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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消息败ou

金州海防衙门正堂，王庆逸、常炳昌、田琪三人相对而坐。
赵千栋离开金州上京不过二十余天，这三位金州府衙的幕僚似乎都显得清瘦了不少，尤其是这段时间负责督掌厅内全数政务的王庆逸，他双腮处都瘦的凹陷下去了，如果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兀自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没准就有人把他当成初遭大难的落魄鬼。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自从代替赵千栋本人全权掌控金州政务以来，年近半百的王庆逸可以说是一天囫囵觉都没有睡过，金州府下五舍的全数政务，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过问，那些新近提拔起来的官员这段时间可被他折腾的不轻，每日里，只要有一件政务处理不好，大家伙就全都别想睡，一堆脑袋凑在一起，非得寻思出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案他才放人。

金州各社缺省的官员任命、大灾之后境内农事的追耕、各地驿站的重新设立、五社丁户的重新统计核算等等等等，类似这些事情，王庆逸都亲自过问，亲自处理。说实话，如果这些事情交给赵千栋来做，他绝对不到如今这种成色——短短二十余天，金州五社缺省的官员，已经全部安置妥当，由于王庆逸本身就厌恶贪腐，故此，他所挑选出来的官员，基本上都奉行一个原则：有才无德者不用，有才无德者试用，无才无德者不用。当然，他选拔任用官员的过程中，也曾遭到过常炳昌的抵制，而且这种抵制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就由轻微的抵触展到了面对面的口角冲突。

常炳昌是负责主抓钱银的，也就相当于财政部长的职务，他再用日常的公务方面，与王庆逸有着太多的利益冲突。在钱银用度方面，常炳昌是能省就省，不能省也要省，而王庆逸则是该花就花，半点都不客气；在用人方面，前者主张的是唯“财”是举，将“陋规银”的那一套，搬到金州来，五社内缺省的官员，一律纳银用人，舍得出钱就给官做，而后者则极力排斥这种做法；再者，双方在抚民、矿政等要务的策略上也存在着大量的分歧，金州原有的若干税项，常炳昌主张只才撤掉人丁税、而王庆逸则一口气免除了十七项赋税，他的理由便是金州久乱，民需休养。

毫无疑问，从表面上看，常炳.昌的主张显得过于目光短浅了，而王庆逸的考量，却可以称得上是深谋远虑，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常炳昌在用人制度、减税政策等方面所秉承的观点，未尝没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他现在对赵千栋是真正的死忠，故而，当王庆逸在五社内全面任命缺省官员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了顾虑，就像他与王庆逸正面争执时所说的那样，这种任命官员的方式，有私建党僚、图谋不轨的嫌疑，而在减免赋税一事上，则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后来，赵千栋的幕僚集团内，始终.就分为三个党僚团体，作为其中之二，王庆逸与常炳昌这两派党僚之间的对立，便是从这个时候萌芽并逐步展起来的。

作为赵千栋手下的另一位助.手，田琪仍旧是站在王庆逸一方的，不过这段时间里，他也不敢去过分招惹常炳昌，毕竟这家伙主管钱银大事，而田琪作为一个领兵的角色，他所负责的事物，也是金州治下最费钱的一项。这些日子，常炳昌虽然各个方面克扣王庆逸所需要的钱银款项，但是却没有给他田琪穿小鞋，他这份难得的慷慨，使得后者也不好过分偏向王庆逸。

就在赵千栋离开金州的二十多天时间里，金州的.军务也得到了大跨步的扩充，现在，田琪麾下的丁勇已有十二营近七千人马。原本，这十二营人马中，仅有一营的骑兵，但自从十数日前老爹在辽阳输送来一批军马之后，田琪便自作主张，又在营下增设了一营骑兵，随后不久，十一名德国教官在斯坦茨的安排下加入金州军，为了能够将营下的丁勇寻找一个稳妥的训练营地，田琪专门向常炳昌申请了五万两白银，用来构建一个集屯兵、操兵、巡演于一身的教场。

原本在田琪看来，这件事绝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按照常炳昌的性格，这笔银子即便是最终批复下来，估计也不可能有五万两之数，能有个一万多两就不错了。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件事上，“吝啬鬼”竟然没有打半点折扣，他不仅很快就将五万两银子拨付到位了，而且还专门给找了一个构建教场的地方——阗城堡。

