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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温柔的人也可能就是最暴躁的人只是在平时很不容易为人现而已。
冷魂儿向枝梅外表是个最温柔和蔼的人事实上她本性非常任性烦躁的。只不过几十年的边疆生活把她锤炼成另一典型的人物;可是这并不是说她已经把先天所具有的那种个性改变了。
老年人很不愿意怒的可是老年人的怒火往往是最厉害的一即不可收拾。
鬼爪蓝江、冷魂儿向枝梅这两个老一辈的人物本有深笃的交情可是这一刹那却各自为着自己的徒弟反目了。
向枝梅听到蓝江这句更具有挑拨性的回答之后竟感到势非动武不可了。
她倏地作色:
“这么说你是要同我动武了?”
蓝江岂甘示弱只见她黑牙一错哈哈怪笑:
“好!好!这是你先说的。我老婆子久仰你以一手蝴蝶散手打遍武林今夜我老婆子倒要领教领教你这手功夫。”
向枝梅哂笑:
“我们到院子里去如何?”
蓝江冷笑:
“奉陪!”
然后两条比箭还快的影子一齐穿窗而出她们两个人的徒弟也不禁大吃了一惊各自对看了一眼互相跟纵而出。
管照夕真急得想哭当时重重跺了一脚:
“使不得……”
他慌忙纵窗而出月光之下已见二老打作了一团。但闻掌风呼呼衣襟猎猎这种身手真可说是当今江湖上罕见的!
雪勤和丁裳二女都急得围着场子转。他们二人是谁也插不上手口中都不禁低低地叫着师父!照夕无可奈何之下身形往场中一纵用“雁翅手”向外霍地一分口中道:“二位前辈请住手!”
向枝梅和蓝江俱身形向外一展没有被照夕手臂挡住。她二人对这少年实在是不敢轻视。只看他掌伏淮上三子的那几手功夫实在是高出自己多多。此刻照夕这一出手二人立刻担心是帮助对方心内全是一惊身形腾开目光全向照夕望去。
管照夕深深一拜几乎要哭地道:“这全是弟子之罪二位前辈若要动手请尽管打我就是了。”
蓝江哈哈一笑:
“好小子!你倒说得好那这事情如何解决呢?”
向枝梅也是哈哈地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远远地睨着他倒看他如何处置。
照夕对于二人这种大笑的样子很是惊异因为一刹那之前她两人尚还拳来脚去这一会儿倒现出一副不相干的样子。
他尴尬地搓着双手。
“二位前辈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而定弟子需禀明父母之后才能决定……请暂先宽容几日如何?”
蓝江和向枝梅眉头都不禁皱起来。
照夕苦笑:
“弟子何德何能竟蒙二位前辈如此垂青更蒙二位姑娘错爱敢不尽心结纳。只是……”
他说着稍微顿了顿却见一边的雪勤和丁裳四只剪水瞳子直直视着自己。
他口中的话愈说不下去了一时只急得汗流浃背频频苦笑。向枝梅晃了一下身子:
“只是怎么样呢……说呀?”
老实说他爱雪勤的心是一直没有变的虽然江雪勤已是嫁过人的女人了可是那实在也影响不到他对她的爱情。因此在鬼爪蓝江师徒未来之前在向枝梅和他谈到雪勤和他之间的婚事时他内心早已应允了。
唯一令他还有一点犹豫的是雪勤夫死未久此刻定亲难免受人物议;再者自己似乎应该禀明父母及师父一下。谁知就在这时想不到丁裳师徒竟来了。
看到了丁裳想到了她素日的恩情他的心大大起了愧疚。如今姑娘竟避羞抛耻亲自来委身自己自己怎能使她伤心?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要她?
“不爱她?哦……是的……不是的!”
他自己真也搞不清楚。他承认他和丁裳之间有感情但似乎距离着婚姻还有一段距离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他对丁裳从来没有存着“占有”之心。相反地对雪勤却早在数年以前就一直把她列为理想的终生伴侣。
可是因为“阴错阳差”、“造化弄人”的结果雪勤的感情冻结了;而丁裳的尖锐攻势却有“势如破竹”之势。现在他绝不敢大声说一句“我不爱丁裳”因为那也是违背良心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个佳人都是蛾眉杏目的赳赳英雄要想同效英蛾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
另外他还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一直在内心酝酿着那也是阻止他不敢存如是之想的因素之一。
面对着二老二少四个女人他实在是不知如何才好。因为一句话虽可引一方进天堂一句话却也能带另一方入地狱。而在照夕来说任何一方的痛苦也是他自己本身的痛苦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内阵阵急。最后他心一硬暗想:“我宁可一世不娶也不能对她们任一方羞辱。”
他又想到自己本已抱定决心一世浪迹不作娶妻之想的此刻却为何又期艾至此难以决定呢?
想着他把心一狠悲声道:“二位姑娘一个春兰一个秋菊都是国色天香……”
雪勤、丁裳不由都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们也急着要听下文就连鬼爪蓝江和向枝梅也都睁大了眼睛。
照夕内心叹息了一声暗忖道:“你们不要看着我我已狠下心了……”
他硬下心目视着地面斩铁削钉地道:“只是弟子自渐形秽早已不作婚姻之想……”
“他抬起头与向、蓝的目光接触……”
“请二位前辈及二位姑娘原谅……”
他说了话再也不在这院中多停留一会儿深深朝着四人拜了一拜头也不敢抬的转身向房中走去。
他这一句话果然令她们大吃一惊相继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
两个姑娘早忍不住珠泪暗弹她们确实也没有脸再在这个地方站着了。
雪勤抽噎道:“师父!我先走了……”
她说着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墙外飞纵而去了。丁裳抹了一下眼泪惨笑道:“师父!你老人家也该死心了吧!人家压根儿也没把咱们看在眼内……”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又哭了。
鬼爪蓝江大脚朝地上狠命的跺了一脚怪叫了声:“好小子!我……”
向枝梅却苦笑着对她摆了一下手蓝江不由临时住口茫然地看着她。
“老姐姐!我们走吧!本来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年轻人的事叫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蓝江冷冷一笑:
“你是说我们回去?”
向枝梅点了点头苦笑了笑:
“否则又能如何呢?”
蓝江猛然地抓紧了一双鬼爪。
“算了吧!老姐姐!你比淮上三子如何?”
向枝梅揶揄地笑了笑蓝江的双掌不禁又慢慢松开了她恨声道:“走!我们谁不走谁是孙子!”
