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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洋通商大臣衙门。
总督卫队们,在衙门口排成了整齐的四列横队,掌着洋号,举着总督大臣的节旗。所有卫队士兵都肩着洋枪,肃静的站立。一个按着腰刀的小武官正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
衙门口的青龙门,白虎门全都大大敞开,督署僚佐都在门内人头涌涌的等候着。只有李鸿章还按照礼制守在自己节堂内。北洋通商大臣例挂钦命衔头,不需要亲迎钦差,见面也是平礼。再加上他军国重臣的地位,就算他不挂钦差衔头,又有谁敢挑他这个眼了?
往日里,督署衙门除了迎接几位红王爷出京,才摆过这个仪仗之外。这次两位钦差练兵大臣出京经过卫里,居然也是这么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却不知道李鸿章安的是什么主意。
在等候的僚属当中,袁世凯也在其中。他穿着同知的补服,在人群当中一点也不显眼。说实在的,那些淮系老臣,还有意无意的离他这个新进远一些儿。袁世凯窜起太快,就算他袁家算是淮系元老之一了,但是还很不让人待见。这次剥夺了他统带的庆军,不少人还幸灾乐祸呢。
不过今儿,袁世凯和要来的钦差大臣之一比起来,这个迹度,当真是小巫见大巫来着。
袁世凯是从汉城搭海船来的,此时就面无表情,静静的微微躬身等候。周围低低的小声议论,他象浑然没有听见一样。
“好嘛,一个从西安起复回来地满洲将军。等于赋闲了十来年的总办钦差练兵大臣。估计现在得了这个差使,眼睛都是绿的,朝鲜小地方,还不要给他刮得天高三尺?”
“什么练禁卫军,都是笑话,据说要练两万兵?就靠着庆军那六营人能成事?咱们千辛万苦,不过维持了五六万6师,一年大几百万的银子下去。现下就算指拨了津海关二十万,中枢再补贴十几万。一年三十多万的饷,够养几个兵?还不够两位钦差大老爷装自己荷包儿的呢。我看哪。朝廷这是摆明了分咱们北洋的权!练兵不练兵的,倒在其次。”
“这世道。练什么兵也是白忙!练出来了,还能打得过洋兵不成?破船不沉咱们就慢慢划吧…………”
“一个袁慰亭。一个满洲将军,一个活二百五……这下有笑话儿看喽……”
“你倒说说,这次袁慰亭他,到底是靠着哪边?我估计他和那活二百五,这次梁子结得不浅!”
话语声音,有意无意,都让袁世凯听见了。却象根本没有入耳一样。
哼。走着瞧吧。这朝鲜地面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说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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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洋督署,人心涌涌的等候时候儿。钦差大臣的车队,也逶迤进了卫里。
这次地队伍,是异常的庞大。徐一凡地基本队伍倒是很少,先他的家眷就没有和他同途行进。而是在王五地护卫下走的水路。其次就是他的僚佐,多已经分散出去了。李云纵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已经在燕赵旧地开始招兵。而唐绍仪则在天津上海两头跑。筹备物资和按照詹天佑徐一凡开的单子,购买军火。还少不了和南洋方面联系,不少事情,还需要南洋李家出力。詹天佑带着张旭州和部分学兵,还有大量的南洋青年,已经同样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直奔平壤而去。
徐一凡同时也给韩老掌柜去了信,詹天佑张旭州还有南洋青年,在平壤筹备营地,选定工厂厂址,探矿铺路等等工作,先期需要地物资支援,还有国内招募的小工输送,能走6路的,就由大盛魁在东北的货栈商号,跨过鸭绿江源源不断的支应。还要求大盛魁在鸭绿江两岸,大同江两岸设立了转运的货栈。因为不少走水路地物资输送,也要用小船驳进江里,然后卸货分转运。大盛魁的现成物流人才经理人才,为什么不利用?至于要花多少钱,让韩老掌柜和大管家唐绍仪结算去。
这样七折八扣下来,他的基本队伍差不多已经分派完毕,现在他地卫队虽然还有几十人撑着场面,但是这多是他在京城,在6续投效的,有过军事基本训练的年轻人当中挑选的。不少人还是他麾下学兵,辗转介绍来的。反正这样任用私人,也是清季惯例,倒没有什么招忌讳。
比起他轻车简从的寒酸,他的顶头上司荣禄可了不得。陛辞前后,他奏派奏调的总办随员,怕不是有一百来号人!满清宗室子弟挑选的所谓骁锐青年子弟,也有七八十号人。为什么不走最方便快捷的水路而起旱下天津。也是这些随员们闹的。走水路不过是封船官用,小火轮一拖,嘟嘟嘟嘟的就到了。还有什么好生的?
