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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微蓝天空

苏陌从小的梦想是开一家花店。
苏陌的表姐经常会拿她的这个梦想来取笑她的没出息。

苏陌的朋友也都读不懂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丫头在想些什么。苏陌能够对着一盆花发呆半天甚至更久。她像*了一个结界中,任何人也无法*她的那个世界。因此,苏陌的爸爸妈妈还曾一度怀疑过她是否有自闭症。

苏陌喜欢在头发上插一朵新开放的甚至是带着露珠儿的花,白色的,或者粉红色的。淡淡的花的馨香弥散在空气中,如同夜晚深蓝色夜幕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苏陌在一座阳光明媚雨水充沛的城市上大学。

大学生活平静得如一汪清水,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多的浪漫故事。让苏陌感激的是自己遇到了一群友好可爱的室友。

苏陌的室友总是会语重心长地说,小陌儿,你应该去交个男朋友了,不能总是闷在图书馆呀。

每当听到这类的话,苏陌就会咯咯地笑,露出洁白而且整齐的牙齿,还有粉红的牙龈。然后故作深沉地说,有些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佛说我的尘缘还没到呢。

苏陌的室友都记得苏陌和林澈分手的那个夜晚。苏陌躲在被子里小声地抽泣,直到夜深。那个晚上,苏陌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量,握住室友的手,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她第一次为另外一个人打开了心底的一扇门,那个人短暂停留,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一室的喧嚣。门外强烈的阳光如同锋利的针一般一寸一寸地扎在她的心上。

和林澈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陌的精神意识都是很恍惚的。

苏陌总是会想起和林澈初次相见的那个下午。在时光的轮回中,一切至今都清晰得毫发毕现。

阳光灿烂的公路。车水马龙的。路边有卖雏菊的小姑娘。

苏陌是校报的记者。

林澈是校篮球队的队长,优质球员。

苏陌电话预约了林澈进行校报的专访。苏陌在人行道的这一边看着另一边穿着白色恤旧牛仔裤的林澈正在茫然地张望。交通的堵塞让苏陌有些微微的不耐烦。她嘴角微微上扬,拿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

林澈同学,现在你只要在你身后的那棵梧桐树下背对马路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叫三声苏陌,然后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大名鼎鼎的本小姐了哦。

苏陌捂住嘴偷笑地看着对面公路上不知所措的篮球队队长。他显然没发现自己。

苏陌踩着轻快的步伐,在斑马线上如同一只灵动的飞鸟跳跃着。

辽远的天空中有白色的云朵在*。

她站在他跟前,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清瘦而内敛的男生。他有漆黑的眼睛。叶间泻下的阳光落入她的眼睛,让她有轻微的晕眩。

那次采访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

她偶尔会提尖锐敏感的问题,他总是如同海水般温和地微笑,并且机智幽默地应对。言谈中隐约有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苏陌觉得他像是头顶上一片很新很绿的梧桐树叶。她为脑海中这个奇怪的比喻而笑出声来。

有那么一瞬间,苏陌以为她认识面前的这个男生已经有千百年了。

而在此之前,苏陌仅仅知道他是很优秀的篮球队员,还有他有个叫陆梨的漂亮女朋友。苏陌曾经在一本日记上写过,如果有来生,小陌儿要当一株花,被那个与小陌儿有宿世情结的人精心地养着。

和林澈分手的第二天,当淡蓝的天光一点一点的渗进房间的时候,苏陌就穿着白色的睡裙,披着长发,坐在宿舍阳台的地板上,摆弄着林澈很久以前送他的一盆玫瑰花。

苏陌深深地吸一口气,挥舞着剪刀依次剪下玫瑰的花朵儿,花苞儿,还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苏陌的手上多处被玫瑰的刺划伤了,鲜血淋漓的,如同玫瑰般绚目。泥土和鲜血弄脏了她的睡裙。她却毫无知觉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苏家的女孩子不可以轻易掉眼泪的。迷离的泪光在眼眶中闪烁。她的*苍白得如一张薄纸,没了血色。她用双臂环住自己,紧紧地。如同风雨中一片轻柔孤独的羽毛。

苏陌一直很喜欢一句话,你只是从我身边轻轻地走过,我却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们如同两条平行线般地生活。苏陌从没想过,此生还有机会见到他。

平安夜。

苏陌像往常一样去宿舍后面的一条偏僻的林荫道散步。那里有苏陌喜欢的花香。

她远远地看见了两个身影,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身影是林澈。

林澈抱着一盆花,他身边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打算离开,林澈拉住了她的手。女孩背对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挣脱了他的手,飞快地离开。顿时,花盆落地,碎成一地的陶瓷片,还有湿润的泥土。植物的根****裸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有些突兀的。玫瑰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抖动。

而那个女孩,竟然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她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苍茫的黑色中。

他颓然地蹲在地上,埋着头。他短短的柔软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飞扬。似乎外界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突然天空中有很绚丽的烟花飞腾,五彩的焰火坠入浓稠的夜色中。空气中有浓厚的节日的味道。