她说着愤愤地看了丁裳一眼腾身上房丁袋也忙跟纵而去。向枝梅长叹了一声面窗而道:“管少侠你要三思而行……我师徒走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她说完话身形遂自腾起一路翻纵了出去。这庭院之中转瞬之间归于平静。
管照夕在灯下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现出沉痛无比之色。他的脸色苍白全身微微颤抖着。
他勉强令自己心里安静下来可是江雪勤的楚楚可人丁裳的亭亭玉立这两个飘忽的影子怎么都在他脑子里转着。他低低自语道:“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话啊……我……我怎会这么说呢?”
外面的声音静下来了他知道她们走了这才怅然立起慢慢走到窗前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忽然他耳中听到了一阵低低的饮泣之声很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不禁大吃了一惊暗想:“这是谁?莫非雪勤和丁裳还没走么?”
想着他立刻纵身而出却见一条纤细的影子正由自己房檐上腾身掠起。
照夕吃惊地道:“谁?”
他立刻展开身形向那条纤细的人影紧紧蹑去。
那夜行女身形很快一刹那已纵出了这客栈的高大围墙;可是照夕愈不放她逃开起落间已紧紧蹑至前行少女身后。由背影上看来极像雪勤照夕的心也就跳得更厉害了。他猛地腾身已到了少女身侧出声道:“姑娘请留云步我已看见你了!”
边说边伸出一臂向前一挡那少女见前面跑不成了突地又转过身来向回跑。照夕身形一长又到了她身前仍是挡住了去路。他讷讷道:“雪勤……你这是何苦……我……”
那少女忽地用双手捂住了脸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退后了一步微微叹了一声:
“我知你此刻定恨我薄情……其实……姑娘你是不明白我内心的苦楚……”
他微微顿了顿又重重叹息了一声接道:“总之!雪勤你要知道我爱你的心仍是和从前一样的……”
他说着苦笑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仍是紧紧地捂着脸头垂得很低;可是由她微微抖动着的肩膀看来她像是在轻轻地哭泣。
管照夕手足感到有些失措他想把她脸上的双手轻轻拉下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可是对方的哭声似乎包含着更多的委屈他不得不更进一步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安慰她一下。于是他走进了一步轻声叹道:“你要原谅我方才说的话……我实在……姑娘!总之你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心爱的人至于丁裳……”
他咬了一下唇:
“她对我思重如山我一直看她和我妹妹一样。我想不到她师父会对我提出这个问题你又叫我怎么回答呢我不能伤她的心!姑娘!我这么作是不得已的你要谅解我的苦衷!”
那少女边哭边点:
“我明白……管大哥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照夕轻轻叹息了一声到了此时他似乎什么也不能说了自己心意已表明了虽然心中尚有千言万语可是如果再说出来似乎有些出立场之外了;而且那样也等于欺骗了丁裳。
他顿了顿才苦笑道:“那么!我走了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以我为念等明天我与淮上三子同至雁先生住处完了任务之后我将远走天涯。姑娘!我会永远记挂你的。”
那姑娘也抽搐道:“管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
照夕几乎要淌下泪来因为这姑娘太令他感动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忽然他剑眉一挑后退了一步诧异道:“你……你是谁?”
那姑娘仍然用手捂着脸可是眼泪已由指缝中流了出来她颤抖道:“管……管大哥……你……”
照夕猛然上前伸手把她二臂拉开立刻他看清了这姑娘的庐山真面目那是白雪尚而春。他口中“哦”了一声一时呆若木鸡。
尚雨春挣开了他手回头就跑。
管照夕突然赶上一步大声道:
“站住!”
雨春倒是真听话抖颤颤地站住不再跑了。管照夕剑眉微皱脸色很窘他口中讷讷道:“尚姑娘!对不起!你一直不说话我竟把你当错了人……可是!你这又是何苦呢!”
雨春低着头眼泪籁籁而下:
“大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来找你……”
照夕叹息了一声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真不知如何开口。他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一个雪勤一个丁裳已经够自己受的了却想不到平空又跳出了一个尚雨春。
他红着脸:
“你找我有……事么?”
雨春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他吞吐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这多情的人为了少找麻烦不得不把心硬起来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走了!”
雨春抬眸瞟了他一眼:
“我已经不住在洛阳了……而且已把所有家产都卖了那些钱都救济了穷人!”
照夕怔了一下口中“唔”了一声他生怕自己又会说出令对方动心的话当时不一语。雨春断断续续地又道:“现在我已不是一个贼了……我决定听你的话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
照夕红着脸点了点头:
“姑娘能如此我的心也安了!”
雨春情绪渐归正常她深情地注视着照夕樱唇微微地抖颤着道:“管大哥!你还会看不起我么?”
照夕心中早已感动了只是他却强令自己不为之心动。因为有些痴情的女孩子是受不得一两句真情的挑逗的。他如今已深深地受过“情”这个字的痛苦不愿再为此一字害已害人!
他装着微笑道:“不会我一向都是很看重姑娘的!”
雨春不禁面色一喜她张大了眸子现出一付“惊喜欲狂”的样子可是立刻她又黯然了。
她有满腹的心事想一一吐露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感到有点“难以启齿”。有些话需要男方先开口自己才能说的;而且照夕方才的话已实在冷了她的心。
她知道真正令照夕着迷的人只有那个江雪勤这只要听方才他说的话就知道了。
女孩子的生命是生活在爱情之中如果她们理想的爱情一旦粉碎了那实在是太残忍、太可怕了。尚雨春泪眼迷漓地看着照夕用着试探性的语气道:“管大哥!你真的决定了即将远行;而且……而且一辈子……一辈子……也……”
下面“不结婚”三个字她却是说不出口。照夕慨然点了点头。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雨春娇躯颤动了一下下面的话她是再也接不下去了。可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必需要表明心迹因为她一向并不是一个忸怩的姑娘。她知道此时的羞涩可能就会导致她终身的遗憾。
这一霎时她把一个女孩子最起码具有的条件——羞涩抛弃了她用最心碎、最动人的声音以最大的勇气向照夕道:“可是……管大哥……我……我……”
照夕注视着她她的声音抖了头也垂下去了;可是到底她说出来了她说:“我爱你……管大哥!我爱你!”
照夕大大吃了一惊他真想不到她竟敢这么坦白。他几乎有些怀疑如今的女人变了变得如此坦白率直坦白得令人可怕!
他慢慢后退着用着几乎哀求的声音道:“不!不!姑娘!你千万不能如此!我是不值得你如此的……”
雨春大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向前进了几步她的感情奔放得令人吃惊因为她的“羞涩之极”已经过去了再没什么话会再令她感到更羞涩了。
四周没有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她要在她心目中的爱人身前争取!争取!
那只是一份纯真的感情吐露有什么可耻呢?
管照夕在她的正面攻势里又后退了一步他常常是采取被动的。
他咬紧牙根慨然道:“姑娘我曾经爱过别人我的感情不会稳固的!”
