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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向大奇,没想到望月楼的一个店小二,十年未见,还能记得父亲母亲,能被一个店小二记住十年之久,父母魅力当真非凡。(看小说到网)
崔卓醉眼迷离,扭头看了店小二几眼,右手虚点几下,大着舌头说:“我认得你,你,你叫阴二鹏对不?当年你失手打破了客人的一块玉佩,客人不依,我出面替你解围,为客人做诗一首,客人才大笑而去,是也不是?”
“正是,正是,小的当时来不及谢谢恩公,恩公就转身离去。小的将恩公记在心中整整十年,今日终于得见恩公,请受小的一礼!”阴二鹏双手一叉,一揖到底。
崔卓想要扶他,却身子摇晃,险些摔倒。崔向急忙向前,伸手扶起阴二鹏。阴二鹏眼中全是激动之意,也如同喝醉一样,面色红润,说道:“不瞒恩公,小的现今已是这望月楼的二掌柜,今日酒席,就由小的请了,以报恩公当年之情。”
崔卓不肯沾人便宜:“不行,这如何使得,我岂是贪图便宜之人……”
崔卓非要出钱,阴二鹏坚决不肯,任凭崔卓怒喝也是不让。崔向看出阴二鹏急得满头大汗,不停作揖,确实出自诚心,若是过于推脱,反而让他心结难解,也不是好事,就向前一步说道:“父亲,既然阴叔叔十年未忘此事,也是心中挂念,若不接受,反而让阴叔叔心中难堪……却之不恭,不如就坦然接受,就由父亲再题诗一首,以为答谢。”
阴二鹏一脸感激地望向崔向:“不敢当二郎叫我叔叔!”
崔卓还想说些什么,崔向又道:“父亲当年一首诗可当一块玉佩,今日一首诗才换来一桌酒席,说来还是阴叔叔赚了才是。”
阴二鹏明白崔向暗示,急忙笑道:“二郎说得对,恩公,难道不想让小的这望月楼沾些文气不成?”
这么一说,崔卓哈哈一笑:“笔墨伺候!”
阴二鹏吩咐下去,片刻之后笔墨端上,崔卓提笔在手,愣了片刻,回头对崔向说道:“向儿,为父头晕,才思不通,不如你来吟诗,为父题字,如何?”
崔向道了一声“好”,背负双手,不经意望向窗外。窗外一轮圆月高挂,月色朦胧中,可见远处有一处院落,院落之中有梨花飘落。微风吹动,带来一股池塘的清新水气。此情此景,没来由让他想起再也回不去的千年时光,不由心生一丝寂寥伤感。
酒劲上涌,崔向只觉难以压制心中跨越千年的思念,顿时脱口而出:“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随着崔向的声音一起,崔卓也随之而动,只见他脚下虚浮,似乎摇摇欲坠,却偏偏晃而不倒。身子晃动,手腕却如铁铸一般,紧紧钉在墙壁之上,只随着字体游走不定,绝不会偏移一分。
没错,崔卓正提笔在洁白的墙壁之上题诗。因酒楼之中常有文人酒后诗兴大发,要吟诗作画,所以酒楼就将四壁涂白,以备文人墨客随时挥毫泼墨。崔卓一改以往不苟言笑的模样,神态之间竟有几分崔越的狂放姿态,笔下更是龙蛇飞舞,惊鸿翩翩,不多时,一篇笔断气连、连绵简捷的行草便跃然墙上,与诗中略带回忆和无奈的情绪相互呼应,浑然天成!
收笔立于字前,崔卓久久无语,忽然长出一口气,仰天一笑:“妙哉,不想我崔卓还有如此挥洒自如之时,哈哈,人生得此好字,再无遗憾!”
扬手将毛笔一扔,双眼一闭,向后便倒。
崔向早就瞧出父亲有些不对劲,狂放得有点过了头。对于一直刻板严谨之人,偶而略发少年狂也是常有之事,不过父亲生性沉闷,怕是发作之后容易身心疲惫,再加上今日多喝了几杯,醉倒就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崔卓身子一歪,崔向就向前一步,正好将他扶住。再一看,崔卓已经一脸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崔向和崔越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反正都是自家人,也不算丢丑。不过阴二鹏却深感过意不去,急忙让人抬来软榻,非让崔卓休息半个时辰再走,因为醉酒之后身子发虚,现在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夜晚难免夜深露重,万一着了夜凉却是不好。崔向和崔越一听也对,就点头应下。
崔吴氏和崔刘氏二人在一旁悄声说一些体已话,崔越与崔向并肩站在崔卓题诗之处,二人欣赏半晌,只听崔越赞道:“难得,着实难得,大哥书法十年来进步甚微,今日高兴之下,又有酒助兴,这一笔字写得痛快淋漓,聚二十年精华为一瞬,已经摆脱了柳体的范畴,隐隐有自成一体的大家之范,可喜可贺……”
见崔越眉飞色舞的模样,崔向纳闷,同为兄弟,为何二叔与父亲性格相差巨大?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喜欢二叔的性格多一些,狂放之中有收敛,嬉笑之间,都极有分寸。
崔越笑完之后,又一拍崔向肩膀,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疑问之意:“二郎,你父的字有所突破是件好事,不过你的诗却有些问题,二叔不得不说上几句。你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应当奋发向上,男儿都要心存建功立业之志,才不枉为人一场。小小年纪若是沉伦情事,徒自伤感,只能伤心伤身,最终一事无成,落个凄惨的下场。”
崔向心中窘迫,此诗正是晏殊怀念一位偶遇的美人所作之诗,油壁香车正是女子之车,依二叔的才智,怎会看不出诗中的伤情之意。只是他当时想到此诗,是觉得从此与后世永远隔绝,怀念的只是时光,不是佳人。
自己心中清楚,却无法说得清楚,崔向只好尴尬一笑,答道:“二叔多虑了,我一时诗兴大发,怀念新吴,怀念友人,又想不到太好的假借之物,便以油壁香车代替,只是虚指并非确有此事。想想我以前人称笨二郎,哪里会有油壁香车的佳人青睐?”
崔越信了七分:“就是,刚刚说到让你成亲,你还畏之如虎,却又吟出思念女子的诗作,哼,说不得你是有了意中之人,想要哄骗二叔不成?真当你二叔这么好骗?”
一提成亲,婶娘的目光就如电光一般直射过来,崔向大惊,急忙咳嗽几声掩饰尴尬,背起双手,摇头晃脑地吟道:“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为赋新词强说愁……此句甚妙,二郎,你倒是越来越让二叔惊喜不断,可以传诵千年的诗句张口就来,现在我与你父亲加在一起,怕是也比不过你了……”果然不出崔向所料,这一句词一出口,崔越就将成亲之事抛到脑后,一心扑在了诗句上面。
半个时辰之后,崔卓稍稍酒醒,被崔向和崔越搀扶回家。阴二鹏一直送到门外,再三邀请崔卓和崔越随时光临望月楼。等送走恩公之后,阴二鹏喜滋滋地回到宁安居,让人将崔卓题诗涂上清漆,并且加框,只要望月楼还在,恩公的大字就一直留存。
阴二鹏的无意之举成就了望月楼以后的盛名,数年后,本来在袁州城中排不上一等的望月楼突然一夜成名,成为袁州城中众多文人趋之若骛的宝地,全因宁安居内题写在墙壁之上的一篇父字子诗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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