了口气,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悠然道:“慕容兄,有些时候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君之肩上还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孤不知待胡人进兵荆州时,慕容兄又要如何自处。是以,孤还望慕容兄能够三思而后行,出世与入世只在你一念之间,但于国于民,于你的故土,却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孤的一把可削铁断金的利刃,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孤就把它送给你,希望慕容兄有一日会提此长剑为我中华建功立业。”
不想慕容信光却立即回道:“无功不受禄。殿下的这份厚礼,慕容绝不敢收。慕容再次谢过殿下一番厚爱,但却无论如何难以领受,还请殿下海涵。”
付明的手下人等听罢无不怒火喷发,主公出来送你,你却驻足以待;主公要杀你如碾虫豸,但却一再挽留,你这厮却不拾抬举。付明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好吧,慕容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一拱手,调转马头,如同追来时一样数骑长尘而去。
奔出去不到一里,付明便听身边的陈再起突然暴喝一声,“主公,这厮太过嚣张,臣看不过,要将他逮来交给主公处置方解心中闷气”。
付明知他性急,却没理他,又听施琅也在一旁回应道:“主公,臣施琅也要前去逮他,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敢如此跋扈。”
“尔等若能逮得回来,那就去啊!罗嗦些甚!”付明却没阻止,反而鼓动他们前往。两员虎将互相对视一眼,继而同时调转马头,高呼:“臣等领命”,策马再追慕容信光去了。
郭远聪听得纳闷,向献王问道:“主公,不怕出什么事端吗?要不,臣也前往助阵。”
付明看也没看跑走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电光,冷笑道:“若真的生出事来,只怕就不是那个名震湖广的慕容信光了”。心中又想,让陈、施二人吃点苦头,知道天高地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回头再说那慕容信光见付明突然的走有如他突然的来,居然愣了半晌,方始回马。十三太保随在他身后默默前行,她的妹子见他这样,心中也跟着难过,正待解劝,就听有人在他们身后大叫:“慕容信光休走!”
慕容信光回头视之,见有两骑飞驰将至,一摆手,令十三太保一字排开,自家妹子站在其后,而他则立马横枪,肃容以待。
陈再起与施琅赶来时已经商量好由施琅动手,所以先由施琅来到慕容信光近前高叫道:“吾乃献王驾前闽人施琅,特来捉你!”
慕容信光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对陈再起还算有说耳闻,但还从未听说过施琅这号人物,但见此人也就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竟敢向自己直接叫板,诧异之余大感有趣。他却不知施琅虽然年轻,近日却另有奇遇,短短数日中,武功已非付明初见其之时可比。慕容信光听到自己身后的十三太保哄然大笑,便强忍笑意道:“你们两人只管同来,我亦不惧。我若怕尔等,非荆州慕容也!”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自觉被忽视的施琅涨红着脸怒喝道:“你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言罢纵马持双戟直取慕容。慕容向十三太保使了个眼色,意即不要插手,便也要持枪迎上。
二人正待交手,慕容芷却忍不住跑出来嚷道:“哥哥,你等等。那位施大哥,你要与我家哥哥比试,却要先说清楚条件。”
慕容信光虽说没把声名不著的后生小子施琅放在眼中,但见其血气方刚,也敬他是条好汉,并没存戏弄之心,这时见古灵精怪的小妹子跑出来,知她素喜捉弄人,便喝道:“芷儿,莫要胡闹。”
施琅发现跑出个小姑娘,声音带着明显的湖北口音,但却清脆可人,放眼望去,心中不由得一荡。只见那女孩清眸流盼,巧笑倩兮,加以身材玲珑,一套绿衫配以雪白的夹袄,份外扎眼。在施琅的眼中,她被午后耀眼的阳光包围着,全身上下似乎已被那光影勾勒出明快的线条,一举一动都那样的明媚动人,令人心动。
慕容信光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少年男子看到自己这个妹子而举止失措者他见的多了,没想到眼前这个鲁男子也懂得几许风情。施琅被这几声咳嗽给唤过神来,仔细再看那女孩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中非常后悔这番失仪,他身后的老陈却不知时宜地跟着笑道:“这女娃子真细,老弟好眼光!”
施琅心道要遭,慕容芷果然俏脸含煞,怒道:“兀那大胡子,你说的什么话,难道不知死吗?”
陈再起是横行大西北的马贼,这一生除了献王怕过谁来,闻罢哈哈大笑道:“女娃子,我们施兄弟看上你了,难道你还看不出?”