起旱下来,经过一路,都可以向地方要供应,要车子,要马,要挑夫,经过一个州县还有应酬门包儿。这财的机会,傻子才放过呢!他快两百人的随员队伍,车马就要了快三百,加上越来越多的挑夫队伍,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到了晚上,这些旗人宗室随员太爷们,还到处号房子,赶房东,逛土窑子,喝酒赌钱。闹得是一个乌烟瘴气。
徐一凡不朝他们那里凑,每日宿下来他的小小队伍都是静默无声,到了晚上关门给新加入的这些随员卫队上课,有时讲讲天下大事,有时讲讲朝鲜风物。这些本来就冲着徐一凡在南洋英雄事迹而来的年轻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如此做派,那些旗人宗室们,谁还鸟他这个汉人帮办大臣了?眼皮夹都不夹他一下儿。整个是他如无物。倒是和刻意结纳他们的上官荣禄打得火热,一副上下和揖地气氛。
甚至连荣禄都没注意到,每天晚上,到了人们入睡之后,一骑骑快马,悄悄的来到徐一凡驻扎的行辕,又悄悄的离去。徐一凡的布置准备,在他们还醉生梦死的时候儿,就已经扎扎实实的展开了。
路上再怎么尽着耽搁,也有到了天津卫里的一天。钦差车马煌煌。一进卫里,就有练军军官迎接着。一应体制。都是例行,跪接跪送。报手本唱名。一路过来,象唱戏一样好看。荣禄要摆他练兵大臣的威风,骑在同样赏得有紫缰的高头大马上,在他从西安带来地戈什哈卫士的簇拥下,风一般地卷过天津城内大道。一路过处,路人纷纷走避。不怕他,还怕后面马上那些跟着的黄带子红带子呢!京畿之地。谁不知道这些人物比蝗虫还要强大?
这些满人子弟,有地勉强能骑马,有的只能坐走骡。周围都是好几个随从伺候着,有的臂着鹰,有的拿着唾筒,还有身上专门帮主子揣着鼻烟壶水烟袋的。荣禄在前面走得快。他们在后面跟得稀稀拉拉,叫苦连天。只有徐一凡带着的随员车马,还有个队伍。紧紧的跟在后面。徐一凡也没从自己官车当中露面,只是从窗帘缝中瞧着那些旗人子弟。脸上地冷冷嘲讽微笑,掩也掩不住。
气数尽了,就是气数尽了。再多的心思,不过也是白费罢了…………
转眼间这支古怪的队伍就到了北洋大臣府,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指挥督署卫队的武官就大声下令:“升炮,掌号!”
排头练兵,顿时滴沥搭拉的吹起洋号,练兵们一概竖枪平胸行军礼。炮手火绳一亮,蓬蓬蓬蓬就是七声抬炮响起。满院子等候地督署僚佐们哗啦啦的打着马蹄袖子:“臣等恭请圣安,参见钦差练兵大臣!”
荣禄从马上跳下,马刺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在戈什哈的簇拥下大步过来。真有个威风劲儿。等也不等同样是钦差地徐一凡一下。徐一凡这时也停住了马车,笑吟吟的跳了下来。看着荣禄做派,不过付之一笑。荣禄本人是拿住了架子,可惜后面宗室随员们没给他涨脸。洋号一响,抬炮一放,有的骡子马居然惊了,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这些大爷们还不是破口骂出来的都是脏话儿?
荣禄假装没看见,大步走到行庭参的官儿们面前,扬着脸大声回答:“圣躬安!”
