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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奇人奇情

郑翼昏睡中感到有人替自己包扎伤口，全身都处在一个非常舒适的环境里。迷迷糊糊中，已渐渐醒了过来。睁眼一看，一个二十六七岁、相貌绝美的女子正看著自己。
那女子一见郑翼醒来，便喊道：“崔先生！小柔、纱罗！他醒了！”过不多时，霍柔和纱罗出现在门口，後面跟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霍柔走到郑翼床前说道：“你可醒了！是这位崔老先生救了我们，还替我们治了伤。”纱罗抱著郑翼，又是哭又是笑。那崔老先生仔细看了看郑翼的伤势，笑道：“这下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两个小妹妹这一天可担心死了。”郑翼心下感动，拉住两人的手。霍柔脸一红，将他手甩开，说道：“谁会担心他呀，要死不死。”

崔先生问道：“老霍可好，小翼？”郑翼以为霍柔和纱罗已告诉了崔先生她们的事情，但见二人一脸疑惑，知事情并非如此，那这崔先生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与霍奇之间关系的？

郑翼刚要发问，崔先生摆摆手道：“老霍若还有朋友，那就是我了。你还没来这里之前，他已拜托我照顾你。还告诉了我你的一些事情。好孩子，我一听说行天号出了事，就想若还有人能幸免，必定有你。老天有眼。”郑翼苦著脸道：“老天虽然有眼，却不免有些偏光。弄得我现在动也动弹不得，这个假期可算是泡汤了。”心中想：霍老头平日凶巴巴的，暗地里其实待我甚好。

崔先生傲然道：“有我在，你就算是断成十几段我也能将你接上，莫说这点小伤。而且我顺手将你的身体组织强化一番，以後就是想受伤怕都有难度。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几日，过些时间再去新星也不迟。”

郑翼叹道：“这就是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突然惊道：“莫非你就是二十年前不知踪迹的生物技术和医学方面的泰斗级人物崔涣之？霍老头常常提起你呢。”

霍奇、崔涣之当时名声极大，隐为学术界泰山北斗。不过崔涣之不知为何，二十年前突然消失，从此生死不为人所知。想不到却在这里见到了。

崔涣之点头道：“这二十年来我只与老霍有联系。也知道他收养了你和另一个叫‘楚昕！’的孩子。”霍柔和纱罗此时才知郑翼竟是孤儿。郑翼大言不惭道：“也非是收养，是我们哥两个赏脸当了他的食客罢了。”霍柔道：“好不知羞。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傲个什麽劲。”

崔涣之笑道：“平时听老霍夸你二人如何优秀，颇不以为然。今日听说你以一人之力力抗近三千劫匪，斗智斗勇，竟能全身而退，方知老霍所言非虚。好了，你洗漱一下，待会儿一起吃饭。有事叫小萌帮你。”他口中的小萌就是郑翼刚才见到的女子。

郑翼喜道：“洗漱不必了，医肚子要紧。”霍柔皱眉道：“你臭烘烘的好闻麽。”郑翼嘻皮笑脸道：“那来你抱著我的时候怎麽又不嫌了？”霍柔叫道：“谁抱著你了？”接著就是一肘击在郑翼胸部。

接下来由那女子照顾郑翼吃药检查、穿衣洗漱，诸事无微不至。郑翼心里感到温暖，想要说谢谢，却看到她眼中隐隐有一层无法掩饰的忧伤，心中虽好奇，终究不便开口相询。

这里是太空港里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出自崔涣之一个负责设计太空港的朋友之手，是崔涣之二十年来的隐居之地。太空港何其大，藏个把人轻而易举。

横竖吃饭时间还早，待洗漱完毕，郑翼便四处游荡，撇下三位女生在厨房里舞刀弄枪忙个不停。

此处不大，前前後後也就五六间房子，大多房门紧闭。突然一扇门自动打开，崔涣之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翼，进来不妨。”

一进门，便看见周围墙上满是字画，崔涣之坐在屋中间一台计算机前。郑翼见那画花鸟山石手法乖异，笔意凛然，隐有不平之气，便道：“这似乎是拟八大山人之作。不过意境却远远不如了，莫非是先生所为？”

