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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永怔怔地站立着。
他从未见过聂然如此陌生模样,也从未想过,这样清雅温柔的少年,居然会与传说中的丞相府有什么关联。
一直到聂然的身影不见了,他才猛地想起手上还捏着信纸,直觉地想拆开来看,但手指才动了动,又觉得不应该,想起聂然方才的话——只要见到招英,就能救出迟布衣——他有些不敢相信,却忍不住心动。
聂然走得倒是痛快,把行李全丢在了他面前,陶永怕她弄丢,只有认命地背自个身上,他去附近的车马行,租用一辆车子,直向皇城附近的官宅区驶去。
接近官宅区之后,马车停下来,表示不敢再往前。
其实如今倒没有明确的法令,规定百姓不准靠近官员的住宅,只是在普通人眼中,达官贵人们是万万不可冒犯的对象,向来官府门前的街道,都会比别的街道冷清一些,官员家宅也是同理,谁也不会没事在这儿乱晃。
陶永知道车夫的为难,也不强求,事实上,假如不是聂然的要求,他大概也绝不会来此处。
……
终于来到了丞相府门前,陶永用力抹去额上汗水,总算松了口气,他不识往丞相府的路,又不敢随便问人,也不知抓瞎找了多久,才总算找到地方。
走上门前,陶永不意外地被守门侍卫拦住,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下乃科考士子,今有极为要紧之事,想要求见招英大人,烦请几位通传一声。”
其中一个侍卫问道:“你是大人的什么人?”
陶永一愣,他跟丞相身边的红人自然毫无关系,真正有关系的该是聂然,只是不知聂然又是什么关系,同样是姓聂的,该不会是小聂丞相的远房亲戚吧?
见陶永说不出来,那侍卫微笑道:“您请回吧。”他以为陶永是那些结交达官贵人的士子,这情况在权贵门前也不算罕见,只是招英从不参与到这种事当中,是以他认为陶永是找错靠山了。
陶永额头急出汗来,依旧好声请求:“烦请这位通传,在下确实有极为要紧的事,务必立即见到英大人。”
他不知道聂然有何打算,但假如有希望救出迟布衣,必定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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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用力敲了一阵鼓,府衙大门终于开启,里面涌出来一群官兵,将聂然团团包围。
聂然放下鼓杵,一整衣冠,从容地跟着官兵们入内,与聂然想象的不同,府衙公堂并不是直接与街道相连的,而是隔了一进,将外面的眼光阻隔住。
见到堂上的金陵府尹,聂然负手站立,便等着被认出来,却不料府尹大人堂上一喝:“来者何人?给我报上名来。”
聂然愣了。
金陵是南楚的都城,金陵府尹便是管理都城的长官,但这儿是天子脚下,是以虽然与别地方的长官一样是府尹,金陵的府尹却是最痛苦的一个,因为金陵城里打交道的,不是高官就是权贵,不少比他品阶高的,朝内斗争又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丢官是轻,严重些的,可能连命都丢掉。
虽说位置不稳,金陵府尹这个职位却是举足轻重,照理说这官员应该是见过聂清玉的,怎么居然认她不出?
难道这人近视?
聂然不甘心,又走上前两步,道:“你真不认识我?”
那府尹冷笑一声:“你是何人,莫要来胡乱攀关系。”
这么说着,他心中也在打鼓,不知堂下这一脸理所当然的清秀少年有什么背景来头,要是跟哪位大人物有关联,他该如何应对?
聂然只道她一露面,府尹认出她来,自然会将她当做座上客,即便这府尹跟聂清玉是政敌关系,但她在众目睽睽下进了府衙,对方一时不明底细,也不敢就这么把她给处理掉。
是以她来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府尹这儿受到为难,只是担心今后难以过关。
可是她万万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间,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说起来,这还是迟布衣种下的因。
按照行露给的局面和要求,迟布衣做出的一项重要决策,便是官员调动,其中一条调动,是将原来熟悉情况的金陵府尹远调他乡,并且从外地调来一名从未在金陵任职的,能力不怎么样的官员,当做度过这一段非常时期的缓冲,也是用一次就丢掉的弃子。
如今这位金陵府尹,就是计划中的那位弃子预备役。
府尹开始在外地做官的时候,聂清玉还没有上位,之后又一直未回金陵,错过了一睹当朝权臣面貌的机会。
聂然不知其中的曲折,她心中冷汗直冒,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她之所以先来见金陵府尹,而不是先回丞相府找招英,一来是怕士子们胡乱冲动,造成更大的损伤,二来也是怕她回到丞相府后,招英会再度软禁她,甚至不管迟布衣等人的生死。
因而她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先来见府尹,稳住他,让他放出迟布衣,这时候,招英再因陶永的传讯,前来接她回丞相府,可是这一番设想,却是建立在府尹认识聂清玉的前提下的。
如今怎么办?自承身份吗?万一这府尹反说她冒充丞相怎么办?