这时的李鸿章也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下,来到青龙门内,等着和钦差大臣们行平礼。看着眼前闹剧,和身边杨士骧对望一眼,两人都微微摇头。
官儿们行礼之后,哗的一声向两边退开站班。徐一凡也跟了上来,在荣禄背后半步站着。两人微微一停顿,就朝中门走去。正正和李鸿章目光撞上,三人对望,眼神里的心思,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到了最后,却是微微一笑,平揖而罢。
站在荣禄身后的徐一凡微微有点感慨,上次来见李鸿章,还要一丝不苟的庭参。这次再来,虽然官衔资历还是天差地远,但是差使大家都是钦差大臣,不过平揖。下次再见李鸿章的时候儿,又将是如何怎样了?
李鸿章只是微笑:“两位钦差陛辞出京,去镇朝鲜藩属。经过天津,只要有什么要求,李某人自当全力去办。”
荣禄呵呵大笑,豪气干云的走上前,握住了李鸿章的手:“老中堂,在您面前,咱们还是后生晚辈。朝鲜那地方的事儿,还不是要北洋支撑?我这次才是真正来求人的呢。老中堂再叫什么钦差的,我都要钻到地缝里面了。”
李鸿章笑笑,看了不说话的徐一凡一眼,摆手道:“请,到里面叙话吧。熟悉朝鲜事务的员弁,不少已经在这儿了,不知道两位钦差大人,要传唤哪个过来禀见?”
荣禄目光一动,在垂手站班的官儿队伍当中扫了一眼,淡淡道:“不知道在朝鲜的全权交涉委员。袁慰亭袁大人在不在?”
场中空气一静,就看见袁世凯矮胖地身躯,稳稳的从站班队伍当中走了出来,朝在场三位就是一个庭参礼:“卑职袁世凯,参见三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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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江两岸,已经是一片葱绿,水田当中,穿着白色传统服装的朝鲜农人,星星点点。一边劳作,一边放歌。歌声悠长颤抖。一人放歌,四下应和。
这当真是一副极美妙的风物画儿。
这片土地。蜷缩在东亚大6的腹心之外,向大海延伸出去。山地多而平原少。从历史到现在,一直都是大6强权的附庸。无数民族在这片土地上面征伐来去,一个个民族在这里诞生消亡。三韩,高丽,渤海………现在留在这片土地上面的民族,已经是一个几经摧折,几经混血。和历史上那些曾经在这里的伟大民族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人们。
时间走到现在,这片土地仍然夹在大6强权和和海洋强权之间。小心的左右逢源,小心地挣扎求生。朝鲜作为满清藩属二百余年,到了这个末世,也未尝没有摆脱羁縻而自存的心思。毕竟他们地这个宗主帝国,也已经老大。而且摇摇欲坠了。就算要抱粗腿,也要抱一个比较有前途的是不是?
可惜壬午和甲申两次事变,朝鲜当中西向地开化党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开化党领闵妃,也不大敢乱说乱动了。两次政变,换来的是清国反而可以在朝鲜随处驻兵的条约。
现在朝鲜,掌权的仍然是大清属意地大院君保守势力。但底下暗流汹涌,却仍然无一日稍息。
詹天佑和张旭州,带着十数名全副武装的学兵,正站在一座山头之上。山头左右,都是长袍马褂的中国人在测高测衔。各种从上海天津购买的洋式测量器材,到处都是。李星也在这儿,带着几十个南洋青年,他们都还没有军装,但是也没穿长袍马褂,有的跟着詹天佑,有的跟着张旭州那一堆,对着周围陌生地景色指指点点。
张旭州面色如铁,合身的军装在他壮实的身子上绷得紧紧地,六轮手枪插在皮带里面,机头张着。他周围学兵们,也无不是全副戒备的样子。比起这些穿着洋式军装的健壮军官。戴着竹子斗笠,穿着破破烂烂号褂,还用着生锈长矛的朝鲜平安道道军们,畏畏缩缩的都不敢靠近。平安道平壤府的府使朴尊闰穿着全套官服,愁眉苦脸的跟在他们身边。
前些日子,这支队伍,还有几百个吵吵嚷嚷的青年,就在一个天朝上国的知府衔委员,游击衔武官的率领下,突如其来的造访了平安道,他们拿着上国钦差的关防,一来就要圈画营地,考察地势,还拿着一堆机器左摆弄右摆弄的。大同江一带贫瘠,山地纵横,朝鲜王国又刻意要在和清朝接壤的地方营造出一个比较无足轻重的地带。原来高丽王朝府一带的平壤对于汉城的王国政权,真有些儿天高皇帝远。清朝日本还有洋鬼子的势力,都远远未曾延伸到这里,都在汉城一带和南朝鲜的几个港口争夺。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看着这游击带着的队伍洋枪乌沉沉的,平安道的观察使监司一点抗议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他们那几百乱七八糟的道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更何况还有条约在!监司大人一边让朴尊闰顶缸应酬这些不之客,一边飞章向汉城汇报,要议政内阁拿出主意出来。这几天下来,却苦了朴府使大人了。跟着他们在大同江两岸到处乱跑,特别是那位詹知府,越是荒僻之地,跑得越厉害。
朴府使这些日子下来,小心的观察现,詹知府在他小手本上面记下来的资料已经厚厚一叠,那位张游击圈的要用作驻军营房的地也是越来越大。足足可以容纳上万人。这些清朝上国的人,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使能做得了主的,也只有由着他们瞎弄。但愿如监司大人所说,汉城议政内阁,能早点拿出办法出来罢!