雨春抽搐道:“这……这不要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照夕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
照夕长叹了一声他对感情实在腻了。他认为它们紧紧地束缚着自己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当它们紧紧地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痛苦是莫可比拟的。虽然失去它们时痛苦更加倍可是眼前他已感到不胜负荷。他理智的对雨春道:“姑娘!你不必这么想因为我本人已是一个痛苦的人所以我实在不愿意再连累人家。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志愿请你不要再使我为难。”
雨春怔了一下泪眼迷漓的似还想要说些什么照夕却狠着心向她拱腰一揖。
“姑娘夜深了你回去吧对你的友谊我将永世也不会忘记。”
雨春这一刹那就像丧失了灵魂一般她像泥塑一般的站立着纹丝不动。她没有哭没有流泪。
照夕再也不敢在这里多留了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眼前如不运用慧剑斩断情丝即成不了之局那么对雪勤和丁裳更是无法交待了。
他苦笑了笑:
“姑娘请多珍重今后也许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那时候姑娘也许会感到今夜的一切是多么可笑……而渺小的我又是如何不值得你如此伤情……”
“再见了!姑娘!”
他说完这句话猛地拧身飞纵而起惊忙中似听到雨春的一声呼唤:
“管大哥!”
可是狠心的管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硬下心了。他身形展开捷如星丸跳掷不一刻已返回客栈之中。
管照夕踉跄地进到了自己房间他把门和窗一起都关上。想到了这接连的情债真是不胜唏嘘。他自信自己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可是为什么对于三个不同典型的女人都有感情呢?
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这散落在三个不同地方的姑娘竟会突然凑在了一块同时都在今夜和自己见了面她们同是都提到了这个“婚姻”的问题。这真是太奇妙了奇妙得近乎于不可能!
“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对自己嘲笑着挥掌把桌子上烛光扇灭他就这么晕晕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他想他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是生命里却是饱经忧患尤其在爱情里他尝尽了酸甜苦辣。
那么现在自己脱离了她们眼前是一条遥远弯曲的道路那是要凭自己的勇气和决心走下去的。
这条路是要自己独自去走的没有人援手也没有女孩子再来纠缠自己了!那是幸福吗?谁能肯定说以后又比现在更幸福呢?谁能说没有女孩子的爱情是幸福的呢?
想到这里他沉重地翻了一个身竹板床吱吱地响了一声这午夜的愁思不是味儿。他想起来徘徊可是又怕天上的月亮因为伤感的人是最怕看月亮的那银色的光对爱情固然是颇具歌颂之力可是对伤感更是极尽讽刺的能事。
这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多少人在赏月之后含着甜蜜的微笑进入到梦乡。可怜的管照夕却在纱帐之中长吁短叹着看来似乎他是自作自受其实那是不然的那是上天早注定了的。渺小的他除了领受之外又能如何呢?
男人的爱情是一部分女人的爱情却是全生命她们三个姑娘是不会甘心的除非她们存了厌世之心否则她们将会在最后的情场之中相互的角逐着决一胜负!
一辆风驰着的篷车在直奔冀北的一条驿道上飞驰着在黄昏的斜阳道上带起了一大片尘土。两旁田里种的庄稼是麦子、高粱还有玉米多半都收成了。由于整个黄淮大平原久旱不雨田地龟裂得十分厉害高粱玉米勉强收成了那后期种的麦子却显得先天不足一根根垂着穗子黄焦焦的就像老太太的脸……
篷车在一处小岔道拐弯了道边有一棵老树树上刻着一个箭头指着“旗竿顶”三个弯弯扭扭的字体。
在疾驰了整整一下午之后到了此时才真正令人体会到微微有些凉意。于是车窗内探出了一个白的老人向车把式招呼道:“喂!赶车的把篷子放下来凉快凉快吧!”
车把式吆喝了一声把飞跑的牲口拉住这才走下车座张罗着卸下了篷子。
车座中三老一少各自站起来抖擞了一下身上尘土篷车又继续向前驰去。
无奇子丘明耸动了一下白眉向着对面的管照夕苦笑了笑:
“看样子大概是快到了吧?”
照夕微微张开眸子点了点头。沿途之上他很少和淮上三子说话他认为和上了年岁的人一起旅行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赤眉子葛鹰显得情绪很不安宁他望着照夕长叹了一声。
“管少侠你能肯定雁老先生如今还健在么?”
照夕只得又睁开了眸了他点了点头:
“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的!”
赤眉子脸上露出了微微失望之色飞云子叶潜立刻接口道:“当然我们希望他老人家还健在人间因为那样才可多少减去一些我兄弟心中的愧疚!”
葛鹰立刻附和地点头:
“是!是!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照夕不由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对淮上三子不安的情绪早在前三天他已经洞悉了他一直欣赏着他们这种不安的情绪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复!
无奇子丘明又叹息了一声:
“管少侠其实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兄弟自一开始对于他老哥心中就存着抱愧之心。这一次所以不远千里来此主要是想向这位老哥哥问安……当然……”
他红着脸笑了笑:
“我们的诚心你是会为我们转达上去的!”
照夕点了点头感慨地道:“其实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会有错的。三位老前辈的诚心我一定代为转达只怕……”
他说着剑眉微微一皱赤眉子立刻紧张道:“你的意思是雁老哥仍不肯饶恕我们?”
照夕叹了一声:
“实在说他老人家一直把六十年前仇恨记挂在心内只怕一时不易化解吧!”
叶潜苦笑了笑:
“老弟并不是我兄弟耍赖实在六十年时间是太长了。再说我兄弟三个如今都已是这么一把子岁数了还能在人世上活几天?”
他愁苦的眨了一下眸子:
“雁老哥就是再恨我们这种手段也是太毒了一点!”
照夕冷冷一笑:
“叶老前辈你还没有弄清楚。此次弟子带三位来此只是证实弟子不是虚语并不是为你们求情而来。再说六十年的赌注是你们承诺在先莫非你们堂堂武林先进竟能说话不算么?”
叶潜汗颜:
“小兄弟你说不错我们既已承诺了君子一言如白染皂岂能不遵?只不过……”
他搓了一下手吃吃道:“只不过……想请雁老哥于可能范围之内高抬贵手不念旧恶而已!”
照夕颇为不快:
“这赌注是弟子所定又与雁老前辈何关?”
他又冷笑了笑接下去道:“不过他老人家如果亲口说出不念旧恶的话我也不为己甚;只是……天下群雄俱知此事只看你们怎么交待!”
叶潜不由怔了一下丘明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老三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存着这种念头?武林中重的是一诺千金我兄弟不幸败于他的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又有何憾?你说这种话岂不令管少侠见笑?”
