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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一路飞奔不时可见二人所留痕迹树折石裂宛如飓风扫过。梁萧触目惊心自忖即便寻上萧千绝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此处胸中腾起一股悲壮之气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足下也不稍停。
向西南追了半夜仍未追及那两人足迹又甚为浅淡梁萧追到次日凌晨竟然失了线索。他四方搜寻一阵也没半点蛛丝马迹那两个大活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萧不死心继续前行经过几处村镇却不见一个活人满地惟见折枪断弓、尸散落。那尸多为宋元军土可也有不少寻常百姓其状惨不可言。
梁萧惊疑不定奔行百里终遇上一群宋人百姓一问才知有几支元军偏师到过此地屡与宋军遭遇。众百姓害怕乱军劫掠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梁萧见这些宋人个个衣衫槛褛蓬头垢面神色凄惶不胜。再联想到一路所见顿时悔意大生。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阳城内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日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晚瞧见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的惨景悔恨之余又觉心神恍惚:“如此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牵累多少百姓?或许真如兰娅说的即便这一战之后永世太平可我的灵魂却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萧怔立良久醒转时那群百姓早已去得远了。他望着众人背影心中如被毒蛇噬咬痛苦难当:“萧千绝害我父亡母逸流离失所而今我又害得这些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如此看来我与萧千绝又有何分别?’’_
他此次不顾性命赶来只为复仇但一念及此又觉意兴阑珊报仇之念大减昏沉沉只顾前行一时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向何方。
夜深时梁萧只觉双腿如灌铅水疲惫不堪坐倒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村镇黑森森、冷幽幽形同地狱。倏忽狂风凄厉刮得枝叶哗哗作响便似人马哀哭一般。
梁萧心力交瘁迷糊睡了一阵。到寅卯交接时他忽被一阵怪笑惊醒。那笑声尖细高昂夹杂着咝咝异响。梁萧惊觉爬起那笑声却又一歇四野重回阒寂。
梁萧望向笑声起处只觉漆黑一团半分光亮也无心中微生寒意。
他循声走了十多里忽见前方房屋俨然乃是一座村庄。此时天色将明隐约可见村子后山影崔巍倚天而出。梁萧不知这一路走来已近黄山地界。
走近时忽见村子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元军尸。梁萧抢上蹲身扯开一人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团黑印便似一只极阴沉的眸子死死盯来。梁萧心头打了个突细看时觉那士兵浑身奇软如棉三百多根骨骼节节寸断竟无一根完整。
梁萧大为惊疑猜想这元军兵士当是被人一拳震毙全身骨骼被拳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凶手拳劲之霸道狠毒端的闻所未闻。他再看其他兵士均是胸有拳印骨骼尽碎。
梁萧沉吟半晌挖了个坑将这些人就地埋了才起身进人村内。他猜想那凶手或在镇中当下蓄满内劲每走一步均默察周边动静。但走了一程却见村中户户门窗大开户内却无一人。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窗越户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梁萧纵然胆大但一想到那凶人在侧也觉心跳加剧。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梁萧失声喝道。“是谁?”斜眼一瞥却见一扇木门在风中“咯吱”摇晃蓦然风势再紧那门扇又“砰”的一声打在框上。
梁萧松了口气转眼间却见那门扇一合一开之间似有人影闪动。梁萧心头一凛飞身纵起穿门而入。但室内空空并无一人。正觉奇怪忽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敢情是晨光初放竟将人影自窗外投人室内。
梁萧破窗而出只见前方大街上一字站了六人胸背相连垂手而立。
梁萧见那六人均是元军装束双眉一挑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那六人却如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梁萧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一拍最后那人肩头只听“噗”的一声六人如牌九一般向前倾倒叠在一起。梁萧大惊细看时只见那六名军士吐舌瞪眼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俯身细看只见六人并非如村外元军一般骨骼尽断身上也无明显伤痕只是最末一人断了右手小指第五人则断了左手小指。梁萧看到第四人时耗时良久才觉他左足小趾已断。第三人则断了右足小趾。第二人最奇头节节寸断除此再无损伤。梁萧惊疑不定再看第一人时却见那人骨骼头均然无损他略一沉思撕开那兵士的衣甲果见那人胸口有一团漆黑拳印。
梁萧思索良久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咦一声。他出声未毕只听有人冷笑道:“瞧出来了么?”梁萧大骇抬眼一瞧只见丈外萧然立着一人衣着懒散气派潇洒。
梁萧膛目道:“公羊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此等无名小卒杀之徒然污了手脚。”他上下打量梁萧嘿然道:“你若想死老夫倒乐意成全。”梁萧微微苦笑道:“萧千绝呢?”公羊羽淡然道:“他遇上故交正亲热呢。”
梁萧见公羊羽突然现身委实诡异至极。又听他含糊其词更觉疑惑:“此处生了什么事?”公羊羽瞧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梁萧面皮一热:“就算我罪该万死云殊就役犯有过失么?”
公羊羽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梁萧摆手道:“先生且慢动手这六人与我同袍从军。所谓人死怨消先生且容我将他们埋葬再斗不晚。”说罢自顾自拔出剑来就地挖了个坑将六人掩埋。
公羊羽从旁瞧了片刻冷声道:“他们死了有你埋葬却不知你死了之后又有谁埋?”梁萧听得这话想起自己从军以来征战频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千万将士在战场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名尸。自己活到今日实属万幸。
他一时心生凄凉叹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后埋与不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来年先生弃世之日也能料到谁来埋葬自己么?”
公羊羽寻思自己抛妻弃子身边再无亲人。恐怕百年之后也落得个遗骨荒山无人掩埋的结局想到此处心中一惨默然半晌道:“好瞧你父亲面上待你死后老夫亲手让你入土为安。”
梁萧心中百味杂陈。他此来本想与公苹羽辩驳一番但这一路行来目睹战祸之惨悔恨交加。他既觉自己罪孽深重论理之心便荡然无存只想着:“今日死于他手也算莫大解脱可惜爹爹的大仇未报妈妈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毙岂非天大的不孝?”
