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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迷途知返

且不说少林这边众人当下忙着打扫战场，救助伤亡，却说小翠施展“落花无声”的轻功直追李青峰而去。幽幽黑夜中，但见李青峰一抹淡淡的白影在山林间倏隐倏现，端的如星丸跳跃，甚是迅疾，心内不禁暗暗佩服：原来峰哥哥的轻功竟是如此高超，绝不在我之下！却不知那个自认轻功天下第一的百里飞孺又是如何？
此时的百里飞孺正是施展出了八成功力，看见身后有一位少年遥遥追来，心中不由冷笑：果然是狂悖小辈！兴许是我百里飞孺隐迹江湖过久，这些后生小子难道不晓得我的名头，竟敢与我相逐？

他所使的轻功乃赫赫有名的“神偷八法”中的“遁影术”。“神偷八法”为武林中一位前辈所著奇书，书中列载了八种奇术，共有“易装术”、“腾挪术”、“脱身术”、“遁影术”、“擒拿术”、“探囊术”、“堪舆术”和“明心术”，每术下又有若干小技，共计一十八种秘技，个个奥妙非凡。精此书者自可纵横武林，那“遁影术”更是异于各派轻功身法，一经使出，不但迅疾绝伦，更可借周遭物体将身形隐合，使人难易追踪。

百里飞孺自恃此术天下无敌，谁知施展片刻，他回头望去，满以为已将那小子甩的不见踪影，谁知一道白影仍然紧紧跟在身后三十余丈内，竟是比原先距离相隔更近。百里飞孺方才大吃一惊，知道这少年非凡，当下不敢大意，欲提起十足功力，谁知甫一运气，突觉胸口一阵剧痛，真气立时凝滞，不由又惊又怒，冷汗浃背，心中暗骂：“少林那三个老秃驴真是厉害，竟然暗下毒手，致使吾受内伤，当时竟然察觉不出，真真可恶！”

原来，百里飞孺之前在盗取宝典“易筋经”时，施展腾挪术悄悄潜进少林寺最深处的一座无名禅堂。只见禅堂内灯影昏暗，佛像前的香案上端放一檀木香匣，三位老僧在香案前正呈品字形盘腿跌趺入定。当中一僧面如满月，笑容殷殷，活像弥勒转生；左边一僧面如古月，法相慈悲，如证菩提；右边一僧面如苍月，清瘦矍逸，似罗汉在世。心知这便是传闻中的少林寺上代三位隐修的长老，根据线报，那易筋经就安置在檀木香匣内。当下不敢大意，施展“壁虎游墙”的绝技，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房梁，再用一特制绳钩夹起木匣，轻轻吊到手中。百里飞孺正在暗喜宝典到手，并未惊动一人，忽听下方堂内当中老僧大嘴一咧，呵呵一笑：“来便来了，如何竟为梁上君子？”百里飞孺心中一紧，却见那老僧目仍紧闭，正惶恐老僧所说何人，又听左边老僧口宣一声佛号，轻叹道：“阿弥陀佛。经在心中，心已空，经亦空，空空何求？汝心未明，苦海无边，回头方是岸。”百里飞孺听了心中更是吃惊，正在暗自疑惑，右边一老僧便又开口，声如磐磬：“噫！虽说此书该劫，亦不可因此堕吾少林威名，去！”一语未了，却是头也不回，径向后一挥手，正对藏在梁上的百里飞孺。百里飞孺顿觉身上一寒，竟不由打了个冷颤，方知行迹早已暴露在三人心中，不免惊魂，匆忙施展缩骨神功，脱窗飞逸，且喜那三位老僧并未追来，身上也并无异样，方才心安，却不知老僧神功，正当此节骨眼上，内息受制，轻功竟无法全力施为，不禁急怒攻心。

李青峰紧跟百里飞孺之后，原是使出全身功力追赶，始终未能追上，且见百里飞孺的身形若虚若实，似与黑夜融为一体，自己运足目力，也只刚隐约看出一个轮廓，不禁心中大为感叹：武林“四神”果然名不虚传！这“盗神”百里飞孺的轻功竟是如此神奇，足可称得上天下无双！更何况听得义父曾言，那“盗神”的绝技——“神偷八法”乃一部武林奇书，著书的老前辈亦是一位武林奇人，素与义父相熟，平生经历风波坎坷，所幸到最后终于幡然悔悟，证道明谛，遂将其一生绝技归成七法，连同自己所悟心得共著一本“神偷八法”，传与门人，自己便遁入空门。这百里飞孺乃现今神偷门的唯一传人，人品尚可，只是颇为自负，无甚大恶，亦甚少与人为伍，总是一人独行，倒是屡有劫富济贫之行，只不知为何却投身乾天教。