然而苏陌知道,热闹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走到他跟前。他蓦地抬头,然后垂下头。

那一刻,苏陌看到了他明亮的眼睛中的欣喜和期待,然后是失望和受伤。她心头一颤。

他的脸沉在一片阴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

苏陌静静地站着。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

深冬的寒风凛冽刺骨,苏陌有些瑟瑟发抖,她轻轻地跺了跺脚。然后蹲在他面前,双手合十,轻轻地呵一口气,白色的热气袅袅。她轻轻地搓了搓手,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握住他冰凉的手,想为他取暖。他用力地甩开她的手。苏陌打了个哆嗦,把手搓得热乎点,然后再去握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次拒绝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路边的梅花籁籁地在冷风中飘扬,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头发上,如同雪花般皎洁。暗香浮动。花影幢幢。

面前那个高大的男生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肩头发出细弱的声音。苏陌感觉到他手臂的抖动,她手足无措,只是睁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稀薄的白色热气被风一吹,很快就消散得没了踪迹。苏陌在心底想,这个冬天太漫长了,什么时候春天才会回来哦。

那是苏陌第一次看到那个睿智自负的男生的脆弱。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替他梳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子一般的温柔。

很久以后,离开的时候,苏陌的目光被地上那株被遗弃的玫瑰吸引了。

一盆没人要的花。林澈的掀起一抹嘲讽。

他的笑容天衣无缝,让她以为之前他的难过和伤心只是她的一种错觉。

他额前有一缕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苏陌看不到他说话时候的眼神。

我要。苏陌陌嘟着小嘴嚷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烈日下连续喝了三杯加冰的可乐。

他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望向远方的夜色。

苏陌走近。踮着脚,用手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这株花。

然后她弯下腰,捧住地上那株带土的玫瑰。背对着他离开。

小陌儿。林澈叫住她。

苏陌喜欢他叫她小陌儿时婉转的语调。像江南雨季从屋檐滴落的雨滴的声音。滴答。滴答。

苏陌回头。看见他身后那树洁白的梅花。他的身影沉浸在平安夜喧嚣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单。

今天谢谢你。林澈的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任何感情。

苏陌后来明白过来,那个晚是林澈与陆梨分手的日子。

而她正好目睹了那一幕。

站在宿命的手心中,苏陌不知道这是上天的宽容,还是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雨后的城市。空气中有浓浓的桂花的馥郁香气。

街角的舞台。音响里放着动感十足的舞曲。震耳欲聋的。一群情绪高昂的男生在跳街舞。动人心魄地挥洒着最原始的热情。舞台两侧有巨大的红色气球,挂着长长的赞助商的广告。

台下是疯狂的观众。有年轻的男生和漂亮的女生。他们热血澎湃地尖叫,还有喝彩。

苏陌看着舞台上如同发光体一般的卓白。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纵情地随着舞曲律动自己的身体。

他一直就是自信而且桀骜的男孩。

台上的热情与台下的热情相呼应。人潮涌动。一个胖胖的男孩踩到了苏陌的脚。她吃痛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男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微微有些怒意,索性退到了人群外。

苏陌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嘟着小嘴,轻轻地吹着刘海,小脸涨得通红。

花坛中,大簇大簇的白色的雏菊,安静而蓬*地盛开着。

苏陌喜欢雏菊优雅中蕴含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爆发力。

苏陌伸出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托住一朵雏菊。将脸凑近,闭上眼,轻轻地嗅着雏菊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人群散去后,卓白找到苏陌。坐在她身边。

小陌儿,刚才我跳舞的时候,你心不在焉哦。卓白宠溺的语气中有质问的意味。

苏陌不以为然地笑。伸手过去摘下他头上的棒球帽。歪歪地戴在自己头上,仰着脸,笑嘻嘻地说,卓,你猜我们现在像什么。

卓白习惯了她的古灵精怪。他沉默。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这个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的女孩。他知道她吃薯条不蘸番茄酱,知道她最怕打雷,知道她只喜欢飘柔洗发水和黑人牙膏,可是,他心里却一直都觉得他是不了解她的。

苏陌用手指重重地敲了一记他的头。笑容飞扬。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两个小流氓哦。

卓白看见她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

他们一直坐在花坛边,看街上的车来车往。脸上有茫然的神色。

天要黑下来的时候,他们决定回去。

卓白起身,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看着停在原地的苏陌,调侃道,怎么了,舍不得走吗?

