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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到底是阿妈,把怒放抱了又抱、搂了又搂,欢天喜地的抹眼泪;天远见着阿姐有些脸红,远远的站在一边看,怒放去摸摸他的头,这孩子居然还害羞的闪了闪,惹得阿妈嗔怪的慌;至于一家之主的铁匠,惯常就是严父形象,搂搂抱抱是不可能的,心里酸甜交加,却板着脸。
不可能不问,起先问,怒放低头不吭声,问到急了,她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飞扬夫妇确实不知道她还活着,是旁人救了她。他们又以为她的尸首被小花吃了,怕被铁匠责怪,这才不敢说那坟是空的。
有些真相,她觉得说出来不如不说,平添一份伤心做什么呢?
“就算你带的那只妖怪在飞扬城闯了大祸,你不能回去,那你为什么不回家?”铁匠冷着脸。
他晓得自己女儿在撒谎,晓得另有隐情——他一眼望见那锃亮的妖花套在女儿左腕而不是脚踝上,立刻就晓得事情没怒放说的那么简单。妖花就那么点大,用正常的方式根本不可能从女儿的脚上取得下来!
一双老眼忍不住打量女儿.那纤细的脚踝,有些纳闷,在胡思乱想。怒放瞥见,下意识的缩回脚,嗫嚅道:“阿爹阿妈不是特别怕妖怪……”
这算是说到正题了。其实夫妻俩.都没弄明白,怒放好端端的,模样没变,性情也和从前差不离,哪一点像妖怪了?待到忐忑不安的怒放望着双亲,嫩绿的藤枝顺着手臂缠绕而下,捧在她掌心开出一朵艳红的小花来,一家子都傻眼了。
偏生,那花居然还开口说话了.小孩的声音,欢天喜地的:“阿爹!阿妈!”
叫得亲热的不得了。
铁匠白眼一翻,差点就从条凳上仰倒在地,大气都.喘不上来,指着怒放斥道:“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你说!你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冷着脸将几天前发生的那一幕说了个来龙去脉,.怒放一听,心有余悸——是北冥出手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一直静坐在她身后的辰轩却垂下眼,不置一词。
“阿爹,他们骂我是妖女,可他们也不是好人。他们.就是那群一直追杀异术者的人!”
铁匠听了一呆,.怒放又道:“就算没炼化小花,他们也会骂我是妖女的。反正只要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都骂、都杀。阿爹,我现在晓得为什么有些人来你睬都不睬,有些人你却肯帮他们打兵器。阿爹,我和你是一样的。”
铁匠就傻了:“你、你……”猛地往起一站,竟也就顾不得陌生的辰轩在边上,愕然的道:“不可能!你是女娃子啊!”
这个锻造世家技艺非凡却埋名乡野,正是出于祖宗血的教训——怒放这一家,有异术者血脉。
鲜少有这样的家庭,每隔几代,异术者血脉就会显现出来。从祖训流传看来,一千多年里,这个家里至少诞生过五位这样拥有非凡瞳力的先人。说至少,是因为真实之眼乃是隐性异术,不排除有先人继承了,终其一生却没有显lou出来。
对于察觉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的他们来说,这种不会伤人的能力并不是什么负担。直到一千三百年前,第一位暴lou瞳力的祖先莫名其妙的被人杀死在返乡路上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容于这个世界。
孤儿寡母搬到了这个当时还没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来,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在当时是多么艰辛的事,祖训却自她开始——严令后辈不许迁徙他乡、倘若身有瞳力绝对不能暴lou出来。
可就是如此,后代里仍有二人死于非命,只因为血脉有浓淡之分,瞳力亦有高下之别,他们在幼年便显lou出了这种能力,外出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不知者以为天真、知者明了实情的话便遭到了击杀。