詹天佑四下看看,只是默默点头。对着身后李星道:“记下来,这里位置很好。二十里之外,就有一个几乎是露天的煤矿,几乎没有开采,品质也还不错。水运过来也挺方便,虽然储量不大,但是对咱们前期所需,那是足够足够了。”
詹天佑不知道怎么看重了李星,觉得这个南洋青年灵活细心,还有一点组织能力。到哪里都带着他,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他。确切的说,这些南洋青年,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又要南洋华人传统的吃苦耐劳美德。使用起来,比起原来北洋洋务系统那些大大小小的有着头衔的委员司务,那是强太多了。
李星答应一声儿,又记了下来。跟着詹天佑跑了几天,他也记下了不少东西。詹天佑圈定了不少地方,准备开办洋务工厂。仅仅是李星记下来的,就有银元局,小炼铁厂,火药厂,枪械局…………这格局之大,比起南洋又是另外一个场面!
可惜李星还有些儿小小不满足,看着张旭州他们荷枪实弹的,多威风?他更乐意跟着徐一凡去当兵!拿着枪,洋人才不敢再欺负咱们华人!
正记录的时候儿,张旭州稳步走了过来,朝詹天佑施了一礼:“詹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詹天佑穿着一身猎装,拖着大辫子,正满心思的沉浸在这里的规划当中。听着有人问,头也不回的说道:“什么事情?”
张旭州眉毛皱着,偷偷瞟了一眼缩在一边的那个朝鲜官儿:“咱们在这里,不就是在替朝鲜开厂子办洋务了么?大人说的,可就是练兵啊!”
詹天佑哼了一声,转过头不耐烦的看着张旭州。他这个人做官实在不行,也不顾张旭州是跟着徐一凡出生入死的嫡系,开口就很不客气:“这些你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打仗起来,没有武器弹药供应,你去拿命拼?用朝鲜的资源,训练咱们自己的工人,生产给咱们用的东西,再便宜不过了。洋鬼子还不都这么干?这叫资本输出!你们当兵的,拿枪只管保卫好咱们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指手画脚。”
张旭州是个憨厚汉子,也不计较,唯唯连声的退了下来。心下愁:“这位詹大人当真不好伺候,徐大人什么时候才到?还是跟着徐大人办事儿,心里面才痛快啊…………”
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詹天佑已经站在高处,一手叉腰,一手用力的画了一个大圈:“从明儿开始,唐大人负责招募的国内小工一到,开始建营地,设厂房,开煤矿!按照徐大人说的,咱们要让大同江,完全变成我们的势力范围!”
