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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请用访问本站
爸妈一早起来,就开始忙里忙外。明天,就是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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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出门去,不知从哪儿拎回一个大麻袋,倒出来堆在地上,很热闹:几盘大大的饱满的向日葵,一小堆带壳的花生,最后,黑黑瘦瘦的居然还有两小条腊肉。
江宝然乖乖地躺在床上,看着爸爸妈妈忙来忙去。
爸爸在火墙那边嘁哧咔嚓地劈柴,妈妈坐在小凳上,一边看顾着宝然,一边拿了葵花盘开始剥葵花籽。她将葵花盘仰面朝天夹在两膝中间,左手扶定了,右手先沿着花盘边上一粒粒地剥出一小块,再拿起一块干枯硬糙的花杆,用力一搓,黑白相间,颗粒饱满的大瓜子便纷纷而下,哗啦啦落进脚边早已备好的一个大盆里。
妈妈手脚利索,不一会儿便将十几个葵花盘剥得干干净净,空的花盘及枯杆收入破麻袋留着烧火,剥出的瓜子足有大半盆。妈妈拿出个小簸箕盛了,到火墙后面簸去灰尘,又用湿布将瓜子里外翻腾几遍,搓洗抹拭干净,最后将瓜子平摊在一面扁平的大簸箩里,撂在火墙顶上烘烤着。
剥花生可就没什么巧劲儿可使了,爸爸也过来帮忙。两人面对面坐小桌旁一个个地剥着花生壳,说着话,无非是今年瓜子粒儿大,花生饱满,就是太少,再多点儿就好了等语,时不时地偏过头来看看宝然。
宝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说实在的,这地窝子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通风不好。再加上爸妈怕宝然受凉减少了开门换气,屋子里暖和归暖和,还是相当气闷的。
屋顶上的雪不知何时已被爸爸扫去,寒冬的太阳光,透过安了双层玻璃的天窗,温暖明亮地照进来,正落在宝然身上的小花被上。
昏沉沉加上暖洋洋,宝然沉睡过去。
、
再醒过来时,空气清凉了许多。想是爸妈趁她熟睡时开了门换过空气。
屋里明显刚刚搞完卫生。桌面,炕头。箱子上,架子上,常年挂着的一层浮灰不见了。微微泛着一层洁净地湿意。
火墙那边,妈妈正在炉子上炒着什么。可以听到葵花盘或花生壳爆燃地哔剥之声。爸爸正在桌子上一堆红纸间摆弄笔墨。听见动静来到炕边看了看。轻轻地冲宝然笑起来。柔声说:“你醒啦?睡得好香啊!”同时提高了声音喊妈妈:“囡囡醒啦——”
妈妈过来照顾宝然,爸爸顺手接了妈妈手中的锅铲,转去炉子边接着忙活。
妈妈有条不紊地给宝然把尿,擦洗,喂奶。宝然适应了这些天也已经安之若素,不然又要她怎样呢?现在的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幸福地,努力地成长!
几天下来,妈妈也已经对宝然的乖巧习以为常。她看着宝然咕咚咕咚吃得香甜,笑得眼眯眯的,对爸爸说:“囡囡这么快就可以把尿了,真是省心!这两天都没用洗几块布了。”
爸爸说:“到底是女儿,知道心疼她妈妈。当初宝晨和宝辉两个小子可没见这么好带。”
一句话,勾起了妈妈的愁肠。
“唉——,也不知两个儿子怎么样了,都年三十了……”
爸爸顺口一句提错了话头,现在想是有些后悔,紧赶着打岔儿:“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跟着他们家婆后面,忙着蹭年糕呢!好在他们在你家,吃的东西指定少不了,便宜了那两只馋鬼!说起来,亏得囡囡现在还小,只能看着,要不然咱这会儿也弄不到什么好东西给她!”
妈妈有点不高兴了,“说谁呢!又不是我要贪那些东西!两个孩子送回去,吃的穿的用的,不是个小数!不给些东西家里,我妈一个农村老太太,拿什么去养活?不给粮票,饿着的不是咱自己的儿子?就我那两个弟妹,哪个不把家婆盯得死紧的?不给些布票堵着她们,就算使不了什么坏,背地里说几句歪词酸话,受罪的不还是两个孩子?我能怎么办?你家里又不给帮忙!”
劈头盖脸的一顿排头,打得爸爸招架不住,忙着解释:“哎!你看你!又着急!我哪能是这个意思嘛!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大冬天的坐月子,也没什么好东西补补,还整天胡思乱想的,别再落下什么……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
妈妈赌着气,不回声。
爸爸在那边收拾一下,转来炕前:“好了好了,好媳妇!好老婆!为夫错了(这句京腔试试!),还不行?啊?看把囡囡吓着!”
妈妈本就不是个有心机的,“扑哧”一声被逗乐了,低头看看吃饱喝足,骨碌着黑溜溜一双眼珠的宝然,将她一把塞给爸爸。“行了!我说不过你,江大秀才!就你和闺女亲!我什么都不说了,只管干活儿!可以了吧?”
妈妈接着去火炉边忙活,爸爸抱着宝然,跟在后面一路讨好:“哪里哪里!所谓能者多劳。这瓜子花生的,还是媳妇炒出来的最香!我要坚决地做好革命后勤工作!”
