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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骄阳映月

算命的一番恶卦让付明心里非常不痛快,没想刚回到书房,郭远聪就跟着进来了。.26dd.Cn付明翻着手中的书,头也没抬地问道:“见过刘先生吗?”
郭远聪当然还不知道主公不快的原因,只好谨慎地回道:“臣见过刘大人了,他的意思是最好与主公见上一面,三十万两的现银要在几天里就凑出来,可能很难。”

付明默然,这个刘子政,从在嵩山相遇后就比其他人别扭,难道自己会随意挥霍吗?他想了一小会儿,接着问道:“他要如何见孤。”

郭远聪小心翼翼地答道:“臣以为还是在秦淮河上搭一画舫,别人见了真会以为二位是偶遇呢。”

付明一想这也不失为好主意,虽说有些厌烦刘子政的罗嗦,仍然对郭远聪道:“那好吧,适才孤听说今晚顾媚在秦淮河上有夜唱,金陵好风月的人物都会到场,你去通知刘先生,我们今晚便在顾眉生的画舫上面谈。”

郭远聪应承下来后急忙去通知刘子政,付明便让明月将陈邦请了过来,陈邦听主公说完今晚之事,也很赞同,只是略微有些担心道:“主公,顾媚无论昆曲抑或弹奏都是名震南曲,一年内这样的夜唱难得有几会,今晚前往听曲之人中定有不少达官显贵,与刘先生晤谈时要千万小心。”

付明点头应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越是这样的场合,可能会越安全吧。陈先生过些日子还要离开南京,今晚就不要与孤同往了,孤只带柳先生与姬、王二人。”二人又谈了一阵子如何跟刘子政说清楚的话,付明便领着其他三人又出了府。

此时的天色已黑,四个人漫步於青楼酒肆林立、灯火通明、熙来攘往的秦淮大街上。路上的孩子比傍晚时少了许多,马车却多了起来,车内隐传燕语莺声,显是有美偕行,春色暗藏。柳敬亭对秦淮最熟悉不过,他便是今晚的向导,一路上领着付明等三人,走过了“不倒居”,走到了“媚香楼”,柳敬亭介绍道:“少爷,李香君便住在这媚香楼中。”付明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眼,是一座青砖小瓦的阁楼,比之不倒居的粉红倒是多了份素雅。可惜没有佳人在楼前流连。

他们最后来到秦淮河畔的一个码头旁,此处泊了十多艘大小花舫,其中一艘舱楼竟有叁层之高,比其他最大的花舫至少大了一半,灯火辉煌,可是却没有像其他花舫般传出丝竹琴韵、猜拳斗酒的热闹声音。付明心道:没有一处造战船的所在,这大型的花舫却不知从何而来。耳边听柳敬亭言道:“少爷,这便是今晚顾眉生歌唱之所在,想是还未开始,我们先登船吧。”

这时一个撑船的篙师在一艘小艇是叫道:“客官,可是要到哪‘仙花舫’上去。”众人上艇后,篙师便解缆操舟,轻巧自如地在花舫间左穿右插,最后停在那最豪华的“仙花舫”旁。这时花舫上早有人伺候着四人上去,那篙师羡叹道:“几位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份,听顾仙子的昆曲,小的这一生恐怕也攒不上这五百两银子”,原来这“演唱会”每张“票”竟要五百两。

登上花舫后,眼界又是一宽,不仅灯花通明,而且有暗香浮动,也不知是茉莉的香,是兰花的香,是脂粉的香,是纱衣裳的香,抑或是秦淮女子的体香。付明回过头去看柳敬亭等人,他们看来也闻到了,柳敬亭淡然一笑道:“这便是顾媚的媚香,闻得这香味,想是佳人已到。少爷,这位自号横波居士的佳人与小生是故人,可想与之一见。”见付明点头应允,柳敬亭在甲板上逡巡一番,终于发现了一位熟人,于是叫道:“刘芳兄。”

被叫的人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是柳敬亭,忙走了过来,二人一阵寒喧过后,那刘芳本来还算客气,听说柳敬亭等人要见顾媚,明显有些不快道:“这个在下可帮不上忙,眉生正在准备等一会儿献唱。”说罢,竟甩身离去。