慕容芷闻言却冷笑道:“呸!闭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嘴,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施大哥,你定不会像他说的那般不堪吧?”
施琅被她这句“大哥”叫得心都酥了,急忙点头,接着却又悔道:难道真不想娶她做老婆。脸上便现出患得患失的模样来。
慕容芷看他那副傻样,扑哧一声笑道:“施大哥,你与我哥哥比试那是可以,但要先说清楚,若分出胜负,又待如何?”
施琅虽迷恋她的姿容,但他素来心机百转,即使心荡神失之时也不肯吃亏,于是答道:“姑娘,这是施某与你哥之间的事,还望姑娘莫要插手。”
慕容芷小嘴一撅,丢出一句话来:“施大哥是怕了呢?还是对自己没把握?”
慕容信光却不想再罗嗦,上前拉过妹子,不由分说提枪便与施琅厮战一处。二人只过了几招,就已发觉对方于己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将竟在原地战了近百合未分胜负。慕容近年已很少在马上遇到对手,与这少年一战方觉此仗实在是场酣战,心中大呼过瘾不止。
施琅一看不是了局,急忙虚晃一招,策马诈走。那慕容信光此前存着一份戏谑之意,这时见对方功夫了得,打兴即起,一盘算又不是用兵对阵之际,难得打得痛快。竟不讲套路,直管紧追。
二人一前一后奔出去不到半里地,施琅猛然回身,双戟直扑慕容信光下路。跟在他们身后的众人,眼前那施琅转身极快,那双戟尤如双蛟出水,势不能挡,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8.
慕容信光虽说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但也没想到这南蛮子马上功夫倒也俊得了得,在这电掣雷鸣般的霎那,他也不躲避,只管举枪飞快地向施琅前胸搠去。不过,两人这样一来却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心中都有所不甘,身后追来的十三太保与陈再起本看得过瘾,此时见出现这种局面也都手心冒汗。那料这二人为了躲过对方招式,竟双双弃械翻落马下,继而扭在一处厮打,施琅的战袍固然扯得粉碎,慕容信光的一身华服也跟着变得破破烂烂。
到底是慕容手快,一把抓住了施琅腰间的短刀,施琅也不含乎,竟抽出了慕容身后背着的长剑。于是施琅拿剑来刺,慕容则用刀来遮架。两人又拆了几十回合,最后还是慕容内功高出一些,反手格飞了施琅手中的剑,用身子压住施琅,刀逼在对手的颈上,大声喊道:“你服也不服?”
十三太保互相看来看去,少主这些年来已经很少逞一时意气,更别说与人这般厮斗,混没有高手气派,令人莞尔。陈再起却心中暗叫不妙,这下自己却是投鼠忌器,救也救不得了,但听那施琅高声叫道:“不服,杀了我也不服。有能耐就再打一回,我不服。”
慕容信光便如稚气未脱的大小伙子一样的反驳道:“你做梦,反正是你输了。你个无赖,竟然不服输!你若再嘴硬,我便一刀送你归西!”
陈再起急得策马要冲过来,却被十三太保团团围住,一时之间别说无胜算,即使冲得过去,只怕也已来不及。施琅也动了倔脾气,仍骂个不停:“你这是侥幸,有能耐就放了我,再重新来过。”
慕容信光根本不理陈再起等人,自顾自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拿刀在施琅脖子上比划着,眼光瞬变之后,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我便放了你,咱们就再斗一回,看你还是否嘴硬”。说完,立即飞身持枪上马。
施琅急忙爬起身,不过却没了适才的硬气,上了马后咕哝道:“也罢,算你胜我一局,不过你可要记着,施某有朝一日定会胜过你!”
“这才是好汉子,慕容便等着你来找我,咱们后会有期”,慕容信光笑着说完,又对手下十三人及妹子说道,“咱们这便走罢”。
陈再起这才赶到了施琅的身边,关切地问道:“老弟,没事吧?”