飞云子叶潜更不禁面色羞惭当时呐呐答不上话来。丘明斩钉截铁地接道:“只要见着了雁老哥证实了他的话是真的我们拨头就走从此面壁六十年江湖绝迹生死听天由命。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照夕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他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飞云子叶潜长叹了一声用手一拍车座:
“罢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竟会有今天!”
言下不胜唏嘘。
篷车停了下来照夕四下看了一眼:
“不错就是这个地方我们下去吧!”
三老各自站起身来6续下车。赤眉子葛鹰开了车钱照夕率先向一条半斜的山道上走去。淮上三子各自无语踽踽地在后面跟着。
顺着一条小溪走了约半里路就看见了那耸峙在竹林之中的高大别墅照夕想到年前和申屠雷投店被困时情景不禁仍还有些愤愤之感。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却因祸得福再说那九天旗金福老如今已落是那种下场他的气也就消了。反倒觉得自己当时下手废了金福老的功夫那种手段未免太狠了一点。如今有事再来访他这老儿是否肯帮忙就难说了。
一行四人已走过了红木小桥来到这别墅似的巨宅门前。
管照夕用手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个伙计把门开了。
照夕微微一笑:
“我们是来拜访金老先生的请去通禀一声!”
那伙计怔了一下前后打量着这一伙人:
“我们这没有什么金老先生呀?四位是要住店还是……”
照夕面色一沉:
“金氏父女是我们老朋友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的?我们找他有事……”
这伙计脸红了一下一面弯腰道:“既如此小的也就实说就是老爷子两个月以前回来了却是叫人把功夫废了;现在已带着女儿到江南去了这地方交给覃先生经营……”
他哈着腰道:“各位请稍等我去请覃先生来一趟你们有事尽管同他说就行了!”
照夕想了想知道此言不假就笑了笑:
“那就不用了你给我们开两大间房子我们明天就走!”
这伙计忙闪身笑道:“那么快请进来吧房子有的是!”
四人鱼贯而入淮上三子对这么优雅的环境很感惊奇。至于九天旗金福老的名字他三人倒是知道可是并没有把这么一个人放在眼睛里。
开好了店房之后照夕眉头微皱对三子道:“雁老前辈面壁处是在白云山庄那里离这里还有一段山路。过去九天旗金福老是在那白云山庄开山立寨这地方只是虚设的行号欺骗一般商旅的。”
赤眉子冷冷一笑:
“萤火之光也敢放威!”
他几乎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败在管照夕掌下尽管如此像金福老之流还是不在他眼睛里面的。
飞云子叶潜道:“既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到白云山庄去呢?”
照夕摇了摇头:
“一来是为恐白云山庄匪人太多我四人虽是不怕到底惹厌。再者雁先生面壁最忌外人干扰要是为他们现了日后岂不要惹厌?所以弟子以为干脆我四人到午夜之后私自探访岂不是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无奇子丘明冷然道:
“但凭管少侠吩咐我三人没有什么意见总之只要能见到雁老哥就好!”
当下伙计端来酒食照夕因上过一次当把酒壶拿过来仔细端详。丘明怔了一下道:“这是何故?莫非这酒不对么?”
照夕冷笑:
“弟子初下山时和一友人在此曾着了道儿所以不得不小心些为是!”
丘明哈哈大笑:
“这个无妨把酒壶拿过来!”
他说着由怀内摸出一个扁玉盒子用手一按盒盖自启内中是一支晶光四射的玉簪。他把玉簪取在手中一只手打开壶盖置一端入壶内过一会儿取出看了看微笑着摇头:
“放心!没有东西。”
如是依法在各菜肴中试了一遍俱无异状这才把王簪收起各人放心大胆地进食。淮上三子到了此时也都改了观念开怀畅饮谈笑自若丝毫不带出忧愁神色。
四个人分两间住照夕和丘明一间葛鹰和叶潜一间。照夕一直都很小心预防着好在四人都有高深的内功入夜后盘膝榻上运功调息睡不睡觉倒是无所谓的事。
三更天照夕和淮上三子轻轻出了客栈照夕在前三子在后一路直向旗竿顶山峰上翻去。
这一驰开脚照夕才暗暗惊叹不已心中忖着自己的轻功提纵之术要是和三人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了!
白云山庄自从金氏父女离开以后虽然仍蹯聚着不少匪人可是那声望比起金氏父女在时差得太远了。
入夜虽有几个小贼值更可是在他们四人眼中看来那简直是不值一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当初禁闭照夕的那个石洞。启开石门之后照夕率先入内淮上三子跟着入内之后四下打量着。
葛鹰问道:“那雁老哥就在这里么?”
照夕微微一笑:
“三位前辈说不得委屈一下雁老前辈面壁之处还要爬行一段距离才能到呢!”
三子不禁面带惊奇照夕当时纵身附壁用手把一窝藤草一拉带起了一块千斤巨石顿时现出了一个漆黑的地洞。叶潜接下了那块石头照夕就率先把身子钻了进去三子也各自随后钻入。
这条地道照夕因是轻车熟路所以并不费事很熟悉的前面爬着三子却是第一次来他们跟着爬行了一大段之后无不心内暗暗吃惊。
因为他们已现这条地道竟是按先天正反易数相克之理开出来的要是不精此数之人即使是爬进来了要想再出去却是万难。
淮上三子看到此不禁暗暗吃惊已相信那位雁先生定是在此面壁无疑了。
想到了当年自己兄弟设计害他的经过三人都不禁内心十分愧疚。
这条地道前文叙述过在此不再多介绍。那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地洞沿途极多暗门弯七扭八只要行错一门就可能把自己永世埋葬在这山石之内。
好在照夕既熟前路三子又精此术不一刻已现了眼前似有黄光闪烁着。
照夕回头轻声道:“到了请三位略候容弟子通禀之后再进内见他老人家吧!”
丘明苦笑着点了点头淮上三子此一刻真是噤若寒蝉。照夕于是伏地朗声道:“弟子管照夕随同淮上三位老前辈面谒请老前辈赐予接见。”
他说完话良久不见一点回音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有回音。照夕就大着胆子向前膝行了几步爬到了洞边伸颈向洞中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慌忙回头道:“不好了!三位前辈快下去看看雁老前辈不好了!”
