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臦交错,一席风生。
徐一凡的钦差练兵衙门公署,再不是以前那种茅茨不减的急就章模样儿。已经略有规模,公堂后院花厅一应俱全。倒不是他那么追求享受来着,他在天津李鸿章送的那套大宅子现在还空着呢。
在他来的那个时代,所谓的白领每年供那么多贷款,住个百把平方的鸽子笼,小小地方还要欧式田园假模假样的装修一番,其实归拢包堆就是客厅卧房厕所这些地方转来转去。对于住处到底如何,实在没什么太放在心上的。住大了,上厕所他还怕找不着地方儿呢。
主要原因是现在跟着他吃饭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毕竟是清朝大臣,还有个体制问题。李璇那一大家子要安顿,杜鹃陈洛施也有了自己的使唤丫头,再加上朴泳孝送的那对双胞胎也是奇货,詹天佑就不由分说的抽调了人力物力,优先给他修建了这个练兵衙门公署。自从他安顿下来了,楚万里那厚脸皮的倒是经常过来蹭饭。
今儿就是给唐绍仪谭嗣同还有李大雄他们接风,徐一凡的班底济济一堂。李云纵楚万里张旭州陈金平詹天佑,甚至袁世凯都侧身其中。
桌上都是四时八珍,当间儿一个羊肉火锅翻腾着白浪也似的水花,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就听见杯盘一响,却是张旭州先站了起来:“禁卫军为徐大人贺!成军以来,威震朝鲜,我们几十个学兵班底。现在却是近万虎贲!大同江两岸繁盛兴旺。不管是南朝鲜的淮军还是海对岸的日本,更不用说当地地朝鲜各色人物了,谁不是别样相视?咱们跟着大人脱离北洋。白手起家,再没想到短短一年,竟然经历了这么两场腥风血雨,还走到了如今这日!”
他举着一杯酒,站得笔直,跟阅兵似地。张旭州是禁卫军中出名的疯子。他也很以此为自豪。当初在淮军,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的小军官之一。偏偏他地英雄意识是最足的,整日里书空咄咄,念着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男儿封侯志,但愿海波平什么的。按照徐一凡后世的观点,就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愤青。比起后世那些愤青高一层的就是。这小子真豁得出命去!跟着徐一凡一年零点儿地时间,身上大小伤口也是五六处了。从原来一个不入流的外委小军官,现在已经是记名总兵,京口狼山营副将!
听着张旭州为之祝,满桌地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徐一凡手里拈着酒杯,迎接着这些目光,神色似笑非笑,一一在阅读着这些目光背后的东西。
现在的人物,就是他全部的中高级班底了,除了一个默默支持着他,却始终不大爱出头露面地大盛魁韩老掌柜——韩老爷子背后藏着什么心思他早就懒得去猜。
这个班底涵盖军事,洋务,宣传,外交,内政方方面面,除了还差一个情报体系,基本已经健全。这些人或主动,或被动捆在他的身边。随着他名满天下,同时也怨满天下,并且逐渐有了一个局面,当然对他这个中心有不同地期望,自己也有着不同的追求。他才不相信大家跟吃了三尸脑神丸一般的死心塌地呢。
比如说军队干部吧,双璧的楚万里和李云纵就各自是各自的脾气。李云纵是个深沉得出奇的人,当自己手下以来,除了公事,听他说过的寒暄话加起来也不到五句。做事练兵甚至杀人都是干脆果决,眼神背后的,永远都不大动感情。这家伙,徐一凡总怀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他整日在军队,除了服装和士兵不一样,一切生活待遇,他都是自觉和士兵相同,带得他那一协的军官们都有一些清教徒的味道了。他那个协,执行任务最坚决,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彻底。这把刀子锋利,可是使用起来也加倍谨慎,当心割到自己……
楚万里,在徐一凡身边出没最频繁,经常一回头就看到他死乞白赖的笑脸。脑子灵,才华横溢,对权位地位似乎也是淡淡的。在他身上,还经常能嗅到臭味相同的恶趣味………他追随自己,似乎就是为了看看,他这与众不同的道路,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说到带兵,他也丝毫不逊于李云纵,李云纵是以身作则,完全古名将的风范,加上杀伐决断那种从胎里**来的冷厉,让麾下是下意识的服从跟随,生怕违背半点。楚万里则是和麾下军官打成一片,谈笑间就把事情办了,他那个协,接受新鲜事务最大胆。禁卫军操练新军,都是一路摸索过来,不少条令和训练方法,都是他那个协摸索总结出来的。也颇有成效。