苏陌尴尬地望向自己的鞋子。她白色的球鞋上有明显的被人踩过的肮脏的痕迹。鞋带也松松散散地浸泡在雨后的积水中。

卓白微笑在摇摇头,走过去。苏陌惊讶地看着他弯下腰去为她系鞋带。苏陌的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看到他左耳上银色耳钉的光芒。很亮。很亮。

礼拜六的傍晚,苏陌会一个人去爬学校后面的小山坡。

山坡上有一块大石头。当地人传说那块石头受到了神灵的庇佑,人们叫它许愿石。苏陌曾经听室友说过许愿石如何显灵之类的故事。

傍晚时候的山坡空无一人,像一个巨大寂静的容器。呼啸而来的风在巍峨的树林中穿梭,树叶哗啦哗啦地飘落。空气中有微微的腐朽潮湿的气息。

苏陌拿出铅笔,一笔一划地在许愿石上写着她想说给林澈听的话。

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在哪里。

自从林澈从这座城市离开音信全无以后,苏陌就一直习惯着这样对林澈诉说。

许愿石上布满了她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的字。

澈,昨晚我喝酒了,然后一个人坐在床上大哭,室友都围过来哄我。

澈,我等你并不妨碍你等她的。两个人一起等的话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了的,说不定哪天我的白马王子就踏着七彩祥云来把我接走了呢。

澈,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的,好漂亮。我好想你了,怎么办。

澈,你知道吗,你以前送我的那盆玫瑰被我剪掉以后竟然又新长出了叶子,还开了小花苞哦。

澈,我嘴角长了颗小痘痘,难看死了。

……

那个天高气爽的九月,那个耳际插着一朵浅蓝色雏菊的女孩,牵着男孩的手,兴奋地往在山坡上走。

女孩光洁的额头渗出了细微的汗水。她回过头对男生笑,夕阳映红了她的脸。

相信我,许愿石很灵的。女孩坚定地说。

林澈看到苏陌真挚的目光,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却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澈在许愿石上写字。

苏陌用双手挡住眼睛,背过身去,怯怯地对林澈说,我保证我不会偷看,我会尊重你的**的。

空旷的山林中有空灵的鸟叫声,还有呼呼的风声。苏陌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欢快了。

苏陌不开心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吃冰糖葫芦。

每次她都是搭半个小时的公交去这座城市的步行街的一家老字号买冰糖葫芦。

店子的老板是个和蔼慈祥的老爷爷。说话的时候有浓厚的北方口音。

古旧的店子里总是放着一首叫《冰糖葫芦》的歌。久而久之,苏陌竟然能够灿熟于心地记得这首歌的所有旋律了。老爷爷认得苏陌了,每次苏陌光临的时候,老爷爷都会热络地和她打招呼,并亲切地说,小陌儿,我给你留了你最爱的山楂冰糖葫芦。

苏陌为月初发行的校报赶稿。

大堤边,河风吹得猎猎地响。天色仿佛都暗了下来。河边水波翻滚,像一个暴躁的患有抑郁症的病人。

皎皎的水花溅得很高。很高。

苏陌摆弄着相机,调试着角度,对着那些激烈的水花,迅速的按下快门键。

卓白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他黑色的棒球帽压得低低的。当他看到她认真专注的表情时,他的嘴角温柔地倾斜。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只有风声,还有水浪的声音。

哥哥,给这位姐姐买一支雏菊吧。雏菊的花语是天真快活。一个穿白色外套的卖花的小女孩拽住卓白的衣袖,恳求地说。

卓白对上苏陌含笑的眼睛,耸耸肩。

卓白买了一束新鲜的雏菊。卖花的小女孩很感激地说谢谢,年轻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我想你都习惯送女孩子玫瑰吧。苏陌拿着花,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说。语气里全是玩笑的意味。

卓白是学校出了名的*。他交过很多不同类型的女朋友。

有时候,他光鲜靓丽的女朋友会在台下看他跳舞,他把苏陌介绍给她或她。那个她或者她会对苏陌友好的笑,带着些许的敌意。苏陌心情好的时候会对她或者她回以一个大大的微笑。

苏陌从不介意卓白的这些****逸事。

一直也就只有苏陌知道卓白只是贪玩而已。

雏菊小小的花瓣惹人怜爱地蜷曲着。

苏陌想起以前送给林澈的那个菊花枕头。

她很仔细地挑选小朵的菊花,采摘后在阳光下晾干,然后用细布装起来,塞进枕套。苏陌做这些的时候,心里软软的。

把枕头送给林澈的时候,她告诉他,菊花枕头有安神,助睡眠的作用。

她眉角飞扬,心底却如小鹿般乱撞。

苏陌告诉林澈一个听来的很浪漫的传说,传说每一个受伤的孩子都会有一个天使来守护着。可是,苏陌却没有勇气对林澈说,好希望我是你的天使。

澈,我已经错过了最初的你,我现在等待遇到未来的你。

那年冬天到来的时候,林澈没有拒绝。于是,他们开始约会。

城市的冬天。干巴巴的像一个老女人满是皱纹的脸。路边的梧桐落下一地的金黄。

喧嚣的公交车内。有很复杂的气味。

有人边看报纸,边急急的吃早餐。

有人塞着耳机,埋头对着镜子补妆。

苏陌和林澈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林澈看着苏陌用手指在车窗玻璃厚厚的水气上写字。她的手指很长很细,手背上浅蓝色的血管脉络分明。