谁知公羊羽却被他一席话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机宫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实无百年之后恐怕也无人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里这个仇我定要替他报的。不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倘若死了岂不绝后?早先他听说梁萧攻宋之举勃然大怒下只想一杀了之此时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梁萧见他拈须沉吟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公羊羽缓缓道:“小子你可知道这镇中六人是怎么死的?”梁萧略一迟疑应声道:“是被人一拳震毙。但为何第二人断后面四人断了手指、脚趾却叫人想不明白。”
“这正是那人的厉害之处。若一拳将六人骨骼震散原也不难。难得的是他拳劲所及只伤指骨头并不波及其他肌骨。内力之妙可谓随心所欲了。”
梁萧心头一凛:“可是萧千绝么?”公羊羽冷笑道:“萧老怪若要杀人双掌所至千军辟易何必玩这些花活?这门武功出白天竺梵文名为‘湿婆军荼利’湿婆是婆罗门教破坏之神军荼利则是‘瑜伽术’里对内力的称谓也有蛇的意思是以这内功便是‘破坏神之蛇’。此功大成之后内劲犹如千百毒蛇游走于敌手体内是伤心碎骨还是摧肝断肠全凭修炼者的心意。”
梁萧道:“这般看来那人已然大成了。”公羊羽道:“不错。”梁萧双眉一挑道:“他叫什么名字?”公羊羽瞥他一眼嘿笑道:“你这娃儿死到临头问题却不少。”粱萧脸一热扬声道:“谁叫先生老不动手尽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公羊羽望着他暗叹道:“我若一心杀你何必废话。唉但眼下老夫委实硬不起这个心肠须得叫你惹我生气再动手不迟。”当下试探道“这人内功如此高明你很佩服么?”
他心忖修炼这“破坏神之蛇”的人乃是大奸大恶之徒梁萧只消答一个“是”字自己必然大怒立马就能取他性命。故而话一出口.便目不转晴盯着粱萧双唇。
梁萧一皱眉摇头道:“天下间让我佩服的不过四人此人决不在其内。”公羊羽大失所望随口问道:“哦是哪四人?”
“其中之一是位大和尚他义气冲天敢作敢当。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四。”
“你说的是九如和尚?”
“先生也认得他?”
公羊羽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那么第二人呢?”却听梁萧道:“第二人却是了情道长。至于为何也不消说了。”公羊羽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她排第一对不对?”梁萧摇头道:“她排第三。”公羊羽面色一沉心道:“我倒要瞧瞧谁排在她前头。”
却听梁萧又道:“我第二佩服的是一位小姑娘。”公羊羽眉头大皱心道:“一个小女娃儿焉能与慧心比肩?”想着怒哼一声。
却听梁萧叹道:“这位小姑娘身患不治之症却不自暴自弃乐于助人若然无她相助便无梁萧今日。”公羊羽听到这里神色略缓微微点头。只听粱萧又道:“至于梁萧最佩服的人却是个大元的官儿。”公羊羽眼中精光一闪劲透双手。
梁萧续道:“此人姓郭名守敬他一心兴修水利精研历法成就千秋之功遗惠百世之民故而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一。”
公羊羽听到此处怒气渐平点头道:“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无论在元在宋均是叫人钦佩。”他嘴里如此说但梁萧佩服者中竟无自己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忽听梁萧道:“先生的武功才智梁萧都是极钦佩的可惜先生抛妻弃子不顾亲情却又叫粱萧不太佩服了。”
公羊羽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若然因此杀了梁萧岂不自显心虚便将一腔怒火生生压下冷笑道:“你小娃儿乳臭未干又懂什么。”心中却想着:“这小子狡猾无比莫非已瞧出老夫心思装模作样叫我寻不着把柄。”转念又想“我何必自己动手叫他乖乖自尽岂不更好了”
他沉吟一会儿忽道:“小子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就走梁萧只得举步跟上。
公羊羽来到村头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白四野亮堂。他一掌击在松树树干上松针顿如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公羊羽大袖一扬袖间似有无穷吸力那千百松针顿时聚成一线收人他大袖之中。
公羊羽收完松针说道:“小子我若出手杀你未免胜之不武。石公山上你我赌约未竟而今不妨续上一续。”
梁萧双眉一挑只见公羊羽大袖再挥袖间松针嗖嗖射在黄泥地上少顷便摆成一个图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问道:“你认得么?”粱萧神色微变:“认得这是天地玄黄阵莫非宋军阵势却是出于先生手笔。”
公羊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你在石公山顶大放厥词说什么‘此阵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想必也有点儿见识。如今我这阵图之中一枚松针便算一个军士你若破得此阵我便饶你不死你若败了便自己抹脖子了账。”
梁萧审视那阵势半晌摇头道:“可惜我没有收松针的本事如何与先生比斗?”公羊羽笑道:“这个不难以你眼下修为我说一说你便会了。”
他心想梁萧难逃一死无须藏私便拈起一枚松针道:“我这法子叫做‘碧微箭’以碧针为箭内力为弓将这松针射出便是。”他见梁萧神色疑惑便道:“不明白么?我且问你。弓能射箭却是因何?”
梁萧精于骑射深明弓箭特性便道:“弓背刚硬弓弦柔韧。只消左手紧握弓背右手拉开弓弦便能将箭射出。”
“不错一张弓里有刚有柔你的内力可有刚柔之分?”
