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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只出色的猫而言,快感主要来自**老鼠的过程,而不是吞食老鼠,徐泽霖在这方面无疑做得十分出色。徐父曾经对他指点迷津,他说,对付这种脑袋很硬的穷小子,钱财只能作为一种工具,最终目的是要将其内心最在意的东西完全打翻在地,让他永远不敢再抬头觊觎你想要的东西。
徐泽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参透父亲这句话的涵义,他早已揣度出荣小白的性情——那是一个集自尊与自卑于一身的小人物。徐泽霖如同一个老道的猎人,不停地驱赶这只猎物,让它沿着一棵名叫自尊的大树往上攀爬,一直攀爬到自尊的顶端,而后猛地恐吓刺激,让它在惊慌中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梢上,而那棵名叫自卑的树上,安静地布罗着他的大网。
这种方式有些拖泥带水,但是十分有趣,徐泽霖甚至有些喜欢。他开始理解父亲以往的那些教条,原来其实质并不是要表达一种战术手段,而是要表达一种战略观念:不要在无谓的事物上花费过多时间。
大昌倒是不太理解徐泽霖的做法,他疑惑地问道,徐哥,对付那种小赤佬,直接找人弄他一下不就得了,何必大费周折的。
弄他?怎么弄?
弄他还不简单,找人开辆车直接碾过去,只要花百十万,可以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买他一条小命,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徐泽霖白了他一眼。说,你就不能讲点公德心么?光天化日的哪能做这种事情,咱们又不是黑社会。他想了想,又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催债了,不要让他拖下去,限定他一定要在这两天还钱。
大昌点头噢了一声。嘴里却嘀咕着,一会儿要我借钱,一会儿要我催债,不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徐泽霖只是淡淡地笑,不解释自己的意图。如今他对荣小白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这五万元的债务紧跟步伐地压上去,谅那荣小白一时也吃不消,不得不乖乖地接受他打过去的那笔钱,届时目前的局面将彻底颠覆。荣小白如今只不过是一只暴露在荒野的小白兔。他徐泽霖则荷枪实弹,猎犬猎鹰蠢蠢欲动,渐渐地缩小包围圈。
荣小白一直泡在网上,联系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整整一天一夜下来,共有五个人同意借钱,加起来还不到两万元。不过他也获得一个经验:这个阶段的同龄人有钱的都不上网。上网的都没钱。不管怎么说,他接手盏食天的计划又前进了一小步。只剩四万元的缺口。老王和另外两个留守员工都表示愿意延缓一个月领取工资,这让荣小白欣慰不少,平日里那些小恩小惠没有打水漂。他揉着眼睛正准备去办公室眯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大昌打过来的,荣小白心中一喜,猜测是不是这位哥哥又要播撒一次及时雨,不料喊了一声大昌哥后却听见对面态度冷淡地说,荣哥吗?现在能把上次那五万块钱补给我吗?我急用。
小白一阵疑惑,那五万块钱刚借来没有多久,以大昌的财力应该不会这么快索要。他小心翼翼地说,大昌哥,这是不是太快了?现在是淡季。我这边资金还没有回笼呢。你看能不能……
大昌却直接打断他的话,催促道。这我不管,当初说好我需要的时候你就还给我的,你出来混要懂点规矩!
不是,大昌哥,我这边确实有点困难,我正在盘一家店,再等一个月,我资金回笼了,肯定亲自登门,把钱送到你手上,怎样?
大昌不依不饶,威胁道,要是一个个向别人借钱以后都强调自己的难处,赖着不还,我们这些往外借钱的好人是不是都活该饿死?我现在也走投无路了,就等着五万块钱买米下锅呢,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否则咱们撕开脸皮说话,到时候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荣小白无可奈何,只得答应这两天将那五万块钱还给他,他挂了电话后瘫坐在沙上,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悲凉感。他竭尽全力才往终点迈进一步,不料中途杀出来一个麻烦,又将他硬生生踢了回去,六万变四万,四万又变九万。如今他的社交圈已经犹如一口被嚼得比木头屑还干燥的甘蔗,全无水分,他却必须在一天之内筹集五万元,简直比登天还难。然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没有任何理由逃避债务。
他踌躇,他犹豫,他束手无策,最终他将手伸进口袋里,触碰到那张银行卡。他将卡握在手心里,反复思量,这是不是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呢?
他在街头的取款机上查了一下银行卡金额,屏幕上跳出一串长长的数字,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他第一次经手这么庞大的金额,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害怕强盗来抢劫,警察来盘问,万一碰巧银行系统出了问题,他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不过他最终还是按了退出键,心情凝重地离开,他知道这笔钱的性质是怎样的,只要碰一碰,相当于单方面签了戴佳的卖身契。礼于下人,必有所图,而徐泽霖所图的,有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努努的烫伤快痊愈了,只是腿上留了一道浅红的疤痕,仿佛嵌在皮肤下面,这意味着这个夏天她基本与短裙无缘。她指着那道疤痕说,我以后要是有了宝宝,宝宝会不会问我这个丑疤是怎么来的?
荣小白温和地安慰道,放心吧,再过两个月就能褪掉了。
她抚摸着那块疤痕,小声地嘀咕道,无所谓的,这样也蛮好的。她想了想,又说,小白,我想去苏州,你能带我去么?
去那里干什么。你不还得上课么?
我想坐摩天轮,那里有,可是我一个人不敢坐。
你都坐飞机飞到天上去了,还怕坐摩天轮?
努努辩解道,这不一样,飞机上有空姐!