他看到那个在他最伤心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的女孩一脸幸福地写,小陌儿喜欢林澈,好喜欢好喜欢。浓浓的水气沿着她的指尖慢慢滑下。

而他的眼神,很复杂,很复杂。

其实,苏陌很清醒地知道林澈心中的那个人一直都在那,陆梨一直住在他心上。

苏陌不敢挑战另一个人,却无法阻止心里狂奔的列车。

逛街的时候,苏陌总是跟不上林澈的脚步,她在他的身后不停地加快脚步,好像生怕一不小心他高大的身影就会被汹涌的人海所淹没,再也找不着了。

小陌儿,我觉得你们不像情侣。室友的话一语道破,毫不留情的。

苏陌只是咯咯咯地笑。说不出话来。

望着桌上林澈送的那盆玫瑰花。轻轻地摘下殷红的一朵。一瓣一瓣地撕下花瓣,放在手心,用力搓揉。空气中有浓浓的花香。她手心里红色的汁液,似极了血泪。

记忆渺若沧海。

转眼,我们皆已不见。

百无聊赖的周末夜晚。室友都出去忙自己的事了。偌大的寝室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

苏陌安静地给宿舍院子里的花葡中的向日葵浇水。因为没有水壶的缘故,苏陌只得用一个洗脸用的盆,盛满水,然后用手轻轻地捧一汪明亮的水,慢慢地洒在向日葵的叶部,根部。动作温柔得你是呵护一个新生的婴儿。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苏陌曾在网上看到过向日葵的传说。一位水泽仙女,她在森林中遇到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她对他一见钟情。他却连正眼也没瞧她就走了。她热切而疯狂地想再次见到他,想和他说话。她却没有再遇见过他。她每天只能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空,注视着阿波罗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阳,在心里向他诉说她对他永远不变的爱恋。众神怜悯她,于是把它变成一株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

小陌儿,今晚月明星稀,适合去喝酒。卓白的短信。

苏陌和卓白坐在校园后面堤边的护河栏上。喝酒。

啤酒在口中的时候是凉的,吞下去的时候却像火一般地灼心。

堤边有来来往往的人,多是成对的学生情侣。

路灯投下暧昧的昏黄。

堤的另一边灯火辉煌,霓虹闪动。那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黑暗的大河上,有星星点点的光,若萤火虫儿。那是供人游玩的出租小船。

初秋的晚风有了微微的凉意。她抱紧膝盖。酒在体内热乎乎地烧着,她的脸红扑扑的。

风把她的长发拂到了他的脸上,有淡淡的清香。

苏陌一共喝了两瓶青岛啤酒。头脑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

满脑子都是林澈的身影。

苏陌问林澈,你算我男朋友吗?

她低着头,忐忑不安。她不清楚不确定自己和林澈的关系。

怎么不算?林澈简洁的答案像是一剂镇定药。苏陌呵呵地笑,脸上有一抹绯红。

她是那种心底浅亮的人,一点点的光明,就可以照亮她无数的日子。

然而,爱终究是不能勉强的。

爱的背面不是恨,而只是漠视。苏陌在后来的日子中懂得了这个道理,不知道算不算晚呢。

苏陌不喜欢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因为一直就没有方向感,很容易迷路。她希望林澈可以为他带路,领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只是他一直就没有。

苏陌和林澈牵着手一起逛街。她像一只幸福的兔子般蹦蹦跳跳。她没想到他们会遇*。林澈下意识地放开了她的手。苏陌感觉到了他的慌乱。就只是那么一瞬间,苏联陌感觉自己像被人抽空了一样。

陆梨挽着一个英俊男孩的手臂,一脸幸福地和林陌打招呼,并向他们介绍她身边的男孩。

苏陌注意到林澈僵硬的表情,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光流转,悲伤不可自控。然后,她听到林澈向陆梨介绍她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这是苏陌,我同学,的同学。

苏陌冲陆梨微笑,仿佛是用尽了生命中的全部的力量。

苏陌记得那天的阳光真的好明媚,好明媚的。让苏陌无法呼吸。

在别人离开前离开,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

林澈在电话中对苏陌说,我试过努力去喜欢你,可是不能,我恨我自己的铁石心肠。对不起。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温和得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苏陌讨厌他那种总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林澈,我们分手吧。

我说过我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林澈说,苏陌听不出他的语气。她的绝望如同一个黑洞。

林澈,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管你是快乐还是不快乐,我不要你了,我不稀罕。

苏陌说完这些挂掉电话的时候几近虚脱。灭顶般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小陌儿,你怎么了。卓白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中来。

她泛起一丝微笑,摇摇头,侧过身去。让眼眶中强忍的泪水流下来。

卓白扳过她的身体,看到了她眼中的晶莹。他从口袋中掏出白色的手帕,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苏陌想起室友说过的一句话,现在会带手帕的男孩子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卓白竟然有带手帕的习惯。

