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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祭酒程孔生号称孔孟门生,却私下里对圣人颇有指摘,常出不敬之语。enei。曾和李沐风谈经论道,对卓而不群的燕王极为赞赏,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燕王一派。
对太子强嫁陈寒衣一事,他本就甚是愤慨,如今燕王要他竭力从中斡旋,他自然是欣然受命,奔走不停。
他本想代表燕王以低姿态恳求太子,谁知太子竟是见都不见,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见此路不通,程孔生凭借朝中关系,连络燕王的人脉,连名上疏给李建成请求撤回成命。又面见李建成历数此举的种种隐患,特别指出太子包藏私心,不利社稷,句句都无可置辩,义正辞严。
李建成似乎颇感震动,差人上东宫将太子申斥了一顿,令他闭门思过。太子李志有些准备不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出了疏漏——程孔生在皇上跟前有这样的面子?他却有些不信。可这旨意已经到了,他只好一方面圣旨谢恩,继续闭门读书;一方面让尚书仆射赵梦阳进宫看看情形。
“赵爱卿来的正好。”李建成见赵梦阳到了,十分随意的问道:“这和亲吐蕃之事,爱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万岁,您当真要另择人选不成?”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道:“爱卿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吗?”
“万岁,臣等无能,竟让万岁受此胁迫……如今燕王势大,朝廷上下都是敢怒不敢言,可心里面……无不愤惋阿!”说到此处,赵梦阳居然声泪俱下起来。
李建成把脸一沉,“你来这里搬弄是非的吗?”
“万岁,臣不敢欺君……这陈寒衣本和犬子有了婚约,却不知怎的和燕王搭上了关系……结果竟弃犬子而去,燕王势大,老臣和陈尚书又觉得有辱门楣,一直不敢声张……”
“竟有这种事情?”李建成似乎吃了一惊,可脸上并无半分惊异的颜色,他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早些说!”
“燕王只手遮天,左右朝局,臣等怎敢乱讲,就连陛下不也……”赵梦阳只顾埋头表演,却没有注意到李建成的神色。他伏跪在地,声音哽咽,已然泣不成声了。
“胡说!我怎么了?”李建成略显恼怒。
“这样一个女子,竟比皇上的圣旨还要重要?”
李建成听了赵梦阳一席话后,似乎更加的恼怒,道:“我起先只道是个不检点的女子,谁知竟是如此的朝三暮四!罢么,这样的女人还想攀上枝头做凤凰!你说的也有道理,他这燕王,也该本份些好!”
赵梦阳退出了太极宫,一脸怒色的李建成突然冷静下来。他把玩着一方印章冷笑了一声,自语道:“你们都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就开始争这个位子了?哼,那就让你们两个都尝尝苦头!”
他突然高声喝道:“传我手谕……”
声音远远传开去,在空旷的太极宫隐隐回响。
反程的信使终于在钳川迎上了李沐风。按照正常速度,侯君集的兵马几日前就该拔寨返回洮河,同中央禁军分道扬镳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行军变得极为艰难,便不得以多留了数日,只等道路转好——历史的脆弱性就在于此,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决定,通常能够影响它的走向。
在这份急件里,程孔生向李沐风为自己的无能请罪。也转达了皇上一意孤行的强硬态度。几乎同一时间,李建成的信使送来了手谕,将李沐风的重重申斥了一番。
再也掌握不住了,这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他的镇定和沉稳已经失去了作用,谋定后动的习惯也无法给与他任何帮助。他只知道,自己竭力伸出双手,依然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
怎么会这样?李沐风心头隐隐震动,皇上的反应超出自己的意料,太子的势力真的如此庞大?可是这太子也已经受到斥责,可为什么皇上还要强嫁陈寒衣呢?
