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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入彀
而聪慧的梅杰里安又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心中的愁绪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交织在一起。她的愁闷不只是因为见到了索拉而被引起的，还有其他的。陛下、菲尔、艾薇儿……这些人都足以让她放在心头。即使，这些都不是她乐意接受的。
梅杰里安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拈起酒杯，食指在杯沿处拨弄，看红色的酒汁在杯中来回滚动。红酒的后劲开始发挥作用了，她的目光已变得有些迷离。朦胧中，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影子忽地映入眼里。
那是……梅杰里安颦起了秀眉。
艾薇儿以平稳的步伐走在大厅里。她端着食盘，低着头，躲在仆人们的身后刻意避开梅杰里安的视线。
刚进入大厅，她第一眼就看到的就是梅杰里安。这位独具魅力的美丽夫人，无论在哪里都像一个不断散发出热量的光源，时刻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艾薇儿轻轻地夹起托盘里的食物，放在一位衣着华丽的贵族面前。
现在的情况很好，贵族们虽然在彼此交谈着，但大家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瞄向脸蛋陀红的梅杰里安，没有人注意到仆人装扮的她。
艾薇儿松了口气，但又有些懊恼，而更多的却是诧异。她在奇怪着自己怎会想到这些了。什么时候起有着只要自己一出现，所有的人都该看过来的想法了？
别忘了，一年之前，你还是一个男人！艾薇儿对自己说。
一年前？咯咯、咯咯……
灵魂的深处，一把久违了的魅惑声音笑了起来。
妖精！
听到妖精的笑声，艾薇儿如同被蛊惑了般，完全忘记了她现在的处境，习惯性地伸手就想敲自己的脑袋。
手一离开托盘，盘子立刻就倾斜了下去。
艾薇儿霍然警觉，赶忙抓向托盘。
还好她的反应够快，瞬间便抓住了托盘。
可托盘是抓住了，上面乘着的浓汤却顺着倾斜了的方向径直溢了下去。而汤水滴落着的方向下，那里赫然正是一位贵族先生翻褶在外的白色领口。
没有多想，艾薇儿直觉地再次伸出了手。
几滴汤汁在空中划着美妙的线条，堪堪就要溅落在这位贵族身上时，艾薇儿手如闪电般从贵族的背后伸出的手赶到了。在贵族的左耳边，她的手成功地挡住了这些意外的汤汁。
好险！不过她的动作很快，刚才的一切发生与结束都在一瞬间，没有人注意到。即便是当事人的那位贵族也只是感到似乎有一阵风吹过。艾薇儿紧张的心情暂时缓解了下来。她皱了皱鼻子，手上接触到汤汁的地方好烫！要是这些汤汁滴在了这眼前这位贵族的身上，那……她惊惧地想着，正要将自己的手从贵族的耳边收回。
突然，“各位，让我们为了……”贵族先生说着，举杯站了起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胳膊已撞在了艾薇儿还没伸回去的手上。
“呀！”突发的状况令艾薇儿发出一声惊叫。
肢体的碰撞令她身形不稳，手中的托盘也连带受到了震荡。“叮！”汤碗与托盘之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击声。汤碗从托盘上整个儿翻倒了，香气袭人的滚烫浓汁从碗中倾泻而下，直奔这位贵族的衣服而去。
这次还是用一只手就能挡住的吗？
毫无疑问，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对艾薇儿来说是不可能。而即将面临着滚汤淋湿的贵族先生也没有这样准确而迅敏的身手。也许此刻正站在艾薇儿身后的风念蒙能办到吧，艾薇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风念蒙在库房里击晕了那个仆人时的动作。
可即使是风念蒙能将翻倒了的浓汤一滴不剩地接住，她也不能出手。一个右相府里的仆人是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的，倘若她施展出来，势必会引起众人的猜疑。
于是，艾薇儿只能无奈地睁圆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汤汁往已经目瞪口呆的贵族倒去。
她的脑袋里已经浮现起这位贵族先生身上的那件洁白的礼服瞬间被浓汤渲染得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的样子。
这位贵族会如何反应？梅杰里安会因此而发现她吗？索拉会作出怎样的举动？