崔涣之讶道：“你眼光很准。唉，朱耷是家国之悲，我是匹夫之哀，高下之分怎可同日而语？”郑翼笑道：“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想当今天下我中华独秀，民族复兴，老先生因此而才思枯竭乃是好事。”

崔涣之长叹一口气，摇头不语。郑翼想到刚才那女子的情形，心想：莫非内中另有别情，竟是牵扯到男女之事？这是别人私事，却也不便询问。

崔涣之突然精神一振，道：“你会下围棋麽？”郑翼摸摸脑袋，说道：“一听到‘围棋’二字便犯晕，一看到棋盘就几乎要晕死过去，更别说下了。我是不懂的。”崔涣之二十年来一直与计算机下，要不就是和那小萌下，好不容易逮著一个人，怎肯放过，急切的说道：“很简单的，我教你。”郑翼推辞不过，只好硬起头皮学起来。他人虽聪明，但生性浮躁跳脱，要他乖乖坐在那里研究黑白之技是怎麽也不肯的。加之围棋虽入门易，然而万千变化尽在数子之间，实是易学难精。半日下来，郑翼已是昏头转向。

不想崔涣之却也是棋力平庸。有言道：十八不成国手便终生无望。崔涣之虽学识渊博，胸罗万有，但这棋道悟性上实乃平平。二人竟是半斤对上了八两，倒也其乐融融。

二人海阔天空，无话不谈，甚为投机，引为忘年之交。

“想不到小柔你人虽刁蛮，却做得一手好菜。”郑翼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吃得好不快活，“这道‘蜜糖肘子’似模似样，好吃得叫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霍柔听郑翼夸他，心里著实欢喜，不与他计较，说道：“是纱罗帮忙配的佐料，亏得这里材料齐全。这些菜品都是崔小姐和我一起做的，她还不小心伤了手指呢。”霍柔口中的崔小姐，就是刚才郑翼所见丽人，却不知她与崔先生是什麽关系。

崔小姐抚著包扎好的手指淡淡一笑，端著一盘菜品向崔涣之走去。崔涣之忙伸手去接，不经意间与她手轻触了一下，两人都是浑身轻颤。郑翼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纱罗笑道：“以後纱罗做料理给大哥哥你吃，那才显得出我的手艺来。”

郑翼看著那崔小姐不语，感觉这个女子奇美，比之霍柔都还胜半筹。但总感觉她身上缺了什麽似的。她身体曲线完美无比，动作也是优雅到了极至。一见之下，令人顿生她不应生活在人间的感觉。或者应该在天堂，或者在地狱。

当那崔小姐与郑翼目光相接时，郑翼头脑中一个念头一闪：原来她眼中缺少生命的气息！霍柔、纱罗她们眼中时刻让人感到不可阻挡的生命活力，而这女子眼中只有茫然一片！

崔涣之见郑翼呆呆的看著那崔小姐，暗叹一声，道：“你发现了？”霍柔和纱罗闻言，都望向郑翼，见他呆若木鸡，以为他为那崔小姐美色颠倒迷醉，均是暗骂道：“色鬼！”

郑翼点点头。崔涣之道：“没有错，她是人造人。”霍柔和纱罗都是一惊，因为有法律规定，任何形式的人工智能体，不得与人类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七十，这是为了防止出现伦理道德上的问题。当然以人类现有的技术尚不能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相似。而那崔小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与真人并无二致。

崔涣之道：“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想看看最完美的人类是什麽样子。虽然知道进行这样的试验是违法的，但终无法抑制这个yu望。在二十多年前，由我亲手将她制造出来。她的骨骼是合金的，大脑是基因计算机，虽比不上现在的量子计算机，却更加接近人类的思维模式。内脏是纤维体构成的，具有人类内脏的大部分功能，如消化、吸收等，肌肉和皮肤是人工培植的，几可乱真。”

霍柔和纱罗的眼睛越睁越大。须知当时虽已有了高度仿真的机械人，但因技术和法律所限，总是一眼看去便有虚假的感觉。那崔小姐静静的坐著，似乎在听著别人的事情。

崔涣之又道：“我想我快要老去了，还没有家室，就设定她是我的女儿，名叫崔萌。在她记忆体里输入我从小到老的经历……”