正想到此，李青峰忽见前方的百里飞孺身影似是一滞，速度竟是缓了下来，不禁心生疑窦，不知这老飞贼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难道还有什么奇术要施展不成？眼见得百里飞孺的身影越过一颗苍松，闪进一扇一丈高的大山石之后，再也未露踪迹。李青峰明知其因有诈，亦是少年胆色，再者遇到百里飞孺如此绝顶轻功，兴奋之下难免不想与之一较高低，当下几个纵跃，转眼间就来到山石前，手一按石，借机发力，“嘿”的一声，身形翩然若鹤，翔于夜空，一搭目已将石后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却见那山石之后皆是乱石杂草，黑黝黝的一片，哪有丝毫人迹？饶是心中惊异，李青峰却不敢大意，将身落在山石之上，目巡四周，搜索百里飞孺的踪迹。猛然，眼前乌光一现，锐风袭胸，势如惊电。李青峰暗叫一声“不好”，心中念头未及转动，身已本能向后急仰，一个“铁板桥”，就听“哧”的一声，同时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劲风堪堪贴面而过，真是百险之极，惊出一身冷汗！那道乌光击出后，竟又“嗖”的一声急速飞回，同时只听“嘻嘻”一声冷笑，山石之下原是一片乱石杂草，此时竟从中浮现一个瘦小人影，立起身来，赫然正是一身黑衣的百里飞孺！

李青峰不由大惊，以自己的目力，方才竟然会丝毫未能看出下面伏有敌人，难道这就是那“遁影术”的奥妙之处？再一摸自己胸口，触手几道伤痕，已是血染胸襟，好在只是伤及皮肉，虽痛可忍。

“想不到你这小子反应竟是如此神速，竟能躲开我乌金飞爪的突袭！还算你机灵事先没有落下来，否则必死无疑！听说那九鬼老巫婆也是死于你手，看你这身功夫似是不弱，轻功身法亦是我曾所未见，你到底师出何人，是何门派出身？为甚要与我等为敌？”百里飞孺面带诧异之色，右手上已套有一只锋锐的乌黑钢爪。

“百里飞孺，你的‘遁影术’真是天下一绝，掩形匿踪，瞬息百丈，吾虽伤在你手却是心服口服！”李青峰忍住疼痛，面带寒霜，“听闻汝武功既高，为人不恶，却为何不辨是非，与佞恶沆瀣一气，为非作歹？这易筋经乃武林瑰典，少林至宝，尔等如此巧取豪夺，真为天下人所不齿！莫问我师出何门，像汝等这般倒行逆施，天下正义之士皆可遇而诛之！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百里飞孺，枉你名列‘四神’之一，怎会不谕此理？”

一番话义正辞严，说的百里飞孺老脸阵红阵白。未了，他忽然仰头哈哈一笑：“小子，你真有个性！敢在我老偷儿面前如此训责的，恐怕天下也就你一人罢了——倒真合我脾气！你道我加入乾天教是被人胁迫或是走投无路吗？哼！我老偷儿一生最容不得人威吓胁迫，此来少林盗书一是为偿还人情，二是贼心难抑，吾自认天下间尚无不可到手之物，就算是至难如此易筋经，吾亦要一试身手方肯干休！小子，我见你倒是有些投缘，今夜咱俩要是能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我老偷儿还可与你论个交情，如何？”

“百里飞孺，汝要走可以，但留下易筋经！”李青峰剑眉一剔。

“小子，难不成我老偷儿还怕你不成！”百里飞孺怒目相恃，右手钢爪“咯吱咯吱”不住伸缩，活似怪兽恐爪在不停舞动。

一时间，夜色喑沉，无天无地，只有无尽的黑暗迫面而来，那偶尔的虫鸣亦早已悄无声息，只有丝丝杀气在无形地凝聚……

忽然，一声娇嫩关切的呼唤如有无穷之力刺破了黑暗的穹幕，一条窈窕身影由远至近翩然而至：“峰哥哥，你怎么样了……”一位清丽脱俗的俏佳人转眼间已纵上山石，身法轻舞灵动，就听她一声惊呼：“呀！峰哥哥，你，你受伤了……老贼！”娇叱声中，少女秀目含嗔，粉面漾怒，但见寒光一闪，神剑已然出鞘！

“翠儿稍待！”李青峰及时出声相阻，心中亦是分外感动，“翠儿，我这皮肉之伤无甚大碍。只要他交出易筋经，不必大动干戈。”说着，望向百里飞孺。却见百里飞孺面上写满震惊与不可置信，呆立当地，正喃喃自语：“……春风无情缘随水，落花无声雨纷飞……这女娃娃使得明明就是那‘落花无声’的轻功身法，怎么会……”说到此，忽然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方望见山石之上，那少女正用一把冰峭青莹的奇剑指着自己，骇然之下，不由脱口叫道：“‘冰魄奇剑’！？难道您就是那武林第一奇人，惜花老前辈的嫡传弟子——‘冰魄神女’？！”

小翠见他识出自己身份，冷然答道：“不错！”

