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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刘浩然扶常遇春灵柩从运河上回到南京。满朝文武官员皆出城到码头相迎。当八位6军军官抬着常遇春的棺木出现在甲板上时,高氏和蓝氏控制不住了,一下子哭出声,尤其是高氏,近七十岁的高龄,想不到临了却是白人送黑人。年老体迈的高氏经受不了这打击,才痛哭几声便软倒在蓝氏的怀里。但是这位坚强的老人却没有因此晕过去,只是在蓝氏的掺扶下,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盖着国旗的棺木,就像是当年她给还年轻的常遇春搽拭伤口一般。
刘浩然走到高氏跟前,垂泪道:“母亲大人,孩儿有愧。当初是孩儿让三哥离开母亲大人,现如今只能带回他的棺木,我对不起你啊,母亲大人,我对不起三嫂和侄儿。”
高氏含泪微笑着摇摇头道:“陛下不必自疚,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走得没有一点遗憾,走得安心……”
听到这里,刘浩然再也忍不住了,伏在高氏的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九月初十。刘浩然身穿大明皇家6海军大元帅服,左臂挂了黑纱,帽子上用白布条遮住了红色帽边,站在参加国葬的人群中间。
军乐队的一曲《安魂曲》让在场的所有军民肝肠寸断,凝重悲伤地气氛笼罩在整个南京城上空。当八名南京6军军官学堂的学员扛着常遇春的棺木缓缓走出,迈着缓慢沉重的脚步走过半垂着国旗和军旗的旗杆时,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那里。那沉重的脚步像是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一样。
走过不长的距离,八位学员将常遇春的棺木放置在了一副去掉炮身的炮车上,刘浩然木然走上前,含泪大声说道:“今天,我们不仅悼念大明伟大的元帅常遇春,更要悼念那些在北伐和对北战事中牺牲的勇士们。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履行了自己的誓言,他们没有死,只是从我们的眼前远去,然后走进我们的心里!”
刘浩然话音一落,率先向常遇春的棺木行军礼,后面所有的大明将士都齐刷刷地行礼,而警卫的士兵也将自己的枪举在了面前,向远逝的烈士们致敬。同时,远处的炮队开始鸣空炮,接着是三百大内亲军鸣枪。
礼毕之后,刘浩然走到常遇春的棺木面前,八位学员当即将盖在棺木上的国旗拉起,迅地折叠成一个方块,递到了刘浩然的手上。
刘浩然双手捧着一面国旗,肃穆地走到高氏跟前,低下头。含泪将其交给了她。
完成这些后,刘浩然转过身来,目送着战马拉动着炮车,缓缓沿着大街走去,它将一直走到码头上,再由长江第一舰队的旗舰接手,经巢湖将其运到合肥附近的陵墓安葬。
九月十二日,刘浩然传诏,封常遇春长子为燕国公,世袭罔替,次子常升,三子常森皆封子爵,高氏册亲王诰命,蓝氏册郡王诰命。
九月十四日,刘浩然授冯国用大明6军元帅衔,丁德兴、冯国胜、傅友德大明6军大将衔,邓友德、华云龙、胡海、胡大海、花云、陈德、杨璟、王弼、康茂才、仇成、吴复、曹良臣、薛显、赵大勇、徐达、缪大亨为大明6军上将衔,其余蓝玉、汤和、张铨、张温、张赫、濮英、严德、陈耀、刘存孝、刘存忠、刘存勇、侯明等为大明6军中将衔。授俞廷玉为大明海军元帅衔,俞通海、俞通源、廖永忠、廖永安为大明海军大将,俞通渊、桑世杰、张德胜、金朝兴、阮智、陈孝林为大明海军上将衔,全书林、刘存安、刘存信等为大明海军中将衔。
九月十六日。刘浩然册封李善长、冯国用为一等开国公,丁德兴、冯国胜、傅友德、汪广洋、陶安、朱升、秦从龙、陈遇、周祯为二等开国公,刘基、杨思义、邓友德、华云龙、廖大亨等为三等开国公,孙炎、章溢、宋思颜、滕毅、单安仁、刘诚、李习、花云、胡海、胡大海等为一等开国侯,宋濂、杨元杲、阮弘道、杭琪、钱用壬、康茂才、陈德等人为二等开国侯,詹同、潘庭坚、杨宪、夏煜、徐达、蓝玉、汤和、张铨、张温、张赫等为三等开国侯,其余开国伯,男爵、子爵皆不等。
九月十八日,刘浩然给李善长、冯国用、汪广洋、傅友德、冯国胜等一干文武功臣授予金龙勋章、银龙勋章、麒麟勋章、玄武勋章等等不一。
刘浩然此番大封功臣,是感于常遇春的英年早逝。原本他是想等到漠北靖安,四川、云南平定,天下一统时再大行封赏。但是常遇春的死提醒他,世事无常,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这样会有愧于这些功臣。