苏陌的心里堵得很难受,她低着头,哽咽地对卓白说,你背过身去,让我哭一会儿,我哭一会儿就没事了的。

卓白将信将疑。

你背过身去,求你了。苏陌的恳求让他心疼。

卓白觉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慢慢地背过身去。

她趴在他背上,脆弱得像只可怜的小猫咪。泪如雨下。

为什么人和人的缘份那么浅呢。她模糊地喃喃。

有缘总比无缘好呀。卓白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却又像是在自嘲地安慰自己。

卓白把苏陌送回寝室的时候,很认真地说,小陌儿,以后有事就打我电话,24小时为你开机。

苏陌轻轻一震,只是头脑依旧恍恍惚惚的,看卓白的时候看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很不真实。

凌晨的时候,苏陌酒意醒了不少。觉察到肚子饿了,她起床泡面吃。

心血来潮地打开电脑,不经意间在卓白的签名中发现了他的博客。

苏陌好奇地输入网址。她不知道卓白竟然有写博客的习惯。

很漂亮的博客主页,是苏陌喜欢的绿色背景,生机盎然的。

她看到了他最新的文章,只有短短的一句:我们可以****,可以暧昧,却不可以相爱。

苏陌发不出声音。寝室里静谧而幽暗,电脑屏幕散发着荧蓝的光芒。可以清晰地听到室友睡熟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大口大口地吃泡面,腾腾的热气迷离了她的双眼。泡面辛辣的味道弥漫,鼻子*地酸了一下。舌头烫得麻木,她被呛到了,想咳却咳不出来。她用很漂亮的玻璃杯给自己倒水,饮水机咕咕地叫着,像一只饥饿而贪婪的胃。

苏陌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认识卓白的了,可她觉得生活中有他是一件天经地意的事,如同天冷要加衣一样理所当然。

卓白曾经对苏陌说,小陌儿,昨晚梦到神仙,他告诉我你是前世的我。

卓白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好看的*,会跳好看的街舞,喜欢戴黑色的棒球帽,喜欢穿白色的大得夸张的恤。苏陌经常失眠,卓白送她薰衣草香油安神。卓白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觉得安心。

苏陌曾经看过一本叫《画地为牢》的书,其中有一句话,苏陌记得很深。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在地上画了一座牢城,一日便是一年。

当路边的梧桐树开始疯狂地落叶子的时候,苏陌的妈妈歇斯底里地摔破了家中所有的镜子。地板上到处是波光粼粼的碎片。

爸爸的彻夜不归越来越频繁。

妈妈向苏陌叨唠地说爸爸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

妈*眼泪像一把利器划过苏陌的心房。

苏陌听到妈妈郑重地说,小陌儿,不要想太多,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才会向你爸爸妥协签离婚协议书。

苏陌轻轻地抱住妈妈,把下巴抵在妈*肩膀上,闻到她身上模糊的发香。

她想说,如果感情都没有了,又何苦为她去坚守一份圆满呢。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冬天的时候,苏陌整齐的刘海开始疯长,遮住了她饱满的额头和熠熠生辉的眼睛。

像往年一样,苏陌的手脚开始冰凉,冷得深入骨髓。

澈,我有两年零*天没见过你了。

阴沉沉的下午,寒风凛冽的街头。

苏陌裹紧围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最近会降雪。她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色,像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天空中有黑色的候鸟仓皇地飞过。

苏陌要去采访一位赞助学校新建工程的成功人士。

星巴克咖啡厅。

苏陌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咖啡。

她隔着咖啡的香气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他。她没想过那个叫顾颜的男人会这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但脸上却有着少年老成的笑容。谈吐的时候神采奕奕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脸上,有斑斑驳驳的光影。

为什么你会选择赞助我们学校呢?苏陌犀利的问道。

男人继续着微笑的表情,有些狡黠地说,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呢?

如果我说假话和真话都想听呢。苏陌笑,露出白玉般的牙齿。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假话是我想为教育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然后他轻轻地啜了口咖啡,用舒缓而坚定的声音说,真话是因为一个我爱的女人,她叫陆梨。是去年从你们学校毕业的。你们学校曾经资助过她。对了,你听说过她吗?

陆梨。

陆梨。

陆梨。

苏陌的心咯噔一下。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她呢。

陆梨是林澈最爱的女子。林澈的邮箱相册里全是她的相片。

原来世界这么小。

再见陆梨的时候,同样是在那家星巴克咖啡厅。

苏陌不知道去见陆梨是对还是错,她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

陆梨化着精致的彩妆。穿一身雪白的裙子,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苏陌在心底想,她真是漂亮的女孩子。

我记得你叫小陌儿,对吧。陆梨的嘴角缓缓地弯成好看的弧度。

苏陌顿了顿,然后点头,沉默。

无声尴尬的气氛,见陆梨之前,苏陌想过很多要和她说的话,她想责怪陆梨为什么对林澈那么狠心。可是,此刻的她却笨拙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苏陌鼓起勇气问道,陆梨小姐,请问你爱过林澈吗?