柳敬亭回头向付明苦笑道:“此人是金陵小有名气的复社才子,一别五载,没想到竟恋上了顾媚,看来我们还是进舱中再说吧。”付明心道,如果真是天赐红颜,没有人倾慕才是咄咄怪事。

待四人进了舱,付明虽说有些心理准备,也不禁暗暗叫苦,在前几日朝会上遇到的官员竟有十之四五在座,就连死对头马士英也在。众人见他到了,都有些愕然,但出于礼数,也都站起来施礼。引路的小厮却不知他是个大人物,只因他见的高官太多了。这时听到众人叫付明“八千岁”,才知道来了什么人,想不起刚才是否怠慢过,一时间腿竟有些软了。船上管事的老鸨子哪还不机灵,这时急忙上来招呼,并为付明按排距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单间坐下。

付明与众人打好招呼,便坐到了单间中,只见哪刘子政正坐在马士英的左手侧,心里想:这要如何与刘子政联系?他正在犯愁呢,就听有人高喊道:“八千岁,朱国瑞有礼了”,正是金陵第一浪荡子朱国瑞。那朱国瑞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身边来,付明心中却有了计较,对他说道:“你到本王身边说话。”

朱国瑞如今对献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见“偶像”让自己身边说话,乐得急忙坐到了付明身边。马士英等虽然已经知道朱国瑞夜闯献王府,却不知二人为了什么打得如此火热,这时都面面相觑。

付明对朱国瑞笑道:“朱世兄,今日果然没去不倒居吗?”

朱国瑞也笑着回道:“当然没去,只是赛玉跑到臣府里说,赛赛今日没见臣的踪影,竟有些坐卧不安呢。王爷料事当真如神一般。”

付明摇摇头道:“这也难说,现在本王就有些难心的事。”

朱国瑞说来也怪,与付明出奇的投缘,昨日相遇见后,感觉中便象是几十年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一般,听八千岁这样说,急忙问道:“不知王爷有何事为难,臣只要能出上力气,当万死不辞?”

付明装着有些黯然道:“本王倾慕顾媚已久,总是吝惜一见,今日本要来一睹芳容,与她单独聊聊,但这么多人,她恐怕不会有时间。”

朱国瑞听罢哂道:“这个顾媚啊,听说已经和刘芳订了婚,王爷想单独见上一面当然是难上加难啦。但臣却有办法让你们独处,只是不知王爷敢不敢做?”

付明心想,这小子不知会不会与我想的一样,便道:“本王只想与佳人一晤,却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朱国瑞笑道:“臣当然不会陷王爷于不义,只是手段比较,比较那个。”

付明也跟着坏笑道:“但说无妨。”

朱国瑞在他耳朵嘀咕道:“等一会儿,臣替王爷将佳人抱走送到府上,岂不美哉。”

付明正中下怀,朱国瑞这一闹,场面便乱了,也就有机会与与刘子政说很多事情,于是小声说道:“不要太早啦,大家伙拿了五百两银子来听曲,咱们给弄砸了,可要犯众怒。”

朱国瑞当即表示道:“哪是当然,凡事留条后路嘛。请王爷放心,这点小事包在臣身上”说罢二人又相顾而笑,惹得柳敬亭一阵毛骨悚然,心道:麻烦大了,不知这个朱国瑞要给殿下再惹出什么麻烦。

这时全场都静了下来,原来是顾媚现身。付明距离前台算是最近吧,还是先闻到哪股诱人的异香,再看这红粉佳人,便是他有些定力也是心中一颤,如果谢希真有如骄阳般耀目,那么这顾眉生便是星空中的明月,也怪不得如此众多的高官显爵也要来此一睹芳容。尤其要命的是,她竟穿得分外的简朴,只是一袭白裙,更衬得其娇弱而纯洁。耳边再次传来朱国瑞的介绍:“王爷,顾媚来秦淮也有六载光阴了,但还没接过客人呢,是真正的卖唱不卖身啊。”

这倒令付明有些诧异,那朱国瑞又在他耳边絮叨:“‘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王爷若是真的有意于她,还是极早下手为是。”

付明猛得瞪了他一眼,心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还来指导我呢,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吧。朱国瑞被他这一眼吓得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再言语,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怎地对付明却象一位小弟对兄长一般惧怕。付明懒得理他,听那顾媚说道:“小女子顾媚在此先谢过各位大驾光临,能使小舫蓬荜生辉,先唱一曲小女子自编的‘西江月’。”于是便抚起琵琶,那曲调柔媚宛转,缓缓荡漾间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众人都摒住了呼吸,但见顾媚樱唇细颤,都觉嗓音有如天籁般悦耳。