梁萧恍然道:“先生之意是以刚劲为弧柔劲为弦松针为箭。”
公羊羽颔道:“你这混账小子心思却还不笨。”梁萧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这功夫和萧千绝的‘弓弦劲’倒有些相近。”
公羊羽两眼一翻啐道:“放屁什么叫有些相近?哼碧微箭是碧微箭跟弓弦劲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哼一声“就算有些关系那也是萧老怪参得野狐禅不算正道。他以身子为弓我以气机为弓上达天道二者境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
损之不足者补之。’又道:‘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碧微箭的诀窍便在于此比之‘弓弦劲’那等狗屁功夫高明一百倍也不止。”
公羊羽骂了一阵一吐心中闷气才又细说如何走脉如何运劲。梁萧悟性本高抑且华山之后他历经阴阳龙战之劫内力兼具阴阳刚柔。听罢公羊羽的话拈起一枚松针加以五成刚劲五成柔劲刚劲外张柔劲内敛倏忽二劲相交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松针应声飞出插人泥里。
公羊羽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记清楚了外刚内柔谓之出外柔内刚谓之入。”
梁萧一点头呼地一拳击上苍松树干上松针簌簌而落他这掌却与适才相反柔劲外吐刚劲内收其势便似倒转长弓弓背在内弓弦在外将箭反射回来一般。百余根松针被他掌力一引顿然射将回来。梁萧袖袍一拢尽皆收入袖底。
公羊羽悠悠道:“说起来这道理也并非局限于松针伤人来日若你内力臻达化境吹秋毫射微尘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若有幸臻此境地天下之间怕也无人是你敌手了。”
梁萧听出他话中的遗憾之意微微苦笑劲分刚柔松针自袖中射出也排出一个阵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目光一闪冷笑道:“你也用这个?”
“天地玄黄阵’乃百阵之王无破之法。除了以彼攻彼再无良策。”
公羊羽冷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一挥袖地上松针如被风吹玄天二十四阵运转开来:“立春阵”若殷雷滚滚;“雨水阵”如斜风吹雨;“惊蛰阵”蛟龙摆尾;“春分阵”自分阴阳;“立夏阵”奔腾似火,“芒种阵”锐如麦芒“小暑”、“大暑”前后勾连“小雪”、“大雪”左右仿徨;“霜降阵”若**飞箱无所不至;“寒露阵”似叶间露水聚散无方。一时间阵形依四季变化分进合击。
梁萧也拂袖转动“玄天二十四阵”但方位颇有不同。“冬至阵”对上公羊羽的“夏至阵”“秋分”对“春分”“大雪”对“小暑”“处暑”对“清明”“寒露”对“谷雨”。玄天二十四阵合节气之变自有阴阳生克公羊羽阵法遭克顿然凝滞。
梁萧再一挥袖“成土阵”从正北出“隐土阵”自东北来“晨土阵”自东南出“滔土阵”从西南来。一时后土九州九阵各依方位纷纷杀出。
公羊羽冷笑一声大袖轻挥玄天阵散至两冀九州九阵居中突出。所谓南火克西金他以正南“深土阵”抵挡梁萧西方的“并土阵”;东木镇北水以正东“信土阵”抵挡梁萧正北“成土阵”。其他七阵也各依五行克制。其势便如白鹤展翅缥缈间暗藏杀机。
梁萧识得这是“天地玄黄阵”中“玄黄九变”之一的“鹤翔之变”当下双眉一挑扬声道:“虎踞之形。”
他内劲到处后土阵内收玄天阵外突形如一只踞地猛虎与冲天白鹤遥相对峙。公苹羽深知攻不可久斗得片刻阵势内敛变“品质之势”。
、虫质为龙生九子之一幼时其形如龟成年后脱掉外壳化龙而去。这一变寓攻于守后续变化甚多。梁萧即变为“风翥之势”易守为攻。公羊羽立成“黄龙之变”玄天、后土二阵忽前忽后势若神龙不见尾。梁萧阵变“玄龟之形”任其来回冲击不动如山。
两人虽以内力遥遥驾驭松针斗得实则却是智谋。“玄黄九变”顷刻变完二人又另创新阵仿佛弈棋一般。“玄黄九变”好比定势布阵布阵已毕再随机应变各出新意。只不过这比斗阵法蕴含许多五行生克、八卦九宫之理较之棋理却又繁复许多了。
公羊羽越斗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算学怎地如此了得。此阵他不过初涉我却钻研多年却占不得半点便宜。”殊不知梁萧也是穷思蝎虑不敢疏忽半分。初时他不过为求自保后来渐得妙趣于学问之专注反倒胜过关切自身性命了。
二人均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此番斗智真可谓棋逢对手。初时变阵尚且疾如狂风斗到艰深处渐渐放缓各各整眉苦思过得一时半会儿方才各出袖风交换一轮变化变到山穷水尽处又才各自托腮长思。直到一方萌灵感重又变阵应对。
如此斗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忽听得西方山中传来一声鹰唳尖细悠长久久不绝。公羊羽双眉一动微有不耐之色。
那鹰唳响良久仍不见歇。公羊羽倏地站起一挥袖两枚碧松针射向梁萧。梁萧沉浸于阵法之中不防他突然出手“膻中”、“神封”两穴一麻顿被制住。
只听公羊羽笑道:“阵法呆会儿再斗不迟那两个贼货斗得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咱们先去瞧瞧热闹。”
梁萧被他提在手里只觉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闪而没。公羊羽起落如飞转瞬奔出数十里路程。
到得一处山坳公羊羽跃上一块巨石笑道:“到啦!”说罢将梁萧放下。梁萧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翠峰横空云环雾绕不见天色;近处则是一片芦苇荡芦花摇曳好似堆银积雪一般。荡边立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黑衣的是萧千绝白衣人则五旬年纪鼻高目深面白无须嘴唇薄似刀削白一丝不乱如佛陀般堆在头顶。
梁萧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类中土人士又见他身边坐着一名元军兵土毡帽已脱黑落至腰间。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心中剧震若非穴道被制几乎立时便要大叫起来!敢情那元军兵士不是别人竟是阿雪!