“一边去别烦我!”妈妈嗔笑着把父女俩推回炕边。
爸爸得意,挤眉弄眼地冲宝然做鬼脸。来而不往非礼也,宝然回之以吐舌头加大大的口水泡。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空气中渐渐地泛起瓜子花生的香气,不一会儿充满了小小的一间屋子。
、
到了傍晚,一切收拾停当。
火墙上搁满炒熟了的瓜子,花生,笼屉里蒸好了够好几天的馒头,还有一碟腊肉,炕头上盒子里盛了糖果,饼干。小方桌上,两副春联已经写好晾干。爸爸收拾起笔墨,妈妈从炉子上端了熬好搅匀的浆糊进来,两人商量着比划着,将一个红底黑墨的大“福”字,头朝下贴在炕头上,又上下端详一阵儿。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儿:“小江小林——都在家呢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来的是宝然家邻居,山东大婶。
山东大婶这人,宝然前世终其一生也不知姓甚名谁,只跟着周围人山东大叔,山东大婶地叫。山东大婶粗眉大眼,粗手大脚,健康丰腴,也是那个年代典型的劳动妇女的身型。可她与宝然妈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格,宝然妈是娇小圆润,山东大婶则是敦厚结实,紧绷绷穿了旧棉衣,活像个压得紧紧实实的皮棉包。
山东大叔是个退伍的老汽车兵,先是在农场开拖拉机,现在给连里开货车,安稳下来后才把老家地里一个人拉扯孩子的山东大婶接过来。在他眼里,宝然爸斯文有才,诚挚好学;宝然爸眼里的山东大叔,则是豪爽鲁直,热情仗义,两个人对脾气,谈得来,连带着山东大婶和宝然妈也相互交好。两家现在正做着邻居,交情更是非同一般。
山东大婶将鼓囊囊一只小布袋交给宝然妈,“饺子我已经包好冻实,你记着挂到外面去。精羊肉馅儿的!俺家那口子昨儿个出车回来,扛回来半只羊呢!里面还有几块肋骨,回头加上大萝卜炖汤喝!妹子得好好补补,瞧你这月子坐的,怎么人还瘦了呢?!”
宝然妈道声谢,接过袋子出去挂在外面屋檐上。这边宝然爸把山东大婶往炕上让:“大哥在家?我正准备送春联过去呢!嫂子看看,这副是您家的,怎么样?”
大婶一拍大腿,“嗐!看啥看!笑话我不识字啊?大兄弟写的,还能有错?”
宝然妈进来,一手提只小瓦罐,另一手端一只堆得满尖尖的瓷盘,对山东大婶说:“这个罐子里是上回大哥说过的泡菜,豆角,黄瓜和白菜帮子都装了点儿,早晚配稀饭最好,早就做好了,我这个月不方便也没送过去;盘子里是自己做的糟鱼和腊肉,一起端过去,将就着过年添个菜吧!”
山东大婶喜笑颜开:“我可不跟你客气了!你的小菜,我家大小都爱吃着呢!就是大姐太笨了,怎么学也做不出你家这个味儿!”
“那有什么!”妈妈笑,“想吃了就来我家拿做好了的,还不是一样!”
“先搁着先搁着!”山东大婶搓搓双手,又贴到火墙上去烤一烤。“大兄弟先把你家的春联贴好了,一会儿就着这浆糊去帮俺们家也贴上,免得像去年似的,你大哥那个糊涂虫,好好的春联都给贴反了,让人笑话!”
说着收回双手在自己脸颊上试了试,“好了!我先稀罕稀罕咱们的小囡囡——”
山东大婶抱起宝然,动作熟练轻柔,还伸出一根温暖粗糙的手指给她。
宝然一把攥住,使着劲儿。可惜力不从心,成长的道路,看起来艰难又漫长。
山东大婶喜得见牙不见眼:“多精乖的小闺女呀!你看这眼睛水灵得!你看这小脸白嫩得!妹子你可是真有福气!养出个这么喜欢人的丫头,丫头多好!娘的小棉袄啊!”
山东大婶自己家里,是齐刷刷壮生生一排三个大小子,名字威猛,朗朗上口:孙大虎,孙二虎,孙少虎,最后一个原先是顺理成章地叫孙小虎,是宝然爸说念起来闷,给改成了孙少虎,成了家里“最有文化味儿”(大婶语录)的一个名字。
三只小老虎说起来威风,吃起来也毫不逊色的凶猛。尽管山东大叔工资不低,油水颇丰,家里还是常常被搜刮得锅尽盘空。山东大婶来疆晚,是家属编制,没有收入。每天手脚不停地打草养鸡,砍柴帮工,春季摘槐花,捋榆钱儿,秋天拾麦穗,挖土豆,起早贪黑,做好做歹糊弄着,填着家里三个无底洞。就这样,山东大婶依然心满意足,用她的话说,“这就很好了!过年还有白面馒头,还有鱼有肉吃。这要是在家里,难说不会饿死个一两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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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贴好了自家春联,举着剩下的一副,要同山东大婶一起出去。宝然趁机往对联上瞄一眼:
上联:改革春风拂大地
下联:四化美景振人心
横批没瞧见,就这两句也够了。够喜庆,够革命,够积极向上!
山东大婶放下宝然拿了东西,又有些不舍地回过头来再亲了几下。宝然以牙还牙——哦不对,她还没牙,那就以口还口,慷慨地送上一堆口水。
山东大婶顶着张湿漉漉的脸,美滋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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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归置好东西,抱起宝然,指着炕头给她看:“囡囡看,福倒了,福到啦!香瓜子,胖花生,糖果甜,饼干脆,过新年,来守岁!——”
江宝然打着小呵欠:老妈对不住,守岁这样光荣艰巨的任务,还是不要指望我的好。再说了,您这么轻唱慢摇的,确定是要我守岁?而不是想我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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