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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阮籍家的聚会（一）

向宁正在拿扫把扫院落里的尘土，早已经日上三竿了。只见司马淯从外面回来，还是如平常一样。向宁说道：“早上好。”
“好。”她随口答应道，然后说了一句，“爹生病了，不能上朝了。”向宁一听，心想司马懿病了，病了就病了吧，和我有什么关系，刚想开口说打酱油。结果还是很关切的问道：“没有什么大碍吧。太傅大人国之栋梁，家之顶梁，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司马淯看了他一眼,说道：“谢谢。”

她换了身衣服出来，只是身上套了件白绢衫，向宁直勾勾看着那双充满灵气的丹凤眼，司马淯只是用单薄的嘴唇说道：“今天出去吃。”

坐在马车里，这车可比自己原来坐的舒服多了，是她自己的专车，向宁只是去向管事的说了下，结果备下了那么一辆好车，车里宽敞的很。只是和她对坐在那。

“为什么会带我去呢。”向宁问道。“这是去阮嗣宗家里，上回听到你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就带你来了。觉得你们能比较说的上来。”阮嗣宗，不就是阮籍吗。竹林七贤，能喝酒。就是司马昭找他求亲，结果醉了四十多天愣把司马昭逼退那个阮籍。真是傻，要不然就是国丈了。“他现在当什么官呢。”“前些日子刚从曹爽幕府里出来，说是病了。”“曹爽现在如日中天，看来阮籍此人眼光十分高远。”“你懂什么。”司马淯说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参与的，言多语失。”“哦，不过到那吃什么呢。只是听说他能喝酒。没听说他家有什么好吃的。”结果没有回话，向宁心想自己跟个老妪一样问这问那，难怪她会烦。

看到是司马家的车，下人赶忙去回禀，一会儿一个小童跑出来。说道：“老爷有请十一小姐。”向宁先下车，然后扶司马淯下来。随即进门去，本来小童看了向宁一眼，不过她说道：“我带他一起去的。”随后迈步进去，院子不大，中间围着一方荷塘，比司马家的那个花园小不知有多少。荷塘前面只见一个文士在那欣然作画，身着宽袖便服，头上着青色方角巾，地上还有两壶酒和几个酒碗，向宁仔细一看竟然是赤着脚伸着腿坐在席上画画，司马淯施了一礼，说道：“嗣宗大人，小淯来看你了。”阮籍哈哈一笑，“好呢。”然后把腿放在一边，“坐吧。”然后司马淯就跪坐在那半边席子上，呆望着荷塘里的肥硕的荷叶。向宁只看了一眼阮籍的容貌，顿时呆在那里，说不出来话。

身子不是很高，面孔是黄里带白，瘦得教人担心，好象大病新愈的人，但是精神很好，却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胡须很打眼，好象浓墨写的隶体“一”字。向宁差点没喷出来，然后轻声问了句：“周树人？”

阮籍看了他一眼，然后用白眼翻了他一下，接着画画去了，向宁想这白眼大概就是书里讲的“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看不起自己这个仆人，自然要给白眼，心说老这么瞪眼珠子，到老了别得青光眼。

“向宁你做什么呢。”司马淯对他刚才失礼的那声问有些恼怒，但阮籍不以为意，自己也不便发作。

“这位大人很像我家乡的一位故人。我这位故人写过一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下始终铭记于心。大人和我这位故人长的实在太像了，所以才冒昧相问。”

那隶体“一”字的嘴唇上下碰了两下，琢磨了会儿这两句诗。然后把身子又往旁边挪挪，说道：“坐。”向宁也不客气，就在空中的一点位置上坐下来，腿也伸开了，然后还捶了下腿，然后看了下坐在旁边的司马淯，十分得意。

“你的这位故人可算是心忧天下之人。这实在是好句，好句。嗣宗不能及。来，喝酒。”递给他一个酒壶，向宁接过，看了一眼司马淯。阮籍笑道，“甭管她，喝吧。”“您高兴我自然不能拦着，不过你要是醉了我可不送你回去。酒味怪难闻的。”向宁打开坛子，阮籍早端起坛子喝开了，他不知道这时候酒的浓烈，只给自己倒了半盏，喝了一口只是股醇香，估计也就不到三十度，那时还没提纯技术了，就当喝香槟吧。老子过生日对瓶吹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了，想到这，顿时觉得男子气概从胸中喷发出来，然后装作醉眼朦胧其实是色迷迷看着司马淯，然后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又一口气喝掉。刚想喝第三杯，想起司马淯的话，然后就没摸酒壶。此时阮籍站起来，举着酒壶绕了一圈，吟道：“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向宁听到大喊，“好诗。”司马淯却说道：“不过是大人中品之作罢了。此诗悲气太浓又不见慷慨之色，算不得好作品。”