陆梨微微一愣,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女孩会提这么尖锐敏感的问题。

她们无言而宁馨地相对。

窗外铅灰的云朵暗转婉约。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呢。死者长已矣。陆梨云淡风清地说。

他没有死,他以后一定会回来的,你不可以对不起他的。苏陌的情绪变得很激动,苍白的脸上没了血色,像春雨淋过后单薄的花瓣。

他死了,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呢。陆梨气愤地站起身,打算离开。

在陆梨心中,林澈始终是一道丑陋的伤疤,见不得阳光。

苏陌神智有些恍惚地拽住陆梨的衣角,声泪俱下地说。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待林澈呢?他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

苏陌的失态在陆梨的意料之外。

陆梨重重地甩开苏陌的手,逃似地离开。

苏陌颓然地跌坐在地板上,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咖啡厅内有小小的骚动,她听不到,看不到。

苏陌记得两年前那个下雨的暑假,林澈向苏陌告别,他要去陆梨的家乡找陆梨。

不久后,苏陌得到消息,林澈坐的那趟汽车在经过山区时,突然爆发了泥石流,车上无一人生还。

巨大的悲痛如同一部默片,只有肃穆的黑白两色,没了声音。

后来的日子中,苏陌一直自我催眠。

他的死只是一个恶梦,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就像以前他们一起玩过的捉迷藏一样。等梦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石头会开花,星星会唱歌,穿过繁华,穿过喧嚣,幸福还是会到来的。

华灯初上。

霓虹流动。

苏陌在天桥上一直,一直,一直地走。她的那个梦被人打碎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平息心里的伤悲,唯有一直一直地走,不发一声地走。

卓白一直在她身后紧紧地跟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天下着细雨。淋湿了苏陌的头,湿搭搭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冰凉冰凉的。

苏陌想念那个曾经在她肩头小声哭泣的男生,她想起他的脸,在这样冷冷的夜里还是那么清晰。

苏陌走得累了,蹲在路边,抱住膝盖,把头埋进手臂。

卓白站在她身后,静静地,静静地。

天空中下起雪来,一片一片,柔情似水地在他们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融化。

卓白取下脖子上的咖啡色的围巾,为苏陌系上。

不说一句话的。

很久以后,街边的路灯渐渐熄了不少,夜色一下子暗了许多。

寂静中,有流浪的小猫嘶叫,如同婴儿器啼一般。

不远处,有人打着手电用铁钳在垃圾箱中翻索寻觅。

偶尔有路人经过,会用很诧异的目光看他们,或者冲她吹口哨,锐利的口哨声如同一把雪亮的刀子划开了死寂的夜色。

雪地上有深深浅浅的脚印,仿佛天边清冷的月牙儿。

小陌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陌抬头,看着卓白,他的头上,衣服上全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雪,泛着柔和的白光。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很喜欢吃冰糖葫芦。后来因为搬家的缘故,她再也吃不到冰糖葫芦了。她很怀念,甚至连晚上做梦也会梦到冰糖葫芦,她向每一个人诉说着冰糖葫芦的美味。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女孩长成了一个大女孩。后来她终于有机会再吃上冰糖葫芦了,她发现原来冰糖葫芦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味。她喜欢的只是她想象中的冰糖葫芦。我的意思,你懂吗?

说完,卓白宠溺地看着苏陌。

苏陌嘴角扯出一抹笑,伸手为卓白拍落身上的积雪,说,你真的好像我爸爸哦。

卓白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看来你还是不懂。

萧索的风中有婆娑的雪落下来的声音。

苏陌轻轻地在地上抓起一把雪,用力地抛向远方,说,卓,我要吃冰糖葫芦,给我买冰糖葫芦。

那晚以后,苏陌因着凉患了重感冒,发烧住院。

每天对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日子无聊得要发霉。空气中有很浓很浓的药水味。

苏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爸爸妈妈来看她,貌似很恩爱的样子。

爸爸一脸心疼地说,小陌儿,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苏陌忽然就好想扑到爸爸怀中大哭一场。她想起小时候,每当家中有客人来访时,爸爸会很骄傲地向客人介绍,这是我女儿苏陌,是我们家的布娃娃。

妈妈给她削苹果,很熟练的样子。红红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地滑落,有些茫然的。

苏陌想,爸爸妈妈之间没有感情了,还为她固守着一份圆满,这样的深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的。

苏陌没想到陆梨也会来医院看望她。这让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陆梨给苏陌带来了一盆小苍兰。苏陌把花放在临窗的桌子上。紫色,粉红色的花儿热闹地开放着。淡淡的如兰花般的香气弥漫,仿佛春夏秋冬四季流转。

苏陌知道,小苍兰象征幸福纯洁。

她和陆梨聊很多很多的话,像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

她们各自都极有默契地回避提林澈。林澈这个名字对她们来说,像一个隐藏在阳光下的伤口。

陆梨的笑容静谧而安和,如同月光洒满大地一般,以至于苏陌都忘记了眼前的女孩是林澈深爱的人。

你爱顾颜吗?苏陌想起咖啡厅内那个深情的男人。

顾颜能够给我别人不能给我的,那也许算物质上的安全感吧。我爱她,也爱他的钱。陆梨毫不介怀地答道。

陆梨的坦白让苏陌惊讶。你不介意他已经有了家室?

