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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钦差大人

赵千栋猜测的不过，金州城内响起的炮声，的确是俄国人打的，不过这一支俄军的规模并不大，人数不过五六十，而且还是标准的水兵。这伙人从金州港湾登陆，配备了四门三磅炮，然后又雇佣了二十几个老百姓，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跑到金州城下来“攻城”了，而与此同时呢，金州城内以及邻近地区所驻扎的日军，足有万余，可即便如此，驻扎在金州城内的日本军政署仍旧严令不得还击，他们甚至连金州城的四门都没关，就那么由着对方挑衅。
等到赵千栋与梅利可商量妥当了印机的交付时间、交付地点，急匆匆由城内离开的时候，那一伙耀武扬威的俄国大兵已经由南门进了城，他们跑上城楼，将自己的军旗连同舰旗一块插在空无一人的城楼子上，以这种近乎滑稽的方式宣布了他们对金州城南门的占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闹剧，在赵千栋前世所了解的战争史中，如此搞笑的战争场面他可以发誓绝对没有看到过，可当眼下这一幕活生生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笑不出来了，与此相反，他现在就觉着丢人了。再者，由这一幕，他也深刻的看清楚了一个道理，现在这年月和他前世所生活的世界不同，现如今讲究的是实力而不是公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有权说话，谁就有权力操纵别人的生死。

“乱世不仅需用重典，尚需养重兵。自己要想有大作为，要想不成为别人砧板上可以任意宰割的生肉，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金州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变成一个硕大的兵营，变成一块拿着烫手、叼着崩牙的石头。”在由金州府城赶回沙河粥场的路上，赵千栋一直就在转这个心思，他决定将自己的那一营兵马扩充，把新招募的千余兵勇全都编录进去。对上仍称一营，令五百零五人的军饷，至于剩下那一部分，他自己掏钱养着。

金州府城赶到沙河粥场，已经是入夜时分，夕阳的最后一丝晚霞，远远挂在西边天际之处，放眼看去，就宛若是一缕瑰丽的红绸。在离着粥场有一里之遥的地方，赵千栋就察觉到不对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开粥放赈的时间，聚满灾民的空场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常。而今天呢，那个专门用来发粥的空场上固然挤满了灾民，可这些人却显得太有秩序了，没有前推后搡的、没有高声喧哗的，甚至连点响动都听不到。最重要的是，在以往用来给营下士卒操演的操演场上，此刻则站了一些身穿黄马褂、手持腰刀的兵卒。

“裕庚、吴廷芬来了！”

这是赵千栋此时心中升起的唯一一个念头。

“来得真快啊，看样子，有些人是迫不及待的要整死我了。”

“大人，”三人在靠近粥场的粮仓旁边下了马，王庆逸接过赵千栋手中的马缰，面带忧虑的说道，“两位钦差大人何以来的如此迅速？”

“尽除我等奸佞，自是愈速愈好，”赵千栋整理着身上的便装，轻声笑道，“我可断言，今日这一场杀威棒，你我恐怕是躲之不过了。”

“杀威棒田琪倒是不惧，”田琪摇摇头，笑道，“怕只怕那钦差大人心怀私恨，不与人辩解之机，便将我等尽数拿了入监。”

“呵呵，彼等虽为钦差，但亦不可如此胡作非为，莫要忘了，这两位钦差的心思并不在一处，”赵千栋淡然笑道，“裕庚虽欲置我等于死地，然吴廷芬却并不做此想，故而以我之见，这杀威棒是吃的，至于这判罪入监，嘿嘿，他裕庚还得好好筹措一番才是。”

三人说话间，营地内的几名军校已经走了过来，领头的，却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

“什么人？！”

几位军校走到近前，领头的大汉伸手指了指赵千栋，大声喝问道。

“奉天府尹治下金州厅海防衙门记名同知，赵千栋。”赵千栋拱手说道，“未知各位可是钦差大人麾下随扈？”

“你就是赵千栋？”大汉斜眼瞅了瞅他，撇撇嘴，而后冷哼一声，说道。

“正是，”赵千栋也不生气，他微笑道。

“你好大的狗胆，”魁梧大汉显然是嚣横惯了，面对赵千栋的谦和，他不仅没有半点礼数，反而显得更加嚣张，他一抬手，几乎将一根粗硕的手指头指到了赵千栋的鼻尖上，同时开口骂道，“一个区区的从五品记名同知，竟然擅自离开署里，四处厮混，尚且累的两位钦差大人枯等，”