于是,这个家庭一代比一代沉默,性子显得比一般人孤僻很多。和家人说话正正常常,对着外人却几乎不怎么开口说闲话。铁匠,正是如此。
然而,从始至终,这异术者血脉都没有在女孩身上显现过,是以铁匠压根没想到过怒放竟然也是。
“你、你是什么时候……”
怒放低头,脚尖轻碾浮尘,低声道:“我自己也说不好,反正我打小就隐约晓得哪些人是真心对我好,哪些人不喜欢我。到后来,慢慢能看见的东西就多起来了。”
但那时,她已经成日里和林子里的妖兽厮混,又似乎是总长不大的傻丫头,说再古怪的话出来,铁匠也绝不会往那上面想的。
铁匠粗糙的大手一把捂住苍老的脸,悔痛不已。
“还早以前,咱们家还时常打些兵器到附近的集镇上去卖,到了高祖那一代,有一次去集市,带我曾叔祖一起去,那时他才六七岁,非闹着出去玩,去了就再没回来……就被来看兵器的一个人不由分说的拔刀杀了。那之后,祖孙三代再不肯碰刀剑,就只打犁头和锄头之类的东西换口饭吃能填饱肚子就行。咱们家是一代比一代穷,我当年娶你阿妈,一分钱彩礼都拿不出来,只好打了把刀去卖,被识货的硬追到村子口来,这才有后来时常有人上门来请我打兵器。怒放,阿爹要是知道你……”
要是知道你也会有这瞳力,宁愿打一千、一万把锄头慢慢攒彩礼,也不要后来那么点微名。那样,飞扬城主就不会寻上门来……
偏巧,那两个妖怪那晚来提亲。怎的就这么巧?这是不是命?
“你是女孩儿啊,你怎么会……”可转念一想,千多年里才五个,可眼下祖孙五代不过百多年吧,算上怒放就出了三个了,这血脉只怕是越来越浓厚了。说罢,浑浊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怒放听着那些往事,也是泣不成声。
真实之眼不伤人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过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随口说一句罢了,就也要杀?
猛地就心惊:“阿爹,天远他……”
辰轩这时开口道:“不是。异术者的生命波动比正常人强,天远的波动很正常。”
听他说的肯定,怒放松了口气。铁匠和妇人也是如此,上下打量辰轩,便问:“怒放啊,这位是……”
一回来就急着打听怒放这几年的情况,倒真把辰轩给忽略了。怒放被这么一问,扭捏起来,望望辰轩,脸颊红得好似火烧云。老夫老妻一看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辰轩这时起身上前几步,规规矩矩的跪倒,道:“尚未成婚,不敢口称父母大人,晚辈辰轩向二老请安。”
话是这么说,三个头磕得倒是实打实的在行父母大礼。
铁匠夫妇是被他这太过隆重标准的大礼给看得发蒙,旋即,妇人就细细的又把辰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想,这孩子虽说穿得怪,但模样儿挺俊朗的,透出几分男儿气,个儿还高,肤色又讨人喜欢,像是能吃苦的。拿庄稼户的眼光来看,实打实是个棒小伙子,就是……这表情太淡漠了,怎么看着好像有点薄情?
但怒放喜欢,这孩子又懂规矩,她心里便欢喜起来,笑逐颜开。铁匠瞥视辰轩,却是冷哼了一声——他再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这青年人瞳色有异,分明泛着幽蓝,心想,莫不又是个妖怪?
便不冷不热的问:“你是做什么的?”
不待辰轩开口,怒放便慌忙道:“阿爹,辰轩是……医师……”
“行医的?”铁匠有些意外。
辰轩应了一声,铁匠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辰轩便道:“父母已不在了,家有长兄。”
铁匠便也没再问什么,只叫辰轩起来。
怒放已和飞扬生了战儿,却另觅郎君意图改嫁,于情于理是说不通的——铁匠这时并不知道飞扬已死、二人也早解除了婚姻关系——却也不打算再追问过多。他心里猜到了几分,怒放怕是与飞扬夫妇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干戈。可怒放挑的这个辰轩,他打心底里不赞同——就是改嫁,也得嫁给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啊!
都已经背负妖女的骂名了,还找这么个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男人嫁?