梁萧惊骇之余再一细看却见她浑身僵直愣在当场就似一个石人。那白袍人唇边横着一支血红长笛鹰唳声正是从那笛中激出来。
只见天空之中七八只苍鹰、鹞子出凄厉呜叫与两只秃鹫斗得羽毛乱飞。那两头秃鸳悍勇无比一啄一抓便有一只鹰鹞堕下。梁萧想起母亲曾说少时养过两只秃鹫想来便是这两只了。
随那白袍人笛声高起低伏四面八方时有山鹰岩隼飞至片刻间已不下数十只团团围住那两只秃鹫乱啄乱抓。
梁萧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人竟能以笛子驱策鹰隼?”
只见那两头秃鹫渐渐寡不敌众头翅中爪身形摇晃鸣声凄厉。银袍人笛声忽地一扬数十只鹰隼、鹞子一拥而上嚎爪齐施。只见半天中血雨纷飞那两头秃鹫转眼便被扯得七零八落。
萧千绝见状八字眉向下一耸怒哼一声。白袍人歇了笛声扬声道:“萧老怪你不是说这两只秃鹫长空无敌么?而今输了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隐有咝咝异响。
梁萧听得耳熟心道:“原来一早先听到的怪笑声便是他的。”
萧千绝冷然道:“好这一阵算我败了。说好了先斗鸟儿再比武功贺陀罗有本事的这次便不要再逃。”
白袍人嘿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见萧千绝作势欲上他忽地横笛于口出一串清亮鹰唳。
只听呼啦拉一阵乱响漫天鹰鹞呼啸而下齐向萧千绝扑来。梁萧心头凛然:“这人真有御鹰之能却不知是何来路?”
萧千绝见群鹰扑至大喝一声双掌挥舞。要时间半空中似有无形刀剑飞舞那些山鹰、岩鹞纷纷折翅断头当空落下未死的挣扎乱飞却无一个近得萧千绝身侧。
顷刻间漫天鹰隼尽遭屠戮仅存一只山鹰惊惶着展翅欲飞。忽听一声虎啸一头黑虎从侧旁林中蹿出纵起一丈来高自半空中将那只鹰扑将下来按到地上时已然不活了。
贺陀罗咝咝笑道:“萧老怪你的‘天物刃’越凌厉了。”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笑道:“屁话少说还我鹫儿命来。”
他身形一晃逼近三丈贺陀罗手足不动人却横飘两丈让过萧千绝一掌笑道:“萧老怪少安毋躁再让你见识见识。”
他横笛于口吹奏起来此次却是叽叽喳喳尖细嘈杂。梁萧忖道:“这是什么鸟叫好生耳熟。”
萧千绝闻声止步冷笑道:“好老夫就再瞧瞧。”当下凝立不动刷刷刷又是三掌。贺陀罗虽在数丈之外已然左右闪避退到十丈处脸色虽不大自然口中兀自吹奏不绝。
一时间只听四周叽叽喳喳应和之声大起。梁萧但觉天色一暗抬眼瞧去就见空中出现无数麻雀如一片灰麻云彩向这方飞快移来。梁萧恍然大悟:“这人吹的是麻雀叫声。”
却见那些麻雀便似疯了一般快如利箭嗖嗖嗖从天而落射向萧千绝。萧千绝掌风到处麻雀尸身犹如雨落但一群堕地二群又至前仆后继浑然不知死为何物。
萧千绝初时出掌尚且从容渐渐越变越快使到后来双掌此起彼落疾如风轮。但那麻雀仍然越聚越多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好似整个黄山的麻雀均向此地聚集而来。
麻雀聚集已多经那贺陀罗笛声催促分作两群。一群裹着萧千绝密密层层犹如铁桶一般。另一群则冲向那头黑虎尖嘴乱啄。黑虎厉声咆哮挥爪摇尾但那麻雀无孔不人黑虎顾难顾其尾不多时便听得一声嚎叫黑虎双眼流血惊慌中拔腿欲逃。但群雀穷追不已对准它爪牙不及之处啄得血肉飞溅。黑虎奔出二十来丈口中厉吼变成声声哀嚎蓦地四爪一软瘫在地上。
萧千绝的“天物刃”掌风虽厉但遇此怪异情形也觉无法可施。麻雀本是百鸟之中至为低贱弱小者但因数量太巨一旦聚集威力之强竟是远鹰隼。萧千绝杀透一层又来一层只杀得地上雀尸堆积盈尺而那头黑虎却为群雀啄食血肉已尽只余白骨了。
梁萧纵然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但见此情景也觉心寒。
忽听萧干绝一声大喝呼呼数掌将雀阵冲出一个口子身若一朵黑云径向芦苇荡飘去。
梁萧见他使出这路轻功也不由暗赞一声好揣度道:“无怪他往芦苇荡去了此时除了钻人水中委实摆不脱这些怪鸟。”
谁料萧千绝贴着芦苇尖滑出三百步之遥并不人水而是落在对岸手里却多了一杆芦苇色泽淡绿。
萧千绝眉间含煞将芦苇摘枝去叶便成一支芦管凑到嘴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芦管声本就凄怨哀绝再经萧千绝内力催逼更是摧人肝肠。
梁萧只觉眼角一酸但他此时已非吴下阿蒙一念方起便悚然惊醒忙以《紫府元宗》中的“洗心入定”之法凝神守一抗衡芦管之声。
芦管声升起与贺陀罗的笛声纠缠一处麻雀被这一扰无所适从扑棱棱一阵拍翅绕着同类尸体上下乱飞哀鸣一阵四面散去。
这一阵委实血腥惨烈梁萧眼看群雀散尽长吐一口冷气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他暗暗心道:“萧千绝这釜底抽薪之计委实高明麻雀因笛声而起笛声一破雀阵自然破了。”
雀阵虽破萧千绝却不敢大意芦管声更是哀怨如离人夜哭怨妇悲吟绕梁穿云千回百转凄伤之意布满山谷。贺陀罗则变出百鸟之声莺语关关黄鹂啾啁乃至鸦鸣鹤唳变化无穷。