“你是何人？”赵千栋就算是再沉稳，也不能让别人指着鼻子骂“狗胆”，他心下恼怒，脸上却笑容依旧。

“我乃钦差大人营下中哨什长盛禄，”大汉一仰下巴磕，牛哄哄的说道。

按道理说，这小子也的确有值得嚣张的地方，钦差大人的营下中哨，那就是钦差的亲兵哨，而此人能在这个特殊的队伍混到什长，应该说是有一定资本的了。

“田营办，”赵千栋依旧是笑容满面，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未知营下什长一职，位列几品？岁俸几何？”

“哦，”田琪正在后面生闷气呢，他听了这一问，先是愣了愣神，继而回到，“回大人，什长实乃营中小校，其职未入品流，哦，甚至连未入流都算不上。，就标下所知，什长却无岁俸一说。”

“如此说来，你我眼前这位盛禄大人，却是个不入流的角色了，”赵千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盛禄一眼，说道，“那无视礼法，谤辱朝廷命官，甚而直斥其言者，该当如何曲处？”

“回大人，当领杖责。”田琪痛痛快快的说道。

“你敢！”盛禄轻蔑的瞟了赵千栋一眼，冷哼道。

“钦差大人有令，命金州厅海防衙门记名同知赵千栋入帐！”

就在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赵千栋那个新搭不久的帐篷门口，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喝。

懒得再理会眼前这个狐假虎威的蠢材，赵千栋迈开步子，径直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从粮仓到营帐，需要爬上不算陡峭的河底，而帐篷的入口，是朝着沙河的方向开的，故而，爬上河堤之后，赵千栋还得转一个圈，才能看到帐篷内的情况。可就在他不紧不慢爬上河堤的时候，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幕，令赵千栋心中的恨意顿增。

就在转过营帐拐角的位置上，而今竖起了一个用两根木梁搭起来的架子，素来怕死、喜欢囊中丰满感觉的常炳昌，此刻就被人悬吊在架子正中的横梁上。这个倒霉的家伙最近不知道是触了哪位灾星门楣，先是跟日本人撞上，被人羞辱一通，眼下这又被钦差抓着了，吃了一顿鞭子，从他身上那副衣衫破烂、鲜血淋漓的样子看，这一顿鞭子估计打得足够狠。

赵千栋在营帐前停住脚步，细目朝常炳昌端详片刻，他不知道自己这位幕僚现在是否还活着。

“钦差大人有令，命金州厅海防衙门记名同知赵千栋入账！”

站在帐门外的一名亲兵有眼如盲，他明明看到赵千栋就在身边站着，却仍旧扯着嗓子大嚎一声。

“金州厅海防衙门记名同知赵千栋，求见两位钦差大人！”

赵千栋屏气凝神，中气十足的在门口喊了一声。

就在他这嗓子落地的时候，原本吊着一动不动的常炳昌身子一颤，而后微微的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总算让赵千栋放了心，他提提神，迈开四方步，不急不缓的蹭过帐帘，走进了已被两位钦差大臣鸠占鹊巢的大帐。

跟上午离开时相比，此时的大帐里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原本他用来睡觉的草毡，早不知道被扔哪去了，他的木桌、水盆、衣服包裹等等等等，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看上去既华贵又笨重的用具，什么桃木大床、檀木方桌之类的，甚至就连原本潮湿不整的地面上，都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除此之外，整个帐篷里还充斥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正对着帐门的长几后面，端坐着两位头戴红绒凉帽、身着绣鹤官袍的大员，其中一个形容偏瘦的，此刻正狠狠的盯着站在门口的赵千栋，而另一个，则若无其事的抱着一本蓝皮书册，埋头在那儿苦读呢。

“卑职金州海防衙门记名同知赵千栋，拜见两位钦差大人。”赵千栋在门口将长袍下摆一撩，跪地说道。

上先是长时间的静默，过了将近二十个呼吸的时间，才有一个阴冷的声音传下来。

“赵千栋，你可知罪？！”