便就有些冷淡,也不和辰轩说话,而辰轩呢,更是除非必要否则根本不愿意开口的,俩大男人就这么对坐着、闷着。直到妇人到灶间做饭,怒放跟着过去叫阿妈做菜的时候别放荤油,说是辰轩只吃素,铁匠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点。
开饭的时候拎过来坛酒,也不说话愣是摆了个海碗在辰轩面前,满满的倒了一碗酒水。阿妈见着抿嘴笑,辰轩二话不说,举碗敬了敬,咕噜、咕噜的就给喝了个底朝天,完了自己拎起酒坛,帮铁匠倒了半碗,自己的则又倒得满满的。
怒放就“啊呀”一声:“阿爹啊,辰轩不能喝的!脸都红了,你看!”叫着,额头却被阿妈手指一戳。阿妈是嗔怪的语气:“傻丫头!”心道,你阿爹要是不给他酒喝,那才是不待见他呢!他今儿喝得越多,你阿爹才会越高兴。
便这么敬酒吃菜,阿妈则是灶间堂屋两边跑,没啥多好的,菜却是端了一盘又一盘。气氛谈不上多热闹,却也有些融融的味道。酒过三巡,铁匠就问了:“怒放啊,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怒放的筷子在碗里捣个不停,也没一口进嘴,她是不敢开口说只住一两天便又要往南边赶,就嘟囔着嘴。铁匠一见就来气了:“你在外面闯的祸还不够,你还要出去?”
怒放不吭声,辰轩望她一眼,只好代她说。
没说什么细的,只说怒放在南边有一座城池,目前正在扩建,打算收容因为兵荒马乱、无家可归的流民,眼下事多太忙,留不得许多日子,待到局势安定下来再回来探望二老。
铁匠张大老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这傻乎乎的丫头现在是城主?
怒放嘿嘿笑,铁匠却更糊涂了。收容流民是行善啊,怒放是被妖怪附体了,不知情的骂一句妖女也就罢了,那祸乱天下又是怎么回事?
“权势之争罢了。他们想拿二老当人质,二老也信他们的话?”辰轩淡淡的道。
铁匠半晌不吭声,瞅着怒放:“你可别是真闯了祸骗你阿爹!”
“阿爹,我没扯谎啊!”怒放嘟囔,心道,有些事是牵扯我了,可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被牵扯进去了么,怎么老说我闯祸?
铁匠心里有点堵,女儿这一走,又不知道多少年才回来了。可又想想吧,怒放看着小,毕竟是大了,身上还有责任呢。便道:“你要确实在做好事,没时间回来就不回来吧。可你要是骗阿爹,干了丧尽天良的事,阿爹就拿烧火棍抽死你这个丫头!”
“这个不用阿爹你说,我都对救命恩人发过誓的……”
铁匠望望她,又招呼辰轩喝酒,怒放便捧着饭碗在边上傻笑。
好开心喔,见到了阿爹阿妈,还有长得壮实得很的天远。一家人围坐一桌子吃饭,辰轩也在,感觉好幸福。
突然又想起来,有些得意:“阿爹,我会打铁喔,我练一阵子会打得比你还好。等以后没事了,我就回家帮你打铁,阿爹你就可以歇着了。”
铁匠斜眼看她:“就你?”
细胳膊细腿的,打什么铁?叫你打还不如教辰轩呢!
“是的嘛!”怒放娇嗔,“不然吃完去铺子,我打给你看!”
小心肝正乐坏了呢,心想到时候定叫阿爹吃惊的嘴都合不拢,一口菜送到嘴里,却是始料未及的“砰”的一声。
有细微的气流四散冲击开来,与此同时,无数筷子粗细的碧绿藤枝倏然蹿出,圈圈缠绕,从腋下到大腿根根紧贴的将她那一身雪白包裹住,恍若是一件横纹的碧绿lou肩连身短裙。
桌上的碗筷都震动了,清澈的白酒在碗里晃悠悠,一波一波的涟漪光亮。铁匠夫妇吃了一大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绿色涌动之后女儿身上那件花俏的裙子突然就不见了。
怒放脸色惨白,呆坐在那里,半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蛛蛛?”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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