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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谁料江边怀我夜

初二夜里,谢昭仪半夜便被送了回来,初三,季涟又宿在了长生殿。一些平日里得长生殿赏赐多些的宫女太监心里竟有些暗暗欢欣,互相传言着原来陛下到底还是离不了孙贵妃。
初四这夜,召寝的是赵充仪。

秋风殿的偏殿里,燃着浓浓的檀香。

小王公公领人去斯盈殿传了口谕,赵充仪沐浴、更衣后,被一顶宫轿抬至秋风殿,小王公公伸手扶出赵充仪,道:“娘娘,陛下还在书房看书呢,让充仪娘娘在寝殿候着,充仪娘娘要是困了,就先歇了吧。”

赵充仪诺了一声,随着小王公公进了寝殿,一进去就闻到浓烈的檀香,熏得人有些晕,便问道:“陛下很喜欢燃檀香么?”小王公公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今日陛下又燃的浓了些。”

赵充仪坐在鎏金龙塌旁,强忍着过于浓烈的檀香,等到子时,仍不见季涟过来,便又怯怯的叫了小王公公来问:“陛下每日都如此忙么?”

小王公公尚未回答,旁边响起了一个疲惫的声音:“小王,把烛火灭了。”——正是季涟过来了。

赵充仪忙起身见礼,黑暗中看不见季涟的脸色,只听得他似乎走近了床榻,传来轻轻的一声:“记得,……你是琅琊人?”

赵充仪心中顿时感动,自进宫以来除了偶尔在孙贵妃那里得见她颜,便不再见陛下对自己问候半分,没想到陛下竟然还记得自己家居何处,便答道:“正是。”

季涟又问:“听说你字写得不错,一向是学什么字的?”

赵充仪摸索着走近龙榻,渐渐分辨出塌上季涟的轮廓,他已褪去外衣,靠在雕着蟠龙纹的床栏上,脸色似有些疲惫,赵充仪又答道:“臣妾在家一向是学严少保的小楷,有时也临些前朝的碑帖。”

窗外透进一丝凉风,吹的碧纱浮动,香罗帐也随之轻摇,赵充仪觉着自己脸色些微有些烫,入宫这几年来,自己早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得沾雨露的情景,带进宫的乳娘也早已把葳蕤初开时要注意的事项说的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却没有想到初到秋风殿时是这样的情景。

秋风殿……现在吹的可不就是秋风么?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季涟闭目斜在榻上,闻到因秋风而有些散落的檀香味道,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昨天之前,似乎很久都没有歇在秋风殿的这个寝殿了——除了小时候有几次皇爷爷带他宿在这里之外。

那个时候皇爷爷教他念一辞,那辞名就是这个寝殿的名字。

那个写这秋风辞的人,经历了什么,才会写出“欢乐极兮哀情多”这样的词句?少壮几时兮奈老何——自己尚年轻——连而立之年都不到呢,为何也会有如此感慨?

他不喜欢这里,透过窗棂能看到遥遥的地方似乎是明辉殿——另一边是南薰殿……

赵充仪见他只是闭目不语,半晌才鼓起勇气轻声道:“陛下……”

黑暗中那个人伸出一只手,摆了摆,道:“过来吧。”

她惴惴的靠了过去,陛下的身躯微有些凉,她想。榻上的那个人拉过她,十指成梳穿过她的丝,她来的时候沐浴过,只拿带束了头,黑暗中那个人的手轻柔而熟练扯掉那根带,在间抚弄起来,流出一声似乎是很满足的喟叹。

罗裳暗解,衣带轻分。

她紧咬着唇,痛与欢欣交缠着,她似乎听到在叫自己的名字,却又听不真切。

第二日起来时,赵充仪猛然觉时间已不早了,有些惶恐,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赵充仪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昨天晚上的一切,似真实似虚幻,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曾经生过。

头一日早上她还听这前几日里谢昭仪承宠时,似乎并不得圣心,半夜便被送回来,她昨日接旨时,心中很是不安了一阵子,陛下的目光,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来了么?