顾少卿看完了手谕,想了想道:“殿下,这里面的事,看来不像咱们想的那样简单呐……”
“怎么?”李沐风也觉得其中另有古怪,只是一时还参不透。
“殿下想想。”顾少卿慢慢踱着步子,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这件事从一开始太子就不占理,现在话都说得这么透了,太子也被下旨训斥,那还何必非要和燕王您过不去呢?”
“和亲吐蕃,就真的非陈寒衣不可?皇上的面子真的这样重要?殿下这次是据理力争,并无僭越的言行,怎么就被各打五十大板呢?看看这手谕中说的,让殿下‘自省其行,自敛其言’,殿下又哪点过分了呢?”
李沐风越听越心惊,隐隐想些许关节,不禁冷汗直冒。
“这原由看来要往前想!我不知道上次杏园宴后皇上和殿下说了什么,可说什么也不该当真!殿下锋芒露的太早了些,怎么不会引起皇上的提防?当时皇上对殿下言听计从,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打压一下太子呢?”
是了,李建成不过是在相互利用罢了。他当年在玄武门之变中得了江山,怎么不会对这皇储之争心有余悸!想到此处,李沐风看了一眼顾少卿,记得当时他说过一句话: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怕是会走水阿……
自己真的以为李建成如此无能,真的以为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当真是太天真了!李建成最看重的还是他皇位是否稳固,皇子们底下暗斗,他就借势互相牵制!如今,皇上就是要用陈寒衣告诉他,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殿下也清楚,当今皇上曾经是太子……在他心里,恐怕就已经认定,太子的位置不可动摇了!除非他亲自出面,否则别人若是触犯,不论原由,怕都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上次科考的事情……怕是咱们想的太容易了……”
不错,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思,自己怎么还能动得了太子?就怕二哥争来争去,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那陈寒衣和亲吐蕃的旨意,等于是皇上亲定,自己怎么违抗得了!
你们逼我的……李沐风闭上了眼睛,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只觉得一股阴郁的气息在身体内缓缓流动。片刻后,他睁开眼,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预示着某种决断。
“看来没有其他法子了。”李沐风淡淡回应了一声,将手谕凑到烛火下点燃,金红的折子瞬间卷曲成一个黑筒,再过片刻,变成了四散的飞灰。“皇上说出的话岂能让他收回?咱们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全不顶用。既然如此……”李沐风看了顾少卿一眼,停顿了一下。
“那么……殿下即刻回长安?”顾少卿看着李沐风随手烧了手谕,已经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却不敢深想,只是装作不知。
“你真的让我回去?”李沐风突然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是否有不实之处。
“回去是必然的。”顾少卿没有面对他的眼睛,低着头道:“回到长安,尚有一线希望,不然没别的法子。”
“希望?我却看不出来,长安京师重地,若是皇上真的伸手,别人岂能翻云覆雨?到了长安,若是不成,岂不万事皆休?”
“要是真这样——”顾少卿抬起了头,盯着李沐风的眼睛道:“也不可因一女子而废天下事!皇上经过此事,心头必然感到愧欠,日后对殿下的庙算决胜大有好处……”
“够了!”李沐风突然站了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庙算决胜,竟要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吗?你也把她看成一个棋子?我还以为你对她是另眼相看的!”
顾少卿如同被人当胸重击了一拳,脸上的血色登时消失不见,他静静的看着李沐风,一言不发。燕王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对陈寒衣另眼相看?莫非……燕王的眼睛竟如此的敏锐?这只是表面的意思,还是一语双关?
良久,顾少卿略一低头,淡淡的道:“我既然随了燕王,自当为天下计,早就没有想过别的的事情了……
这也话也含了两层意思。既可以看成对刚才那句话的解释,也可以看成是对自己的表白。
李沐风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歉意的朝顾少卿点了点头,道:“长安决不能回去,依照皇上的性子,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到时候想要救人,也没了办法。”
“那殿下以为现在有办法?”顾少卿眼睛不眨的看着他。
李沐风在帐中踱了两步,突然挥手道:“这就是筹码!我只要一日不回长安,他们就不敢如何。”
“筹码?”顾少卿突然失声笑了出来,“殿下未免天真,以为这五万大军王府禁军吗?殿下怎么驱使?”