话音激荡,簇拥在左右的学兵和南洋青年们,一个个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眼前三千里如画山河,几乎都要叫出来一般。
只有懂汉话的那位朴府使,闭着眼睛,浑身一抖。
第七章我给你们机会
李鸿章的北洋大臣督署之内,几盏清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李鸿章换了一身行装,也没有戴帽子,悠闲自得的坐在上座。也一叠声的催促荣禄和徐一凡两人宽章升冠。李老爷子一副随和样子,谁还驳他面子了。两位钦差也换了行装,只是坐在那儿和李鸿章寒暄谈笑。杨士骧袁世凯丁汝昌叶志等参与过几次朝鲜事变的文武员弁却只能翎顶辉煌的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上面专心致志的听着。
他们这些官儿,倒不如无官一身轻的张珮纶,一身便服的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和两位钦差谈谈京城***,和荣禄谈谈当年在北京城的旧事,倒也其乐融融。
徐一凡一边欣赏着他们宰相城府,一边打量着正襟危坐的那些人物。丁汝昌杨士骧都是旧相识,目光一错不过点头微笑。叶志是淮军宿将,甲申事变的时候儿也有表现。看起来就是一脸烟容,现在已经浑然没有了武将的朝气。更多的目光,还是在袁世凯身上打转。
无他,这个袁世凯,实在太有名了。如果说谁真的篡清成功,那么真实历史上不是他徐一凡,而是这位袁慰亭。满堂济济多士,就他官位最小。可是他坐在那里,气度雍容,目不斜视。五短身材竟然也坐出了相当沉雄的气度出来。
可惜啊可惜,也是一代枭雄,但是只怕没有上位的机会啦…………
荣禄和李鸿章他们寒暄的场面话说完,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看见荣禄一脸严肃:“李中堂。这次兄弟背负地差使重要,大家都明白。镇着一个藩属国,还要练兵。这都不是玩儿的,还要请中堂赏派几个人才。还有这饷道,还求中堂大人确保了。我们都指着北洋作为泰山之靠啊!”
李鸿章一笑,无所谓的一摆手:“看中哪个人,荣大人你调走就是。就是我老头子,你也可以奏调嘛!”
笑话儿一出口,所有人都得应景的陪笑。看似一团和气当中,李鸿章捻着胡子微笑:“至于饷道。一年指拨津海关二十万,还有户部拨银十五万。这自然是要确保的。禹廷可在?”
丁汝昌忽的一下站起来:“标下在!”
李鸿章微笑用手虚按按,示意他坐下:“这护送饷银军装的事儿。都是你的尾,能确保办好这个差使不成?”
丁汝昌朝李鸿章一抱拳:“中堂,标下愿立军令状!”
李鸿章一拍手:“那就好!荣大人,徐大人,可听着禹廷的话儿了?要是出了岔子,尽管找我老头子的麻烦。”
荣禄和徐一凡都是笑着点头,丁汝昌半转身子。冲着他们两人,直愣愣地道:“荣大人,徐大人,这饷道在标下手里出了问题,自然是惟标下是问。但是事权必须有一,我护送这饷。是交到哪位大人手上,才算卸了责任?这事关军令状,标下不得不问。”
室内顿时响起了李鸿章的呵斥声音:“粗鲁!有你这么说话地么?”徐一凡的目光和荣禄目光一碰。当即转开,两人心思各个不同,一时都不说话儿。
荣禄是不想吃相太难看,徐一凡却是别有怀抱。
过了好半晌,李鸿章地目光只是含笑在荣禄和徐一凡身上打量。室内安静已极,到了最后,才听见荣禄咳嗽一声儿,朝徐一凡点点头,笑道:“我和徐大人,都是钦差,照理说应该是不分彼此的。可是徐大人在给朝廷的练兵条陈上面说了,他想在朝鲜北面练兵。既不太招惹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在朝鲜南部的利益,也可以屏藩我大清龙兴之地。老佛爷和太后呢,都觉着有道理。
徐大人天纵奇才,带着几十人马就敢在南洋洋鬼子老窝里面横行,这练兵自然以他为主。兄弟不过拾遗补缺。既然挂着这个总办衔头,还要负责交涉。说不得兄弟就得坐镇汉城,作为徐大人后盾。饷道呢,兄弟就替徐大人分劳,照看一下了。徐大人只管专心练兵就是……”
他自以为这话儿说得还算得体,没有将吃相表露得太难看。说完也矜持的摸起了胡子。徐一凡却只是笑笑:“荣大人,兵无饷则必散,这个道理,我们大家都明白。荣大人坐镇汉城,属下自然是极放心不过。但是从汉城转运到北朝鲜,也很艰难。不如属下也在汉城设一个转运衙门,留点兵力在那儿,一边负责监护,一边协助转运。荣大人看可好?”