见她醒来,余公公忙上前来道喜,又告知她今日一早陛下就去内朝了,特地嘱咐不用叫醒她,让她自己醒来的。余公公着人来替赵充仪洗漱梳妆,叮嘱她去拜见皇后娘娘和孙贵妃。

赵充仪一面回想着昨夜季涟在自己耳边的零星细语,一面穿好戴齐,从榻上找出昨日被摘下的带,带在她手指尖缠绕,如同夜里他用手指绕着她的丝一般。

余公公在一旁,口上赞叹着她好福气,心中却隐隐觉着也有一丝不安——

昨日夜里,赵充仪承宠后睡下,陛下却在榻上反复难眠,换了去书房的卧榻仍是辗转反侧,待到丑时二刻的时候,带着小王公公偷偷的去了长生殿,余公公心里琢磨着他一时半刻,恐怕还是惦着孙贵妃吧……只是这赵充仪的待遇,好歹比谢昭仪要好多了。再过些日子,陛下便能渐渐的好了吧,余公公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赵充仪出殿时,宫轿早已收拾好了,先抬了去了蓬莱殿,江淑瑶见了她,神色颇有些黯然。前几日谢昭仪来时,娇艳中带着几分凄色;今日这赵充仪却是脸色红润,眉目含情,行动间颇是无力——陛下昨日想必待她极体贴吧?谢昭仪、赵充仪、下一个是谁呢?只是不论是谁,似乎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她心中甚至对在长生殿的人萌了一丝同情——她注定了是个冷宫里的皇后了,四载夫妻,除去必要的仪典,说的话有没有四句都是一个问题。对于他的回心转意的奢望,已经在他登基后的那场立后之争中彻底破碎,于是她只求平平安安过日子了——然而长生殿里的那一位,却如依附乔木之丝萝,一旦乔木坍塌,那丝萝又如何得存?

江淑瑶自嘲式的摇摇头——她替自己担了三年的心,如今才履完薄冰——竟替人愁起来?况且……就算如今这般境况,那个人依然心心念念的守在长生殿,不肯有丝毫回顾——这样比较起来,究竟谁更幸福?

赵充仪低低的向她谢恩——真不知有何恩可谢,还不如谢昭仪那样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性子来的爽快,江淑瑶微笑着向赵充仪道了喜,又着她注意身子,讲了几句之后二人均是无言,赵充仪便告了退,又坐着宫轿去了长生殿。

赵充仪在宫轿里看见小王公公在门口,猜度着必是陛下在里面,寻思着陛下也并非薄情之人,并不因孙贵妃不能生育而冷落了她,心中甚至闪过一丝念头,如果不育的人是自己,不知会怎样?想起这个又觉得不详,连忙摇摇头止住自己的念头,忆起昨日枕边的窃窃私语,赵充仪脸又有些微红,旁边的宫人便扶了她出轿,小王公公早入内通报去了,马上回转来说孙贵妃召见,请她进去正殿等候。

赵充仪在正殿坐下,不多时便见玦儿出来了,果然季涟陪在她身边,微笑着看着赵充仪,也不过说些保重身体云云,玦儿又加了几句尽心伺候陛下等话。

赵充仪愣愣的看着季涟和玦儿温和平淡的面容,心里无端的起怵来——她垂着头慌忙的微摇几下,努力的告诉自己——宫里知道孙贵妃和周昭媛一起垂钓的多了去了,她不过在众人闲聊时随口说了几句而已。

可是看到季涟黒黝中偶尔无意识的透出的几丝狠厉目光,她又不禁胆怯的问自己,当时当真完全无意说出来的么?她清楚的记得,当时佳雯诧异的瞟了她眼,然后默默无言——这几个月更是冷淡以对——也许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她坐了一阵,见季涟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叮嘱,便回了斯盈殿,周昭媛上来打趣了几句,她闹不过周昭媛这般小孩子气,又小睡了一会儿。

长生殿里,季涟头搁在玦儿肩上,一手搂着她的腰,手手去拔她头上的簪子,闭着眼,在她耳边低语:“玦儿,一样的香梗米,怎么你这里就煮的香呢……尚食局的人送去秋风殿的饭真是难以下咽……”,他嘟嘟囔囔的,活像被大人冷落了的孩子。

初七夜里传的是周昭媛侍寝,宫里人不禁赞叹起那斯盈殿的风水,陛下常年独宠孙贵妃,这些日子因子嗣的缘故渐渐分薄了些雨露,最早得幸的三人中,赵充仪和周昭媛都住在斯盈殿,又有人传言是那日赵充仪伺候的好,她因和周昭媛同居一处,感情深厚,所以向陛下举荐了周昭媛——不然缘何周昭媛同孙贵妃交好多时,也不见承宠?

