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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阁大厅。
所有人都已经依次通过考验,列队在大厅中等待最后的答案。
西门纳雪和西门岑分坐在大厅上首位,西门风如影子般站在西门岑身后。西门泠和西门嘉坐在下首,西门笑自然是守着他的主子,西门觞却离众人远远地站在一角,一身黑衣,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厅里可怕地沉默着,空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的火花,气氛压抑得便是呼吸得重些也足以让人为之侧目。
牛油般的巨烛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照得通透光亮,一如白昼。北方的初秋已是寒意袭人,可大厅中的许多人额角却滴下了豆大的汗粒。
当我和西门岚一步步走进大厅,所有人一刹那间都睁大了眼,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弥漫在初秋清寒的空气中。我知道我轻浅的脚步声在这些等待的人们心中无异于刑鼓的杀伐声。鼓停,便是血溅四方。
“把凶手带上来!”我微笑着道,视线却直直地望着西门岑。
自我进来以后,西门岑一直微微闭目靠在椅上养神,此刻终于缓缓张开了双眼。他的眼眸深墨,完全没有一丝波纹。
西门岚拍两下手,张之栋便拖了一人走进厅来。那人满头长发披下,鲜血自嘴角溢流,浸透了身上的青布衣衫,在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西门嘉吃了一惊:“这个血糊拉茬的人是谁?”
我淡淡地道:“这儿少了谁,那便是谁了。”
饶是西门岑镇定功夫了得,此时也不禁变了脸。“你说的可是西门英?”
“不错!”西门岚上前一把拂开血人披面的长发,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昏迷不醒的西门英。
连西门泠也有些耸然动容,失声道:“他可是祁风堡的三代老人了!”
西门岑收起了一贯的雍容神色,肃容道:“丁丁,英叔是我祈风堡大管家,资历比谁都老,没有证据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办了他。”
我冷冷一哼:“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张之栋把西门英往前一抛,任他趴在地上,这才不温不火地道:“这事说来极简单。小姐设下了计策,招来小可的魂魄。各位只需轮流进屋把手伸入皮袋中,袋中若发出异响的就是凶手。这事大家都已经经历了。”
“不错,这些都知道的事就不必讲了,快点说证据是什么?”西门觞极不耐烦地打断张之栋的话。
张之栋也不生气,提起皮袋道:“答案就在这只皮袋中。”
西门嘉娇媚的桃花眼中闪过疑惑:“怎么说?”
我笑笑不语,只把手伸进那只皮袋,然后又抽手出来。
西门笑更是不解:“丁丁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门岑轻咳一声,缓缓道:“听到是纳雪作法召来的死魂,那凶手免不了会有些心虚,即使他内心觉得真把手放进去也不见得会有事,但一般总还是不愿冒这个险的。”
我拍手赞道:“不错,二爷果然是了不起。”西门岑果然厉害,我这样的招数只能骗倒西门岚,却根本瞒不过西门岑。
西门嘉媚眼一亮,恍然大悟:“这就叫请君入瓮,真是好计策!”
西门笑先是连连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可你又怎么知道西门英没把手伸进袋里呢?房里又没别人在。”
西门岑微微一笑:“袋里必是有些可以沾色不褪的药物,若手上无色,便是不打自招了。”
西门笑举起自己的手对着烛火细细一照,果然有些细微的白色粉状物,拍之不去。众人纷纷低头看自己的手,俱是与西门笑一模一样。
西门笑跑过来,翻来覆去地研究西门英的手掌,终于道:“果然没有半点粉末。”
大厅里“嗡”的一声,当下便炸开了锅。
西门风却突然发话,阴惨惨的声音瞬间便盖过了满厅的乱哄哄,大厅里一下了又静了下来。
“西门英有没有罪,应该交由我刑堂审问后才能定罪。为何你们私下动刑,让他口不能言?分明是有意栽赃嫁祸。”
“西门英见张之栋喝破真相,威胁利诱求饶撒赖之余还试图伤害于我。幸好九爷见机得快,才救下我一条小命。事败后,西门英便咬舌自尽。”我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淤青,指印宛然,高高肿起。又缓缓解下脖颈间的丝巾,一条利刃划过的血痕清晰可见,若是划得再深半分,便会因划破筋脉,出血太多而致命了。
我顿了顿,语调悠然,“此间经过,九爷皆可作证。”
众人眼光齐刷刷聚焦在西门岚身上,西门岚上前一步,朗声道:“正如丁丁所言,西门英犯上作乱,罪该万死。”
西门风冷笑:“西门英口不能言,事非黑白自然由得你们随便说。”
西门岚勃然变色:“老六,你这是说我说谎?”