他说着先飘身而下淮上三子也不由吃了一惊相继纵身洞内。只见一黑披肩面黄如蜡的老人跌膝坐在蒲团之上。
虽然事过数十年之久可是淮上三子一眼仍能认出这老人正是当年的雁先生。他们口中都不由惊得哦了一声照夕早不禁扑倒老人座前大哭失声。
原来雁先生顶门天灵盖上开了一个三角形的黑乎乎的窟窿皮肉早已干枯看来像死去很有一段时间了。
照夕想不到千里迢迢来此只拜见到老人一具尸体因念到老人传艺之情一时失声大哭不已。
淮上三子也是面色颇为严肃他三人一齐弯腰朝着雁先生尸体深深一拜。
无奇子丘明长叹了一声道:“老朋友!我兄弟的罪名今生再也难以洗清了……”
他忽然往地上一跪流泪满面地道:“雁老哥……当年我们害了你今日你的弟子照样也对付了我们……你也可以安息了。我兄弟今日在你灵前誓今生今世不出山一步……”
飞云子叶潜及赤眉子葛鹰也都跪下身来一种无名状的悲哀深深笼罩着他们。本着“死者为大”的心理再加上他们原有的愧疚之心一时他们都感到天良受到了遣责在这个已死的老朋友灵前他们深深忏悔着。
良久他们才抬起头来飞云子叶潜无意间目光向雁老面上看了一眼他忽然口中“咦”了一声。
“你们看雁兄鼻下……哦!哦!”
他惊忙站起了身子这时无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鹰也都注意到了顿时都吃了一惊。三人先后站了起来照夕本在悲哭闻声抬头问道:“什么……事?”
这时飞云子叶潜已走到了雁老尸身之前他弯腰仔细着了看面现异色。
“啊!大哥快看!”
无奇子丘明这时也走了进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只见雁老鼻下正中微微垂下约有三分长短一根软玉似东西若普通看来就像小孩流的鼻涕一般。
可是淮上三子已是世外高人见闻至广。无奇子丘明端看一辨之下顿时后退了一步面色大惊。
“玉茎出窍天顶目开……雁老哥莫非竟是出胎了?哦……这……这可能么?”
赤眉子葛鹰这时细看了老人天庭后也大惊:
“大哥快看……雁老哥真是出胎了!”
他边说边还用手指着雁老顶门三人都不禁探一看。只见老人顶门那三角窟窿竟深有半尺许几乎占了老人整个头颅面积一半。其黑如墨最奇是不带一些血腥光泽红润。照夕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可是无奇子丘明和飞云子叶潜都不由连声叹息不已。
照夕惊吓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丘明看了他一眼:
“我们应该为他老人家贺喜。想不到他竟在六十年之中炼成了元婴已出胎了……唉!我们应该早来几天就好了!”
葛鹰也叹道:“如蒙他老哥指点几句受福不浅……”
照夕这才突然想起大喜道:“啊!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叶潜看了他一眼:
“小侠客有何见地?”
照夕笑道:“我几乎忘了当年雁老前辈传授我武艺时我曾亲眼见过雁老前辈所炼的元婴……”
叶潜立刻惊喜道:“哦!你看见了?什么样子?是由什么地方出来的?”
照夕比了一下手势:
“这么高长相和雁老爷一模一样由雁老前辈顶门出来的。不过那时候头顶并没有开就是了。”
淮上三子立刻面色大喜葛鹰忙问道:“出胎时雁老哥口中念了些什么没有?”
照夕茫然点了点头:
“好像说了些什么只是我已记不得了。”
三子立刻大失所望葛鹰仍追问道:“你是否可以想出来呢?想一想吧!”
照夕笑了笑摇头:
“那怎么想得出来观?我根本就没有注意……”
赤眉子葛鹰立刻长叹了一声:
“老弟不瞒你说这道家证仙之说我兄弟醉心已非一日其实早已可以下手修炼了只是最后出胎口诀苦求不得白白耽误大好光阴至今仍徘徊于凡尘之中。如寻得出胎口诀像雁老哥今日之成就并非不可能……”
他一面搓着双手独自连声叹息不已。
丘明这时面色也似十分懊丧望着雁先生躯壳又似无比的羡慕。他冷笑了一声道:“自古仙人不易修为雁老哥能有今日成就正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二弟你也把仙业看得太简单了!”
葛鹰叹道:“现在还有什么好争的?我们都这么一把子年岁了……只不过说说罢了!”
叶潜似有所启示地道:“不然我兄弟如能真心于静中体悟那最后的出胎口诀又焉知不能悟出……”
丘明呵呵一笑:
“老三!你可又说外行话了。那出胎口诀是在已养成胎儿待出之时的撒手功夫。你我区区一介凡人有何智能得以悟出……须知如今留下的口诀俱是当年成道的人在道成之前留下来的并非先有口诀而后成道飞升的……你这一点还没弄明白!”
叶潜失望地点着头。
“唔……这么说我们只是在妄想罢了!”
丘明同色苍然地望着照夕点了点头:
“少侠客所说不假雁老哥虽已飞升可是躯壳仍在足证少侠所言属实。如今我兄弟已心服口服此刻就想告辞。今后六十年定遵守诺言面壁深山决不出江湖一步……少侠请放心我兄弟这就告别了。”
他说着向二位拜弟看了一眼:
“二位兄弟在此久留何益我们去吧!”
葛叶二人方一点正要转身照夕忽然惊讶地道:“三位前辈且慢……这是……”
他说着走向雁先生床边的石案旁更吃惊地道:“啊……快看!”
淮上三子不由忙踱了过来只见白石长案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字那似老人以手指书写在石面上的字字入石三分。三子合拢来细细读着只见上面写的是:
“恩也休!仇也休!但把尘事一笔勾。走元婴笑九洲混混人世又何留?六十年面壁伏先天正气。于清道光丙子年仲秋月二十一日子时出胎。
苦修寒士雁南天指写”
四人看毕不由赫然变色见另一旁有数行小字写着:
“淮上三友二十三日子夜来访余特留焰候之往事已矣不必过于自责如喜洞居可留此修为三十一年后余定援以撒手出胎功夫希不自误!”
三子不由大喜欲狂赤眉子葛鹰先大笑。
“哦!太妙了!”
丘明瞪了他一眼葛鹰再往下看才见另有几行字写道:“照夕小友尘缘未了不可逆己过甚。今赠汝诗一以之处世后福无穷:
春江夕阳暖雷音驰南天。”
照夕看后不由微微皱眉不语淮上三子不由相继笑了。丘明用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赫赫笑道:“老弟!这诗你记好了以之处世后福无穷呢!”
照夕又低低念了一遍:“春江夕阳暖雷音驰南天。”
他注目着丘明:
“老前辈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丘明手托下巴“嗯”了一声:
“春江……夕阳暖……雷音驰……南天……这!我也不大清楚!”
赤眉子葛鹰扣了一下头:
“春江嘛就是春天的江水……夕阳吗?就是黄昏时候的太阳!”
丘明摆了一下手:
“你算了吧!”