“得，到你嘴里什么也算不得好。”阮籍笑着，司马淯说：“行了，我来这又不是来看你喝酒的，浑身酒气哄哄的。”

“好好，小兄弟走，咱们不喝了，进里屋去坐。”说罢，他放下酒壶，甩着大袖子，赤着足往里走去，他们两个也跟进去。

这是一间正对荷塘前面的大厅，很是不小，阮籍自己坐到南面的主位上，司马淯坐在左手边底下第一个位置。向宁看了一眼他们，然后主动垂手站在司马淯后面。阮籍看到很是不满，“小兄弟，坐。”他挥手就指了自己右手旁边，他看看司马淯，说道：“我坐这可以么。”指的是她旁边那个位子，“好，你想坐哪就哪。”向宁一下子坐下，也学着伸腿，然后看了她一下，觉得能离的近一些。坐在旁边十分幸福。司马淯看了他一眼，又瞪眼望着阮籍。

“好了，别瞪我了，我知道你饿了，每回都被你们抢光。”他朝旁边的仆人说道：“羊弄好了没。”“老爷，还得等一会儿。”“告诉小胡。别弄老了。”向宁一听问了一句，“烤全羊？”

“恩。本大人家的烤羊可是洛阳城里出名，每月就烤这一只，是鲜卑上等的小羊羔，味道鲜嫩不膻，再加上本家特有的辅料和烤制方法，呵呵。所以基本这一天很多人都要不请自来。”向宁觉得这段说的有点像美国某个上校在自吹自擂。“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他缕缕自己那隶体一字的胡子，很是得意。不一会儿，从两侧出来几个仆人给每个桌子上准备碗筷。向宁也觉得饿了，竟然有种想拿筷子敲碗的冲动，突然只见门外突然闯进那么一个人。两撇八字胡身材也不高，瘦瘦弱弱的也穿着跟阮籍一样的宽袖衣服，不过穿在他身上有点别扭，仔细一看，这人在四平八稳的迈着合于礼法的官步，跟这套闲散的衣裳不搭调。进了门就朝阮籍跑过去，后面还跟着个仆役，冲着他满脸是笑喊道“嗣宗。”然后突然看到了坐在司马淯下手的向宁，赶忙收起了脸色，问道：“这位是，嗣宗你给我们引荐下吧。”阮籍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理睬。仔细一看，靠。穿着我们家仆人的衣服。这谁啊，坐这。板起脸到，“你谁啊，归谁管，敢坐这，还不起来，要不起来我叫王胡……”

司马淯淡淡说道：“我的仆人。”“你的仆人。”司马昭仔细想了想，然后悟到：“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把老九打了的那个，打得好。”被司马淯狠狠剜了一眼。自己也发现说了不该说的，连忙住嘴。

“这是二哥。”向宁听闻赶忙从席子上起来，然后跪下行礼。“向宁叩见二爷，问主子安好。”

“好，很好。”司马昭笑道，“这才有个样子。你怎么坐这啊。”司马淯说道：“你手下那个仆役要能吟诗，自然也坐得。”向宁一看，不是许平是谁，腰里别着那把破剑。矮矮的个子，衣服还是那么古朴，心说行啊，真把自己当王宝强演司令警卫员了。不过今日自己为座上客，你只能在那站着，他得意的看了许平一样。司马昭说道：“他可不会，我就是喜欢他这张永远板着的脸，觉得有杀气，所以干什么都带着。”阮籍听闻此话嘴里的酒差点没吐出来，结果呛到嗓子里咳了好几下。司马昭刚想坐到阮籍右手边的位置上。

“不让坐。”“凭什么。”“这是留给贵人的，你这俗人不能坐。”“我怎么俗。偏坐。”说完就一屁股坐在那不动肯了，然后许平立在后面。司马昭说道：“羊肉呢。”“还没好呢。”阮籍不耐烦道。“还没好，那小淯我给你讲故事啊。”他撇了一眼阮籍，满是不屑，“那年小时候我去他家，结果到他那玩，玩累了想喝水，就那一杯水了。结果我们两个抢开了，谁也不放手，你猜怎么招。你猜。”看到阮籍恼怒的神色，十分得意，“他这个名士往水里吐了口唾沫。”“二哥，一会儿还吃饭呢。”司马昭并没有理他妹妹，“我心想这不行啊，要不然这口水就喝不到了，于是我也吐了口。结果他又吐了口。然后我还吐了口。”阮籍怒道：“行了，我没你厉害，最后放手了，那水让你喝了，别说了。”“就你这还名士呢。”“再说我就送客了。”“好好好，不说，那一会儿羊腿要分我一大块。不然还有老多事小淯都没听过。”