“或诱之以利,或动之以情,或迫之以武,让众将卖命便是。”李沐风淡淡的道。
“决计不可。”顾少卿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毫无把握!再者说,牛进达一粗人耳,执失思力也是精细不足,还都好办。只是这侯君集……实在难以对付。”
淡淡的神色,细长斜眯着的眼睛……侯君集的形象浮现在李沐风面前,不由得皱了皱眉,“此人软硬不吃,自是极难对付……这几日的拖延,怕是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侯君集原本是秦王府的人。”顾少卿想了想道:“可玄武门之变后,他就效力于当今皇上,极受重用。可见他颇有手段,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李沐风嘿了一声,心道还不如说是个无义之人呢。他在帐中低头踱了两步,突然抬头一笑,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的光,决然道:“他若不听我的,我就一剑杀了他!”
顾少卿一凛,道:“侯君集乃兵部尚书,国家重臣……”
“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李沐风一拢袖子,决然道。
“其实,这些手段是否可行姑且不说……”顾少卿摇摇头道:“问题是,就算殿下拥兵不归,皇上和太子也决计不会怕的,他们根本不信殿下敢回师长安!”
“少卿也以为我不敢吗?”李沐风突然盯着他。
“殿下敢吗?”顾少卿眼中幽幽闪动,好像有团火在烧。“这长安,这大唐,这天下的命运,就在殿下的一句话!”他走到了李沐风面前,看着他眼睛道:“殿下,这个担子,你敢挑吗?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天下百姓受苦吗?”
顾少卿并不强壮的身体一时间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高大。压的李沐风说不出话来。李沐风默然的站了半晌,才淡然道:“我早说了,要是陈寒衣有什么意外,我就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若无陈寒衣,天下与我何干!”
尽管早有心里准备,顾少卿还是有些愕然了。他怔怔的看着李沐风,似乎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一样。这还是那个曾经和他指点江山,心怀黎民的皇子吗?这还是那个曾经虚怀若谷,谦虚温和的燕王吗?他呆呆的立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沐风看着他叹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失望的很……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个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许本来不该有我这个人!陈寒衣在我看来,要胜过一切。若没有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若有人用天下相要挟,我就用天下为他陪葬!”李沐风说到后来,眼中精光一闪,令人不寒而栗。
顾少卿静静的看着他,此刻的燕王,才是真正的燕王吧?为情所困,冲冠一怒只为红颜的人,担的起这天下吗?他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成空白,自己留在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沐风目送顾少卿缓缓的走了出去。当初是自己用治国方略,那些现代的奇思妙想将他吸引到自己身边的。然而此刻,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想过去如何实现,他只是描述了美好的蓝图,让顾少卿看到了光明的远景。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和不真实。自己或许从来没有当真过,然而顾少卿却当了真,认真的在为天下谋画。
这些理想若是当真实践起来,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笑话罢了,自己当初怎就从没想过?唐代的民主?恐怕只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和不负责任。虽然心中依旧在隐隐的辩护:是他们逼我的……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自己是这样的自私,罔顾天下的利益。而自己身边的人,都会感到被欺骗了吧……
但是他不能放弃,他似乎看到了陈寒衣的泪眼。他胸中充斥着酸涩和愤怒。他用力握住了剑柄,这似乎成了他惟一的支柱。
“谁都不能阻挡我……谁也不能……如果是千古骂名,就让我来承担吧!”他想到陈寒衣,他彷徨的心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是谁在他们之间设立了鸿沟,他都要用剑去斩个粉碎!
