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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顺利回到金州,唐成在家休息了两天之后,这才重新回金州衙门当班。
公事房内,唐成捧着热乎乎的茶盏,边吹着茶泡儿,边向冯海洲问道:“最近曹里怎么样?”,当日唐成走时曾指定老成的冯海洲负责曹内事物,是以因有此问。
“这些日子办的就是些例行事务,倒没什么特别的”。
见冯海洲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唐成放下手中茶盏,坐正身体后肃容道:“怎么,曹里有人不听使唤了?有什么你就直说”。
“这倒不是,只是这段日子里陈参军多次来曹里问过大人的去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受了别驾大人的吩咐来探问的”。
“嗯,我知道了”,唐成点了点头,这老家伙还真是“关心”自己的很哪!有孙使君直接关照下来请假还不成,又或者正因为是孙使君关照请假才使他如此“关心”?
见判司在想着什么,说完话的冯海洲就准备回外边大公事房,走到门口时却被叫住了,“我记得曹里收有本州山川地理图吧,拿来我看看”。
冯海洲“哦”了一声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拿来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图。
这份山川地理图实在是太过粗略,加之绘制的又是金州及下辖各县的全图,比例尺太大,以至于在上面根本就找不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扫了两眼,唐成便将这地图推到了一边儿,“海洲,走,随我出去一趟”。
眼见着都出了城门,素来沉稳的冯海洲忍不住问出声来:“大人,咱们这是去那儿?”。
“三潭印月”。随口回了一句后,出了城门的唐成一夹马腹,**的官马便泼剌剌跑起来。
经过这几趟往来扬州的长途跋涉后,唐成在骑马上是彻底练出来了,也正是这个缘故,以前视骑马为畏途的他现在反倒喜欢上了这种控御下高奔驰地感觉。只可惜现在骑的这些都是官马,稳当倒是稳当,但度实在算不上快。
“三潭映月!”,冯海洲不明白刚刚回来的判司大人怎么会急火火的想到去看这个,但他性子一向沉稳。是以也就将疑惑压在心底并没多问什么。
一路到了汉水江边,潮湿的江风带着一股子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唐成将身上的风氅裹了裹紧后翻身下马。
冬日里的三潭印月码头倍显凄凉,除了泊着的三五只小船外,水面上安安静静的一无所有。真是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能泊大船地深水码头。
虽说是来看三潭印月,但唐成的注意力却没放在码头上,让他高兴的是,那天晚上带李英纨和兰草来此后留下的印象果然没错,就在距离码头大约六七百米的上游不远处正好有一片平坦宽阔地江滩。
“走,到那边看看”,唐成用马鞭指了指江滩。人已当先牵马而去。
冯海洲被唐成的举动搞糊涂了,大冬天巴巴的往江边跑,说是要看三潭印月,怎么到了地处儿停都没停的又走了?