“嘭、嘭、嘭，”是艾薇儿心跳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也因为她的紧张而变得缓慢，她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心脏收缩，身体里的血液都往脑袋里直冲而上，头也晕眩起来。
“嘶！”一团绿色光华忽然凭空出现在贵族的身前，汤汁的落势生生地被这团洋溢着水元素气息的光华中那强大的汇聚力给停止了。
瞬息间，绿色光华已一一吸纳掉悬浮在空气中的汤汁，飞快地撞击在艾薇儿手中的托盘上。
“嘣……哐啷！”
艾薇儿再也拿不住托盘，盘子应势掉落在地。吸纳了汤汁的光团也落在了地上化为一滩冒着热气的水绩。
“咦？”右相索拉轻咦出声。
绿色光华正是出自他的手笔。要令水元素们隔空会聚显形并且恰倒好处地吸收掉空中的汤汁，不仅需要深厚的魔法修为还需要极为精准的控制力，两者缺一不可。大厅里的侍卫们之中不乏身手出众之辈，可谁也没有清楚看到索拉的出手。要达到这样的程度，绝不是一个号称只有初阶上位魔法师实力的人可以办到的。那么，右相大人的实力究竟是怎样的呢？
正在众人腹疑的时候，索拉也暗暗地惊讶着。
他在惊讶光团原本是应该在吸纳了汤汁之后便会分散为元素，化入空气之中。可光团却突然脱离了他的控制，撞在艾薇儿手中的托盘上。他并不知道有关于艾薇儿会被水元素自动攻击的事情，好在召集而来的水元素并不多。索拉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他相信仅是这么一点水元素就足以令他到达自己的目的了。
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索拉的目光落到艾薇儿的身上。
而此刻的艾薇儿呢？她正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贵族们一个个开始鼓胀的眼睛和张大了的嘴。从他们的神情中，她充分地感受到了众人迫不及待等着看好戏的心情。这些贵族啊！
“啊！”一个男性的惊叫。
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位险被艾薇儿热汤扑身的贵族先生。事情发生得很快，从艾薇儿失手将汤汁打倒到索拉使用魔法，前后不过是眨眼之间。直至现在，这位先生才回过神来。“混帐！”他如梦初醒般大叫着，一记巴掌向艾薇儿打来。
艾薇儿直觉想躲，可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部僵硬，寸步难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艾薇儿感到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脸上有些痒，一摸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贵族扇了艾薇儿一巴掌后，气消了不少。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领子，领子大多还是雪白的，可还是有一两滴汤溅在了上面，十分碍眼。
这可是我最好的礼服啊！贵族气愤地想着，伸出脚就要向艾薇儿踢去。
没有人阻止他，包括梅杰里安在内。在罗沙，仆人的地位是很卑下的，贵族们打骂仆人是很平常的事了。没有必要，谁都不想干涉这种事情。
贵族用力踹向艾薇儿。
艾薇儿看到了却无法躲避，她感到不仅是自己的脚，就连手也突然奇怪地变得无法动弹起来。
眼看就要被踢到了，艾薇儿闭上了眼睛。她在猜想着凭自己现在娇弱的身子能挡住这套上了厚实皮鞋的脚多少下。
“够了，修伯男爵！”索拉叫道。
裎亮的皮鞋尖在艾薇儿的肋下停住，修伯男爵狠狠地瞪了艾薇儿一脚，悻悻地收回了脚。
“卢普斯！”索拉又叫道。
先前的管家听到主人的叫声，赶忙跑了进来。“大人！”
索拉点点头，指了指摊在地上的艾薇儿。他的眼神让艾薇儿联想到了费尔多纳，这对叔父俩的目光是如此相象，都像是盯着猎物的毒蛇，要把对方看穿了。
“他紧张过度，动不了了，换个人来将他送下去吧，”索拉给了管家卢普斯一个眼神。
“是的，大人！”卢普斯会意点点头，躬身说道。他知道主人的意思是说这个仆人有些蹊跷，要看好他。
在卢普斯的喝令中，两个仆人迅速将艾薇儿扶了下去。
看着艾薇儿逐渐远去的身影，索拉放下了酒杯，两手交错在一起。一个女人要成功地假扮成一个男人，绝不是将皮肤染黑又或穿上件男人衣服就能办到的。虽然艾薇儿掩饰得很好，但还是无法逃脱他阅人无数的眼睛。他可以很肯定地判断艾薇儿是一个女人，一个之前没有在右相府里出现过而且姿色或许会相当不错的女人。
她是怎样混进来的？装扮成仆人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呢？索拉思考着，这个黑皮肤的仆人就像一个迷，勾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