照夕也忍不住笑了他把这诗句默默记在心里遂含笑向三子一拜:
“恭喜三位老前辈不久就可和雁老先生一样了。”
淮上三子一时笑得眼都睁不开了葛鹰手舞足蹈地道:“老弟!这都是你的大功以后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嘻!”
叶潜轻叹了一声:
“想不到雁老哥如此仁厚如此更增我兄弟惭愧了!”
葛鹰不愿使眼前气氛转变忙岔口道:“雁老哥已经说过了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再提起来呢!真是……”
叶潜搭垂着眉毛道:“这是他可敬佩的地方可是我们怎能没有愧疚之心呢?”
葛鹰抬头道:“老三我们从今天起要把那不痛快的事忘记重新为人。”
丘明也点了点头:
“二弟说得对那么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葛鹰叶潜俱都点头称善。他三人一刹那之间顿扫愁戚之色纷纷在这石室之内走踱着。照夕因以前来过遂领三人看了一边的流水室室内各物都齐有一个大青石臼内中是满满的一臼灯油色呈碧绿淮上三子一看即知是“松子油”估量着最少也可燃数年。至于一切炊具都散放在另一间室内只是雁先生辟谷术成后很长的一段时日从未举炊石缸内陈米都生了毛了。
三子预计着须整顿一番并且在道胎未成之前饭还是要吃的每几个月尚需出外采买一回。总之他们对这新环境十分满意略为商讨之后叶潜同葛鹰都留在这里丘明外出采办照夕也含笑向葛叶二人告别遂和丘明循前路而出。
葛鹰和叶潜反倒像主人似的直把照夕送到出口地方才握手作别!
他们翻回到了山下东方已经微微有一点曙色了。丘明笑问照夕道:“老弟台!你此番到哪去呢?”
经他这么一提照夕不禁突地怔了一下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反正走到哪算哪我如今是四海为家!”
丘明双手按在他两肩上端详着他的脸:
“老弟你此刻红鸾星动看样子不久就有喜事上身了呢!”
管照夕脸一阵红苦笑道:“前辈不要取笑了我还会有什么喜事?只怕这一生也不会……”
说到这里他无意中又想到了雁先生所留的话“莫逆已过甚”一时却也接不下去了。
他爽朗一笑:
“弟子今夜在此留宿一宵明日即将远行前辈是……”
丘明呵呵一笑:
“那我们就此分手吧!老弟!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句话大袖挥处人已如同怪鸟似的腾空而起瞬息已消逝于黎明的薄雾之间。照夕望空怅叹了一声遂一路腾翻回到了客栈之中。
他已经了却了一件心事现在他想到自己真是一无牵挂了。
他一向是醉心于古来的游侠的可是现在他对这种作风似也感不到什么特别的趣味。偶然他想到自已似乎该有个家了!
当然这个“家”是他自己的家那么构成一个家起码的人数呢?
衣锦还乡的申屠雷在甫自接获外放“新乐”县的正堂任令之后少不了紧张一番。略事逗留便即带着他那个随身的小书僮青砚走马上任去了。
本来他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可是奈何他申屠门中仅此独子破碎的家门要待他来重整。申屠历代书香的官宦之家也要他继续下去。他只好委屈地去上任去了其实他内心的理想和管照夕完全一样的。
“新乐”县地方仕绅联合欢宴这个新知县在南大街“快活林”摆下了盛筵席开三桌。原知县林大人外调河南上蔡县也在邀请之列那表示送旧迎新的意思。
既要为官官场里的一套例行公式不得不应付。申屠雷虽然很厌恶这一套可是循于旧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周旋一二。
俗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申屠雷倒也不例外只是他这三把火烧的方式不一样。
举一个例子说他出点不是为钱更不是为权他是真正的为民。
以一个贵为一县之主的父母官的他在第一个月中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深入民间深入衙门内的基层组织。一月之后他开始整顿把那一群衙门里的老油子官场里的混混悉数的给解了差换上些真正青年有为的人真正有魄力的人。他以为地方上是需要真正干的人那是一个贤才而不是需要一个奴才。
他的这种作风也是遭遇到某些困难的有些人是有后台的有些人是有钱的用人情去说动他用钱来诱惑他可是他对这两种手段都置之不理。
他雷厉风行的作风虽然为下属带来了一阵恐慌可是却博得了地方上万千人民的大声歌颂喝彩。
于是“铁面正堂”的绰号在新乐一县叫得震天价的响。使远近的邻县也都敬仰他的声威时常走动过来拜访他。
按说申屠雷这么一个青年的官儿有些声望也应该很知足、很快乐了。
其实却恰恰相反。
每当他下堂回府一个人在书房里或是处理公务完毕的时候他总会叹上两三声他脑子里一直惦念着那位探花郎的拜兄!
他常常想这位拜见如今不知上哪去了而彼此兄弟是否还能见着面?想到这里他真恨不能也脱下这身衣裳到江湖里去找照夕去可是事实上他仍不能离开这个任所。
不幸他穿上了这身衣服随着这身官衣之后的是责任是名誉那是不能轻易抛得开的。
有时候他看到墙上挂着的剑他也会愣愣地遐想一阵他认为他已与风沙草原、江海湖山解了缘分了。
可是他这个父母官却是大大异于一般的他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因此在他任内有时候三班捕快感到棘手的大案不能了结时这位铁面正堂却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深夜里亲自下手把案子结了。短短三月任内这新乐一地真可说是能做到“夜不闭户”申屠雷三字更是在冀西远近驰名。
隆冬时候大雪纷飞尤其是北地酷寒真是滴水成冰。在无情的大风雪之下街上行人寥寥可数。
新乐县城内大街上驰来了一骑高大的黑马马上挺坐着一俊秀的青年在这么严寒的气候里他身上只穿着一袭灰色秋衣虽然还披着一领披风可是看起来仍是单薄得可怜。
可是这青年眉目之间并不带出一些寒意。大雪飘在帽子上衣服上已积下了厚厚的一层他却懒得把它们弄掉。
这青年来到大街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冬季天天黑得快铺子里都已掌上了灯可是门都关得紧紧的多半都打烊了。有那做酒肉生意的虽还开着门门前却挂着极厚的棉门帘子帘子下面穿着竹子怕风把它揭起来。西北风吹着桑皮纸糊的窗户噗噜、噗噜的声音更给这风雪的夜带上了恐怖的气氛。
年青人在一家回回牛肉馆前下马想进去喝两蛊却又临时改变了计划。他兴孜孜地又上了马心中想道:“等见了我那申屠兄弟再吃一顿痛快的岂不是更好么?”