顾少卿走出了大帐,深深的吸了口气。有道是旁观者清,他默立了片刻,已然把李沐风的心思揣摩出了个大概。他隐隐感到,燕王现在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虽然可以为陈寒衣不惜一切,却无法逃避良心的责备。这种责备甚至让他开始否定自己。刚才那一番对话,倒也未毕全是真心之言。
从内心讲,李沐风为天下黎民计的思想并非只是幌子。只是遇到对陈寒衣的取舍时,远不如这份超越时空的感情来的强烈。但正是这种取舍让李沐风产生了负罪感,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却连带着开始怀疑自己的内心。
此时燕王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岂可负气而去?燕王还是那个燕王,只是被太过强烈的感情蒙蔽住了眼睛罢了。倘若自己不能让燕王清醒过来,至少也该帮燕王扫平脚下的障碍。
难道,就只能如此吗?蓦的,一个念头瞬间浮现,好像黑夜闪过的一丝电光。
“燕王,我想咱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一声熟悉的叹息传来,李沐风一惊,却看到顾少卿正静静的站住帐口。
※※※※
在钳川一呆就是四五天,薛礼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百无聊赖间,便拉了裴行俭在帐中对饮。
他原本对裴行俭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上次在军帐内被此人出言讥讽,甚至略有怨恨。后来燕王令他二人出使吐蕃大营,见识了裴行俭处乱不惊的风度和滔滔不绝的辩才,意外之下感到十分的佩服,当下有了结纳之心。
在一次闲谈中,薛礼得知对方竟也是绛州人,说起来算半个同乡,自然大感亲近。后来频繁接触,才真正认识到了裴行俭的才华。论起行军布阵,兵法韬略,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竟然有着不弱于他的见识。而在别的方面,性情豪快的薛礼显然没有裴行俭想的深入。
“嘿,守约又想什么呢?”薛礼仰头干了一杯,却发现裴行俭低头想着什么,桌上的酒杯动都没动。
“恩……”裴行俭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似乎自言自语的问道:“咱们在这里呆了几天了?”
“五天。”说话间,薛礼又尽了一杯,不满的道:“嘿,按说路也该干透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呆着。”
“为什么?”裴行俭怪有趣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还看不出来?恐怕有变!”
“恩?”薛礼怔住了,停杯瞪着他看了半天,“怎么个变法?”
裴行俭感到有些失言,可话已经开了口,已经不好收回了。他压低声音,斟酌着说道:“燕王的未婚妻子被许给吐蕃,他岂可善罢甘休!过了这里便要兵分两路,到时候府兵散于州郡,这五万精兵……”
薛礼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喝的几口酒都从汗毛孔中散了出去。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可现在这大热的天里,身上竟感到有些发冷。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裴行俭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四方脸上显出了一丝酒红。
“别跟我打哑谜了!”薛礼定了定神,冷笑一声道:“我也不会给你说出去,怕什么!再说,你能猜出来,他侯君集就猜不出来?”
“他是有了疑心,可还猜不出来。”裴行俭低头想了想,道:“倒不是说我比他高明,他就算隐隐耳闻了安远公主的事情,却不知道燕王的心思,那天宴会,我可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我也是推测,没什么证据。”
“要是真的出了事儿……”薛礼突然把酒具收了起来,一边问道:“我是说如果真出了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裴行俭没有回答,看着薛礼反问道:“那么你呢?”
“我?”薛礼一挑眉毛,毫不犹豫道:“燕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倾力相报。”
“哦……那你家里人呢?”裴行俭冷冷的问了一句。
“我早没家里人了。”薛礼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的太多了吧?”
裴行俭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薛仁贵是不用想了,我父亲还在长安!”
薛礼笑了笑,道:“对嘛,你也算世家子弟了,我想起来了,伯父曾经在大隋做过官的。”
裴行俭一怔,问道:“是又如何?你什么意思?”
薛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没什么意思,我是告诉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想的太多了吧?”
裴行俭面色一变,气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薛礼笑道:“自然……”话音未落,帐外突然有人朗声道:“薛将军,裴将军,燕王有请,有要事相商!”
两人愣住了,对望一眼,一时间心中各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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