这片江滩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冯海洲走在上面很不舒服,但让他奇怪的是判司唐成却是不仅没有半点不耐,反倒是脸上满布着微微的笑容。
“唐判司今个儿是怎么了?”。冯海洲心下正嘀咕地时候,便见前面走着的唐成停住了脚步,“海洲。附近的江岸上可还有这样的江滩?”。
“没有”,见唐成望过来,冯海洲肯定的点了点头,“这一块儿就是属下管着的,是以知道”。
司田曹就是负责管理金州所有田地的,冯海洲又是负责这一块儿地,他既然说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了。
“嗯”,闻言唐成点了点头,转过身子扬起马鞭道:“这一块儿有多大面积?”。
唐成马鞭所指的便是江滩后面那部分朝向金州城墙的延伸部。
“四百七十多亩吧。恩……是四百七十三亩”。
“噢!这么准”。唐成回过身来笑着道:“海洲你还真是胸有成数啊”。
“大人过奖了,这原是属下份内地职司”。
“好。要是本曹人人都能像你一样,那我就省心多了”,见冯海洲被自己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唐成哈哈一笑,“对了,这片是谁家的产业?”。
“谁家的也不是,这是官地”,冯海洲用马鞭指着道:“大人你别看那边地面平整,其实也跟咱们脚下一样的全是石头,只不过小些罢了,石头过去就是沙子,这样的地别说种稻种麦,豆子都种不活,那儿有人肯
冯海洲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鹅卵石后继续说道:“自从高宗皇帝定都长安以来,如今也是百年了,咱金州大多数田亩多是倒过几手儿的,唯有这片河滩地从来就没卖出去过,这价钱从高祖时候的四贯一亩降到太宗时候三贯,再到前朝两贯,依旧是没人买,不仅没人买,连问都没人问过”。
“闲着倒是怪可惜地”,静听冯海洲说完,唐成精神大振,“走,咱们回去”。
“这就回去?”,冯海洲一愣,“那三潭印月?”。
“该看地都看了,走!”。
中午散衙后,唐成却没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吴玉军的茶庄。
铺子里依旧还是只有一个小二大喇喇地坐着,不过见进来的是唐成后,这个堪称是金州最大牌的小二忙笑着迎了上来,人的身份不一样了,再者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唐判司跟自己老板最近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了,实在是怠慢不得。
“行了。你小子就别装了”,见这小二殷勤的让来让去,唐成笑着挥了挥手,“去,把你家老板请出来”。
没过多一会儿,打着呵欠,手里还在整理着衣裳的吴玉军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找我有事儿?”,吴玉军三两下弄好衣裳,拉起唐成就往外走,“到前边茶肆去说话”。
“这都啥时候了你才起来。这日子也过得太舒坦了吧”。
“没办法呀,前次走地时候长,这一回来媳妇儿缠的厉害”,吴玉军死皮脸的嘿嘿笑着低声道:“咱哥俩儿也不瞒你,这两天下来。哥哥我如今腿都是软的”。
“这话要让嫂子听见,非得活剥了你”,唐成打趣儿了一句后,正色道:“不扯蛋了,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
“海商们给的订金你手头还有多少?”。
“这事儿都我姐管着呢”,吴玉军停住了脚步,“怎么。你要用?多少?”。
“一千贯,急用”。听到这个数字,吴玉军愕然一愣,“出啥事了,要怎么多?还这么急?”。
“这你就别问了,私事”,唐成笑着岔开话题。“怎么样,能拿出来不?”。
“能,为什么不能?海商们给的定钱是四成。我姐下去的是两成,现在拿出来一千贯没什么问题”,吴玉军的坦诚让唐成既有些意外,又大生好感,伸出手去重重拍了拍吴玉军的肩膀,“行,够兄弟”。
“既然要的急,咱们这就直接去找我姐”,吴玉军当真是半点不耽搁。转身就改了方向。“阿成你这是啥话,今年地桐油生意能做到这个地步。仰仗的全是你,这一点儿不仅是我,就是我姐和姐夫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再者说了,要拿那剩下的六成,海商们还不得是看你的面子”。