两人乐声皆以内力催逼摇魂动魄十分难当。梁萧以“洗心入定法”抵御始能无虞。凝神间忽听嘤嘤之声不觉一惊张眼望去只见阿雪如梨花带雨哭得哀切至极。
敢情萧千绝芦管乐声太过凄伤阿雪听得难过至极血气上冲突破禁制哭出声来。但禁制又未能全解是以她虽欲号啕大哭却又觉中气不足只能嘤嘤啜泣胸中哀痛越积越厚宣泄不得渐渐面色白双目失神。
梁萧心知如此下去阿雪势必伤心而死。但他苦于穴道被制无法施援情急间运功冲穴。但“碧微箭”何等厉害他连冲数次均然无功。
正当此时忽听公羊羽大笑一声声震林谷继而盘膝坐下撤出青螭软剑.横于膝上屈指勾捺剑身叮叮咚咚竟有切金断玉之声。
只听公羊羽哈哈笑道:“萧老怪子日‘哀而不伤’你这芦管吹得乱七八糟叫人听不下去。”说着以剑代琴挑引徵羽按捺宫商琴音婉妙处竟不啻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欢快跳脱令哀苦之意为之一缓。只听他应乐唱道:“野有死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檄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
这《野有死腐》出自《诗经》讲的是在荒野之中女子怀春男子上前挑逗的情趣。是以曲中春意洋洋天然生。
公羊羽唱罢这曲调一转又唱道:“女日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女曰鸡鸣》讲的是一男一女午夜偷情之事轻佻婉约情意靡靡。
这两曲子一响顿将芦管声冲得七零八落阿雪胸中怨意大减不知为何竟觉面红耳热遐思纷纭芳心可可尽是梁萧的影子。
贺陀罗忽地歇住鸟笛咝咝笑道:“原来公羊兄也是我道中人。所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洒家年少慕艾追求美色那也是五日无之的。”
他于汉诗原本所知不多此时得以卖弄大感得意瞥了阿雪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梁萧却大大皱眉心道:“这厮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怎么还自称年少慕艾未免太过无耻。”
公羊羽微微一笑忽又唱道:“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蓬搽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贺陀罗听出这曲中似有嘲讽之意却又不明就里正自皱眉。忽听公羊羽笑道:“贺臭蛇你可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是什么含义?”贺陀罗笑道:“这句言辞古奥洒家汉文粗通可不大明白。”
公羊羽眨一眨眼哈哈笑道:“简而言之燕婉之求蓬搽不鲜也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自不量力的意思呢。”贺陀罗面色一沉干笑道:“敢情公羊兄骂洒家是癞蛤蟆了?”公羊羽笑道:“不错不错老子连骂你三句癞蛤蟆你却一概不知这叫不叫对牛弹琴?哈哈哈哈……”贺陀罗面色难看至极重重哼了一声。
两人对答之际萧千绝的芦管声忽地一转哀怨之意略减绵绵之情大增。公羊羽听得一愕。
敢情萧千绝吹的正是一曲《兼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曲子专道一名男子历尽无数险阻追求心中爱人。公羊羽本有心魔一听之下大生共鸣。
要知他遍天下寻找了情自觉所受苦楚即便《兼霞》之诗也不足形容其万一顿时自怜自伤甚觉迷茫。
萧千绝将《兼葭〉吹完一遍再吹一遍。公羊羽听得人耳指下曲调竟也渐渐变作《兼葭》的调子:“兼葭萋萋白露未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渭;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此时他与萧千绝以琴音相斗只此一瞬之间心与曲和双眼中渐生狂热。贺陀罗瞧出便宜心道:“此人武功才智俱是洒家劲敌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当即横过鸟笛出睢鸠之声。
睢鸠乃是情鸟雌雄相守终生不弃。其叫声婉转哀怨宛如煽风点火一般令芦管威力倍增。
公羊羽听着芦管鸟鸣心中忽高忽低、忽悲忽喜恍惚间只见了情白衣赤足青丝委地俏生生立在云水之间笑颜清甜妩媚令人血为之沸。
公羊羽定定瞧着前方双眼里忽地流出泪来双手一挥高叫道:“慧心你为何躲着我为何躲着我呀!你可知我寻你的苦么?溯徊从之道阻且长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他平日自怨苦但囿于身份始终藏在心里此时忽而喷薄而出竟是一不可收拾。
梁萧见公羊羽如此模样心中大急但那两枚松针始终梗在穴道之间无法冲开。情急中他灵机一动:“方才公羊先生不是教了我‘碧微箭’么?外刚内柔谓之出我何不以外刚内柔之劲将这两枚松针射将出去?’’