艾薇儿任由仆人们扶着，被卢普斯给扔进了一间卧房。
她摊倒在地板上，手脚僵硬还不能动。
“小子，嘿……嘿！”卢普斯看着艾薇儿怪笑了几声。
“笑什么？”艾薇儿皱了皱眉。
卢普斯没有回话，只是摩擦着手掌，叫两个仆人看住门口和窗户。
可怜的小子啊！看来他还不知道这间卧房的用处。这间卧房原本是右相用来关押不听话的歌妓和仆人的房间，历来进了这间房的人就没有几个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记忆中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在卢普斯的脑袋里晃过，虽然他不明白主人要他看好这个仆人的用意何在，但想来将人送到这里来准错不了。
“你们两个，好好给我看牢了！”卢普斯指着两个仆人声色具厉地说。
“是！”仆人们连忙低头答应。
卢普斯再回头看了艾薇儿一眼，这才喈喈怪笑着去了。
“这女孩干什么了？”卢普斯走远了，看门的其中一个人问道。
“听说是在欢迎梅杰里安夫人的宴会上犯了事。”另一个仆人回答。
“那也不用送到这里来吧。看着女孩不过十七、八岁，虽然长得不怎样，但卢普斯管家还真是狠心哪！”
“嘘！送她到这里来是主人的意思！”
“主人？”仆人惊讶地说。
“是啊，听说……”
两个仆人在门外谈论着，门里，艾薇儿软倒在地板上，一股酸疼从僵硬的手脚处传来，令她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
恍惚中，似有一只手在她的眼前召唤着，慢慢地，她的意识潜入了灵魂的深处，仆人们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终至消失。
眼前好黑！艾薇儿晃了晃手，发现手已不再僵硬，恢复了灵活。她再移动了下脚步，脚也恢复了。
这是哪里？刚才隐约中出现的那只手又是怎么回事？
艾薇儿不敢乱动，在这个首次踏足的黑暗空间中，她感到无比的生疏。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能量在空间里流动着，散发出暴躁的气息。
“笨蛋！睁开你的夜瞳。”
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妖精！你在哪？”
艾薇儿虽然不明白所谓的夜瞳是什么，但她直觉感到妖精所指的应该就是她偶然得来的夜视能力了。
她依言将精神力贯注在双眼的周围，薄薄的紫色光芒闪烁起来。一个美丽的纯色世界立刻呈现于眼前。
在艾薇儿的眼睛里，一片黄色的大地在脚下向四面八方飞快地延伸而去，大地中央，是一条长长的大河。河水通澈见底，绿波荡漾。河的两岸，一边是无垠的绿色草木，一边是广阔的冰原。所有的一切，都以自己独特的颜色和形态存在着，像是早已湮没在记载中的那传说是最早、最纯净的世界。
“这是哪？”
艾薇儿叫着。
没有人回答，似乎在这偌大的世界里就至于艾薇儿一个人。
“妖精！你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艾薇儿继续大叫着，在这奇异的空间里，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里，她想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可在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生物可以为她指引，有的只是她的声音，在清朗的天空和浑厚的大地之间回荡开去。
“咕……咕……”
在长河的那一边，终于有了回音。一只五彩斑斓的鸟从冰原上升起，往她疾飞而来。
鸟儿飞到了长河之上，便不再前进，只在空中徘徊着，冲着艾薇儿所在的方向不住地发出阵“咕唧咕唧”的鸣声。
它是在呼唤我吗？艾薇儿想。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感到脚上一凉，竟是**着的。
两只洁白的脚丫在地上游弋着，一个波动就令她从一个位置上移动到另一个位置上，速度惊人。
艾薇儿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她从大地上游到了岩滩上，再从岩滩上走到了水中。
鸟儿在她的头顶欢快地叫着，扑打着翅膀。
一根五采的长翎从空中飘落，轻轻地落在艾薇儿被水打湿的蓝色长发上。
艾薇儿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那熟悉的脸，熟悉的身段，还有头上那熟悉的鸟儿，这令她立刻想起了那些许久不做了的梦。在梦中，那个忧伤的女人不正是这副模样吗？而那可怜的斓鸟不也正是如眼前所见的一样美丽吗？