施琅白眼一翻道:“死不了!”他心中及不痛快,而且的确输得窝囊,本来至少是分不出胜负的,只怪自己习艺不精。如果能留下慕容信光,也许他与这位慕容芷还会有希望的,可惜啊,想着想着,他眼角的余光便瞄向那姑娘,此刻她正在哥哥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施琅心中不由得酸痛莫明。
慕容芷像是知道施琅在看她一般,一行十五人在离去时,她也回头向施琅望去,两人目光难得地对视片刻,却又悄悄游离。施琅的心儿甜密起来,慕容芷却不是滋味,这少年敢向自己的哥哥叫板,而且居然几近平局,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要是姐姐在身边就好了,怎么也让她给出个主意,哥哥待自己虽好,但毕竟是个男子,不比姐姐在闺中能说些体己的私话。
陈再起见施琅痴痴地望着慕容芷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兄弟,这女娃子不错,可惜咱们都是把脑袋系在腰上的武人,难得会有好姑娘肯与咱们相好。你听过那首诗嘛,‘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他乡梦里人’,你莫要想了,要娶人家姑娘,待功成身退之时吧。”
施琅听得一愣,对这个看起来粗犷豪迈的陈再起另眼相待起来,想不到他不仅吟得出诗句,而且心思也细致得很。无论怎样说,经过这件事,两人之间亲近不少。两人正要往回走,却见慕容信光等十五骑奔出去有百步远后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
“施琅,慕容要问一句:如何适才要是你赢了,会如何对我?”原来慕容信光是要讨个“说法”。
施琅想也没想便道:“不好说!”
“哈哈哈”,慕容信光似乎对答案非常满意,长笑数声。
慕容芷插空问道:“施大哥,伺候那个千岁爷有什么好,不如与我们一起到荆州去,痛痛快快地笑傲江湖!”
施琅心中一热,他本生于草莽,军旅生涯并非其初愿,这时听“一见钟情”的女人如此相劝,差点就脱口而出,随其逍遥。但他还是忍住了,献王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倏地闪过,为了汉人的江山,为了天下所有黎民百姓,那么多人都在献王旗下无私地奉献着,自己若为女色临阵脱逃,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是施琅有些惨然地笑道:“慕容姑娘,若是在太平年间,施琅情愿一生与卿相伴,海枯石烂,雷打不动。可惜现在天下大乱,胡人猖獗,施某已将某身许于献王殿下,甘愿为之驱策,解救天下苍生于倒悬。况战事频仍,身为兵士,朝不保夕,施某也不愿拖累姑娘。若是将来施某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而未身殒,那么施某定会再寻姑娘。”
慕容芷没想到施琅如此“自作多情”,她的一番“好意相劝”竟使得他当众说出如此不堪的情话出来,把她臊得俏脸通红,心道:难不成我就没人要了,这人好不知羞。但是听到后来,见那施琅竟有与其年龄似乎不相称的英雄气魄,又不禁心折,暗与哥哥相比,兄长虽说了得,却似乎少了些气吐天下的气势来呢。所谓女大不中留,女儿家大了,只要有了心上人,父兄便跟着就逊了一层。
她女儿家心思细腻,别人却如何猜得透她的百转心肠,十三太保见她不语,以为她在着恼,早就开始放声大骂施琅无耻。施琅是率性而为,待说完也颇有些后悔,唐突佳人,实非所愿。他喃喃地也说不出句来,任由人家骂。
陈再起却看不过眼,破锣一般的嗓门大声吼道:“你们嚷嚷个屁,人家姑娘乐不乐意,你们知道些甚!”
慕容信光也被施琅一番话说得心中剧颤,献王的话他本是听不进去的,但这样的话由他已经非常喜爱的对手嘴中说出,那滋味自然又是不同,难道自己真的是心胸不够宽广?眼光不够远大?难道自己真的被感情蒙住了理智的双眼?
慕容公子心中徘徊不定,但也不想在此耽搁,他大声喝道:“芷儿,咱们走!”然后向施琅一拱手,“山高水长,施兄弟,如果不服气,可以来荆州来找慕容。”
施琅正了正头盔,回道:“施某会的!”
慕容芷瞟了施琅一眼,轻声道:“施大哥保重”,再听到陈再起还在一旁怪笑,饶她是江湖儿女也不由直跺脚,恨道:“臭大胡子,你再笑就永远那么臭,找不到老婆。”言罢才策马而去。姐姐曾经给她念过的那首词:“两处相思,一种情愁”,此刻不知为何已涌上心头,初冬天气燃起的这份乱世儿女情使她不能自已,当泪落时,头披的轻纱飞落也浑不知觉。
施琅见那紫纱在马蹄扬起的飞尘中飘落,急忙驱马上前拾起,想要追赶,却心思一转将它攫在了手中。
陈再起在旁说道:“老弟,你说哥哥臭吗?难道男人臭就找不到老婆?”