对他,尽可以放心使用,不大担心威胁到自己。但是徐一凡也总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一直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等着自己走出什么漏子?按照他的性格,徐一凡敢指着自己假辫子打赌,他到时候儿绝对到时候会大加嘲笑,然后换另外一个地方打工去。
陈金平和张旭州,将来扩成两镇的话,两人都是注定升协统的军官。张旭州是条好狗,陈金平出身海军,军事素养最好,也最稳重,是可以放心使用的人才,而且还有联络海军人员的功效。坐在那儿,他望过来的目光没有楚万里那么热切,但是自有一种沉稳态度。不过说起来,这些北洋背景过深的军官。对于他的很多作为。也是心里有时最不以为然地……
总地来说,军队干部还算单纯,现在都是禁卫军身份。和他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放到其他地方,他们这些小军官,到哪里再找到带兵的机会,做到过去一年火箭似的升迁?李云纵已经是记名提督南阳镇总兵,楚万里也是记名提督勋阳镇总兵,都赏了巴图鲁勇号。双眼花翎,黄马褂。有清以来武官升迁之
们也排得上号了!武人改换门庭,在承平之时,绝对会得到重要,握重兵而心怀叵测,可是文臣们严防死守地对象。
可自己的文臣班底…………说起来就是叹气。
徐一凡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什么地方,他不是按照清朝官场体制一路升迁上来的。没有座师同年可以依靠。没有大门子,又是欧游归国身份,连同乡都指望不上!唐绍仪和詹天佑,都是北洋出身。跟他一样二鬼子身份。才能走到一块儿。可是他们说想要跳槽,那是随时都能跳。只要自己仕途一个蹭蹬,或不能具备给詹天佑实现他洋务工业化梦想的能力了。他们随时就卷起包袱走人,到哪儿也都能吃饭,文臣补缺的机会比武臣容易,各地督抚都在扩大班底,来不拒。但是毕竟现在,这俩人还在死心塌地给他卖命…………
唐绍仪是自视甚高地人,对待徐一凡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也有行政管理的天赋,待人接物也极能周旋,要不是留**童的身份吃亏,怕不早就升上去了。现下自己是能给他飞快升迁的机会,他才这么卖命的。詹天佑…………这就是一个搞建设的家伙,在哪儿打工都成,只要让他干活儿就成。坐在席上,就他态度最坦然,看着徐一凡坦坦荡荡的,一点讨好的意思都没有,让自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还有一个眼神躲躲闪闪地袁世凯,这家伙是徐一凡最为早闻大名的,真正篡清的人物,也只是这位袁胖子而不是他徐帅哥。袁世凯半生心血,都在朝鲜。满心思的热衷凭借这海东之地上位,可惜先背北洋而投荣禄,荣禄又给自己整垮,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捏着鼻子投靠。虽然知道他权术之道天生般精通,其实完全可以当一个好幕僚地。可惜至少现在还是不敢放手使用。只是丢在汉城作为办事处,敷衍一下淮军系统。他在那儿也做得够气闷的,这次是来平壤汇报一点事情。他到底真正有多少心思放在他徐一凡地事业上,可以打一个大大的问好…………
文臣武将如此,谭嗣同和李大雄算是他班底中的编外人员。李大雄是徐一凡用裤腰带拉在一起的,再加上炮震泗水的一些恩惠。双方才结合在一起,南洋华人势力在财在物在人上面都对他有着相当大的支持。可是只要他一旦没有了南洋宣慰的权力,一旦禁卫军有什么变故,南洋子弟出路问题断绝,他还能得到南洋世家的无条件支持么?
至于谭嗣同谭二哥…………这家伙清流当得上了瘾了,成为天下瞩目的人物,赫然就以天下为己任了。看自己的眼神当中,分明想好好儿的规劝一下他按着谭书生心目中治国平天下的道路走,不要再这么离经叛道,整天在钢丝绳上面跳舞。说不定就是要游说他彻底投靠某个势力…………清朝末世,要是有那个势力能靠得住,他徐一凡还做那么辛苦做什么?