这阗城堡原本是一个城邑，距离金州府城不过.四十余里，甲午变乱之前，城堡内外有丁户一千余家，后来小鬼子占了辽东，一场屠杀下来，堡内百姓十室九空，剩下的那些，也都被驱散了，此后，这个地方就变成了小鬼子的一个后勤供应据点。

按照常炳昌的.建议，这个阗城堡虽然已经荒废，而且小鬼子撤走的时候，还在城内放了一把火，将大半个城府付之一炬了，但城墙、护河却保存完好，如果花费一定的时间去整修一下，将这座城改换为专门的屯兵城邑并非难事。

得了这项建议的田琪，自然是大喜过望，故而连想都没想便如数接受了。但他想不到的是，常炳昌这次的慷慨，并不是毫无来由的。常炳昌是吝啬，但他的这份吝啬却不是小气，他知道什么钱是必须花的，故而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用最少的钱办好最多的事。赵千栋重视营务，这一点金州治下的诸多幕僚全都知道，在这一点上，常炳昌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呢，田琪所提出来的要求，即便是他今天不答应，明天赵千栋转回的时候，他还是得把银子老老实实的拿出来。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索性现在就把银子给了，而后想一个办法，将这方面的事情一劳永逸的全都解决掉，也省得今后田琪在这件事上再伸手要银子。

尽管金州府内三大幕僚之间，或多或少的都存在着一些矛盾，但必须承认的一点是，在赵千栋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金州军、政两方的要务，已经在步入正轨的同时，得到了长足的展，尤其是矿政一项，金州各方商贾的加入，为金州府衙带来了大笔的收入，从而在根本上解决了先前在钱银诸事上的困顿局面，如果不是如此，常炳昌恐怕也舍不得一次性拿出五万两足银，让田琪整办教场。

至于说今天，田琪与常炳昌联袂还归府衙找王庆逸，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打探一件事。

就在今天早上，石河驿方面传来驿文，这份译文被常炳昌拿到了，而驿文中所说的事情却很简单，寥寥几个字，其意是去往安徽办差的衙役已经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购货十四车，留守石河驿的官员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故此行文前来请示。

常炳昌虽然掌管着府衙的钱银用度之事，但是却并不知道赵千栋打算私印日圆假钞的事，当初赵千栋让他拨付银两，安排人前往安徽采购莲皮的时候，也没跟他说过，故而，此刻一看到这份驿文，常炳昌便耐不住心头的好奇了，他连夜跑了一趟石河驿，亲眼查看了一番，可到最后也没弄明白那些看上去一钱不值的树皮究竟有什么用，自家大人专门拨付银两，着人不远千里的跑了一趟安徽，难道就为了买这些玩意？

心里揣着那么多的疑问，常炳昌凌晨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便急匆匆拖了田琪，一同到府衙来询问王庆逸了。

得知采购莲皮的卒役已然回来，王庆逸自然是不敢怠慢，赵千栋临走的时候，已经专门对他吩咐过了，这些莲皮全都是宝，印制日圆假钞它们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故此，一捱去往采购的卒役回来，府衙就必须将所有的莲皮收归入库，妥善保管，另外，还必须封锁消息，不能让采购联系的事被外人查知。

赵千栋不在金州的这些日子，王庆逸已经在石河驿城内专门设立了一处秘密的仓廪，专门用来屯藏这些莲皮，平日里，仓廪外有田琪指派的亲兵校勇看守，不管对内对外，都称作是金州新设粮仓，等闲之人不得kao近，除此之外，那些负责前去采购的人，一经回来，便立刻分散安置，以策应稳妥。但王庆逸失算的一点是，常炳昌会在中途扣下了驿馆行文，以至于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被有心人查知了，而这个有心人，便是正在观望金州情势的晴笮。

在得到了赵家的关照之后，晴笮亲手打理的广和、宜丰两家商号在辽东一带扩展的很快，在辽阳、复州、金州乃至凤凰城、兴京抚民等地，晴笮斥巨资盘下了二十余处店面，随后，便将两家商号开了过去。便在石河驿城内，她同样也开了一家宜丰商号，位置就在南城的主街上。

毕竟是经过玄洋社系统培训的间谍，晴笮在将广和、宜丰两号开到辽东各地的时候，她布下的眼线，同样也随着商号蔓延开去，不管是广和号还是宜丰号，也不管是辽阳的分店还是复州、金州等地的分店，只要两家商号名下的店面，店内的必定有三两个晴笮的耳目，一般情况下，就是一个掌柜一个伙计，而在石河驿内的宜丰号分店，担负着眼线任务的，便是店掌柜与书记。