但是刘浩然这番大肆封赏,加上逐渐安定的国内外局势,却使得有些嗯有了其他的想法。
“潜溪先生,学生主意已定。”夏时安走出门口,向宋濂深施一礼,断然地说道。
“唉,天平,你既已决意,就好自为之吧。”国史馆掌院院士宋濂叹了一口气道。
夏时安走出宋府,看了看天上的繁星,顿时觉得豪气从心底涌起,不由暗暗握了握拳头。
回到房中,宋濂阴沉着脸没有言语,这时从侧门转来一人,正是其好友刘基。刚才他俩正在闲谈修正元史一事。夏时安突然造访,说有要事请教。宋濂以为没什么大事,于是请刘基蔽到偏房,待与夏时安谈完话后再继续话题。想不到夏时安的一番话却让宋濂老夫子乱了心神。
“伯温,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刘基坐下,扶了扶胡须,点了点头答道。
“你看此事?”
“利欲熏心啊!”刘基毫不客气地说道,“恐怕这上书一递上去就是一场大风波。”
“怎么会这样?”宋濂没有预想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经刘基话里这么一点拨,当即想明白了很多关键,当即坐立不安道:“我得去阻止天平闯祸。”
“潜溪兄,”刘基阻止道,“我都说了,此人现在是利欲熏心,你去劝他,他说不定会怨恨你阻他前程。”
宋濂听到这里,不由一愣,最后丧气地坐回原座,刘基此前也和自己一样,比较看好这位浙西小老乡,江南新一代的名士,想不到今晚短短的一番谈话,让躲在旁边的刘基完全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但是宋濂心里知道。刘基的想法是没错的。
“只希望这场风波不要波及到我江南学派身上。”宋濂最后叹息道。
“那是不可能的,我等只有暗中打个招呼,可是有人要是硬要往上凑,我们也拦不住啊。”刘基叹了一口气道。
“伯温,你就这样坐视不管吗?江南学派好容易有今天这个地步,何等不易?”宋濂不由皱眉道。
“如何管?你又不知道这些新学子的个性!”刘基双手一摊道。
宋濂默然了,与太平学派、江西学派、北方学派等风格截然不同,江南学派新一代的学子名士很多人都很孤傲,而且不是宋濂这些老一辈淡泊名利、孤芳自赏的那种孤傲,这些生长在太平时期、从小接受理学乃天下至理教育的江南学派新一代,他们的孤傲体现在老子天下第一。还要外加一种我是千里马,天下却无伯乐的“郁愤”。这些人现在看到一个大好机会,如何肯放过,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听人劝。
明历十月初一,夏时安与江南学派十余位年轻俊杰联名上书,弹劾故忠武王常遇春残杀降俘,在上书中,夏时安从常遇春太平战事开始说起,隐晦地说其残暴不仁,以杀戮为乐,并以兀鲁回河战事亲身经历者的口气,述说当时明军是如何端着刺刀将躺在地上的漠北伤兵,那些举手投降的将士一刀接着一刀刺死在血泊之中。洋洋洒洒数千字后,夏时安在文中结尾指出,武夫以杀戮为己功,残暴不仁,不仅践踏着圣人之仁,陛下之德,更有可能这些武夫为了一己之私功,不惜将大明带入到穷兵黩武的境地。因此夏时安疾呼道,现在天下已定,当以仁德文治为重,安抚天下万民,所以他请刘浩然收兵权,裁军伍,虚武将,重礼教,大行圣人之学。
此上书递到通政司,当天下午宫内便传下话来,陛下留中了。
夏时安一不做二不休,将上书全文刊登在江南学派控制的《江南学报》上,文章一出,天下哗然。百姓们议论纷纷,军队保持沉默,内阁保持沉默,太平学派、江西学派、北方学派均保持沉默,就连江南学派的宋濂、刘基、胡从宪等大佬也保持沉默。但是还是有些人跳了出来。江南学派翘之一桂德撰文力挺这份上书。
有了身为太子东宫老师之一桂德的支持,夏时安等人当即觉得腰杆子硬了许多,开始四处串联,不少南京大学、国史馆的学子们纷纷响应。
十月初四,夏时安与一百二十三人联名再上书,这次上书的言辞就更加犀利,把一干武将说得极度不堪,好像都是些打仗靠运气,抢掠靠实力的粗鄙武夫,而且个个不遵王法,以私欲己利为重。上书中甚至提到要杀一些不法的武将,以正国法,以彰正气。
此上书递进通政司自然又被留中,但是夏时安将其文表之后,顿时掀起更大的波澜。军方开始忍不住了,南京6军军官学院和海军军官学院联名上书,历数明军自定远营成军以来立下的赫赫战功,言明现在的大明军队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大明皇帝陛下最忠诚的军队,也是保卫大明的柱石。他们要求严惩那些造谣生事,诽谤诬陷之人。
