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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灞上后,我着意低调行事,对男人们商量的大事一概不闻不问,除了私下听听审食其按时报来的一些消息外,全部精力都放在伺侯刘邦衣食起居上。每天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刘邦弄吃的。赵姬是在秦王宫里长大的,针线上的功夫尚可,但说到饮食可就一窃不通了,王宫里又哪用得着自己做吃的。好在她听话得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搭把下手也似模似样。
看刘邦火气旺得很,我便让人到渭河边捉些绿头野鸭子,配些几味降火的中药,用陶罐小火慢炖了,每日都吃上一碗,几天下去果然看着他滋润了些。
我这小灶的美食当然不是军中大灶可比的,没过一两日,一些近乎些的将领都借着各种理由在用饭的时间过来找刘邦议事,既然来了,自然就坐下开吃,到后来,索性连张良都蹭了过来,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只好又让刘邦找了几个小卒做做粗活,这才勉强把大伙儿的胃口给填饱。
由于我这般刻意的对军务不闻不问,只管着家长里短的一些琐事,感觉刘邦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柔和起来,只让赵姬在他帐里侍候了一夜,便又夜夜宿在我的帐中,和我说些家里人的话题,比如家人到蜀中以后怎么样啦,又比如秀儿、如意和刘肥在彭城的情况,唯独不谈军政上的事,就像是一对小家子的夫妻在闲话家常。从沛县一起出来的那些兄弟们来蹭饭时也不再称我吕公子,都像以前一样“三嫂”、“三嫂”的喊着,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哄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沛县家中的情景。
但我心里却知道,我和刘邦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回到灞上也不过数日,便传来项羽军至戏西鸿门的消息。当时刘邦正在用晚食,听到斥侯回报,脸色刷的一下变了,手中的竹箸也微微有些发抖。凑到帐中用饭的那些将军和谋士们也都停下了咀嚼,同时将目光投射到了刘邦身上。
我轻轻取过刘邦手里的竹箸,微笑了一下,道:“夫君是不是有事要和将军们商量?”
“噢,是啊。”刘邦醒觉过来,转头看了我一眼,起身沉声道:“击鼓升帐。”说罢,取过头盔,迈步向外走去。旁边侍伺的短兵喏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不片刻,便听得升帐鼓响起。那些将军们早就丢下了竹箸,此时也纷纷起身,整束盔甲,急急向中军帐而去,片刻之间便走得一个也不剩。
项羽终于来了,这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场胜宴也该拉开了吧。我垂首默想着曾读过的那篇著名的《鸿门宴》,淡淡地笑了笑,真是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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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刘邦和一干部下究竟讨论出了什么。其实真要面对项羽这般的绝对强势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但刘邦很晚才回到帐中,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素来是沾枕即眠的人,像这么辗转反侧,我还只在雍齿叛他的时候见过。
说起来,他和项羽也有那么一点兄弟情。不管项羽心中是否真的瞧得起他,但在盱台的那些日子里,我能看得出他是真的当项羽是自己的好兄弟。后来又一起出军,那时他和项羽一路,想必两人也处得不错。项羽在战场上的厉害,他是曾经亲眼见过的,和那样一个战场杀神对敌,正常人都会感到不安的,何况这个杀神还曾经是他的兄弟,而如今却要和他翻脸了。
他的心中,想必既有面对强大敌人的恐惧,也有一世兄弟最终却翻脸成仇的难受。
将至三更时分,帐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呼唤声:“沛公,沛公。”