付明听昆曲有许多听不懂,但是听来仍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唱了几曲,他才感觉有许多不对,昨日便是赛玉那般的艳色也浑没动心,为何今日**如此高涨。正在思忖间,顾媚已经开始弹起古筝,所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也不过如此吧,正是据说早已失传的古谱《高山流水》,付明此时才感到心中恢复了清静,琴音足见心音,这弱小的女子竟能如此志存高远,竟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又生出了一番敬意。回头再去看朱国瑞,这小子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不由得一红,不知自己适才色授魂予的样子有没有被他看到。朱国瑞这时才说道:“王爷,此曲结束,便是结束之时,我们行动吗?”

付明点头答应,朱国瑞继续道:“不知王爷是否闻出这媚香有何不同。”见付明没吱声,他解释道:“此香中有促使男人生出**的药物,顾媚虽然无须侍于床第之间,但一睹佳人的男人们却还要找地方发泄啊,这也是妓馆的生财之道。”付明此时才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一曲做罢,顾媚谢客而回。众人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纷纷散去,正当此时,听得后台有人大叫道:“有**贼啊。”在场官员无不震惊,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当着众多的朝廷大员做这等事。有些官员身边只带了家丁,也不知这**贼究竟是只想劫色,还是要劫财,慌乱中却发现马士英等朝中大老早就预先下舫,扬长而去。付明等人这才趁乱从舱中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刘子政到了一个小艇上,摇艇之人却是姬际可,原来的篙夫不知去了何处,柳敬亭也被甩在了舫上与王朗在一起。

艇到江心无人处,刘子政向付明施礼道:“老臣见过八千岁”。

付明回道:“刘先生,这些日子你忍辱负重,有劳了。”

刘子政叹了口气道:“老臣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王爷,做得再多也值得。只是前些日子,殿下说要办事,已经拿走了三万两白银,薛云飞、封义铭北上时已经拿走了十万雪花银,其中还有五万是故人鲁胤夔所出。这么短的日子再要三十万两现银,实在是有些困难。若要拿,便只有从户部库银中抽出,虽说老臣也有把握不被人发觉,但这终究是件大事,所以才不得不找殿下出来一晤”。

付明点头应道:“是孤想得不周全。但孤拿走的三万两,有一万两已让司徒先生投入广东的炮仗厂生产枪枝,有一万全给了两广总督丁魁楚,剩下的一万也用来上下打点,否则司徒等人在广东做事怎么能如履平地一般的顺畅。孤还以为‘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才是不入流的五品官,你一个当朝一品大员,又掌着户部。凑出三十万两当不成问题。看来刘先生也有难处啊。”

刘子政听付明语中隐约带刺,心中怒道:你一个十六岁的娃娃,又长于深宫之中,怎知道一百两银子足够一家农户过上一辈子,难道银子是那么好花嘛?语气中便加了几份怒气道:“老臣只想知道殿下用这笔钱要做什么?是否值得做。”

付明心道:这个老家伙,真是耿介。看来必须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于是说道:“孤准备买五艘西洋军舰,还有支付首批步枪的款项。刘先生,这些钱虽说来路不正,但都用于正途。如果所料不差,至迟明年三月,清军便会席卷而下,我们不抓紧时间凑齐银两,而后建立新军,又如何与清军对抗。今日已是九月初四,时不我待啊”。

刘子政却不知什么军舰、什么步枪,又在气头上,便说道:“老臣以为,不必搞这些奇技淫巧,西洋红番哪里比得上我中华上国,难不成他们还要强于我们。老臣请殿下仔细想好,再下定夺。”

付明心中这个急呀,他们二人晤谈的时间不能太久,但这老头看来不能立即理解军舰与火器在未来战争中的重要性,而且明显地不信任自己,于是只好耐心地说道:“刘先生,今夜不能久谈,还请先生相信孤的话。”

刘子政听罢,考虑了好一阵子才定下决心道:“好吧,老臣这次便听殿下的。”

付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又问道:“刘先生,哪位鲁胤夔先生何是能为孤引荐一下。”

刘子政勉强答应了付明,心里还有些别扭,回道:“他还在徽州,如果殿下要见上一面,老臣会为殿下安排”。

付明本想再说些别的,但想二人现在的气氛不宜再谈什么,便让姬际可将艇摇到避静处下船。待目送刘子政离去,方才与姬际可回到自己府中,这时柳敬亭也刚好走到门前,听老柳对今晚劫花之人痛斥不停,付明心中一阵苦笑,这时那位玉人恐怕正被朱国瑞掳在自己的后书房中吧。

2.