施琅没好气地回道:“那是因为你嘴臭!”
“嘴臭!”陈再起更加想不明白,便继续问道:“可是哥哥生下来嘴就臭,这是老爹老妈带的,难道真的就没希望了。”
施琅把眼一瞪,向陈再起吼道:“大哥,你有完没完,你没看出我心情不好嘛?”
陈再起颇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道:“看得出来,不过我正在害愁如何跟主公汇报。”
“实话实说呗”,施琅也感觉很没面子,但主公向来最忌别人骗他,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好些。
“好在我们没立军令状”,陈再起乐呵呵地道,“不过,老弟你刚才输也输得体面,说起来话来干脆直爽,很让哥哥喜欢。这对慕容兄妹看来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施琅冷哼一声,道:“这么说主公的确没看走眼喽。”
半个时辰后,付明在随园的书房中听完二人的陈述,果然在心中暗道:孤没有看错,这个慕容信光为人光明磊落,又机谋善断,正堪大将之才,可惜啊,不为孤所用。只是自弃之,天不可弃。待时机成熟,还要把他招至麾下。
坐在付明身边的宋献策此刻正拿出刚拟定好的整编方案给他过目,付明便不再去想那慕容信光,只是摆摆手让施琅与陈再起退下,与在座的其他几位:封义铭、薛云飞、朱明理、阎应元、金志炫、薛克萨哈等人说道:“大家看看这份方案,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众人传阅了一遍,这次整编要将薛部与近卫旅合并成“第一近卫师”,仍由献王担任师长官,而薛云飞则任副师长,宋献策任参谋长。师部另设军法部与政训部,负责部队军纪与宣传教育,由李睿、张子凌担任军法部正、副长官,吴尾生投笔从戎,提拔为政训部长官,副长官暂由昨日刚刚来投的吴梅村担任。另设后勤部仍由陈逸飞任长官,副长官由伤势虽已复原但已不适合上前线打仗的张琛担任。
会师后的骑兵队总人数已破万人,虽然完全可能独立组成一旅,但秉着汰弱留强的精神,要将这万人压缩成只有五千人左右的“独立骑兵团”,这样既可以保证骑兵素质,也可以选择更优良的马匹给骑兵使用。同时任命苏克萨哈为团长,陈再起担任副团长。
师下属两个步、骑混成旅,由薛云飞兼任第一旅长官;朱明理担任第二旅长官。余下兵马除编成隶属后勤处的辎重队外,仍有不足五千的部伍合成扬州守军,由阎应元担任这个“独立步兵团”的团长。
付明见大家都看过了,便总结道:“给我们整编留下的时间并不长,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把这件工作加快落实,时不我待啊。据线报,豪格已经察觉到我们北上的意图,此人能征善战,战风剽悍,我们要吃掉他可能要比想像中的还要废劲。另外,北京的胡酋不知是否已经得到金陵近日情报,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做出调整之前行动,只有这样才能一直占据主动。否则,一旦陷入被动,依我们目前的实力,在江北可就很难立住脚啦。”
见众将都表示同意,付明继续说道:“孤与远在广东沈仲玉取得了联系,他那边正在组建新式水师与火器部队,目前进度不错,着实砸进去孤不少银两。不过,他在信中抱怨身边干部太少,孤考虑再三,虽然我们也有类似困难,但新军的组建却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想来想去,决定派金志炫兄带队前往,金兄武功高强,在高丽时对水战也颇熟悉,所以由你来从各部挑选各色人等,率队前往最合适不过,四日后,我大军起程之即,你便率队沿海岸线南下。”
金志炫急忙站起身来领命,付明让他坐下,然后又道:“此番南下,陈逸飞也要随行。本来孤是不舍的,但是逸飞的义父毕懋康曾任我朝南京户部右侍郎,在火器研究方面造诣非凡。逸飞自幼在毕大人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懂得知识也要比我们强之甚强。这几日孤与他交谈多次,发现逸飞若是从事火器制造远比出他目前所担任的职务更能发挥所能,所以呢,只好同样忍痛割爱。现在广东方面的火器制造遇到了些困难,一个是燧石打火的不确定;二是填弹发火速度怎样才能提高。逸飞都已想好了解决的方案,这次南下,希望能使广东方面有所突破,早日将火器批量生产,装配到新军之中,期望能在实战中真正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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