从安徽采购回来的卒役带着十几辆大车进了石河驿城，而后便直接进了府衙后院，这件事不可能瞒过晴笮的眼线，故此，当府衙调派驿足前往金州府城送信的时候，远在金州的晴笮，已经先常炳昌一步得到了消息，而在后者连夜赶到石河驿的时候，晴笮的一位亲信已经收买了石河驿府衙内的一名官员，将一片莲皮的样本，悄无声息的送往了金州。

晴笮本身便是北海道人，日本人用来制造钞纸的原来，几乎全部来自她的家乡，故此，当那片样本送到她面前的时候，这女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玩意——在她的家乡，这种玩意是受政府严格控制的，私自种植要判重罪，赵千栋一个堂堂的大清金州同知，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东西的？他弄这东西又有什么有？晴笮不是傻子，她只需要很直观的想一下，就能够猜测到一个可能性。

这年头，在大清境内制造假币这类的事也许还让人听着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对于晴笮来说，这种事并不奇怪。她当年就曾经听说过，美利坚有人制造美元假钞，印度有人制造英镑假钞，即便是在日本国内，政府也在背后制造卢布假钞，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么多的先例，各国也不会在纸钞防伪方面做那么多的工作了，过去，日本人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对他们的纸钞那么放心，其根本原因无非就是基于钞纸原来的严密控制，而今天呢，仅仅出产于北海道，同时又被日本政府方面严密控制的三桠皮，竟然出现在了大清金州的境内。这说明了什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晴笮心动了，她是真的心动了，如果说之前她在与赵千栋合作的时候，心里还存在这一部分观望的心态，那么现在她已经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将这种合作关系进一步加深了，当然，前提是她心中的那份猜测没有错——即便是错了也没有关系，对她来说，现在最紧要的一件事，似乎就是搞清楚这些三桠皮是从哪里找来的，如果说这些东西是产自于大清的，那么她与族人的希望显然又增加几分，反之，如果这些东西是赵千栋通过另一种门路，从日本境内搞到的，那么这份希望就不是增加几分那么简单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晴笮冒险动手了，她在得到莲皮样本的第一时间，便给传信之人下了命令：火返回石河驿，想尽一切办法搞清楚这批货物的来路，若是别无他法，亦可捋走一两个负责采买的人。

王庆逸在接获消息之后做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步落后便将步步落后，当他紧急命人赶回石河驿的时候，晴笮的人已经得手了，两位刚刚采办回来的卒役失却了踪影。

得到这个消息的王庆逸如坠冰窖，而在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千栋，正好在李莲英的引领下离开宁寿宫，准备返回他所下榻的奉天会馆、

从禁城内出来，赵千栋才现自己内衬的后背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湿透了，夕阳下的晚风吹过来，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说实在的，今天慈禧老妖后在召见他的时候，脾气还是很不错的，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还可以称为和蔼，但问题在于，他这个“小猴子”心内有鬼，故而，每一次老太太盯着他瞅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接连不断的颤，偶尔老太太的一声咳嗽，都能让他打上个激灵。

看来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够好啊，至少做不到老爹那般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还需要锻炼啊，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力气活。

“大人，你总算是出来了，”在宫门外足足守候了大半个下午的张玉峰在赵千栋行过金水桥之后，疾步迎上来，小声说道，“标下自打你进宫之后，便觉得心绪不宁，唯恐你稍有错失，触怒了太后，以致落下罪责。”

赵千栋知道，自己这位侍卫与王庆逸等人不同，从骨子上，他还是那种忠于朝廷，打算将一身武艺卖于帝王家的人，故而，有些事情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来，且扶我上车，”赵千栋笑了笑，径直走到马车旁边，说道，“有话你我可于路上再说。”

“是，大人，”张玉峰快步上前，搀扶着他钻进车厢。

未几，随着马车外一声鞭响，车身轻轻摇晃起来。

“张帮办，此次进宫，我等也算是大有斩获了，”听着马车外传来的车轴曳响，赵千栋清清嗓子，笑道。

“哦？”张玉峰愕然，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可是太后有了什么赏赐？”

“正是，”赵千栋笑道，“稍后到得会馆，你与萱彩她们便可收拾行装了。”

“为何？”张玉峰满脸不解的问道，“可是太后准我等离京了？”

“非也，”赵千栋摇头说道，“我等不过进京数日，怎么便就离去？告诉你，此次进宫，太后赏了我等一处宅子，呵呵，我等稍后便可搬过去。”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