刘邦原就没睡,一下子坐了起来,喝道:“谁在外面。”
“沛公,是良在此,请沛公速起,有事相商。”却是张良的声音。
“知道了。”刘邦起身披上了厚袍,走出了营帐,只听得他在帐外问了一句:“先生这时分唤刘季究竟何事?”而张良则答道:“事急,容良于路上与沛公细说。”说着,只听得两人脚步渐远的消息。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回想起鸿门宴上的描述,心道,这半夜而来的人自然是项伯。他为了故人张良而深夜跑了这么一趟,结果泄了项羽的天机,放走了刘邦,间接导致了项羽的乌江败亡。后人对项伯总是褒贬不一,甚至有些激奋一点的,直冠其以内奸的称号,但身临其境,才知道项伯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可惜,在这个冷酷的时代,付出的是情义,而回报的往往却是算计和伤害。
朋友如此,兄弟如此,夫妻,何尝又不是如此。
在榻上懒懒地翻了一个身,我如今的角色是贤妻良母,反正刘邦这回也死不了,这些事情丢给他自己操心去吧,我若掺和多了,只怕还惹人猜嫌。这么想着,心渐渐的沉静下来,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一摸外侧的榻,冷冷的,大约刘邦一夜未归。也是,知道项羽存了心要杀自己,换任何一个人也是睡不着的吧。
起身更衣换上外袍,赵姬自帐外打水进来伺候我梳洗净面。她如今身份尴尬,刘邦似是收了她,但却只留宿了一夜,也没定名份。她是秦王宫那种吃人的地方长大的,心思灵动,自从知道我是女的,还是沛公夫人之后,便自觉地充当起侍婢的角色,乖巧得让人都不忍心向她摆脸色。
“侯爷呢?”我问。
“侯爷一早带着樊将军和张先生出营去了。”赵姬一边轻轻地梳理着我的长发,一边小心地答道。
“知道去哪儿了吗?”
赵姬的手顿了顿,低声道:“侯爷的事,婢妾不敢多问。”
我没作声,心里想着刘邦既是带着樊哙和张良出去,想必是去鸿门请罪去了。说是请罪,肯定不敢多带人,免得招来猜嫉。樊哙是最信得过的,武力也强,张良呢,与项伯、项羽关系都还说得过去,又是谋士,随机应变全靠他,自然也要带上。
只是微觉有些奇怪,原以为鸿门宴在晚上方开,怎么刘邦一早就出去了,莫非这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大宴是发生在白日里不成?想到这里,我也不禁钦佩起刘邦的勇气,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偏往行之,确实胆量过人。若换一种说法,刘邦的身上也显见一种赌性,他就敢以生命为赌注,最后换得了一个大大的天下,四百年的刘氏基业,果然是好大的一场豪赌啊。
虽是这么想,事到眼前,心里仍然是忐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如今的力量小得可怜,营中的武将也未必肯听一个女人指挥,万一刘邦一不小心被项羽挂了,这数万将卒很大的可能或是被项羽吞并,或是一哄而散。项羽自恃英雄,未必会对我下手,但范增可未必,到时我若想从范增手中逃脱,那可比从子婴府中逃出难得多了。
就算把我们的夫妻感情放到一边,仅从利害的角度来说,一个活着的刘邦也比一个死掉的刘邦对我更有利。更何况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眼见着他死掉到底还是不忍心。
心不在焉的用完早点,一个人独在帐内沉思了很久,然后让人将萧尚喊了过来。
“萧尚,你从军营里挑最精干的两千士卒出来,带着他们埋伏在从鸿门回灞上的小道上,若见有人追杀沛公,立即上前接应,务必要将沛公安全接回营中。”
“这……”萧尚有些迟疑,他和审食其一样,只在宫中领了个虚衔,若说要调兵遣将,却还没这份资格。
我微笑了一下,“你去和族叔萧何将军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协助办一下。至于人手嘛,从灌婴手底下挑去。”灌婴带的骑兵原就是我送给刘邦的,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但其中的骨干力量还是当年我培养出来的那些,其单打独斗的素质要比普通的士卒强得多。
“是。”萧尚这才响亮的喏了一声,出去办事去了。
刘邦,我心中微叹一声,如果这般安排你还会丢了性命,那当真是天灭你,不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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