“行了,你就别灌我了”。
“我管保一去就能拿着”,言至此处,吴玉军苦了苦脸,“就一条,只希望别碰着我姐夫才好”。
这话却是说地唐成不明白了,“使君大人怎么了?”。
“谁知道他怎么了?这几天火气大得很”,说到孙使君,吴玉军脸色臭臭的,“你说我这趟跑的容易嘛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可好,回来这几天了,见着我都没给过好脸儿,真是……”,最终吴玉军还是忍住了,没把更难听的牢骚话说出来。
“使君大人心情不好也是有的,这个你得体谅着些”,唐成嘴里劝着,心下却是明白孙使君之所以如此的根源。
孙使君是怎么当上刺史的,他自己心里清楚,肯定也明白自己怕是躲不过这次官场大地震了,现在这时候被归为太子一党,他要是心情能好得起来还真就是怪事儿了。
想起于此,唐成也是没个办法,如今谁跟废太子李重俊沾上挂着地谁就倒霉,不说他没那个本事,就是有也帮不上忙。
官越是当的大,摔起来就越重,想想这么些日子来孙刺史对他的关照,唐成心底也是唏嘘不已,只希望他别牵连的太深才好。只要牵连的不深人能保全,有这铺桐油生意的利润打底,他即便是不做官了日子也照样好过的很。
或许是吴玉军地念叨起了作用,唐成两人到了刺史府还真没见着孙使君。
孙夫人也是刚从城外览空寺烧香回来,这几天又是忧心,又是要操办桐油生意的事儿,她见着唐成时虽然一脸的笑模样,但眉宇间地忧虑和疲乏之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尽掩的。
孙夫人既想掩饰,唐成也就只做不知,寒暄过后开口说到了那千贯钱财的事儿,不出吴玉军预料,孙夫人什么都没说的点头应下了,当即就招呼人去取了飞票过来。
知道他们心情不好,唐成也就没准备多留,起身告辞后,那孙夫人却一路将他送到了内院儿门口。
“夫人请留步”,他刚走出内院几步,却听身后孙夫人道:“唐成你等等”。
唐成重又走了回来,“夫人还有什么事?”。
“哎!”。孙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书房说话”。
这是唐成第二次到使君府书房,第一次来时他还只是郧溪县衙的刀笔小吏,当时是带着那个禁子来禀说姚东琦之事,也就是那次他第一次见着孙使君,不过两人却没说什么话。
上次来时,孙使君还是当之无愧的金州第一人;这次故地重游,书房的主人却已陷入困境,变化如此之大。官场上的起起落落还真是没法说。
唐成见孙夫人并没有叫下人,而是要亲自给他奉茶,忙起身去让,谁知那孙夫人却是不肯,执意给他奉了一盏茶水。
“夫人你这……”。与唐成隔几而坐的孙夫人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唐成,你觉着我家相公待你如何?”。
“夫人这是那儿地话,使君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这还用说嘛”,唐成嘴里答应着,心里快盘算起来。今天地孙夫人着实是太反常了,肯定得是有事儿,而且还得是大事儿。
果不其然,孙夫人随后的一句就是,“听我那不成器地弟弟说,新任扬州市舶使郑大人对唐成你非常……赏识?”,迟疑了一下。孙夫人终究是用了这么个词儿。
“是有些交情”,她问得含糊,唐成也就答的含糊。
“听说这位郑大人与宫里的上官昭容是姑舅之亲”。言至此处,孙夫人满是忧疲之色的双眼里闪出了熠熠的亮光。
唐成正待回答时,却猛然听到书房内高可及人的书架后传来一声略显粗重的吸气声,这声音本不大,但因书房内太静,是以就听了个清楚。
身为刺史之尊却要向手下走门子,读书人出身的孙使君还是抹不开这个面子。对于古代地读书人来说,骨子里不论,至少面子上好清高几乎就是个通病了。只怕现在躲在书架后的孙刺史心里也不好受的很吧?
唐成刻意没看有些尴尬的孙夫人。低头端着茶盏道:“是,吴兄说的不错”。
能把丈夫管地死死。又能全盘操持外面生意的孙夫人果然不是一般女人,该端着身份时就端的高高,该放下身段时也能放的下来,将唐成早已知道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随后她说到的事情正如唐成心里所预想的一样——要通过他,再借郑凌意走上官婉儿地门子。
这事儿唐成真想拒绝,且不管孙使君为官如何,却是对他不错,现在投奔上官婉儿,对于孙使君来说就是典型的才离狼窝又奔虎口,但是这样解释的话却没法儿说,说什么?说我知道历史,现在沾上她以后得倒霉?