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名份。一张白纸黑字能够保障些什么呢,爱情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陆梨的眼睛里像有一汪深邃的湖水,有波光潋滟的沧桑。

苏陌沉默地望向窗外一棵瘦骨嶙峋的老树,树丫上已经有点点的新绿了。

澈,我今天见到你爱的她了,她骗我说你死了,你还活着的,对吧。

冬天过后是春天。

苏陌喜欢春天的阳光,喜欢春天的花儿。

苏陌的桌上的玫瑰花开了,很漂亮的。

室友笑着说,玫瑰花开了,小陌儿,春天一定有爱情发生。

苏陌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春天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一朵花儿凋谢了,还会有另一朵花儿开。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苏陌喜欢和卓白一起坐在堤边的护河栏上,看人来人往。

有一天,苏陌看到一辆非常眼熟的别克停在堤下的公路边的红灯下。透过车窗,苏陌看到开车的男人,伸手为身边的女人温柔地拂了一下头发。女人甜美地对着男人笑。

苏陌看得清楚,那个男人是他的爸爸,而那个女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苏陌不认识的人。

苏陌想跑过去弄个明白。可是绿灯很快就亮了,那辆别克奔驰而去。

然后,苏陌拨了爸爸的号码,装做若无其事地撒娇说,爸爸,我刚在学校后面的堤边公路看到你了哦。

那个,那个是我的一个同事。爸爸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的,苏陌可以想象到爸爸此刻表情的僵硬。

爸爸,晚上早点回家哦,妈妈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苏陌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苏陌以为掩饰是对妈妈最大的温柔。

春末夏初的时候,寒流经过这座城市,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一场春雨过后,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病倒了,决定回北方治病养老。

苏陌心中有稀稀疏疏的不舍。

于是,苏陌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了。

宁静的下午,苏陌坐在阳台上看书,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舒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苏陌梦见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向日葵。苏陌在向日葵中欢奔,她采了很大一把向日葵抱在怀中。然后,苏陌看到林澈,他背对着她,在许愿石上写心愿。苏陌唤他的名字,他仿佛听不到一样。微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衣袂。她看到他一笔一划地写着,梨,我等你。

傍晚的时候,苏陌从一阵手机铃声中惊醒,她抹了抹脸上的冰凉。

来电显示是卓白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

是苏陌吗?我是卓白的同学,卓白刚刚喝了很多酒,过马路时被一辆卡车撞了,流了好多血,救护车还没来。你快点过来。

一个陌生的男声气喘吁吁地说。

苏陌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残存的意识告诉她,卓白被车撞了。

卓白被车撞了。

卓白被车撞了。

他和林澈一样,发生了车祸。

车祸。

他现在在哪里?苏陌急切地问。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我们在你们女生宿舍楼外,你快点过来。卓白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苏陌想起电视剧中的血肉模糊的车祸现场,她的心纠结在一起,疼得无法呼吸。

她怕老天会把卓白从她身边带走,就像带走林澈一样。

苏陌手忙脚乱地下楼。平日短短的楼梯道,这一次却觉得长得没了尽头。

激烈的奔跑几乎让她虚脱,一个不小心她的脚踩空了,从楼道上滚下来。她挣扎着起来,她的小腿擦伤了,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了。

临近宿舍大门的时候,苏陌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飞奔出去。

苏陌想过千万种卓白躺在血泊中的场面,却没想到是这样。

卓白,依然是那么好看的卓白,他明亮地笑着向她走过来。

卓白身边的男孩偷笑着跑开了,迅速地消失在一片淡薄的夜色中。

苏陌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车祸只是个玩笑而已。她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傻。

小陌儿,你是喜欢我的,对吧。卓白站在她跟前,低头看她。他左耳的耳钉还是很亮,很亮,熠熠的光芒深深地扎疼了她的双眼。

苏陌热泪盈眶地扬起手,清亮的一记耳光打在卓白脸上。赫赫鲜明的五个手指印。如同烙印一般。

你生气了?卓白的声音很冰冷,苏陌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了眼前这个男孩的冷漠和愤怒。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苏陌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她径直地从他身边走过,一直往前走。

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改的。卓白急急地在她身后解释道。

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一样,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苏陌觉得自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飘的。