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次机会!
徐一凡神色微微有点阴冷,只是咬着牙齿微笑,静静的瞧着荣禄。在荣禄想来,卡住饷就是最好地制约徐一凡的办法。任他生则生,任他死则死。从荣禄是不是愿意分享饷道的控制权,就知道荣禄是把心思放在练兵上,还是放在对付他徐一凡身上了!
荣禄脸上闪过一丝铁青,又转眼平复如常。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顺便吐了点儿茶末
“徐大人这是信不过本钦差了?几千兵的供应,这转运的事儿,有夫子就成。丁军门说得有道理,事权必须有一。两家都管着饷,这不是乱套了?我是总办,当担起这个责任起来。你练兵,我坐镇嘛!要是你练的兵,缺了供应,尽管来找我地不是,可好?”
徐一凡淡淡一笑,拱手行礼:“大人既然如此吩咐,属下还有什么话儿好说。”
荣禄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只要我们哥两个和衷共济,还怕什么差使办不好?”
徐一凡只是点头,看着丁汝昌坐了下来。这饷道掌控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
大家正以为该一团和气。说说笑笑,然后接风加送行酒一摆。然后各自走路的时候儿。徐一凡地眼神又变得认真起来,漫声道:“袁慰亭袁大人?”
众人一怔,袁世凯掸掸袖子,迈步出来,又是一个庭参礼:“卑职袁世凯,谨候大人吩咐!”
徐一凡呵呵腰算是还礼,笑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咱们不过是叙话儿。庆军六营,在朝鲜。算是我们大清的定海神针了吧?”
袁世凯不动声色的回答:“大人谬赞了,但是庆军为朝鲜上下所畏。为日本公使所忌,却也是事实。”
荣禄愣愣的看着徐一凡和袁世凯对话。眼珠乱转,极力在猜测徐一凡的心思。
徐一凡拍掌笑笑:“这是你袁大人统带有方!这次将这么一支劲旅交给兄弟,真是承情不尽。只是兄弟有一个疑问,这庆军是交给兄弟练的,那必然就要抽离汉城。这朝鲜中枢之地,不就空虚了么?万一有事,将如何应对?”
话音方落。袁世凯和荣禄都已经变了脸色。
徐一凡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笑眯眯的道:“荣大人,袁大人。兄弟有个一得之愚,这庆军一部加上新募来的部分官兵,还是坐镇汉城,由兄弟委员统带训练。而兄弟则在北朝鲜和汉城两头跑着,随时巡视照应,这部分留在汉城训练地军队。也可以就近补给。荣大人和袁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二次机会!
如果你们真有一点心悬朝鲜局势,而不是忙着约束我,整垮我地心思。就让我有一部分力量放在汉城,可以免你们来日大难!就要让我在汉城也能插上一足!
袁世凯和荣禄的脸色都在急剧变化。而李鸿章和他地僚属则不一言,笑眯眯的看着场中几人的暗斗。
荣禄率先开口:“嗨!庆军说交给徐大人统带,就是徐大人统带么!还留在汉城做什么?兄弟这次也有奏调的几十名宗室子弟,也可以在汉城先练一点兵嘛。再说了,北洋离汉城如此之近,万一有事,水路呼吸可通。还怕什么?两个钦差大臣都坐镇在汉城,恐怕不是朝廷的本意,本来就是要咱们一南一北,呼应坐镇的么!”
徐一凡笑笑点头,又瞧瞧袁世凯。荣禄还可以说对朝鲜的汹涌激流,明争暗斗没有概念,能说出这样地话来。你袁世凯,应该明白在汉城布下兵力的重要性吧?
袁世凯咬咬牙齿,看了荣禄一眼,避开了徐一凡的目光:“荣大人说得是,汉城有北洋支撑,确有泰山之安。徐大人练兵北朝鲜,也是有力呼应。两个钦差都坐镇汉城,未免有些大题小作,以为我大清无人,一个小小藩属国,还要我大清这么多名臣猛将坐镇……卑职一定留在汉城,尽心辅佐荣大人,请徐大人放心。”
荣禄一拍大腿,刚才那回绝徐一凡的话他也说得心里有点二乎。徐一凡说的汉城要留兵震慑,也是正理。他虽然拒绝了,但是徐一凡也能单独上奏。到时候还是让他在汉城插一脚,那饷道还不是要分他一半?拿不住饷道,凭什么控制徐一凡?再说了,他现在宦囊空空,历年所积,都花在运动回京上面。这次得了这个差使,更想捞一笔,运动着再上一步。禁脔所在,绝不让人分割!公义私情,都必须将徐一凡逼在北朝鲜,困死这个傻小子!