夏时安当即撰文回应,说他没有指全体大明军队,大明军队绝大部分是好的,他要指责的是少数不法将领,也指出他要求改制的只是现在权力太大的军队系统,防止武将擅权自重,危害社稷。文中夏时安还隐隐指出,军中有兄长执掌军枢十数年,弟弟在外统领大军,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如此权臣,恐怕会造成盛唐节度使的覆辙。
双方吵得不亦乐乎,刘浩然让内阁和枢密院下了一道谕书,说现在天下还没有平定,大明还没有到马放南山,兵刀入库的地步,而且大明将士都是忠君爱国之人,皇帝陛下深信不疑这一点。
可是刘浩然没有亲自出面说这些话,被夏时安等人看做了另外一种意思。
经过商议串联,十月初十,夏时安带着一百六十九人到通政司门口“逼宫“,他们跪倒在那里,痛声疾哭,哭诉自己的一片忠心,哭诉皇帝陛下被淮西集团武将文官联手蒙蔽,甚至“挟持”,他们准备用一片丹心哭醒皇帝陛下,哭醒天下人。
闹了一个上午,不少南京市民、学子闻讯赶来围观,现场扬起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而夏时安听在耳中,心中得意非凡。
他一直认为现在已经天下太平,巴蜀、云南只不过是偏远之地,只需传檄便可平定。现在皇帝陛下一定会考虑到如何裁减文武重臣的权柄,尤其是武将们手里的兵权。根据他读史书的经验,他认为没有哪位开国皇帝能够手下武将还将军队牢牢地握在手里。而大行封赏在他看来,是“杯酒释兵权”的开始。自己这么一上书,岂不是正中皇帝陛下的心意。只要这次投机中了,以后定是平步青云。
可是他这位江南名士没有仔细研究过大明军制,完全不知道按照现在这一套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新军制,大明6海军没有被将领控制着,而是牢牢地抓在刘浩然的手里。军方、内阁等众人都清楚这个内情,所以也就不出来凑热闹了。
过了一会,通政司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行人。
终于开门了,夏时安暗中得意,连忙打足精神准备与通政司出来的官员好好理论一番,阐明自己的“高见”,以达上听。
可是他刚一抬头,却看见为者正是大明皇帝陛下刘浩然,一时哑然,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待到众人都低行礼,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跟着行礼。
刘浩然挥挥手,左手拿着两份上书,径直走到夏时安跟前。
“你就是领衔上书的夏时安。”
刘浩然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夏时安的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阴冷。
“回禀陛下,正是臣下!”
刘浩然一直默然地盯着他,夏时安低着头,渐渐地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只暗中藏在草丛里的老虎给盯住了一下,想挣扎一下可是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只得继续站立在那里。
“我倒想看看满腹锦绣文章,却一肚子私欲小利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刘浩然这话一出口,夏时安额头上的冷汗悄声地出来了,连忙跪倒在地,大声分辨道:“陛下,臣一片赤心……”
“一片赤心?”刘浩然断然地打断了夏时安的话,“你乃出使漠北的奉诏正使,就算是事有变故,那也是为国殉职,可是常将军护住了你,让你这个江南名士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不以为报,反倒恶言相交,以怨报恩,这就是你谦谦君子的为人处事?”
“陛下,臣只是以事论事,以公为重。”夏时安结结巴巴地继续分辨道。
“以事论事?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军不过六千,敌军有四万环视,稍有不慎便是灭军之灾?如此险境之中,谈什么仁义道德?当时是我活敌亡之争,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身临其险,难道看不到这一点吗?不就杀了数千漠北宁顽不化的胡酋嘛,你就在这里为他们鸣不冤?你是我大明的官还是漠北胡酋的官?”