百里飞孺面上表情古怪之极，好半天，方长叹一口气，低首感叹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武林盛传的‘冰魄神女’竟是如此依依佳人，唉……我老偷儿平生纵横江湖，只服过一人，便是那惜花老前辈……当年我不合误听人言，道他那神华山庄多有奇珍异宝，不禁动了非份之念，依仗神功，几此谋窃，却不料数番被他所擒。他那‘落花无声’的绝顶轻功竟远胜我的遁影之术，擒我后亦只是温言规劝，并不相辱，我初不服，数次之后只有敬服的五体投地，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既是他传人，那这位小兄弟也必和他有莫深渊源，唉，今日我老偷儿不愿与你们交手，咱们各自相安吧。”

百里飞孺如此说，一来确是感惜花居士当年之情，二来方才数次强提真气，只觉凝滞之相愈来愈重，至多能使出七成功力，与此二人相战，自揣难敌，如能不战而退更是为妙。

李青峰一直盯着百里飞孺，面带疑色，此时忽然开口道：“百里飞孺，你现在是否真气凝滞，无法聚功？”

“你，你如何知道？”百里飞孺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如我所料不差，你应当是中了少林三位长老的‘金刚般若禁’神功。此功可封锁对方经脉，阻滞内息运行，愈是强提真气阻滞愈重。我观你任脉有凝滞之相，方才逃遁时轻功又始终未能使出十成功力，想必因此了。”李青峰所料不虚，这也是他以前听白云大师所讲，并说此功现今只有少林三位上代长老中一人方会。

果然百里飞孺听后脸色惶然，急问道：“那可有解法？”

“无甚特殊解法。只需平心静气，明心见性，短则一月，此功自解。在此期间，只千万不可妄动真气，更不可心生杀吝，否则最后经脉全阻，形同废人。”

“哼！想不到枉为少林有道高僧，也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百里飞孺咬牙狠声。

“百里飞孺！”李青峰一声厉喝，“汝自作恶，怎怨得别人？少林三位长老德高望重，佛法高深，此举定是大有深意，汝为何尚不自省耶！汝那‘神偷八法’中原有一篇‘明心术’，可知为何？”

百里飞孺面上震惊，如遭当头棒喝，吞吐道：“‘神偷八法’乃先师所传，听他说，此书为本门开山祖师，亦是吾之太师祖，当年武林人称‘幻空妙手’的天下第一盗——区崖神所著。至于为啥有一篇‘明心术’，里面却是记载了整篇心经，并要求早晚各颂三遍，先师亦是惑然不解。吾初学三年每天亦是照做，可是发现对武功内力并无一丝帮助，也便罢手了……”

“百里飞孺，这段典故我倒有所听闻。区崖神老前辈当年被一高僧点化，禅心渐生，对自己以前所行深自悔悟，在著‘神偷八法’之书时，特撰一篇‘明心术’，以期后代门人以此为鉴，心经常诵，以不致陷沦恶道。百里飞孺，一个‘盗’字已是种下恶因，你今天如此地步，焉知不是前因所得？如今迷途知返，尚未晚矣！”

百里飞孺听完李青峰所言，半响默然不语。他方才于无意中默诵心经，孰料惊觉凝滞自己内息的那股阻力竟会渐渐化成一股祥和温慈的暖流，遍及周身，勾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暗生悔恨之心。百里飞孺心中交战片刻，终于面色平静了下来，从怀中取出檀木香匣，放在地上，一改平常嬉笑之容，向石上的李青峰、时小翠一拱手，肃容道：“二位少年高才，仁德兼备。今日我百里飞孺便听从良言，这‘易筋经’便交与二位，并代我归还少林。唉，从今日起，我百里飞孺便又要萍迹天涯，孤踪远遁了……”

李青峰见他意甚萧索，便出口道：“百里飞孺，汝既有悔意，为何不弃暗投明？”

“……罢了，我老偷儿习惯了独来独往，无拘无束……多承美意，后会有期！”一语道毕，百里飞孺身已腾空，转眼间几个纵跃，已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当然，李青峰、时小翠二人并未能听到他临走时内心的喟叹：想不到吾空自神慕多年的‘冰魄神女’竟只是一位小女娃娃，唉！叫吾情何以堪呐……

依然是少林寺那间不知名的禅堂中。面如古月的老僧眉头微蹙，似是有所心事。面如满月的老僧呵呵一笑，声若洪钟：“净海师弟思绪不宁，可还是为你那不争气的门人？”

面如古月的老僧轻叹一声：“净空师兄，想来先师度我入门，至今已一甲子有余，禅心已空，只此一点尘缘未断，今日不免心有挂碍，落在师兄法眼之中，惭愧，惭愧。”

对面面如苍月的老僧开口接道：“净海师兄不必烦恼，吾视汝那门生后人善缘未尽，因此借用‘金刚般若禁’之功将吾一点佛家真气打入其身，对他自有益处。”

“善哉！有劳净心师弟！”

“呵呵呵，好了好了，一了百了，缘尽归空，还有何放不下？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三僧同时合掌念什，禅堂中重又归于一片湛然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