一念及此他内力运至“膻中穴”处刚劲在外柔劲在内倏地引弓而只听“哧”的一声轻响松针离体飞出。梁萧大喜如法炮制将“神封穴”上的松针逼了出来。
此时间公羊羽已然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反复叫着“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业已到了疯狂边缘。
梁萧不及多想一跃而起一掌按在公羊羽“玉枕穴”上真气注人督脉直抵大椎大喝一声。
这法门出自《紫府元宗》的《入定篇》要知修道者初入定时多有杂念一招不慎便有走火人魔之患因此身边多有师尊护持待其人魔之际便以此法喝转。公羊羽此时情形与走火入魔本相仿佛是以立竿见影。公羊羽闻声一震灵台顿转清明。
萧千绝与公羊羽仇大怨深本拟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这生平强敌激得癫狂而死。不料紧要关头被梁萧横插一足眼见公羊羽眸子忽转清明顿知功败垂成心中恼怒无比力催芦管欲趁公羊羽立足未稳攻他个措手不及。贺陀罗也是一般心思鸟笛声越激烈。
公羊羽既已醒转当此两面夹击暗叫不好当即归真守一盘膝坐倒左手鼓动软剑疾奏《风雨》之声抵挡萧千绝的芦管右手摘下腰间红漆葫芦“咚咚”敲击岩石声不离宫商之调暗合《鸱鸦》之曲抵挡贺陀罗的鸟笛。但他癫狂之时心力消耗太剧仍未缓过气来兼之以一敌二备感吃力不消片刻工夫头顶已是白汽蒸腾倏忽间“噗”的一声酒葫芦破成两半再一瞬的工夫指尖掠过剑锋皮破血流。
梁萧见状纵身上前挥掌拍向贺陀罗。贺陀罗见他年纪甚轻掌风如此凌厉微觉吃惊但他斗到紧要关头无暇理会也不见他晃身人便已在一丈之外。
梁萧一掌落空心中凛然。身形一转忽地掠出丈余将阿雪抱在怀里阿雪见了他欢喜无限秀目中顿时泪光涟涟。贺陀罗见状眉间透出一股煞气偏又不便抽身惟有恨恨瞪视。
梁萧见三方越斗越紧当即撕下衣服塞住阿雪双耳呼呼呼又是三掌扫向萧千绝。萧千绝凝然不动待得梁萧掌风到时他衣袍一胀一缩将来劲从容化去。
梁萧暗暗吃惊想要上前缠斗但又放不下阿雪。但若不阻止二人公羊羽必败无疑。两难之际忽听一记钟声悠悠传来浑厚洪亮摇山动谷。只听有人朗朗笑道:“两个打一个不要脸哈哈不要脸……”笑声中嗡嗡钟鸣不绝声声敲在萧千绝乐声起承转合的空隙处。
萧千绝一时不防几被钟声攻得散音走板只得弃了公羊羽忙催芦管抵御钟声。
公羊羽腾出一只手来念到方才的狼狈苦况双眼圆瞪扬声道:“贺臭蛇先时的不算咱们一个对一个再来比过。”
他积了一腔恶气尽皆泄在贺陀罗身上双手以剑代琴奏起一曲《殷武》:“挞彼殷武、奋伐荆楚……”那杀伐之气凛凛然直冲霄汉。贺陀罗不敢怠慢也以百鸟之声应对。
霎时间又听一声长笑。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九如肩扛铜钟阔步行来。那口钟较之寒山寺大钟小了一半略显破烂。九如举棒连敲出嗡嗡巨响。
他瞧见梁萧当下笑道:“小家伙好久不见了。”梁萧抱拳道:“大师豪迈如故可喜可贺。”九如哈哈笑道:“小于倒是嘴甜。也罢待和尚事了咱们敞开肚皮大喝三百杯。”
不待梁萧答话他目光一转又盯着贺陀罗笑道:“贺臭蛇和尚遇上个老相识叙了叙旧是以来迟。哈哈你想我不想?”说话间“刷”的一棒当头直击贺陀罗。
在梁萧看来这一棒平白直人并无奇特之处但贺陀罗却甚为忌惮飘退丈余将鸟笛收人袖内冷笑道:“老贼秃死缠烂打么?”九如笑道:“死缠是你贺臭蛇的本行烂打才是和尚的能为。所谓打蛇打七寸牵牛牵鼻子。哈哈可惜你贺臭蛇不是道士要不和尚须得找根绳子牵你一牵。”他口里说笑手中木棒飞舞铺天盖地。
贺陀罗闪身飘退竖眉喝道:“老贼秃天地虽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洒家从未招惹过你。当年你将我赶出中原也就罢了如今我才回中原你就追了洒家几千里这算什么道理?”
只听“嗡”的一声九如将铜钟重重搁下乌木棒就地一戳冷笑道:“贺臭蛇你还有脸说个‘理’字?你甫人中原便残杀三百多人**六十余人。无恶不作百死有余。”
贺陀罗哼了一声不耐道:“那些百姓生来便是给洒家练功用的杀几个打什么紧。至于那些女子能得洒家垂青那是她们的福气既得无边快活又能保住性命可谓一举两得。”
九如目光如炬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呸了一声道:“放你***臭蛇屁。”
他一棒挥出贺陀罗扭身让过来棒寒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有你无我。”忽从肩头撤下一支奇形兵刃手柄居中四方各有尺许刀锋弯似残月冷若碧水形同一个大大的“峨”字。
九如识得这兵刃名叫“般若锋”锋利绝伦招式诡奇不由笑道:“掏家伙么?”他棒法转疾左手一抬大喝声:“去。”那口大钟“呼”的一下向贺陀罗头顶压到。
贺陀罗“般若锋”一闪将那口铜钟劈成两半。九如长笑一声棒如快鸟穿林透过两月铜钟点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身若无骨扭曲避过手中般若锋滴溜溜乱转便如擎着一轮明月向九如翻滚杀来。
公羊羽平生自负既见九如出手不肯再弹琴扰乱。
他转眼凝视萧千绝嘿声道:“贺臭蛇有老和尚作陪咱们也该了断了断了。”萧千绝歇住芦管冷冷道:“正合我意。”“意”字犹未落地公羊羽大袖飘飘软剑已到他面门。
萧干绝身形略晃双掌忽刀忽剑忽枪忽戟一瞬间变了七八种兵器招式挡住公羊羽狂风般一轮剑势。公羊羽杀到得意处纵声长啸剑若风吹落花月照流水出乎性情任乎自然。
萧千绝眼见徒手难以抵敌便自袖间取出芦管。他的“天物刃”本为内劲要旨在于“天下万物皆为我刃”。运之于拳掌血肉成刀无坚不摧;运之于纸页草茎便如钢刀铁棍。此时他将芦管拈在指间刷刷凌空刺出虽只五寸长一段细管气势之上却不下天下间任何兵刃。
天下四大高手如此捉对厮杀世上武人终此一生也难以得见其一。梁萧却觉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瞧九如、贺陀罗一对则错过公羊羽、萧千绝;专注后者却又错过前者。
那四人斗到酣处贺陀罗闪避之际忽见公羊羽背对自己心生毒念抽冷避开九如一挥般若锋偷袭公羊羽。
公羊羽反剑挡住。萧千绝不愿与贺陀罗联手略一迟疑便听九如朗笑道:“萧老怪三十年不见和尚还当你死了呢!”说话声中挥棒打来。