付明走进后花园,朱国瑞正在书房外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即迎上来轻声笑道:“王爷,臣可是将佳人为殿下准备好了,**一刻值千金,臣就不耽搁了。”

付明见他要走,叫道:“你是如何进的回春阁。”

朱国瑞回道:“王爷的府上如此戒备森严,当然没人看到,臣找出王爷的小公公才能进来…”

付明想让朱国瑞将她送回,看朱国瑞色迷迷的样子,又羞于开口,只好摆摆手先让他回去,这才推门进了书房。只见顾媚坐在迎门茶几旁的椅子上,手脚都被绑着,嘴中塞着香帕。他摇摇头,心道:真是唐突佳人,这么个粉琢玉砌般的人儿怎么受得了这等苦楚,忙上前先揭开蒙住她双眼的黑布,这才看到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有心要用衣袖给她轻轻擦去,又担心是轻薄人家姑娘,一时间竟只能愣愣地站在哪里。

顾媚听见门开了,本来又惊又怕,她手无缚鸡无力的,落到了这步田地,只能往最坏处想。睁开眼后,发现是个着明黄王袍的少年站在面前,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出声音。是刚才在台前听自己弹唱的王爷,她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这时恰好付明也向她望来,二人眼光突然碰撞,不知怎地都有些慌张。付明这才想起把她口中的香帕取出,顾媚哇地一声就哭出声来,他急忙捂上她的嘴,小声在她耳边道:“顾小姐,你莫要害怕,在下并不想加害于你”。

顾媚听了仍旧抽泣不停,付明从前就不会对付哭泣的女人,这时更加束手无策,只好恫吓道:“你若再敢哭,我就再把你的嘴塞住。”顾媚这才止住,柔弱的肩膀却依然抽搐。付明心想,好一个让人疼怜的女人,手底下却加快了动作,将她的手脚都松了绑,而后坐在了茶几的对面道:“顾小姐,在下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一睹芳容确实太难,才出此下策。”

顾媚自己用袖中的香帕擦去泪珠,再也不理他,付明见她此时若雨后海棠,眉目如画,当是清丽难言,心里头更加不忍,便说道:“只要小姐答应不说出今晚所去所处,在下现在就送你走。”却不知这顾眉生虽说柔弱,却极有主见,若是下决心不理你,便是千斤压顶也会不为所动。

付明见她仍不吱声,心里渐渐有些焦燥,便道:“小姐既然不说话,自然是同意了,那么咱们这就回去。”

顾媚心中一阵心苦,她怎么说也是这秦淮上的花魁,平日里那些才子权贵要见上一面也要看她的心情,眼前的这个小王爷当真不把她当人看,说掳来就掳来,说打发就打发。若是满腔的恨意能杀人,付明此时早被千刀万剐了。

付明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耐心地劝道:“顾小姐,还望你海涵。”

顾媚越发气得俏脸微微发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便如是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付明见她这副生气的样子,竟有些痴了,怪不得象朱明瑞那般古灵精怪的人物也会不能自拨,美人的一笑一颦一忧伤都是如此赏心悦目。想到朱明瑞,付明也有些想做恶作剧的感觉,便又吓道:“既然小姐不想走,那么是要住在这里喽。”

顾媚听得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他不是歹人,看来还是贼心不死,但当看到付明在捉狭般地笑,才知受了骗,心里便更恼他。

付明见她受惊的样子,心里非常满意,心想孤便陪你这样干耗着,看你说不说话。想到这儿,便踱到书桌旁,翻起书来,再也不看顾媚。

夜色深沉,很快就到了三更天,顾媚这时也有些熬不住,但她生来倔强,仍旧不出一声,反而是付明给她递了个板凳搭脚,一边还说呢:“顾小姐,你真不想回去,在下可是困了,要不你就在这儿歇息吧。”话音刚落,那板凳差点儿没踢到他身上。付明错身躲过,手却飞快地抓住了她的脚,以防她再有其他的举动,仔细一看却有些愕然,她竟然不是小脚。