荣小白囧哒哒地望着这个小丫头,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她的恳求,他手头的事情都快堆成一座山。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出去闲逛。他送努努去外面上语言辅导课,一直看着她娇小的身影走进那幢不时有外国人出入的大楼,这才转身离开。
关于他申请创业贷款的事情,对方有了回复,说有关部门正在研究。这表示贷款这条路基本被掐断,中国历史上最神秘的部门就是这个所谓的“有关部门”,事情落到他们手里,基本等于躺进棺材了。荣小白想再询问一些问题,那位人民女公仆却丝毫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抹口红,把两片厚嘴唇抹得跟刚吃过小孩子似的。荣小白不再作徒劳挣扎,和老王一起走出大楼,脑子里都萦绕着一个数字,九万,九万,九万。
南通城气候异常。戴佳独自去江边转悠,观望大起大伏的水面。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她一向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不喜欢揪着感情的事情去大唱悲歌,然而目前的状况的确让她困扰不堪。她小时候经常不小心将鞋带打成死结,荣小白蹲在地上给她解开。用指甲,刀子,圆规,恨不得趴下去用牙咬,每次大功告成后都面红耳赤,仿佛经历过一场恶战。如今她不得不独自面临一个人情上的复杂死结,她无从下手,越急越乱,这才理解当初荣小白为什么每次解鞋带后都一副狰狞模样。
昨晚她明言希望妈妈接受自己与荣小白的关系。戴妈妈直接丢出一本账簿。说,多余的话我不讲。现在我手里全是年底才肯结算的白条,成本却都要现金结算,那个荣小白有本事的话就把这上百万的账簿给我清了!
戴佳有些恼火,她肯低声下气地恳求已经算是一种让步,大不了一拍两散甩手走人,找一城市安身立命,几年后花开两朵绿树成荫,带俩小屁孩回来抱大腿认祖归宗。不过目前的情况下,她无法做到那么洒脱,外婆仍身染重疾,朝不保夕,戴佳不想落得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她只希望,所有的亲人都好好的,包括外婆,爸爸,妈妈,还有荣小白。
她趴在护栏上,望着江水哗啦啦地扑打岸沿,长在江风中高高飘起。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中年人怀疑这个女孩有轻生之念,却又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在附近徘徊着,只要戴佳有任何轻生举动,他就会立即扑上去,施展他的擒拿术将她拯救下来。然而他转悠了二十分钟,这女孩就如同雕塑一般,风动影动头也动,就是人不动,他可真急死了。眼看着上班时间就要到了,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姐,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戴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份证,却现没有**来,只得无奈地说,我没有干什么,就看看江景而已。
哦,那就好,漫漫人生路,要对生活有信心啊!
她点头噢了一声,心想这位大叔真是明察秋毫,居然能一下子看透她的情绪,于是又补了一句谢谢。然而细细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劲,这种对话一般是常见于金门大桥,南京二桥上,她正准备澄清真相,对方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她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对着江风整理了一下头,伸了一下懒腰,感叹道,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
风有些大,夹杂着土腥味的雾水,她接连打了两个小小的喷嚏,抬头望一眼天空,一颗雨点刚好砸在她的鼻尖,她这才现头顶连绵不绝的乌云。戴佳裹紧外套往几百米外的观江亭跑,她刚跑进亭子里,身后便响起一阵哗啦啦的雨声。此时天空反倒像一条卸了重物的货轮,轻巧地向上浮去,一下子变得深邃高远,而那些翻滚的乌云也越来越淡,肆无忌惮地向地面倾泻雨水。戴佳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压在心中的重物似乎也在这场大雨中被溶解沉淀下来,她掏出手机,给荣小白短信,她说,南通这边下了好大的雨,我在江边的亭子里回不去呢。
半分钟后荣小白的短信跳了进来,他说,你等雨停了再回去,不要着凉了。
嗯,你在南京还顺利么?
这次过了五分钟之后荣小白才回复过来,他说,嗯,很顺利。
戴佳拣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捧着手机嘿嘿地傻笑,以往的犀利尖刺全无影踪。她一向不承认自己是一个热衷于无私奉献的人,她想与荣小白在一起,并不只是因为所谓的爱与依赖,还因为她喜欢与荣小白在一起时的自己。此时的戴佳没有锋芒,没有防备,只是一个沉浸于浅浅幸福的女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似乎是对长时间久旱的一种宣泄。
戴佳倒是丝毫不担心,她将小凉拖并排摆在旁边,抱着腿坐在亭内长椅上,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她在短信里写“我想你”三个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还是没有出去。正在她懊恼的时候,荣小白的短信又跳了进来,他说,佳,我今天上午想你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猜想荣小白肯定也和她一样,反复地写,反复地删,最后才加上一个时间限定,以免被抓住小辫子。他一向不擅长表达感情,否则高中时也不会在对某次暗恋中被戴佳长期讹诈,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他脸皮一如既往地薄,却又进化得圆滑了。
她决定先放下矜持,回复说“我一直在想你”,好让他感到内心有愧。不料她刚写到“你”字时,戴妈妈的号码忽然跳了进来,吓得她差点扔掉电话。戴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哪里?赶紧到医院里来。
我躲雨呢,怎么了?
快点回来,你外婆进重症病房了……
戴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没有继续听下去,立即挂了电话。她穿好鞋子站在亭口深呼吸一口气,顶着倾盆大雨冲了出去。当她钻进一辆出租车里的时候,她全身都已经淋湿,雨水顺着她的额向下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她全身都在大幅度地颤抖。医院离这里并不远,只有四五公里的路程,司机听说目的地是医院,猜想客人必然有重要的事情,于是将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工夫便到达医院大门外。司机想一直送她去医院里面,保安却拦住不予放行,戴佳也不争执,付钱之后冒雨下车。保安取得初步胜利,显得更加得瑟,又拦住戴佳说,等等,要登记!
戴佳被淋得全身湿透,她一边往里闯,一边厉声威胁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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