萧千绝举芦管挑开来棒还了一掌冷声道:“你老和尚活到今天才叫稀奇。”九如嘿嘿直笑手中棒横劈竖打左挑右刺与萧千绝以攻对攻各不相让。
斗不多时萧千绝一转身又对上贺陀罗九如则与公羊羽交起手来。这四人当年均曾会过多年不见都想瞧瞧对方进境如何是以频换对手互探底细。
梁萧看得人神不由忖道:“这四人到底谁更厉害些?’‘他念头方起忽听九如笑道:“老穷酸你和萧老怪、贺臭蛇不同。和尚本不想教训你的怪只怪你绰号不对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皱眉道:“什么绰号?”九如笑道:“有人叫你天下第一剑剑字倒也罢了但天下第一这四字大大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气难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跷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老穷酸果然是读书人见识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公羊羽见他摇头晃脑满脸得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无怪和尚叫做秃驴脸皮之厚胜过驴皮。”
他得九如解围心中感激始终留手此时被九如一激好胜之念大起放开手脚径取攻势。
两人兵刃皆为青黑缠在一处凝滞处如黑蛇绕枝矫健处若乌龙乘云。九如斗得兴起连呼痛快。正自大呼小叫忽听山外一个声音喝道:“老秃驴是你吗?”声如闷雷震得群山皆响。九如神色一变脱口骂道:“是你爷爷。”
那人哈哈笑道:“老秃驴来来来咱们再斗三百回合。”九如脸色变得甚是难看骂道:“打个屁和尚另有要事不陪你胡闹了。”忽将公羊羽晾在一边呼的一棒便向贺陀罗头顶落下。
贺陀罗较之三人略逊半分单打独斗或能撑到六百招上下但此时走马换将变数多多甚感不惯。此时他骤然遭袭大觉尾难顾被九如刷刷两棒逼得后退不迭。
忽听九如炸雷般一声:“中。”他一棒飞来正中左肩顿觉痛彻骨髓、转身便逃。九如紧迫不舍。两人一走一追顷刻间便上一座山梁。
此时忽地一条人影凭空闪出截住九如嘻嘻笑道:“老秃驴咱们打过咱们打过。”他边说边拳打脚踢招式竟高明至极以九如之强也惟有止步对敌。
公羊羽、萧千绝均有讶色。他二人方才与九如交过手深知这和尚厉害至极谁想竟被来人赤手空拳逼得团团乱转委实叫人不可思议。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见识竟也瞧不出是何来历。
却见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余合九如一棒逼退来人一纵身跃到山梁之后。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里走?再打过再打过……”叫喊声中一个筋斗翻过山梁消失不见。公羊羽和萧千绝见这人言谈举止无处不怪武功又高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双双施展轻功追赶上去。
公羊羽奔出数步忽又停下转身傲立瞪视梁萧道:“姓梁的小子今日你于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杀你不合道义。但你若再相助鞑子老夫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要取你性命。”
梁萧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萧从今往后决不再伤一名大宋百姓。”公羊羽皱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点头跟着萧千绝惊风也似地去了。
梁萧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见她双颊潮红一对秀目灿若星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点点残泪。
梁萧把她脉门但觉任督二脉均涩运内力冲击全然无功。他运起“碧微箭”将内劲注入她体内刚劲为弧柔劲为弦凝气为箭沿路射出阿雪但觉胸口一轻脱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萧正给她打通丹田禁制闻言皱眉道:“傻丫头张口就死呀活的听着不吉利。”阿雪脸一红垂头捻着衣角。
却听粱萧道:“你怎么来这里的?”阿雪眼眶一红:“我……我听胡老万说你追公羊先生和萧千绝去了心里一急就打马出城来找你。”
梁萧怒道:“胡老万这个大嘴贼货。回去我抽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别打他若他不说我岂不更加担心。”
梁萧白她一眼道:“担心又管什么用?那你是怎么落到那白衣人手里的他……他有没有欺负你……”说到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罢了若你不好说就当我没问过不说也罢。”
阿雪摇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都告诉你吧。”粱萧心头一酸:“我这个傻妹子大约被人欺辱了也不明白生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中难过说道:“阿雪你拣不打紧的说不快活的事就别说了最好今后想也不想就当没生过。”
阿雪怪道:“什么叫就当没生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骑着马出城也不知东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觉马身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后面。”梁萧忍不住问道:“是那白衣人么?”