谭嗣同这家伙也不想想,他现在这个地位是谁扶植起来的?不过说起来,谭嗣同被赶出北京,好像也是他徐一凡造的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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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目光汇聚而来,坐在席的徐一凡却竟似有点痴了。这么点班底,都是自己拳打脚踢,蚂蚁搬骨头一般一点点凑起来的。穿越以来,在清季这个时代,以他来历不明的身份。在时代的激流当中,经历了多少磨难险阻才做到这一步!
但是,现在也已经是瓶颈了。建军,他这个半调子业余军史读内囊几乎抖落干净。部队初步成型,但是深一层次建设他却两眼一抹黑。势力扩张,他身份尴尬,根基薄弱,又飞扬跋扈之名布于天下。不之道多少人拿他当笑话看。夹在这个垂老帝国方方面面各大势力之间。随时一步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而再升一步,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是钦差大臣。本衔到了兵部侍郎。再升就是有进中枢的资格,或封疆建节地大吏。但是这些位置上地人,要不就是宦海沉浮数十年,要不就是国之重臣,资格老得无可再老。
在整个清廷有心人的眼中,都将他看作异数。但是也极其不看好他。他和朝廷任何势力都保持距离,也就没有了靠山,升迁已经太,再进一步千难万难。而且也不再是默不闻名的小人物,有心人已经开始忌惮他了。
带兵于外,身份尴尬,既然不能前进,就只能后退!而他一旦倒下。并没有一路行来留下地可以借力之处,只能一直落到底!
除非。
历史能够拉他一把。
让他安然渡过这一关,让自己逆而夺取的道路别开一番洞天。
可是,这历史。还是自己熟知的历史么?东学党起事已经被他无情的镇压,那甲午。还会是他知道的甲午么?
思绪电转,徐一凡脸上笑容不减,可是背心都已经是一层层的冷汗。这些人物抵达平壤,就是自己为了甲午做地准备。可是事情真的到了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避免去想的问题。他已经毫无退路!而且一旦事情不如他所料,那么他真的是不知死所了!
现在赶紧退下来,抱着杜鹃和洛施享享清福,当当徐世仁徐霸天之类的如何?徐一凡甚至偷偷转起了这个心思。
软弱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转眼之间,徐一凡眼前浮动的却是那夜马贼大至的火把,塞外地深夜,京师的笑对赫德,挥袖而去的豪气。还有南洋的明媚阳光,黑压压地土著人群,抖动的炮口。到了最后却是朝鲜地血火,堆积如山的尸,还有似乎匍匐在他脚下的景福宫!
走上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他本来就没给自己留后路呢…………
在众人的目光下,徐一凡哈哈一笑,说不出的倜傥,大咧咧的举杯站起来:“还是为禁卫军贺,为咱们这个团体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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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在后花园内,这里同样是一副餐会的场面。不过比
凡在他公署里面的接风宴,这富贵景象,就不知道了。
整个花园,都开辟成了餐会的场所。到处都是冷餐台,穿着整齐,戴着白帽子的大臣衙门的中西餐厨师们毕恭毕敬的守在餐台之后,等待客人取用食物。穿着白色大褂的仆役们举着托盘游走期间,大辫子拖在白色大褂后面,倒是分外的醒目。托盘上面,除了各色洋酒,还有荷兰水,艾罗水一应俱全。
客人也大是不同凡响,北洋头面人物袍褂俱全,翎顶辉煌的恭陪不说。还有天津各个领事馆的洋人领事参赞秘书,从北京东交民巷赶来的各国公使更是主宾。男女杂陈,笑吟吟的一边浅酌,一边低声谈笑。北洋官儿当中,通洋务的还知道和洋人们拉几句话,不通洋务的就只是在那里满脸媚笑,偷偷儿再打量几眼金碧眼的洋婆子。
花园一角还有一个乐队,在那里奏着小夜曲。乐队旁边散放着沙椅,椅子旁边是一排排的土耳其烟枪,软软的皮管垂着,各色中西上好烟草都已经齐备。很有几个洋人在那里懒洋洋的吸烟。享受着这天津的秋日天气。
在穿梭的人群当中,一个高大洋人被几个记模样儿的人围住,低声的问。那洋人戴着大清的宝星,神色岸然。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缘的大清海关税务总司赫德,他身边站着杨士骧,也是神色俨然。似乎在等着那些洋记找他问,结果来来去去,始终是赫德在那儿说话。
“赫德先生,听说这次中日谈判,是您以私人身份担保周旋其中,并极力主张东亚应该稳定和平,所以这次谈判才会如此顺利?”