顾媚这时羞得脸越发的红,挣也挣不过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书房的门却被人猛地踹开,还没等顾媚看清来人的长相,那人的剑已经抵到了付明的颈上。

付明这时想都不用想,天下若有人能轻松地晃过府外的暗哨,在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地情况下闯进来,还这样快地出剑,只有谢希真。只听谢希真对他沉声说道:“不想你却是个淫贼,今晚谢某就让你身首异处。”

付明心道糟糕,这个谢希真可是说得出,做得来,偏偏拿她又没办法,只好慢慢转过身道:“谢女侠,你可能来得也不是一时半刻吧,孤可一直是守乎礼”。

呸!二女几乎是一起唾他,付明心里这个冤啊,本是就是这样嘛,以后再不能跟朱国瑞在一起,惹祸精呀。

顾媚这时才能仔细端详谢希真,她一身男装,一袭青衣,持剑在手,竟有说不出的潇洒和形容不尽的淡雅风流。但直觉早就告诉她,对方也是个女人,而且与身旁的这个少年有着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这时才突然想道,这少年王爷还握着自己的脚,忙挣了回来。付明仍在解释:“她要踢孤,孤才出手。”听谢希真冷哼一声,也自觉汗颜,便不再言语。

谢希真这时对顾媚道:“你说要如何处置他?”

顾媚听了倒有些为难,虽说恨他,但毕竟还算坐怀不乱,她冰雪聪明的,想着想着就有了主意。嫣然一笑道:“但凭姐姐按排。”付明心道,明明没把你怎么样,为什么不说实话,但见她愁苦时便已楚楚动人,此刻微笑之间便有若梨花初绽,偏又气不出来。

谢希真冷哼一声道:“若依我意,便让他做太监。”

别说付明听罢大骇,便是顾媚听了也臊得脸通红,心道这女侠客也是女子,怎么说话这般粗俗,下一句话则更让二人惊异,她竟对顾媚说道:“由你来操刀。”

顾媚听了差点没昏过去,若是这样,守身如玉的她宁愿去死,付明这时连平日里一半的急智都没有了,这两个女人分明就是她的克星。付、顾二人却不知道,谢希真虽说闯荡江湖也有四五年,挑遍大江南北用剑高手,但却从没用过下三流、阴损的招式,又是个女孩家,所以根本不知太监是怎么回事,只知一刀斩去是非根,所以才让顾媚代劳。此时见面前男女二人的表情,她才感到不对劲,但仍然喝道:“怎么,你不敢做?”眼光一转,便对付明说道:“那你自己来。”

付明这时终于隐忍不住,猛得站起身来,几乎是吼道:“大丈夫生而立世,岂能贪生怕死,姓谢的,你愿杀愿刮,悉听尊便。”颈边与谢希真的剑锋相接处已经渗出血来。

谢希真愣了一下,哈哈笑道:“紧张什么,我与你们逗乐来着。没想你娇生惯养地,还有些骨气。妹子,你的气也消了吧,我这便送你回去。”这番江湖儿女做为,竟让付明哭笑不得。顾媚这时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子尤若花枝乱颤道:“眉生想啊,跟着姐姐闯荡也许会更快乐。”

谢希真却突然不笑了,对她严肃地说道:“跟着我,有着苦头吃呢,跟着这个人”,她指着付明道:“也许会很有趣,他真的很有趣。我们走。”说罢,竟飞快地挟着顾媚离去。

付明跟了几步,还想说些什么,但二姝很快就已消失在夜色中。他回屋坐下,书房中依然余香未尽,心想刚才发生的事竟有如一场梦。正琢磨呢,却听有人敲门。

3.

进来的正是沈仲玉,付明问道:“沈兄坐,都看到了?”

沈仲玉闷闷不乐地点头回道:“主公,真儿的脾气有些古怪,还请主公莫怪。”

付明跟着苦笑道:“自做孽,不可活。这是孤自找的麻烦,倒也怨不得谢姑娘,只是适才的确有些凶险,你可看到侍卫们何在?”