“是啊但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可一转头就觉他在我耳边吹气怪痒痒的。”她说到这里甚觉羞赧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
梁萧皱了皱眉迟疑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个空收掌时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边吹边笑还说:‘小姑娘你会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衣服。’他就嘻嘻笑说道:‘洒家这双眼看一根汗毛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没看见一个即便见了也不会武功。’我听他又说又笑不知为何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你别坐在我后面会压坏马儿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着我我就下马。’说着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几乎抬不头来。
梁萧面沉如水摇头道:“阿雪不说了吧我不想听。”阿雪蹙眉道:“后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听太可惜啦。”不待梁萧答话又说道“当时我一生气就回头推他但我一回头却看不见他一转身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还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就听他老是夸我好看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尽说瞎话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还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丑得紧啦。”
梁萧望着她莹白如雪的娇靥叹道:“好啦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阿雪不解道:“为何呢?后面还有很多怪事我都没说呢。”
梁萧心头一痛:“或许让她说出来大哭一场更加好些。”于是涩声道:“好你说我慢慢听着。”
阿雪“嗯”了一声:“就在我赶不走他、着急的当儿忽听身后传来‘当啷啷’的钟声就和刚才那老和尚的钟声一样。那白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该死的贼秃赶你……你奶奶……的丧。”’她说完这句脸一红忙道“哥哥这句话可不是我骂的是那白衣人骂的。”
梁萧皱了皱眉却没作声。阿雪又续道:“他骂了两句忽然就点了我的穴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马儿使唤使唤。’说完就抢过缰绳打马狂奔。跑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带我下马解开我的穴道。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搁时辰寻不着你就急得直哭。那个人却笑着说:‘不要哭啦咱们找个舒适的地儿洒家让你大大欢喜。’我就说:‘我找不着哥哥怎么都不欢喜。’那人又笑:‘找什么哥哥啊呆会儿你欢喜了叫我哥哥都来不及呢。’
“我听他说话古古怪怪心里不快就说:‘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人笑道:‘呆会儿可由不得你。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处子还会武功做酒家的炉鼎再好不过啦。”
她说到这里蛾眉一蹙问道:“哥哥什么叫炉鼎?”梁萧也不大明白便道:“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觉得不是好话那人边说边瞧着我眼神十分奇怪忽就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子里走。我挣扎不开正觉焦急忽然又听钟响。那人一呆怒道:‘***臭贼秃就不叫人安逸。’接着又骂了好多脏话。嗯……哥哥我都说不出口不说好么?”
梁萧随她说话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闻言说道:“不光不要说更不能记在心里。”阿雪点头道:“嗯他一边骂人一边抓我上马但每次停下就听后面钟声传来他很生气又似有些害怕一听钟声立马就走。”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定是九如大师在后面追赶贺陀罗抓到阿雪也无暇作恶至于九如大师手持大钟料是为了克制他的鸟笛?’’
却听阿雪续道:“就这么奔了一整日最后把马儿也跑坏了。那人就丢了马带我步行。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来了群大元军土他们一瞧我穿着军服就纷纷叫喊让那人放人。那人只顾冷笑忽地制住我穴道纵身上前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倒啦。”
阿雪说到这里神色一黯。梁萧忖道:“原来那些元兵是为救阿雪死的我埋葬他们也算报答。”他知此事已到紧要关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逼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靠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高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衣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屁。’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然后又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干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激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足矣。’说完飞身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根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白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摇头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身欲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满泪水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一夜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又觉他手指过处麻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白衣白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高手缠住藏身在灌木丛里待四大高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强敌急思对策。阿雪藏在他身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都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唇干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白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色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人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人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于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人林中跟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腰处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惟有硬着头皮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高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身在山腰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惟有靠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盖世这一棒足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内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两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足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满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身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脱险竟激出浑身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身子越来越小好似钻入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交进:“这小子是猢孙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日后留下病根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干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满雨水水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小令那时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吟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水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根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内心深处那柳绿色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搓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皮搓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日深皮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搓到入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胧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色。只见无数麻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麻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足内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麻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阴柔便如一张无形强弓将漫天松针激射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射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射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尸体便已布满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高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长绳但树皮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优。
到得次日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身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强十倍也惟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释火将麻雀剥去皮毛以坑中积水洗净一根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麻雀烤熟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嫩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色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麻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麻雀握笔时手会抖的。”说着微感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身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麻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脱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满腔欢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高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括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拔出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欲要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心事画图伐木。梁萧涉足西方算学之后机关术更上层楼是以这只木鸟较之当年所造竹鸟更为精巧。他不敢稍有怠慢昼夜兼工即使入夜也燃着松明火把赶造通宵不息。
至第四日凌晨木鸟终得完工形若大鹰左右翅长三丈前后两丈五尺下腹装设机轮上方两侧均有绞柄头尾两翅共有风车四部与绞柄相连。木鸟下端有圆木轮轮下斜搁两条木轨为起飞之用。
木鸟虽然造好但其时风向不定不便起飞梁萧心中更是惴惴。要知此事自古未有稍有差池自己粉身碎骨倒也罢了阿雪若有长短自己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贺陀罗白日封锁下山路途夜里则在山腰石洞中运功疗伤。他的婆罗门内功深湛无比到得第三日夜里肩伤不药而愈只怕夜里攀山失足暂且隐忍。
这几日他向山里人打听过身处这座山峰名为天都峰即“天仙都会”之意乃是黄山七十二峰中第一险峰自古以来鲜有能人登顶。贺陀罗当时一听便雄心大起次日天色微亮即刻出了山洞但觉内力充盈四肢便利当下抖擞精神手勾足搭飞般向上攀援。
阿雪监视山下她被云雾碍眼一时未察觉贺陀罗上山待得现报知梁萧时梁萧俯身一看只见贺陀罗在雾霭间纵跃如飞距崖顶已不过二十余丈不由暗骂:“老贼来得好快。”
此时虽然风偏西北不大合意也惟有一试了。梁萧当下搀着阿雪坐上木鸟绞动手柄四部风车鸣呜鸣转搅得峰顶烟尘四起。梁萧一挥剑斩断后方绳索。木鸟顺木轨滑下“呼”的一声谁料竟未飞起却直直向山下俯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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