西门风阴阴一笑:“我可没这么说。只是事关重大,总要让大家心服口报才好。”言下之意,竟是直指我作弊了。
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也不动怒。
“自然还有人证!”朝张之栋作个手势。
张之栋迅速指挥人押进了一连串五六个五花大绑的肉粽子。这五六个人都是当日在西门笑院落附近当班的武士,西门岑等自然都是认得的。
几人一被推出来,立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求饶命。
西门岑缓步踱来,在武士们面前走了一遭,沉声喝道:“你们受何人指使?”这一喝,便有袭人的杀气迫人眉睫。
众武士齐齐一震,为首的武士连忙叫道:“二爷,我们几个都是受西门英这老家伙的蒙骗,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求二爷明鉴,饶小的一命。”说着,他涕泪交零,泪如雨下。
“给我说清楚,若有半字虚言,家法伺候!”西风岑面色如霜。
众武士惧怕他的威严,连头不敢抬。
“西门英平日便总说小可胸大屁股大,长得风骚入骨,常在我们面前说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上了她,尝尝滋味。那天晚上他路过映竹阁,正好看到八爷醉熏熏地离开。院中无人,只有小可一人正用力在拉醉倒在地上的十爷。这老家伙见色起意,扑上去便想奸污小可。小可挣扎不休,他便掐着小可的脖子弄事。几曾想身下爽过头了,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道,活活把小可掐死了。事后他也害怕,这等丑事自然瞒不过我们这些兄弟,他便拿了银钱来堵我们的嘴。我们几个平日里赌钱都在他手底下挂着有帐,他说前帐一笔勾销,还每人另送五百两银子。我们一时昏了头,就答应帮他瞒着。”
西门岚一脚踢倒为首武士,踢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还敢瞒着,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竟敢和西门英狼狈为奸,**小可。”
为首武士嘶声狂呼:“九爷,小人绝没有,那都是西门英一人所为,请各位主子明鉴啊!”
张之栋一拍掌,便有个个子小小的护院武士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在我面前跪下。
“小人李威,叩见各位主子。”
我和颜悦色地对李威道:“李威,你站起来,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大家听听。”
“是,夫人。”李威向我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三天前,小人刚好放假,便和人赌钱耍乐。小人手气背得要命,到快三更天的样子,已经输得精精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差点连裤子都要被他们扒了。小人便去映竹阁找小人的相好小可借些银子使用。谁曾想,刚摸进映竹阁,就看见一帮禽兽把小可按在地上行那苟且之事。我刚想大喝,却见到月光下小可嘴角流血,面色青紫,竟似是死了。我一回头,看到十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象也死了。我被吓得不清,连忙趴低了身子,不敢让他们看见。等他们散了,我才敢爬出来。”
张之栋大喝,声音如炸雷般在大厅中回荡:“你可认得,那些畜生是谁?”
李威抬起头,双眼射出两道毒蛇般的光芒。“便是化作灰,小人也认得。”
说着咬牙切齿地指着几个被捆的武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的仇恨:“就是他们。”
“你不会认错了?”
“那晚月色极好,小人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小人还看到西门英大总管坐在一边,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银票。”
别看李威个子小,中气倒挺足,口齿又便捷,一字字说来,满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西门风突然如鬼魅般欺上,闪电般出手,一掌掴在李威脸上。
“李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撒这等大谎!如果真有此事,为何你三天前不说,到现在才说?”