阮籍乐道，“好，一会儿还有一壶我爹藏得建安时候的御酒，算是我今天特意为堵你嘴拿出来的。”

两个人正胡扯着什么，只见又有两个人走进来了，其中一个约莫二十五六，正值青春盛年，仪表非常，个子高而纤弱，美须眉，身着儒服，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另一个年纪不过二十，身子可就羸弱的很了，比前面那个矮了半头，弱不禁风，长的一副文人样子。他们走到阮籍近前，深施一礼。“见过嗣宗大人，我们两个冒昧前来。”“无事的，坐吧。”向宁使劲瞪着阮籍，最终没看到他瞪白眼珠子，十分失望。心说也就自己和司马昭领这白眼了，看这座位一会儿还有谁。

“叔子，往这边坐，我嫂子想你呢，说老长时间没见你。过来。”羊祜看到是司马昭只得挨着坐下，“子上大人一向可好，姐夫姐姐可好。”“好着呢，好着呢。”司马昭动手想把他那张几案拉过来，羊祜又不好意思阻止。阮籍叫道：“行了，别在那胡折腾。回来让他跟你回家去看子元大人不就完了吗。”司马昭一拍手到：“我怎么没想到，对，一会儿回去时你跟我走啊，嫂子很想你。”然后羊祜和王弼依着司马昭坐下，司马昭又看了一眼王弼，“辅嗣，我哥很是想你，还有我老丈人，他一天天就在屋子学经，很多次都跟我提到你，说你年纪轻轻是天才，很多人学了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每天都等你去跟他探讨什么经文。你回来去时，别把他累着。说一会儿就完了。”“辅嗣记着了。”然后也坐下。向宁心想，天才，哦想起来了。王弼嘛，哲学史好像有他专门一章，具体说的什么全忘了，就记得早死了。那个老师说过他要再活几年成就不得多么大呢。那个是羊祜，书里写的是司马师妻子的弟弟，灭吴名将，《神雕侠侣》最后郭襄那段也讲过什么堕泪碑，记不清了，好像很有仁者风范。想到这，突然看了司马淯一眼，就想喊姑姑。不过没敢，自己还是这么坐着。

“热啊，热。”门外又出现一个人，只见这个人满头是汗，穿了件青色长袖便袍，那袖子大到裁开足能做两个袖子，他不住的抓挠衣襟，向宁只见这个人面若涂脂一样，一步三摇，还不停回视自己的步姿，像希腊神话里的水仙一样自恋。然后看到他脖子的肌肤，再看了司马淯一眼，心说还真难分高下。见到这个人，司马昭起身迎道：“尚书大人，您来了。公主一向可好。”

“都好。”然后他朝阮籍施了一礼，“平叔不请自来，还望见谅。”阮籍笑道，“没什么。尚书大人请坐。”何晏看到司马昭坐在那边，下意识就坐在对面。他看看向宁，问道：“这位兄台没有见过。在下何平叔。”向宁赶忙施礼，“鄙人温县向宁，眼下在太傅家中做事，参见尚书大人。”他看了看向宁的打扮，明显一个仆人，不过能得阮籍欣赏坐在这个位置上，想来也不是凡人。

向宁看到他浑身大汗，心想这老白脸干什么了。于是他侧身往司马淯那贴去，问道：“他怎么浑身是汗。”“服五石散了，回去。”司马淯恼道。何晏听到他们说话，微微笑了笑，“小兄弟对这五石散可有兴趣。”他颇为得意，“我在仲景之方略加改进，现在服食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向宁听过五石散这种东西，好像就是用矿石凑成的，吃了能精神百倍，然后觉得热，心说原来是吃这个。他也不知道这风靡魏晋的五石散是由眼前这位曹操养子，当朝驸马，曹爽手下第一红人，尚书关内侯何晏何平叔开始吃的。只是自己没有吃石头的嗜好“还是不必了。谢谢大人。”

一个仆人冲阮籍说了一句，阮籍说道：“好了，不等了，有谁算谁，上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