这么想着他就抖了一下马缰这匹黑马继续得得地直向路东跑过去。
屋檐下有一辆破马车赶车的穿着翻毛的老羊皮筒子两只手袖着头上戴着破呢毡帽低着头座在打盹儿。
马蹄声令他睁开了眼他看这个青年在马背上向他含笑点头。
“借问一声申屠县太爷的府第是在哪一条街上?”
赶车的用插在袖筒里双手向路北指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往前走向右拐有个高墙门口插着灯笼的就是太爷的府上!”
这青年人抱了一下拳:
“多谢!”
拨过马头飞驰而去那马后蹄子带起了大块的雪打在那赶车的脸上他不得不伸出手抹着脸嘴里低低地道:“他娘的!小野种!”
所幸那骑马的青年没听见否则以他素日个性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黑马在高墙有灯笼的门前停下了灰衣人下了马就一径拉着马向前走去。门前挂着一列四盏气死风灯灯笼上都写着“新乐正堂”字样在风雪之下晃来晃去看起来很够气派。
这青年不由爽朗地笑了:
“申屠雷倒真有点威风气派呢!”
他走过去正想敲门忽然心中一动又把手收回来了随后他把马牵到墙边四下看了看跟着一长身已窜上了高墙轻轻飘身而入。
这座大宅子本是前任林正堂的住家申屠雷上任后房子也移交了只是林正堂家人连大带小有四五十口子所以住在里面并不嫌太大。如今这位新正堂上任不但没有家眷父母也没有跟着只有一个随身书僮。因为没有夫人所以连丫鬟都没用一个除了一厨一差再就是两个看门的人偌大一所宅子只这么几个人看起来真是太冷清了。
到了夜晚也只有三四盏***看来是一片静寂。年轻人用着群拔类的轻功提纵术起落之间已扑上了正厅的风檐然后轻轻飘身而下。
厅内燃着两只巨烛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这青年面上带着轻松的微笑轻轻拉开了风门探头看了看很大方的走了进去。
穿过了大厅仍不见一人再走几步见一小僮手端香茗正向室内走去。
这小僮偶一抬头和青年目光交接先是一怔随后不由惊喜道:“啊……管大爷您……”
这人忙向他摇了摇手:
“青砚!你不要叫他在哪里?我偷偷去吓他一下!”
青砚缩脖子笑道:“大爷你几时来的?我们老爷天天都在想您您可是来啦!”
灰衣人管照夕哂然一笑。
“我这不是来了吗要住些日子才走呢!他在哪一个房里呢?”
青砚朝前面一间亮着灯的房子指了一下。
“老爷还在批公事……大爷!我去通禀一声他真要喜坏了!”
照夕由他手中接过了茶一面笑道:“还是我自己进去你到大门口去看看我的马还在外面呢!好好牵进来喂它吃点料吧!”
青砚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就跑照夕这才轻轻向那间亮着灯光的房子走去。
他走到门口轻轻推门进去室内冷飕飕地这是一间大书房。房子里不但没有生火反而轩窗四开冷风贯进来就和院子里一样。
那位七品的正堂大人此刻穿着一身便衣正坐在书案边聚精会神的在批改公事。书案上文房四宝井然有序一盏带罩子的琉璃灯放着青亮的光。
照夕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悲伤的感觉他轻轻向前走了几步。
申屠雷仍在低头凝神地阅着卷宗他只随便地道:“放在茶几上招呼厨房开饭!”
照夕真有点想笑他把茶放下了然后弯腰道了声:“是!”
申屠雷仍在聚精会神地改着公事照夕就慢慢走到他身后低下身子看他写些什么!
申屠雷这时缩回笔杆轻轻地摇着他眉头微微皱道:“青砚!”
照夕就在背后应了一声申屠雷问道:“一个瞎了眼睛的七十岁老头会亲手杀死他的儿媳妇么?我看这案子别有蹊跷!”
照夕咳了一声:
“这也不一定这要从这个老人个性及素日为人情形方面去分析才能确定!”
申屠雷点了点头他忽然“咦”了一声猛然一回头。照夕含笑叫了声:“兄弟!”
申屠雷先是一怔这才“啊呀!”地大叫一声由位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握住了照夕的手用力摇撼着:
“大哥是你呀!可想死我了!”
照夕笑笑。
“我要是不想你这么大风雪还会来找你?”
申屠雷此刻真有点欣喜欲狂的样子他拉着照夕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大哥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唉!唉!我一直把你当成青砚了!现在你来了要想再走可是不行了!”
照夕见到这情逾骨肉的兄弟一时也不禁热情奔放他微微叹了一声:
“兄弟!我已经累了我要在你这里好好住一段日子!”
申屠雷大笑:
“好!好!你就住一辈子也好……唉!大哥!这年来我可真够了这个芝麻官我也真够了。大哥!我真想跟你一块去闯江湖!”
照夕苦笑:
“我也够了!”
青砚这时已揭帘子进来了跪下向照夕请安。申屠雷一瞪眼:
“你愈来愈胆大了管大哥来了你怎么连通知我一声也不?居然还敢叫大哥给我端茶?看你是讨打了。”
青砚吓得脸上变色照夕忙笑道:“好个县太爷当真是铁面无私。不过你可是太冤枉他了这都是我叫他这么做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
“既是大哥自己甘愿也就不去怪他了!”
说着笑对青砚道:“还跪着干嘛?还不给大哥去倒茶去再关照厨房多弄几个菜给大哥接风!”
青砚爬起就跑照夕这才含笑看着他:
“兄弟你可好?”
申屠雷一只手端起了灯另用铜尺把公文镇往了闻言微微笑道:“倒不曾病过大哥!你来了我们要好好细谈谈走!我们到后面去这里冷。”
照夕摇头:
“我可不怕冷只是你为什么也穿得这么少呢?”
申屠雷拉了一下衣服:
“我们练武之人用不着穿这么多。大哥!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照夕一笑不明白地问:“怎会还有别人呢?”
申屠雷笑了笑:
“我是说大哥还没有成家?”
照夕哈哈一笑略带着伤心的意味摇了摇头。申屠雷不由剑眉微微一皱:
“听说那江姑娘失踪了楚少秋也出走了这事情闹得北京城人人俱知我还以为……”
他说着顿了一下才又窘笑了笑:
“原来你没有见着她?”
照夕点了点头:
“见是见着了!唉!兄弟!一言难尽……等会儿饭后我再慢慢给你说……还要你为我担忧呢!”
申屠雷长叹了一声:
“我看大哥什么事都好都放得好只有这情之一字大哥你也太……”
照夕经申屠雷这么一提不禁悲从中来怅望了一下窗外苦笑着摇了摇头。
“兄弟!你是不明白!”