只是这一夜也过的不甚安稳,听说周昭媛进了秋风殿不多久,又被送了回来,似是未承恩泽——谁知道呢?因为并不见陛下责难,周昭媛回去之后却神色惊惶,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初九那日,玦儿再去拜见太后时,便觉人数似乎比往日里多了好些,之前只是隔三差五的几个妃嫔聚在一起去陪太后说话,这日似乎人是到齐了,想是大家都知道了陛下开始宠幸其他的妃嫔了,这次陛下也能随着孙贵妃一起过来,好在陛下面前露两眼——玦儿瞟了一圈,现周昭媛并没有来。

众人见张太后的气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些,口上就称赞了一番,张太后笑道:“哀家前些日子身子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听得玥儿那孩子的事情,心里伤心,所以好些日子不痛快”,玦儿脸色稍黯,又迅恢复笑容向张太后致谢,张太后继续道:“涟儿这孩子,一向都是极孝顺的,只是在子嗣上未免福薄些,他又一向和玥儿感情是至好的。好在哀家听说涟儿这几日已渐渐想开了些,这也是你们的福分,若能为涟儿诞下一儿半女的,哀家心里也再无什么遗憾了。”

张太后拉着玦儿道:“现在有雪茹她们为你分忧,你肩上的担子也没那么重,平时还是多保重身体,免得涟儿心疼才是。”玦儿无奈,淡淡的谢她。

下的谢昭仪依旧神采动人,众人心中揣测着那日夜里不知生了什么事,对面的袁美人笑道:“还是昭仪姐姐最有福分,陛下头一个挑中的就是昭仪姐姐你,我们大伙现在看看昭仪姐姐面上的神采,跟了光似的,到底和我们这些人不同。”

谢昭仪挑了眉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陛下现今雨露均分,怎么会漏掉袁妹妹这样的可人儿,照妾身看妹妹也是好事近了呢。”

袁美人被她堵的没话了,这时苗充媛问道:“怎么不见周昭媛?”

赵充仪忙道:“周妹妹她身子不大舒服,昨日也不是很吃得下东西,今日就没有过来,说是过两日身子好了再来陪太后说话。”

张太后忙叫赵充仪回去多照看一下周昭媛,要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开口。

大家听说周昭媛病了,心中难免又有一番猜测。

众人等了许久,见陛下今天并不曾陪孙贵妃过来,也没有过来接她回去,猜度着孙贵妃一人独大的后宫局面到底是打破了。只是最近三次召幸的妃嫔里,似乎只有赵充仪较合圣意,大家看赵充仪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艳羡,恨不得从她骨子里看出来到底陛下喜欢哪一类型的,也好效仿效仿。

玦儿回到长生殿时,季涟正拿着桌上的刻石在下刀,见她进来,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啊,我就准备到明光殿去找了。”

玦儿作不经意问道:“你前日夜里把佳雯怎么了?今日大家都去了母后哪里,就她不在,听说是身子不大舒服。”

季涟侧过头皱眉嗤道:“我哪里能把她怎么样,她到了秋风殿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好像我是色中饿鬼很想临幸她一样,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把直接把她送回了,是你说半夜把人送回去人家脸面上不好看我才把她留久了一点的。”

玦儿诧异道:“怎么会呢?佳雯平时为人活泼可爱,一定是你吓着了人家。再说……佳雯还是个小女孩,又是第一回……”

季涟心里忽生出一股气来:“好了好了,你几时变得这么贤惠了?第一天我召那个谢什么的去秋风殿,你还在这里一夜没睡着偷偷掉豆子,现在倒好,倒帮着别人来劝我?再说了,你要是真喜欢那个什么周佳雯,就不怕她第一个生下儿子踩到你头上去?还有啊,你真相信那些人对你存着什么好心,不是指望着从你这里分得点好处?”