“以公为重?我华夏神州沦陷残胡,不是数十万将士,数百万勇士前仆后继,洒热血抛头颅,你现在还是元胡的奴隶,哪轮得到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在江南活得逍遥自在,饮酒作诗,没有将士在北方浴血奋战,你饮哪门子酒,做个屁的诗!”刘浩然越说嗓门越大,火气看着就上来了,一连串的话把夏时安说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现在天下初定,蒙古残余汇集西北,虎视眈眈,试图复辟,西南卧榻之侧,依然有他人酣卧,你就急着要下刀子?你这是为公?你这是为私欲已利!你的小心思谁不知道,不就认为现在天下太平,我要杯酒释兵权了?于是就赶紧凑过来投机!”
夏时安被刘浩然一下子说中了心思,脸色变得骤然苍白,浑身上下开始打起摆子来。
“别人说这话我尚且能够忍受,你去过漠北,知道那里是如何的艰辛,我大明将士为了中原长治久安,数十万将士在那里苦战了数年,十余万将士马革裹尸,二十余万将士身受伤残,连主将常将军也是病死在前线。你瞎了眼,没有看到啊!”
刘浩然一声怒吼,把夏时安几乎吓瘫了,其余一百多跪在那里的学士们也是在那里瑟瑟抖。
“这些东西你看在眼里,不为其念不要紧,你回来之后还带头挑事,抹杀将士的功劳,这些功劳不是凭嘴巴子吹嘘来的,是将士是血和命换来的!你的命金贵,我大明将士的命就不金贵了?他们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他们就该去送死?放你母亲的狗屁!”
刘浩然越说越气:“你这等忘恩负义,投机取巧,为私忘公的小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脑子的狗屎!”
说到这里,刘浩然将手里的上书狠狠地丢在夏时安的脸上,然后说道:“滚开,滚得远远的,看见你这种人我就觉得恶心!还有这些王八蛋,都给我叉走!”
大内亲军齐声应了一句,连忙上前,两人一个,将这些人全部拖走。这些人大部分已经被刘浩然的怒骂吓成了一滩软泥,当其冲的夏时安更是不堪,架着他的军士们都闻到一股恶臭。
当日下午,刘浩然连续下诏给内阁,夏时安、桂德等官员夺职,永不录用,其余学子全部开除学籍。
第二日,枢密院代表军方向按察院提起诉讼,控告夏时安、桂德等人对已故的常遇春元帅及数十万北方将士的污蔑、诽谤。
按察院经过两日审理,判处夏时安、桂德等具名的一百六十九人诽谤罪名成立,判处三月至三年劳役不等,并罚金若干。
一场风波迅化为无形,几天过去,事情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一般。
这天夜里,陶希言与胡从宪在家中饮酒。席中胡从宪“无意”中说道:“听说陛下事前曾派人问过你对夏天平上书的看法?”
“是的。”
“不知惜辞是如何答复陛下的。”
“我说常王是为军务临断,又对臣有恩在身,臣不敢妄言。”
胡从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聪明人。此话前半句指明常遇春杀降没错,可那是行军打仗,临机处置,而且对陶希言有救命之恩,所以陶希言尽管站在理学仁德的立场上不同意他这一做法,但是由于前两个原因就不好妄言。此答言就能向江南学派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是不同意常遇春这种做法,可人家是执行军务,我一个文人不好说什么,再说了,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对恩人反咬一口。可是这话在刘浩然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比接连上书抨击常遇春的夏时安要知恩图报的多。
“天平这次可真是有点冤。”胡从宪幽然地说道。夏时安也是他很看好的俊才,江南学派未来的擎柱,当时夏时安上书时,胡从宪也想附和,只是接到了宋濂、刘基的警告,这才暂时隐忍一二,准备等到事情明朗再出来呼应,谁知道刚开了个头,就被刘浩然一顿骂就给轻松地平息下去了。
“冤,我看不冤,天平不识时务,是自找死路。”陶希言叹息道。
“惜辞此言何意?”
“军队是陛下的柱石,天平妄想去动此根本,不是自找死路是什么?”
胡从宪一时愣住了,默然想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而陶希言的心思却飞到了兀鲁回河畔,那直冲云霄的高歌想起来还是那么让人热血振奋。有这样一支军队,陛下足有端立在云霄之上,虎视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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