申屠雷又搁下灯正想详问经过青砚却自内跑了进来向二人请安开饭了。二人把臂而出偌大的饭厅里平日只申屠雷一人用饭今日虽只多了一个管照夕可是看来竟是热闹多了。
照夕见桌子上摆了四个拼盘还有一个白铜火锅炉火正炽煮得锅子咔咔直响香喷喷的煞是好闻一时不由食欲大动。
他二人也不客气相让彼此对面坐下。三杯酒下肚这位一世情侠不禁触动了伤怀一时把盏向申屠雷道:“兄弟啊!我这一腔心事要是再不对你吐一吐我可要闷死了!”
申屠雷诚挚地道:“大哥!你慢慢说吧!时间长着呢!”
说着他遂招呼听差道:“你去热一壶花雕把冻鸡糕切一大盘来叫厨房切一盘兔子肉来好下火锅!”
照夕浅浅一笑:
“兄弟这是为何?”
申屠雷笑了笑:
“不为什么只是和大哥久别重逢大哥兴浓我们就畅谈一宵也未尝不可!”
照夕说:“好兄弟!今夜我真高兴我这些牢骚是要一了!”
他说着长叹了一声:
“兄弟你还记得那个丁裳么?”
申屠雷点了点头马上又皱眉:
“是丁……尚吧!丁三弟!”
照夕摇了摇头脸色微红:
“兄弟!她真正的名字是丁裳衣裳的裳……”
申屠雷一愣: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啊!怎会?”
“是的!她本来是个姑娘啊!”
照夕苦笑着点了点头。
申屠雷张大了眸子咦了一声注视着照夕半天才道:“什么?她是个女的!”
照夕点了点头申屠雷惊异的又重复了一句:“你说是救我们出来的那个小兄弟他是个女的?”
照夕笑了笑点头:
“是啊!她是个姑娘……只是你一直不知道就是了!”
申屠雷捶了一下桌张着眼睛道:“那!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再说大哥你又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
照夕叹了一声:
“这是她的主意再三关照我叫我不可对你说另外……唉!”
申屠雷眨了一下眼睛:
“另外又为什么?我还一直不知道呢!唉!大哥!你可是叫我丢大人了我还一个劲拉她手呢这可真是……”
他说着一时连脸都急红了。照夕也不由笑了他摇了摇头:
“兄弟!你不要急其实当初我是怀有深心的……唉!不过现在什么都别谈了。”
申屠雷皱眉: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是急坏了!”
照夕又长叹了一声举了一下杯子:
“兄弟!干了这杯酒我们再说反正是一言难尽。”
申屠雷一仰头咕噜一声干了杯照夕这才由自己如何离家如何投洗又寒为师这一段说起说到兴奋时眉飞色舞悲伤时也不禁嗟叹声声!
申屠雷也听呆了。一会儿菜来了二人又吃了些饭。申屠雷连连追问下情照夕苦笑了笑。
“再往下可就言归正传了只是兄弟!你可不要笑我。唉!说起来我也是有些自找的!”
申屠雷连连点着头:
“你快说吧大哥!”
照夕这才又把如何练蜂人功;如何邂逅丁裳;如何随丁裳回去救其师鬼爪蓝江;蓝江如何以玄功点伤了自己无畏神枢事后丁裳才告之;洗又寒之心怀叵测。谈到此申屠雷不禁吓得脸上变色他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打岔。
倒是照夕这一谈开了直如滚滚江水一即不可收拾。他把自己和丁裳之间的纯洁感情一点也不隐瞒句句真诚就连申屠雷也不禁为之一洒同情之泪。
于是话锋一转由洗又寒如何试其功夫令其下山;自己怎么狼狈下山;以后丁裳也偷偷后随而下;如何又在河南开封附近住店吃饭;如何又遇到了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
听到此申屠雷微微一笑:
“这真是愈来愈精彩了。唉!大哥!你真是走了桃花运了!”
照夕重重叹了一声:
“兄弟!你再往下听你就知道桃花运是不是福气了!”
申屠雷笑了笑:
“那我们快些吃饭今夜我们来个秉烛夜谈。我倒要听听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大哥!俗语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正是如此啊!”
火铁都快煮干了出“吱吱”的声音照夕忙挑开了盖子加了些汤把粉丝白菜加下去看来更是愈的好吃了。
二人就着锅子吃了一饱这才回到申屠雷卧室之内。一张大床上青砚早铺好两副枕被。申屠雷迫不及待地追短问长照夕说了一半更如骨鲠在喉非一吐为快了!
于是又接下去把认识尚雨春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个清楚。申屠雷听入了迷听到好笑时更不禁纵声大笑了起来。可是一转到丁裳的再次出现他的眉毛立刻皱起来了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真痴心她太可怜了!”
照夕也叹息了一声苦着脸道:“兄弟!可怜的是我啊!”
于是他才又接下去如何至尚雨春处还钱;如何为雨春退敌;尚雨春不幸中箭自己如何救治;怎么在她那里过夜;丁裳又如何午夜来访至生不快。说到此笑的时候就慢慢少了反而是一字一叹现出满泪愁苦之态。申屠雷倒真是他的兄弟照夕笑他也笑照夕叹息他也叹息。有时候到了最伤心处他流泪他跟着唏嘘不已!
再接下去就说到自己因恐对雪勤不起才半夜留条而去。
说到此非但照夕连连摇头伤感不已申屠雷也不胜叹息深深感到感情之弄人。照夕一口气说到这里只是望着窗外苦笑不已。
申屠雷忍不住又问:“大哥!以后呢!以后又见着她们没有?”
照夕点了点头淡淡地一笑看着他这拜弟:
“贤弟!我过去曾略略告诉过你认识金五姑的经过那就是在尚雨春家中遇到她的。”
申屠雷摸了一下头:
“怎么这些事全叫你一人碰上了?当然金五姑这种女人是不能和丁、尚二女相提并论的。大哥!我看你如何才能报答她们两个对你的恩情!唉!这真是也难怪你。”
照夕叹了一声:
“你往下再听就知道了!兄弟我把这所有经过告诉你之后大小你还得给我拿一个主意才好我此刻真要疯了!”
申屠雷微微皱眉:
“这事……唉!好吧!”
他急于一听下文:
“后来又如何呢?”
照夕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走了么?那丁裳倒真是一片痴心非但不恨我反倒沿途照顾赠金、买马;我为贼伤了腿他竟夜半乔装为我疗伤。也就是那时候她就把她自己一直化装成一个男的!”
申屠雷长长叹道:“好一个痴情的姑娘!这姑娘太好了……太令人感动了!”
照夕看着申屠雷心中微微动了动:
“只是兄弟!你可知我一直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啊!”
申屠雷冷笑了一声:
“大哥!这不是我说你你这种作风可有点偏差了。说得不好听一点你这就是‘始乱终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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