李威半边面颊高高肿起,这一掌西门风虽然没有用上真力,但也够他受的。他却并不畏惧,大声道:“小人原以为总管他们连十爷也杀了,当然不敢作声。后来得知总管嫁祸给十爷,便更不敢作声了。”
李威抬起头,惨笑道:“小人只是一个没用的下人,大总管权势倾天,谁会相信我的话?就只怕话还没出口,人便已经被他们杀了灭口。那这世上还有谁来为小可报仇?”
我柔声安慰:“你只要说的都是实情,自有大爷、二爷替你作主。”
李威扑地跪倒:“佛祖在上,小人句句实言,绝无半句虚假。小人愿以死证明,求各位主子为小可做主!”言毕,手腕一翻,举起一把寒光闪亮的匕首,当胸插下,登时气绝身亡。
众人惊得呆了,谁也不曾想到李威竟会寻死,一时间面面相觑,大厅里寂静无声。
现场惨烈无比。李威血溅当场,即便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人也动容不已,再无质疑之声。
西门岚一挥手,便有人上来拖了李威的尸体和那几个早已瘫软在地的武士下去。
西门岑凝视着我,我毫不示弱,也望着他。渐渐地,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神色间又笼上了雍容的慈悲。
西门岑淡淡笑道:“这事就这样了结吧。”他环视大厅,目光中充满了宽容和了解的慈悲,一刹那间,满厅浮躁的人心便恍似得到了一剂强效的宁神剂般,奇异地平静下来。
西门风阴恻恻地道:“西门英见色起意,杀人嫁祸。其心可诛,其罪无赦。念其在堡内多年辛劳,赐他全尸,家人立即赶出祁风城。这些帮凶不思报答主子恩德,天良泯尽,罪恶滔天,立即移送刑堂按家法惩处。”
西门岑环顾诸人:“如此处理,诸位可有意见?”
西门纳雪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现在更不会多说一字。其余诸人自然也不会反对,西门觞、西门笑得以洗清冤枉,更是没有意见。
厅中站满的仆役们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多亏夫人智勇,多谢二爷公允!”
我笑吟吟地立在一边,在跪满一地的人群中,看到了人心。从这一刻起,谁还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
西门笑就站在我身旁不远,他喃喃自语:“这个女人的心思七拐八弯的,实在太可怕!”
西门岚鄙夷地道:“老十你总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西门觞远远地站在一边冷笑:“老九,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笑,一样是猪脑子。”
西门岚这次却不发火,脾气好好地道:“我承认我是比不过丁丁的脑子。”
他如此服软倒大出西门觞的意料,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讶色。
却听到西门岚紧接着道:“我不如我就承认,总比某人好,明明心里佩服得要死,却还死鸭子嘴硬。”说罢连声冷笑。
众人大笑。
“我累了!”西门纳雪冷冷对我道,声音中有掩藏不住的不耐烦。
我连忙答应,为他推动轮椅。
言笑晏晏间,我清晰的看到我俩的目光中有多少虚伪的成分,让人齿冷。但我更清楚背后有无数探询的视线正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析着,等着我犯错。我只能挺起背脊,让自己走得更稳。
我定定看向前方,穿过了高飞的白云,投向未知的空间。
如言如言,没有了你,你可知我过得有多辛苦?一步一步,冰雪天涯。
“你在想什么?”西门纳雪冷冰冰地声音插了进来。
不知几时我们已走出很远,四下无人。
“没想什么。”我淡淡道。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着温如言呢!”他悠然望天,仿佛天上的白云化作了温如言,他看得津津有味。
我心弦剧震,勉力抑止着发抖的声音:“你想太多了……”长袖中双手紧紧攥紧,遍体的“伤痕”便在这一刻集体发作,痛得我眼前金星直冒。
“今晚你从秘道到我房里来,我的诺言会兑现。”他斜眼望向我,眼中的光芒闪亮得妖异,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阴谋!
我嫣然一笑,心底却长声叹息。这一场仗打完了,另一场仗又要开始了。
殚心竭虑的倦意从心底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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