沈仲玉忙答道:“臣已经将他们该松绑的都松绑啦,现在都坚守岗位呢。臣想,如果是别的顶尖高手前来,殿下的安全确实让人放心不下。”

付明摆摆手道:“前些日子,王朗与姬际可整夜换防,孤怜惜他们的身体,才让他们停了,不想今夜就出了疏漏。沈兄也不必替孤担心啦,孤自有办法。”

沈仲玉听罢沉吟了一下,说道:“主公,真儿的身世也很可怜,以后还请主公多些体谅。”言下之意竟是要放弃与谢希真的瓜葛,将之托于付明。

付明听了心里不知怎地却很难过,回道:“沈兄何出此言,难道多年的执着要一朝放弃吗?难道谢姑娘还得不到我们的尊重,难道我们要把她当做你我的玩物,可以随便转手相让吗?抽刀断水水更流,还请沈兄仔细想好。”

沈仲玉叹道:“不是臣想如此,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主公,臣自弱冠既横行江海之上,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姑娘没要过,唯独对真儿放之不下,一为情之执迷,二为母亲相托。这些日子,臣早就发觉真儿总流连在主公的左右,只是她的武功太高,主公有时没察觉而已。但她这一生却从没象现在这样的快乐,若说她不喜欢主公,臣是不会信的。”

付明听得一时语塞,谁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谢希真对自己的好感,却不知这其中的详情,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欠下了一笔情债,对沈仲玉就越发的感到对不住。沈仲玉却自顾自地说道:“真儿虽说生于名门,但他的父亲因为一直没有后嗣,所以在她生下后就对外宣称是男孩,目的无非是想要得到家主的地位。于是真儿自幼就被当做男孩养育,吃了多少苦头,也许不是我们这些男人能够体会。长大后,她出息的越发英俊倜倘,不仅名剑天下无双,而且文采风流更不下于男儿,那时节,多少江东女儿为之倾心。臣的母亲与真儿的母亲是姊妹,真儿还没出生时,两家便商定如若是男孩就义结金兰,若是女孩就是吾妻。真儿十八岁时初入江湖,臣也刚从海外回来,便去寻她,才发现她竟是个女人。”说到这里,沈仲玉停了下来,他又忆起第一次邂逅谢希真的一幕幕。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沈仲玉靠一路打听总算得知谢希真要在那天要与苏州名刀——鲁川广一决高底。虽说是连夜赶来,但沈仲玉还是再次错过了与义弟相会的机会,只好驻足于姑苏城外的一条小溪畔,马儿在下游,他在上游。春水绿波漾,双刀挑水花,他正在想这位一剑光寒之处,横绝天下英雄的义弟该是个什么样子,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沈仲玉机敏过人,随即感到那种只有不世高手才会有的剑气,凝望时,马上之人的焰光夺目如骄阳,竟似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睛。沈仲玉时当年少春衫,但阅人无数,握过的纤纤酥手又何止百千。直觉很快告诉他,这人虽说一身男子装扮,身形修长、气势凛烈,英气而悠然的样子简直可以压倒天下所有男子,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女子。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啊,这样飞扬而威严卓绝的气势,看样子女扮男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沈仲玉脱口而出:“谢希真,你就是我的义弟谢希真!”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难道我那个英雄绝代的义弟、江东谢家三代以来最杰出的剑客,其实是个女人?!那么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但女人能够如此夺目吗?这又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一刻,他迎上她如火焰如刀锋的光芒,心底已经明了:无可回避、无计消除,他已经不由自主地为她所倾倒,这种感觉不言而喻。

谢希真一扬眉,爽朗地大笑道:“是湘潭沈仲玉吧,幸会幸会,本人正是谢希真,但却不是你的什么义弟。你若要当什么兄长,剑下求吧?”一时间笑容明醇如酒,却透出逼人的杀气。那是一场令沈仲玉惊心的比试,谢希真于剑道的追求实已到了出凡入圣的境界,那惊人的美艳在每一招、每一式中都已幻灭,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寞。也是那时起,沈仲玉渐渐了解在谢希真那天下无可披靡的形象背后隐藏的悲伤,唯有极于情,才能极于剑。