“作为清国政府的公务员,我很愿意以我的外交经验帮助李鸿章阁下。中日会商地场所,是借用我海关天津办事场所。我努力地为中日谈判维持着一个友好坦诚的气氛……对于东亚事务的判断。我是然地。”
“赫德先生,这次中日谈判,背后有没有大英帝国的意志?大英帝国。是不是担心中日生纠纷,反而会导致俄罗斯帝国在远东的扩张?”
“请记住,鄙人是清国政府雇佣的公务人员,所有行事,都是按照清国的利益行事。我作为一个英国人的身份,并不影响这次会谈。清国政府渴望朝鲜王国地和平。这也是鄙人的想法…………上帝保佑,这次会谈非常顺利。东亚的天气,仍然风和日丽,不是么?”
“赫德先生,李鸿章阁下主导了对日谈判,他是倾向于缓和的。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他在体制上,对现在正在北朝鲜的徐将军没有约束能力。清国和日本追求的目的是朝鲜的非武装化。最后要逐步全面撤军,徐将军地部队,也会撤出朝鲜么?”
听到徐一凡的名字,赫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还记得徐一凡在他宴会上面拂袖而去的场景。那一次,可是大大扫了这位自视清国保护。代理人地苏格兰老头儿的面子。他勉强一笑:“这个,可以由杨先生来回答,毕竟,我不是北洋地。”
他低声在杨士骧耳边说了几句中文,杨士骧淡淡一笑,扫视了那几个记一眼,微笑道:“徐一凡也是我大清臣子,李中堂对他有着绝对的约束能力。诸位请细观,平壤将不会是一个麻烦,最终将是和北洋同进退!”
记们嗡嗡的低声议论一阵,还想问。就听见乐队突然换了曲调,坐着的人纷纷站起,站着的人也纷纷面向花园入口。
乐队声中,就见李鸿章和一个矮小的日本人并肩大步走了出来,两人背后,都是一大群随员。李鸿章穿着传统公服,那日本中年却是一身燕尾服,白色的硬领僵硬的绷在颈下。李鸿章笑吟吟的,显然心情极好。看着他出现,满花园的洋人都脱帽示意,那些北洋大小官吏打马蹄袖行参礼的声音更是噼里啪啦一片。
两人在入口站定,李鸿章瞧了那日本中年一眼,那日本人极端恭谨的朝李鸿章一个四十五度鞠躬,微笑朝后退了半步。李鸿章也自傲的一笑,扬手示意一下,乐队声音立止。
“各位先生女士朋友,今天餐会,不过是两国之间严肃的谈判中的插曲。咱们中国人讲究交朋友,咱们不能整天绷着脸谈判啊!所以和日本国全权交涉代表飞鸟公使……”
那日本人赶紧又是恭谨的半鞠躬。
“才联合设了这个餐会邀请各位关心东亚局势的朋友,刚才老头子和飞鸟公使又做了一个非正式的会谈,内容嘛…………保密。不过可以告诉各位朋友们的就是,中日此次交涉,即将圆满达成!东亚天空,将重新阳光遍布!”
李鸿章说得中气十足,在中国人中显得高大的身板更是笔直。中法战事之后的怨气,似乎一消殆尽。他身后半步飞鸟公使先满脸堆笑的拍掌,底下洋人们更是鼓掌声响成一片。李鸿章享受了一会儿,再一扬手,乐队再次奏起悠扬欢快的乐曲。老头子换了满脸亲和的笑容,走入场中和洋人们拉手叙话儿了。满脸得色,真是掩也掩不住。
好容易他老头子才得了一个空闲,杨士骧悄悄的凑了过来:“中堂,大局底定了?”
李鸿章摸摸胡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小日本,论交涉,还早着呢!我大兵调去,他还不就我范围?咱们是麻秸秆打狼——两怕…………”
“那条件…………”
“不赔款,不割地,一年撤兵干净。朝鲜王室不变,和我大清宗藩关系不变!让那些清流说嘴去!就这么一条,当事人去日本走一遭,为因为误会殁于汉城变乱的日本人,向日本政府道个歉就算完…………”
“那人选…………”
“还不就是徐一凡?他离开朝鲜,调淮军挤垮他的那支禁卫军!一年就要撤离朝鲜,不能让这家伙捣乱搅了朝鲜和局。这是老头子我的晚节事业,不能让他给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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