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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绿烟镯

江南水乡，雨霏霏，雾蒙蒙，扁舟独摇，拖出一道婉约长眉。
舟上素衣女子亦扬着两道婉约长眉，淡淡的在水面上扫出跌珠的涟漪，连绵不绝的水气氤氲，竟是弱不胜衣的*。

绿湖如玉，舟在玉上若有若无地摇，漫不经心的逼近白雾缭绕的最深处。素衣的襟摆爬过船舷，搭下了浅舟的腰，慢慢浸在了嫩绿的湖水里，随着动荡的舟与水，缓缓舒展，曼舞。

舟行。雨落。湖动。

湿漉漉的几许风。

忽听得叮当的轻轻一声，清脆如初生婴儿的试啼，抬眼看，擦舟而过的另一只小船上，有人刚刚直起腰，含着*的一抹笑。那人星冠羽衣，一身的潇然，是年代久远的曾经时尚。素衣女子惑然不解，再垂头拾起裙边绿莹莹的镯，温润如握着初春的空气。

耳边传来此时风一样湿漉漉，沉甸欲滴的声音。

许久许久以前。

深宅的一道道旧门，你重重开启了，迎着些微冷风，素衣鬓影，抑不住的泪眼盈盈。张了张口，却只字未吐。开过了的花，将落的叶，渐斜的日头，催灯熄灭的更漏，那一朵朵，一片片，一些些，一声声，每一种皆刻满了韶华逐逝，独坐深阁的幽怨，用你如水的眸光，用你鲜活的呼吸。

你的腕上，玲玲珑珑的套着那玉镯，若春堤上初织的柳屏，绿蒙蒙轻飘飘的一圈。

素衣女子淡淡的笑，并不置信的神情。

那人便也没再说，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翠色玉笛。扬起一串惊鸟扑飞的滑符。

来了。是高山流水的灵韵。巍峨浓翠里卷着白沫轻扑，居然犹似蓬莱仙境的声籁。笛音由疏至密，由浅至深串联着一片片微小的叶子和一滴滴透明的水珠，深沉熟悉的知觉在片刻中于心底萌动，慢慢清晰。一片与一滴显得愈来愈恢弘，也愈来愈空灵。她只觉得鼻尖拂过水波的微凉，耳边越过松涛的冲鸣，眼前涌着山清水秀的明色。这曾经是什么人在她久远的生命里，对她施加的什么负担，也许仅仅止于向往的沉思，经过多年的期盼仍未褪色，仍让她心痛难抑，却又无可奈何。

雅致的呢喃一丝一丝凋落，柔软无力地倚在看不见的悲风里。

无声。

素衣女子早做了泥塑。那人隐约瞧见她如玉的脸泛着淡淡水光。

只因为要走，不得不还你这绿烟镯，我去的地方，带不得尘世的东西。离了斯时斯地的人，留不得情意，只留得住小小的几件物。你纵然忘记，变不了是它的主人；你虽换了另一副躯壳，却不曾失却精魂。

轮回赐予你数百年遗忘，于是你安心静存，不灭赐我百年的辗转，追寻，憔悴。这绿烟镯，新婚燕尔，我*为你摘戴，看它在你皓腕上幽静如诗；当我出外寻官觅侯，剑锋凌厉，夜半挑灯，遥想千里外你独自摘下它，轻轻放在枕边。多年后，我归来，意气风发，家中已人去楼空，满庭荒草。你留与我的，是一尊灵牌，一只玉镯。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竟终成惊鸿过影。便出家为道。及我死了，精魂不散，便流荡，如一叶浮萍，四处寻你。可是时不我与，我也难以明言，只能走。

你明知我已不再记前缘，却仍要一一相告，你临行了，用这镯欲锁我这一生的情，要我还你百年的相忘债么？素衣女子端视着他，忧郁成灾，禁不住的咽泣。

算是吧。他笑。不然这红尘的债可怎么销呢？

素衣女子酸苦的回了一笑，一湖的冷翠潋住了她水样的眸光。总是不曾忘记的吧，不然何以竟有找着归路的欢欣，认为理所当然的认命呢。

你走吧，我已忘不了你。这镯子，我留着，算是给我的前身做个了结。你要寻的我给不了，谁能替得了谁呢。自然，也不必算的如何清楚。我领了，她也领了。

他颔首，临风一揖，一袖挽了凄清的风雨，慢慢退进了那片最深处的白雾，却又忍不住回首，山水迢迢路遥遥的感慨徐徐浮在水天之间。

她远远挥了挥手，腕上的镯像一道碧绿的闪电，滚烫的熨过他的视线。

好像已是一去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