郑翼插话道：“崔老你这就疏忽了，女儿怎会知道自己老爸小时候是怎样的？”崔涣之叹道：“小翼你果然反应够快。没有错，结果她渐渐的对我表现出奇怪的感情，那就是，就是‘爱’。不是父女之爱，而是男女之爱。”

郑翼正色道：“老爹你这就不对了。爱一个人很奇怪麽？我倒觉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崔涣之道：“可她是我制造的，她不是真正的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众人无语，都默默的自己想自己的心事。郑翼暗叹一声，低声对霍柔说道：“根据我和他们二人的接触，老崔和小崔其实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不过似乎有什麽心结难解。也罢，让我来点醒他们二位。”霍柔忙拉住他的手道：“你又懂人家什麽心结难解了？别胡乱说话。”郑翼一笑，道：“你放心，我铁齿铜牙金不换、诚实可靠小‘狼’君什麽时候乱说过话了？”霍柔噗哧一声低笑，不再阻他。

郑翼看著崔萌道：“你不是人类，你也是这麽认为麽？”崔萌略一迟疑，缓缓点头。郑翼续道：“眼睛能够让人触摸到内心深处，感触到灵魂。我认出你是人造人是因为你眼中什麽都没有。这不是技术上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你认为自己不是人类，没有人的灵魂。但，什麽是灵魂？”

崔萌看著郑翼，迷茫的眼睛略略有了些许变化，没有人注意到。

“当有人伤害你，你会痛苦；当别人珍惜你，你会欢乐；被割伤你会流血的，也会流眼泪；当别人关心你，你会感到幸福，而你也能关心别人带给别人幸福；你会爱上人，也能让别人爱上你。人类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郑翼摇摇头，“灵魂是什麽，这又有谁真正知道。不论你从哪里来、怎麽来的，你现在活生生与我们一般无二的存在这个世上。你有生存的权利，就有著作为人的尊严！当然包括享受爱情的资格。”

“若说我们与你有什麽不同，就是我们是由原生质构成的。但这哪里是人与非人的本质区别呢？行天号上的那些歹徒是人麽？大家怕是都会说一声‘禽兽’吧。”

郑翼拍拍崔涣之的肩膀续道：“神话中古希腊有一个叫皮格马力翁的人，他爱上了自己创作的一尊雕塑。最後天神赐给了雕塑以生命，成全了这段奇异的感情。哈，老崔你老人家可比他幸运多了。因为你的爱情不需要老天赐福，它一直就在你自己手中。”（作者按：写到这里，顽童心起，很想加上那句有名的“让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不过这样一来也太无厘头了。）

崔萌的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有一种崔涣之不曾见过的神采在眼中流动著。而崔涣之则是感到久压在自己心上的伦理、道德的负担似乎正在消去。其实郑翼所说道理非常简单，但二人身在局中，自是不能若他一般超然。至此，心结尽解，二人心中方坦然许多。

郑翼又对崔涣之说道：“皮格马力翁先生，我超羡慕你呢。”

崔涣之和崔萌含著泪互相注视著，目光交织，有说不出的缠mian。郑翼也算知情识趣，拉著霍柔和纱罗二人，悄悄退了出去。

门外。

霍柔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圣。什麽‘享受爱情的资格’，很肉麻呢。”纱罗道：“大哥哥，你说崔先生喜欢萌姐姐麽？”

郑翼道：“我保证他在没有制造她之前就已经爱上她了。她其实是老崔对女人所有理想、希望的凝结，他或许不知道，或许是不承认。这是一个现代的皮格马力翁的故事，结局怎样，我不知道，但可以想见的他和她会比任何人都幸福。”

霍柔眼中也蕴上了一层光泽，道：“想不到你牵红线倒有一手。”郑翼笑答：“能让自己的朋友得到真正的幸福，不是一件赏心乐事麽？”霍柔看著郑翼，颇为赞许，不过有人要是说她赞许郑翼，她是怎麽也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