“哗！”艾薇儿掀起了片水花，扩散的水纹将她的倒影分成一片片倾斜了的图案。
难道，我又来到了梦中？
不！艾薇儿知道，她并不是在梦里。就在这水中，她可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流水如丝绸般从身体上滑过的质感；她也可以仔细地感受到这片大地上的空阔与美丽；还有那斓鸟，在以往的梦中，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将它看得如此清楚，清楚到连它身上每一根长翎的颜色和形状都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会出现在这样的景况里？并且变成了这个模样。
斓鸟忽地发出了一声长鸣，振翅往冰原方向飞去。顺着它飞去的方向，艾薇儿极目望去。
在冰原与天空相交接处，一道雷光劈下，“轰隆！”声音传了老远。
巨响过后，一团夺目的火红光芒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是他！是他！
艾薇儿惊喜地叫喊出声，忽地又嘎然而止。她不了解此刻在自己身体里翻滚着的激动与喜悦是怎么回事。可是身体已自行往那团火红的光芒迎去。
大地被冻结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但她已顾及不到这些。
而在冰原的另一端，那团红芒也在靠近着。更确切地说，那应该是个人，一个浑身被火焰缭绕，散发着惊人的压迫力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身后，冰层经受不住从他身上传来的高温，已直接升华为空气。因冰层升华而暴露在外的草地经受不住极冷与极热的摧残，瞬间破碎掉了，浑黄的大地表层也变成一块块焦土。
他每踏出一步，大地便会震动一次，而天上的云也受到了影响，翻滚个不停。在白日里，响亮的雷声与粗大的闪电充斥在整个空间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冰原的中心迅速靠近着。
还隔着老远，艾薇儿便已凭着明锐的眼力看到了对方的模样。他有一头火红的长发，一双青色的眼睛，像大地一样浑黄的皮肤上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而那张脸，却像是她记忆中的某一人。似乎是阿杰，又似乎是菲西安，像是伊斯，又像是提卡……
在艾薇儿看着对方的同时，男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深邃的眼里渐渐释放出喜悦的光芒。
两个人奔近了，他们在离对方身前半米处停了下来。
他们对视着，目光纠缠在一起，再不愿移向别处。
像隔了无数个世纪那么久，又像只是在一瞬间。终于，男人开了口：
“寂寞吗？”
“寂寞。”
艾薇儿说，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可身体却自主做了反应。
“了结吧，”男人笑着，伸出了手。
艾薇儿发现自己居然又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瞬间，剧烈的疼痛从两人手掌相触的地方传出，直刺心肺。
男人的手被冻结了，可不到片刻又恢复了原样，他身上的火焰在刺激之下燃烧地更加猛烈，闪电劈落的声音也变得密集。
艾薇儿也不好受，热能与寒能在他们互握住的手掌中滚来滚去，刚刚被火焰灸烧过的手立刻就被寒能强大的治愈力给治好，之后又被火焰灸烧。重复的受伤令艾薇儿痛不欲生，可她却怎么也抽不回两人紧握住了的双手。欣慰、迷惘、喜悦、希望，这些情感在她的心头一一浮现。
就在她快要痛晕了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艾薇儿感到头部一紧，意识从身体里漂了出来。
随着意识的抽离，疼痛也立刻消失，艾薇儿的意识被强大的吸力拉扯着，直奔旋涡而去。
匆忙中，艾薇儿回头一看，在茫茫的白色冰原中，一团炽热的红火在燃烧着。火焰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股强大到可以毁灭天地但彼此却不能相融的力量剧烈地碰撞着。疼痛令得他们面部肌肉也开始抽筋。
光缠绕着火，火包裹着冰，冰切割着风，风咆哮着撕裂大地。
艾薇儿加持着夜瞳的力量，透过各色的光亮极目望去，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了力量风暴中的两人看了她一眼，舒畅地笑了。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一黑，她已被吸入了黑暗的旋涡中，意识再度进入了晕迷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