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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戮尽百花而不凋春。
传说剑之成,风云裂,天地缺,剑气纵横,桃花浴血。铸剑师感应天地澎湃、自然浩荡,怒而挥剑,劈风斩雨。时花海烂漫,如茵如席,花树蓬勃,如云如盖,剑气所指,至精至纯,至绵至厚,百花倾心如飞蛾扑火,舍芳魂而不惜红颜腰折。风消雨驻,却似经历了一场屠杀,枝头齐齐不见伤痕,只余一地残红,三春未过而花事荼蘼。然剑气凝天地菁华、聚日月灵气,落花数月不枯不蔫,经夏尤艳,风吹花舞,散撒的天地是春,花已谢而春未残,世人神之。
传说固不可信,而颜鹊看到百花杀时的震撼却不逊于亲眼目睹“戮尽百花而不凋春”的奇景——剑长四尺,宽有寸余,脊微隆,无纹饰,茎腊一体,圆茎,圆,无格,通体纯黑。
那黑色——颜鹊抬头正碰上花少钧的目光,不禁一个激灵——如他的瞳孔。
花少钧不知颜鹊所想,笑道:“殿下何不一试?”
颜鹊将手搭上剑柄,用掌心摩挲,慢慢的握紧,再握紧,直到没有一丝空隙,仿佛粘成一体。他闭上双眼,净心吐纳,之后缓缓睁开眼睛,提了口气,将剑握起。可以感受到古剑不只是重量的沉重,那是从水底泥沙下提起一断埋没的记忆,克服了水的冲刷,泥沙的阻隔和时间的遗忘,重见天日。
握剑的右手已经开始烫,热而麻的感觉一直冲到肩膀,最终不可遏止的撞向心脏,颜鹊提剑挥舞,如龙翻巨浪,鹰贯长空,酣畅淋漓,只是不知雀跃的是人,还是剑。
“锵”一声,金石相击,颜鹊以剑拄地,剑入磐石三寸。
花少钧从旁递过剑鞘,道:“从今日起,百花杀就是殿下的了。”
颜鹊抬头,却略显狼狈,他也不掩饰,喘着粗气笑道:“锦都王,我似乎是中计了。”
“殿下何出此言?”眼中却满是赞赏。
颜鹊用力将剑拔出,收剑入鞘,看着手中宝剑,眉间纠结着不甘与失落,却仍不得不实说道:“我驾驭不了它。”
花少钧一笑:“当世若论剑法之精湛,能出殿下之右者鲜有,如果殿下都不能驾驭,还有谁能驾驭?”
颜鹊神情洒脱,“锦都王,你不用恭维我,你我虽只对过一招,但我知道你的剑法与我其实伯仲之间,”凤目微黠,“你驾驭得了它吗?”
花少钧微笑:“不能。”
颜鹊叹气:“那我也不能,激怒一只不驯服的野兽,是极危险的。”
“我不想这把剑落入一个只会用剑杀人的人手中,引来天谴,祸及无辜。如果猛兽不能被驯服,还是不要醒来的好,我相信,殿下是能让它安静沉睡的人。”
花少钧欣喜颜鹊有此领悟,当托此人,便道出原委,颜鹊却嬉笑道:“所以我说中计了嘛,本该是你谢我,反倒又成了我帮你,锦都王,你人情可是欠大了。”
花少钧爽然笑道:“殿下不愿意吗?”
颜鹊横剑当胸,眉梢一挑:“乐意之至。”
人有贪痴,即使不能驾驭,据为己有,已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翌日清晨花少钧便将璟安、倾之带到马场,见过化名赵却的凤都殿下——新任骑术师傅,并命“赵却”携两位小公子出城踏青。
“赵却”将倾之抱上马,倾之回头问道:“爹爹不一起去吗?”
花少钧道:“爹爹这几日公务甚忙,抽不出空来。”
倾之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花少钧见状笑了笑,哄他道:“改日闲了,爹爹亲自教你骑马。”
倾之听了,顿时眉眼笑弯,嫩声道:“爹爹说话算话。”
花少钧忍俊不禁,“好,君子一诺千钧,决不食言。”
“赵却”旁观,心下好笑,什么“一诺千钧,决不食言”,真是骗小孩的招数。可他瞥见花璟安,花少钧的大儿子,却见他一言不,只安安静静的上了马,咬着嘴唇瞧着父亲,再看花少钧,虽言语安慰着小儿子,眼神却是安抚着大儿子。最后,璟安默默点头,花少钧才释然。
颜鹊心想:昨晚花少钧该是跟他说了什么吧。也对,毕竟十三四的孩子已经不好骗了,不提前说好,反而要出岔子。
倾之年幼,尚不谙骑术,与“赵却”同乘一骑。“赵却”上了马,勒马缰向花少钧拱手,“王请放心,属下一定照看好两位公子。”
花少钧颔,“赵却”两腿轻夹马肚,马儿摇摇脑袋,缓缓走开了。
“爹。”一直很安静的璟安却突的喊了出来,眼眶中已盈满泪水,幸而“赵却”、倾之在前,璟安在后,以使倾之看不到哥哥的异常。
花少钧上前紧紧握住璟安的手,却只笑道:“可别再欺负弟弟了。”
“嗯。”如同父亲用力握住他的手,璟安也用力的点了点头。
“去吧。”花少钧拍马轻喝一声,马蹄嗒嗒,跟上前马。
璟安扭身看着父亲,舍不得回头,花少钧对他微笑,心中默道:璟安,凡事只要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也就不那么难了。世事难料,也许如今走一步,你我父子便远一步,不过你已经长大了,即使将来的路只能由你自己来走,父亲也不会担心。璟安,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自己……
“师傅,我们今天去哪里?”倾之扬起小脸问道。
颜鹊心下懊恼,锦官城附近的地形他早摸熟了,不过要说哪座山哪个林子叫什么,他却不清楚,早知道,该问问花少钧的。
颜鹊以绝对诚实的表情扯谎道:“现在不能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嗯。”倾之点了点头,也不见疑,倒是对新师傅预备的惊喜满心期待。
颜鹊见倾之乖巧,心下喜欢,却又瞥见花璟安那厢愁云惨淡,想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作罢。忽然间心里也难受得紧:对于花少钧和两个孩子,这已算是生离死别了吗?