在朝鲜十多年,深知朝鲜内情的袁世凯附和他地话,就是徐一凡奏上去,他也能打擂台了。站住了道理,还怕上面不支持他,去支持徐一凡了?
这袁世凯,晓事!
他当下就冲着李鸿章道:“李中堂,兄弟在朝鲜担子很重。袁大人熟悉朝鲜内情,不如就奏派给兄弟使用吧?袁大人大才,兄弟一定不会埋没了他。”
李鸿章摆手呵呵大笑:“荣大人尽管用!慰亭,还不谢谢荣大人赏识提拔?”
袁世凯顿时趋前向荣禄行庭参礼,而荣禄也加倍客气,离座儿将他扶了起来。
徐一凡闭目危坐。心里只是不住冷笑。
满清还是那个满清,袁世凯还是那个袁世凯。权力地位的争斗,比任何公理大义都要重要一些。
自己机会已经给过了,他们以为卡住饷道,就能让他在北朝鲜自生自灭?
等待你们的,只有来日大难。而我徐一凡,将一飞冲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儿地心里,有的却只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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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荣禄和袁世凯上下想得,徐一凡也睁开了眼睛:“恭喜荣大人得一臂膀。中堂。兄弟也有个不情之请,想问中堂奏派一个人。”
李鸿章看来心情极好。笑道:“今儿我就当了散财童子,徐大人要谁。痛痛快快的就说吧,老头子还会向你要卖人的钱不成?”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微微有些好奇,又是哪个家伙,要跟着这个活二百五去倒霉了?
徐一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笑,一字一字的道:“兄弟想要的。就是邓正卿邓世昌,邓大人。”
霍的一声,却是丁汝昌站了起来。咣当一下,他连自己的椅子都带倒了。
徐一凡欺人太甚,当初使唤他们北洋水师闯出泼天地大事也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的来挖淮军墙角。此例一开。如何了得?
邓世昌自从归国之后,顿时就被剥夺了差使,虽然不敢降他地职衔。因为朝廷并没有降罪。可是致远兵船,他今生是休想再带了。整个北洋水师,将这个不听号令的家伙晾了起来,以后还准备抓着一个什么过错儿好好地收拾他一下。让众人所戒。
不管如何对付收拾邓世昌,都是他们淮军体系内部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徐一凡,却要将他好好的保出去!这个口子开了,是不是其他任何派系,都可以来北洋拉人。就算不听北洋号令,反正最后也有地方投奔?
满室的北洋僚属,都有不快神色,尤其以丁汝昌,更是脸色铁青。
李鸿章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开口:“给你。”
“中堂!”
顿时又几个不同的声音响起,都是一脸激愤地神色。
李鸿章仍然表情如枯井无波,又重复了一遍:“给你。”
徐一凡哈哈一笑:“中堂果然爽快!此去朝鲜,山高水长,前途莫测。中堂,咱们来日再会了!”