聂然尴尬,府尹也尴尬,眼前这个少年郎仿佛有恃无恐,他教训也不是,不教训也不是,于是招来幕僚,耳语吩咐,令他速速出去打听,而他则宣布暂时休堂,待会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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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永急得在丞相府门前团团转,他已经求了许久,奈何丞相府侍卫各个好像石头心肠,怎么也说不通,他曾试图冒充招英或小聂丞相的亲友,却被处理这方面经验老道的侍卫一眼识破,拿钱财收买,侍卫们也坚决不受。
倒不是因为侍卫们有多么高风亮节,而是丞相府严格约束所致,从外部来的侵蚀总是从小处开始的,丞相府侍卫的待遇很高,但于此同时,谁若触犯禁令,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没有损害丞相府利益,也会受到严惩。
陶永无计可施。
他本质上还只是一个单纯的书生,没有那么多花样手段,但胸前贴内衫放置的的信始终催促着他的神经,就在陶永打算孤注一掷,用自己不算结实的身板硬闯侍卫们全副武装的守卫时,他听见丞相府内传来大声的喧哗,好似在叫喊捉住什么人。
片刻后,他看见远处墙头上,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即逝。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气度果决,面容英挺的青年,率领着一队侍卫,大步走出丞相府。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陶永便直觉道,那一定是他要找的招英,他连忙奔上前,拦阻住他们去路,忙不迭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同时有些发抖地,从怀中取出聂然的信。
之所以发抖,是因为这时候正有七八柄明晃晃的刀指着他。
招英展信阅后,朝陶永看了一眼,那目光异常锐利,好像甚至还有点怨恨:“将此人拿下,好生看着。”
被人利索地捆起来,陶永欲哭无泪:难道聂然不是这位招英大人的远亲,而是他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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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的幕僚返回时,也将聂然的身份资料带回来了。
聂然先前上堂之际,发现府尹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吐露真实身份,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用了那份沈开帮造假的身份证明。
幕僚便顺着证明上的讯息,前去收藏科考士子资料的地方,居然真的查找到了叫聂然的士子的资料——沈开造假造得太彻底,居然连官方那边的假一起造了——查其家世,只是普通的布商,五代之内都十分平凡,出身的地方也是没有贵人的小城镇。
从幕僚处得知聂然的“底细”,府尹终于彻底放下心,同时先前被愚弄的愤怒也涌上心头:他居然错以为这小子有依仗,对他束手束脚?不过是一介寒生,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府尹重回堂上,看着台下的聂然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台下之人,给我跪下。”
聂然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休堂一会后回来,就彻底改变了态度,她心里暗暗着急,怎么招英还不来?陶永就算是蹭的,也该早蹭到丞相府门前了啊。
一时间想不出头绪,她只有先应对眼前:“府尹大人,依照南楚律例,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可以见官不跪的。”
除此之外,举子的福利还有不能随意地施刑。这方面事项,她跟迟布衣陶永等人混久了,也跟着明白不少。
咬牙按下不安,聂然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此处,便不能再轻易离开,她抬了抬手,开始按照程序,提出告诉,她打算吧申诉的时间拉长一些,希望能拖延到招英到来。
还没等聂然说几句,便听府尹冷笑出声,接着见他挥了挥手:“又是个为科考来的,给我打他一顿。”
昨天迟布衣一场大闹,弄得满城风雨,这麻烦直接压在了他这个做府尹的头上,好不容易抓住罪魁祸首,又招来一批又一批为其报不平的士子,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不知道处理了多少个,早就对这群读书人火冒三丈,是以得知聂然来意,他立即按照老办法处理,先打一顿,把来人的锐气打下去。
眼看着一旁官兵转身去抄刑棍,聂然大惊,她没想到这府尹会这么不讲规矩:“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无视律法,滥用私刑!”
见聂然终于动容,府尹心中很是痛快,狞笑道:“在这儿,本官就是律法。”
自打进入金陵以来,他就没了在地方上的自在痛快,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都得陪着小心,好不容易碰上几个没权没势的小民,才可以如同当初在地方上一般,彻底抖一抖威风。
手臂粗细的黑漆刑棍,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聂然闪避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棍影越来越近。
只是一瞬间。
掌棍的官兵发出一声痛叫,那棍子也跟着偏了一偏,擦着聂然的额头扫过,留下火辣辣的一片。
聂然抬手一抹,掌心沾了些血丝,再看那方才要打她的官兵,之间他痛苦地弯下腰,刑棍已经落地,他的手腕上,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刀。
刀是从府衙门外丢来的,聂然转头看去,只见招英一身黑衣,身量挺拔,率领一队十八人护卫,大步走进门来。
府尹是认识招英的,他入金陵之后,曾着意打探该如何能保全自己,便有人指点他,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丞相府,丞相府的第一主事者他一直无缘得见,倒是见了第二实权人物招英几次,每次都小意讨好,可惜没什么成效。
怎地却没料到,今日招英主动上门。
他连忙离座,几乎是小步跑上前迎接:“不知英大人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假如能借机攀上丞相府这棵大树,那就再美妙不过,即便攀不上,跟招英打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招英直直地越过府尹,走到单手捂着额头的聂然身前,目光落在渗出血丝的额角上。
府尹有些心慌,小心地弓着身子,走到招英身旁:“英大人,这少年士子方才口出狂言,对小聂丞相无礼。”他拿不准招英是不是因为撞见他滥刑而不悦,感叹聂然好运的同时,也拼命地给聂然身上栽赃。
招英没有理会他,只伸出手,探向聂然的伤处,手指却在一寸距离处迟疑地停下,接着,在府尹惊讶乃至惊骇的目光中,他低头,屈身,单膝落地,沉声道:“见过聂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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