当他的双刀在八百招后终于被她击飞时,沈仲玉的羞耻可想而知,这一生到那一刻为止,他还从未被人击败过,也许这就是天命的按排,当两个同样高傲的人在一起时,失败的就会永远失败。谢希真却非常开心,她就象个贪玩的孩子,哈哈大笑道:“过瘾,实在是过瘾,谢某从未遇见像你这样的对手。我就吃亏一吧,就让你做我的哥哥,沈仲玉,沈兄,沈哥哥。小弟希真有礼了”。

听她叫自己哥哥,沈仲玉从心里溢出甜蜜,那种感觉就叫爱情。他仍旧坐在小溪旁的草地上,笑看着谢希真不发一言,她便坐到了他的身边,说道:“沈兄,虽说我们的母亲是姊妹,我们却不太像呢?”沈仲玉这时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但他从未悔过。他笑道:“小弟?该是真儿妹妹吧?我这个当哥哥的虽说剑上输你一筹,眼力可是很厉害的。”

这句话对谢希真无疑是一个意外,但她仍笑得清朗动人,她跃身上马,回眸一笑道:“沈仲玉,别以为你的眼力过人,那些眼力据称也不错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了。我留你一条性命,什么时候,你的功夫高过我,什么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番话。”说罢,竟一骑绝尘而去,远处仍传来她的笑声。

从那时起吧,沈仲玉不可自拨地陷入了这场爱的马拉松,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在谢希真身上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她的母亲去世了,对于谢希真而言,这个世界也许同时失去了一半,除了剑,也许这世间已生无可恋。然而她的后母,那个自私而冷血的男人的妾,竟突然地生了个男孩。那个时候,谢希真的光芒已经使整个谢家为之振奋,毕竟这是三代以来,谢家又一位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她必将是未来的门主,她是谢家的骄傲,她已注定要进入谢家的祠堂,享受子子孙孙的顶礼膜拜,虽然她早已不在意。但她的父亲和她的后母并不这样想,为了替这新生的男孩夺得未来的门主之位,为了掩盖当初女扮男装的丑行,他们不仅要赶他出门,还要把她从这世上、从谢家的家谱上抹去。于是才有了她奸母弑父的丑闻,但她并没有弑父,虽然他已经没有资格做她的父亲,可她仍旧不想去掀翻往事,必竟此身来于吾亲。事实上她的父亲是被她后母的奸夫——觊觎家主已久的叔父所杀,只不过她不想辩白而已。一个人如果已不在乎一个罪名,那又何惜再加一个,甚至百个,于是这江南武林中的种种恶事竟都栽脏到她的头上。她已将整日里与人厮斗当做了一种生活,也许这种生活可以让她近于麻木的心还能感到些刺激吧,她那骄阳似火的个性却不知消磨了多少。

沈仲玉简单地说到这里,付明听得也有些神往,谢希真如今的容光已是惊人,当年全盛时当真如吡睨长空的鹰隼,是这大地上最明亮的焰光吧。但付明仍清醒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与自己得力干将因为女人而纠缠,于是又劝道:“沈兄,既然用情如此深切,何必放弃呢?你已经等了多年,难道不能再坚守下去吗?”

沈仲玉摇摇头道:“主公,臣已经想明白了。真儿的心,不是臣这样的男子能够得到的。臣就永远想不到尊重二字能够用在女人身上,也许只有主公的雄才大略才配得上她这天之骄女。”

付明也跟着摇头道:“沈兄此言差矣,孤也做不到什么尊重女人,否则孤就不会有今晚的这出闹剧。说句心里话吧,让谢姑娘跟着孤,也太委屈她了,天知道将来孤身边会有多少女人。不是孤不爱美人,也不是孤矫情,孤以为,你与谢姑娘的缘份不能就这样断了,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够公平。孤知道沈兄即将远行,心中自有些焦虑,为她担心嘛,你放一百个心,孤会尽所能地帮助她,但绝不会有什么男女私情。”

沈仲玉慨然道:“主公怎么还不明白臣的心意,臣绝不会计较你们在一起。臣既然下决心跟随主公打江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再不要想这些儿女私情。胡虏未灭,何以家为,臣已经立誓,不灭满清,臣绝不成家”。

付明听他说的如此绝然,叹道:“沈兄如此作为直让孤汗颜,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早日组建起水师,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也好让沈兄能够早日成家立业。至于,谢姑娘,就让一切随其自然吧,好不好。”

沈仲玉听罢默然,此时已是深夜,想到心愿已了,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付明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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