卓白怜爱地看着苏陌孤单而倔强的身影。他陪在她身边三年,知道她的一切喜好,可她似乎一直就是一个飘忽的影儿,一直是那样的不可琢磨。

小陌儿,你流血了。卓白看到苏陌小腿处的伤口,快步地跟上去,挡在她面前。

苏陌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小陌儿,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呢?卓白的声音里有恳求,有怜惜,还有隐约的绝望。

卓白从背后拉住苏陌的手,说,小陌儿,你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现在就像空气一样,看不到,听不到,没有知觉了。你在用意念爱他,你知道吗?这种爱一点也不真实的。

苏陌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地瞪着卓白,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卓白,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卓白的眼睛里是受伤的神色。

然后,她用力地挣开他的手,飞快地往宿舍方向跑去。

风呼呼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仿佛经历了一个长长的故事,那个故事中有她,还有林澈和卓白。

那晚以后的一个月中,苏陌不接电话,不看短信。她将手机长久地置于关机状态。

苏陌偶尔会在校园中遇到卓白,她也会装作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可是,她还是看一看到了卓白压得低低的黑色棒球帽。

不如怀念。

不如怀念。

苏陌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蜗牛,躲在自己的壳中以为可以过太平的生活,却忘了自己背上的壳是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澈,你什么时候回来哦。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可就要变心了哦。还有呀,我好像开始依赖另一个人了,我不要这样子。我打算去一个以前和你说过的那种开满向日葵的小山村当一名小学老师。我不要大学毕业了,如果我大学毕业意味着爸爸妈妈要离婚的话,我宁愿不要毕业。澈,因为你一直住在我心上,所以不管走多远,我都不会觉得孤单。

卓,再见。我想,我只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

许愿石边有密密的青草,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微风带来泥土清新的气息。苏陌轻轻地摘一朵红色的杜鹃花,小心翼翼地插在耳际。

山林中的树在这个季节长得枝繁叶茂的,风吹过的时候,有哗哗哗的声音,像是在低语。

天空中有鸟儿飞过,发出很欢快动听的鸣叫。

苏陌望向天空,她的眼神清澈而澄净,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离开的时候,苏陌带走了桌上那盆玫瑰花。她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苏陌一个人,几乎看尽了整个地球的风景。

最后,她在湘西的某个有向日葵的山村停了下来。那里有瓦蓝瓦蓝的的天空,有青翠巍峨的大山,有清澈见底的小溪,还有朴实憨厚的村民。

苏陌有一群如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学生,她教他们识字,教他们读书。看到他们的时候,苏陌的心里会充满感恩。

苏陌在山脚的一块荒地上种了很多很多的向日葵,花开的时候,满世界的金黄。苏陌满足于这种静如止水的生活。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会写很长很长的信给爸爸妈妈,那是她的牵挂。偶尔,她会把向日葵花瓣一起装进信封。苏陌一直觉得向日葵中有阳光的芬芳。

可是,山村中的老者告诉苏陌,梦见向日葵意味着失去。

只是,苏陌不知道她的那个梦到底意味着失去了谁。

除夕的晚上,小山村中洋溢着很浓厚的中国传统的节日气息。

苏陌突然觉得很想远方的一个人。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会弯腰为她系鞋带,会陪她一起喝酒,会给她买冰糖葫芦,会和她一起在堤边发呆的那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孩。

在千山万水之外,她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

苏陌不由自主地走到公用电话亭边。这是贫穷的小山村中唯一的一座公用电话亭。其实,苏陌的住所离这里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很崎岖的山路。可是她还是鼓起勇气地来了。她按下那个她烂熟于心的号码。

话筒中传到一阵茫然的占线声。

苏陌按重拨,依然是占线。

重拨。

重拨。

苏陌有种想哭的*,她觉得她离他好近,却感觉好远好远了。

她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他。

终于,电话接通了。喂,你好,请问你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跌入苏陌的耳朵。

苏陌慌忙地挂掉电话,那一瞬间,她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苏陌记得,他一直就是花心的男孩。即使时光辗转,他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远处,山中升起的烟花眩目得逼得她睁不开眼睛。

今天是除夕,去旧迎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转身,打算离开,一个人回家过除夕。

转身的那一刹那,公用电话嘟嘟地响起,苏陌条件反射地握住话筒。

是小陌儿吗?刚刚是我朋友接的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像穿越了千年之久从话筒中传来。

苏陌很欣喜欢地握紧话筒,她听得出他的尴尬,突然觉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沉默。静静地听他说话。

小陌儿,我知道是你。

然后是一阵沉默。

苏陌安静地听着卓白有些慌乱的呼吸声,可是,即使这样也让她觉得很安心。

小陌儿,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的。卓白在电话的那头有些哽咽地说。

可是,她很清楚地听到他旁边传来一个女孩明媚的笑声。像一把刀子一样,划痛了她的心,鲜血淋漓的。

她记得他的痴情,却更记得他的花心。

苏陌明白过来,错过的已经错过了。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一道很深很深的鸿沟。不可逾越的。

然后,苏陌慢慢地挂断了电话。

蹲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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