他一口气把积攒了许久的郁气泄出来出口才觉似乎过头了,微张

了张口,却无法把说出口的话收回了,只好拿着那把刻刀,在鸡血石上狠狠的乱凿一通。

玦儿低着头,半晌才咬着唇道:“可是以后没有子女的妃嫔是要殉葬的呀——再说,在后宫里没有要是没你的宠幸啊,她日子就会很难过的。我还是找时间去看看她的好,可别被你吓坏了不敢来找我玩了。”

季涟低声抱怨道:“前几日吧,你把我当配种一般的往别人那里推;现在又变成撒金元宝的散财童子了,你怎么尽想着别人好不好的,就不想想我么?”

玦儿自嘲式的笑笑,强作笑颜嗔道:“你们男人不是做梦都想着三妻四妾么?以前一直被我拦着,现下给你机会了,你还来怪我。再说宫里这些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你倒身在福中不知福!”

季涟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刻刀,走过来一把把她按在床上,伏在她脸上狠狠道:“小妖精,别老想着天天来试探我,你以为是个女人我抱在怀里就很快活么?要是这样我何苦还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跑到这里来找你?”

玦儿一脸无辜的睁着眼:“那些女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很合你的意么?”

季涟一面上下其手一面昵声道:“没有你在旁边,闻不到你的味道,你让

我晚上如何睡得着?”

玦儿啐道:“我才不信呢,她们去你哪里,一定是洗得香喷喷的过去的。”

季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气哼哼道:“还香喷喷呢,你以为是吃饭啊”,想了一阵又道:“也许她们熏了香吧,不过味道和你的不一样,我一下子就能闻出来。”着探手去脱她的绣鞋,玦儿笑骂道“就你是个狗鼻子”,一面踢了绣履下去,脚抬上榻时正好勾住了他的腰,季涟见她双目朦胧,娇媚横生,登时火就被挑了上来。

自玦儿小产之后,季涟已许久不见她如此的姿态了——恍然间只觉着她神色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妖娆,少了几分稚气,顾盼之间却是娇柔里夹着几丝凄婉,浑身陡然燥热起来,伸手探进衣衫,腰腹之处柔弱似无骨,再往上探去又觉比先前丰满几分。

对她压抑了许久的**在顷刻间都爆出来,季涟算了算日子,她休养了两个月,此时当无大碍,却还是不放心,一边摁了她在榻上,一边仍颇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你身子……”,玦儿眼睑微垂了一下,也没言语,只是抚着他的颈子,于是季涟动作渐粗鲁起来,扯了她的衣衫,气息沉重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再难压抑自己这许多日的复杂情绪,直至听到她压抑着的喘息伴着低促的泣声,才垂头轻吻她额上渗出细小晶莹的汗珠——这一粒一粒的汗珠似乎都渗出淡淡的幽香一般,季涟把头埋在她颈窝,似在压抑自己的胸腔里那恨不得蹦出来的心。

季涟伏在她颈窝闭目深呼吸好几回,才睁了眼,见她额上汗珠晶莹,伸手去帮她拂了汗珠,又启唇将那咸咸的味道纳入舌间。玦儿犹自闭目低喘,尚未平复过来,她颊上潮红,鼻尖上似散着异样的光彩。

季涟轻含着她温润的耳垂,在她耳边咬着牙切齿低语:“玦儿,你且记得那句话……虽则如云……”,他心中一恸,觉得此事到底是由自己而起,再说不下去,玦儿侧头凝着他,她知那下句正是“匪我思存”,心头一酸,抚在他后背上的手正欲圈紧,忽地现原先一直挂在他胸前的那枚玉玦,不知去了哪里,于是陡然无力,手垂下来搭在他腰上。

那枚玉玦在他身上挂了三四年,从未见他取下来,他往日同她玩闹时还常拿那枚玉玦去敲她的一口糯米细牙——如今,却不知他收到哪里去了。

季涟翻转身子,让玦儿缩在他前胸上,伸手抚着她早已散乱不堪的丝,尖轻触他的脸颊,他阖着眼,一只手却搭在她眉上,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这才安下心,悬了许多日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殿内只是静静的,却似有千般旖旎,万种妖娆,让他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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