已近春末,却忽的料峭轻寒,颜鹊打了个哆嗦,将怀中的倾之搂的更紧。倾之也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那怀抱坚实温暖,只是比起父亲来,却差远了……
慢催马,缓缓行,凤都殿下渐渐回过味儿来——不能被花少钧那张谦如君子俊如美玉的脸骗了,他就不信锦都王还真能坐以待毙,做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思及此处,颜鹊豁然开朗,不由神清气爽,马蹄轻快。
送走璟安和倾之,花少钧回到书房,却见子车灭早领来了裁缝师徒,等着要他试穿明日迎驾的朝服,见他回来,师徒两人便忙了起来。
“真是,怎么又瘦了,按上次的尺码做的居然肥了。”
“肩膀还行,抬手,袖子长点儿。”
“明子!尺子!”
“好了,转身。”
“得多纳几个褶,真是,又瘦了……”
“这块玉佩不行,明子,换墨绿的!”
……
老裁缝一面吆喝着小徒弟,也顺道把花少钧吆喝了,合锦都上下,恐怕也只有他老人家敢跟锦都王如此讲话。花少钧只是笑着任由老人指挥,时不时应声“好”,“随您”,“朝服肥大些也无妨”。
老裁缝姓荀名俭,年已七旬,鹤童颜,精神矍铄。他自二十五岁第一次入宫为锦都王族缝制吉服,到如今已整整四十五年,也算是“元老”了。老人家脾气甚怪,年纪愈大就愈怪了,他一辈子没成亲,无儿无女,也不收徒弟,八年前收了个弟子,是那年雪灾中遗下的孤儿。孩子当时受了惊吓,记不得姓名,荀俭没读过几天书,干脆就给徒弟取名叫“名字”,这名字听来尚可,写来却着实古怪,后来还是花少钧给改了叫“明子”。
荀俭与花少钧感情却也不同一般,只因花少钧从襁褓婴孩到七尺昂藏,不但是朝服,便服常服也有四五成出自荀俭之手。裁缝视自己的手艺如儿如女,从三十多年前看着咿咿呀呀的小花少钧穿着他做的衣裳一点点由粉粉嫩嫩的娃娃到俊朗英挺的少年,再到如今,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更可贵的是宅心仁厚,谦谦君子,内心里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儿孙看待。而花少钧从小到大一针一线都饱含了老人的心血与关切,对荀俭自然也是敬而爱之,尊为长辈,不以王上自居。
朝服试好,荀俭又送了三套衣服,说是给璟安、倾之和窈莹做的,花少钧欣然收下,借机将众人遣退,单留下老裁缝,请他“喝茶”。
荀俭在花少钧面前颇有些习惯了的“倚老卖老”,从不拘束,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还念念不忘的嘱咐花少钧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知爱惜身体,现在没毛病,老了就全显出来,后悔都来不及。又说到上次花少钧给他配的方子治风湿很是见效,仿佛让他的手年轻了二十岁,还能再做二十年的衣裳,不由老怀大慰。
花少钧劝道:“荀老,您也上了年纪,该享享清福了,我看明子人老实又能干,把您当亲爷爷侍奉,以后事情就交给他做吧。”
这话却不合老人的脾气,问道:“王是嫌我老了,做不出合心的衣服了?”
花少钧忙解释,“怎么会,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您做的,哪还能有更合心的呢。”
老人听了顺气,便道:“那就再别说不让我干了的话。”
人越老,脾气越犟,锦都王拿这倔老头全没办法,只好赔笑道:“好好,是我错了,再不说了。”
老人立时喜笑颜开,说等明年后年大公子璟安册封世子的时候要亲手给他缝制朝服,说着又感叹那剪子尺子摸了一辈子,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呢,就是死了,也得带进棺材去。
花少钧心不在焉,附和着笑了笑,他呷了口茶,看似随意的问道:“荀老,我小的时候您抱过我吗?”
“抱过,抱过,”老人眉开眼笑,说道,“王小时候可是胖墩墩、肉乎乎的,小手一伸开,就是五个窝窝,哪像现在……”说来说去又绕了回去。
花少钧忙打断,问道:“那您知道很多我小时候的事吧?”
老人呵呵笑的得意,连说道:“知道,知道。”
“那我是不是我父亲的孩子?”
手上一个不稳,茶泼出去了一半,荀俭呆呆的看着花少钧,后者眼中迷茫,痛苦而执着——他想要一个答案,不管是,或不是。
“我到底是我父亲的儿子,还是我姑姑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花少?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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