说罢起身一个罗圈拱手,也不顾官场体制。活二百五的本性再度作,竟然自己一个人摇摇摆摆的去了。
荣禄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旗人最好面子。徐一凡这么不恭谨的举动,让他心里只是狠:“也用不着先参你无礼。反正在北朝鲜,就困死你这个王八蛋了!让你眼前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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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钦差,在天津逗留了好些日子。抵达朝鲜,还要采买交涉用的礼物,准备物资。集齐随员,奏调人才。还是要有几天耽搁。
荣禄在天津这几天还是谨守官箴,哪里也没有出去晃荡。只是和袁世凯整日价地商议朝鲜局势,和怎么对付徐一凡的步骤办法。他的旗人大人随员们,可是在天津窑子里面逛了一个昏天黑地,开销着公款,巴不得荣大人永远不走。
徐一凡这几天里面,却不大出门。在熟悉官场动向地人物看来,这徐一凡也已经完蛋了。清例以文驭武,除了大小相制,就是财政控制。练兵练兵,饷都不在自己手里,还练个屁?徐一凡倒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些日子唯一做的大家看得见的事情,就是经常去北洋武备学堂溜达一下,去诱惑那些比他还要傻的经受过训练的学生。
官场中人,永远在意的只是政坛当中那点起起伏伏,满清末世的官场尤甚。他们就象一只只鸵鸟。只注意到他们理解范围之内地事情。
在这荣禄得意洋洋的日子里面,在东北,一队队的马帮,打着大盛魁的旗帜,载得满满的,跨过了鸭绿江上的桥梁。
一群群工人,在上海,在广州,在温州,在香港等等口岸募集。招募的人放了优厚的安家费用。而且当场兑现了三个月的工钱,装上轮船。呜呜的就运向朝鲜海域。
在燕赵之地,那些一向出兵地府县。都已经竖起了招兵的黄色三角旗帜。一群群朴实憨厚,但是却又无路可去地青壮百姓,被仔细挑拣之后。就按照大盛魁一路设的转运商路,一程程地被运走,或走水路,或走旱路,向着同样一个地方集中。
在南洋。一份份货单下达到了南洋李家那里,无数的订单,通过南洋李家设立的贸易公司向外出。李家许多精明能干的管事,上了奔往世界各处的轮船。到各个地方开始了采购。无数条采购的支流汇聚在一起,向着同一个地方涌动。
这些,都是那些醉心于权术。眼中自有自己地位的官僚们,所注视不到地。
光绪十九年五月六日,端午才过。准备载运两大钦差的招商局轮船就已经准备好了。在码头之上,自然还有一番仪注。淮军跪送,掌号鸣炮,香花美酒,先给汉城钦差滚牌,都是例行的事情。
码头之上,两路钦差的车马在鼓乐声中,聚于码头。徐一凡和荣禄钻出来,相视都是一笑,好像双方心中都毫无挂碍一样。在行仪注的时候儿,两人你谦我让,客气得了不得。
所有仪式办完,轮船汽笛呜呜响动,荣禄朝徐一凡拱拱手,带着袁世凯和队伍又大了一些儿的随员先上轮船去了。
徐一凡却带着楚万里还在舷梯之下守候,不住地翘观望,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这些天,虽然奏调邓世昌的文书已。但是邓世昌却始终未曾来到。
汽笛声鸣叫得越凄厉,轮船上面的英国大副都催促了徐一凡好几次了。徐一凡却始终未动。楚万里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上船吧。邓大人是不会来地了。”
徐一凡只是摇头,神色黯然的才走上舷梯,还不住回头观望。突然之间,就看见一辆马车飞也似的从码头那头冲了过来。徐一凡一把抓住楚万里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舷梯,扬声高喊:“可是正卿兄?”
马车在徐一凡面前停住,马身上全是大汗。从车篷里面钻出几个壮健汉子。当先的就是邓世昌的副管驾陈金平。却始终没有邓世昌的身影。
陈金平他们跳下马车,朝徐一凡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徐大人,上面儿没敢动邓大人,但是我们这些邓大人的心腹,都被开革了。只留下邓大人孤伶伶的一个。邓大人嘱咐,让咱们来投奔您!望徐大人收录!”
徐一凡一连声的道:“我都收,我都收!正卿兄呢?他怎么没来?”
陈金平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递给徐一凡:“邓大人只有封信让属下带给徐大人。”
“传清兄见信如晤:
兄之高义,世昌没齿难忘。南洋开炮,世昌并无半点可悔之处。若非兄之鼓吹,昌岂知昭扬民族大义,挥海军骄傲,是此等滋味?
兄欲保昌,然昌生是海军人,死即海军魂。常附军旗之上,终望我华夏海疆!兄可记初见之日,兄之品题?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昌无须天下挥泪,只需有朝一日,可用此身,壮我海军军魂军威。”
徐一凡手一抖,信笺随着烈烈海风顿时远去,他板着脸转身上船。楚万里等人紧紧跟在后面,才走到舷梯一半,徐一凡突然回头。对着楚万里狠狠道:“历史已经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我不会再让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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