既没法解释,面对着满脸希冀的孙夫人,他也实在没法儿拒绝。
事已至此,情面儿也逼到了这个份上,唐成也没别的路走了,管他呐,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至于以后如何,就看孙使君的造化了。
“我能到州衙,能出任司田曹判司全仗的是使君大人,心里也只有盼着使君大人好地,但废太子之事实在太大,这保票却实是不敢打”,孙夫人闻言脸色一黯,正待要说什么时,唐成已接续道:“我这就修书一封由吴兄再跑一趟扬州,前些日子都是常见面的,郑大人也熟悉他,我约莫着联络到上官昭容当无问题,只是再进一步又能如何,就确实非我所知了”。
“能联络上,能到京里见着上官昭容就成,至于其它的,事在人为嘛”,听唐成说完后半句,孙夫人脸上地沮丧尽数化作了欢喜。
上官昭容,那可是有“内宫女宰”之称的上官昭容啊!自家男人在废太子案里不过就是受牵连罢了,以他的位份就是想参与也参与不进去,说不上有什么大罪过,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能有上官昭容一句话,这关口还就不松松利利的过去了?只要人没事儿,贬官就贬官,调离就调离吧,只要这次能靠上这么个硬扎关系,再起来还不就是三两年的功夫?
心底极度感激之下,孙夫人竟要起身给唐成行礼致谢,经他好一阵儿劝说才总算免了。
孙夫人亲自研墨写,唐成完信后也没走成,中午就留在使君府吃的饭,饭菜俱已摆好后,孙使君也到了花厅,悠悠踱步之间又恢复了那份很江南很江南的清淡儒雅。
下午到衙后,唐成先就把冯海洲叫了进来。
“海洲,咱们上午一起看的那块河滩地我买了”。
“什么?”,饶是冯海洲沉稳,听到这话也不免一愣,正提着茶瓯给唐成倒水地手一抖,茶水就沥沥拉拉地流了出来。
“大人……”,唐成挥手止住了正欲收拾的冯海洲,笑着道:“我自己收拾就行,你去把负责官地买卖地人都叫进来,打铁趁热,咱们就这就把手续给办了”。
“大人,那地不是石头就是沙,可是什么都不出产的”,一脸诧异的冯海洲走到门口时,又特地扭头过来说了一句。
“我知道,闲着也怪可惜的”,不过冯海洲的真心提醒还是让他有些感动,边用抹布揩着水,边笑说道:“海洲,这四百七十亩地里我给你留十亩,你若有心想买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照原价给你”。
“多谢大人”,冯海洲见唐成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这句感谢话谁都能听出来纯是客气。
见他如此,唐成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官地买卖本就是司田曹份内该管,不一会儿具体负责经办此事的老梁、老何及苗实就走了进来,他们脸上的表情跟刚才的冯海洲一模一样,显然都被唐成这个举动给搞糊涂了。
老何负责写官契,写着写着他抬头看了看唐成后,扭头道:“老梁,我打小儿没少在那河滩地耍玩,再清楚不过得了,除了石头就是沙,别说长粮食,就是长草都难!现如今中等成色的坡地才四五贯一亩,那河滩地就要两贯实是太贵。这官价簿子由你掌着,也该附上个文书说明一下,再由判司大人用印后减减价”,言至此处,老梁又扭过头向唐成笑着道:“这事儿亏着别人倒还好,亏着大人岂不是个笑话儿?”。
“减价就不必了,我这身份在这管着,没得让人戳咱们司田曹的脊梁骨”,唐成说完,笑着拱拱手,“诸位的好意心领了,还是按章程、按法度来”。
他这番话自然又引得老何、老梁一阵儿夸赞,就连素来少语的苗实也真心说了几句敬佩话。
等老何写好一式二份的官契,老梁复署签名,并注明地价及总价,唐成加盖司田曹印章后,伸手取出飞钱递给了掌钱的苗实。
至此,这铺官地买卖就算正式完成了。
四百七十三亩河滩地,按官价费钱九百四十六贯,老何等人虽然好奇唐成怎么有了这么大一笔钱,但毕竟人家是上官,也就没好意思问。
官契两份,一份存档,一份交由地主唐成,等送来找钱的苗实也退出公事房后,唐成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那份官契,将上面的墨迹一一仔细吹干。
待官契的墨迹全都干了之后,唐成惬意的又将契约上每一个字细细过了一遍,嘴里喃喃道:“于东军,早点来吧,我这块地到底能升值多少,可就全指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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